他微微眯着眼,看向面前的女子,在失控中生出一种将意外解决的念头。
只是念头才起时,小丫鬟软弱却格外坚定的声音响起,“奴婢是真心想要陪着世子爷的。”
花言巧语,巧言令色。
顾淮安嗤笑一声,可半阖的眼眸终究有些松动。
半晌才道:“没做错什么,只是天气冷,你若真的在这睡上一晚,怕是要冻着,便去不了寒山寺。”
寒山寺是既定的行程,世子爷要过去给先夫人祈福,每次只带一两个人过去。
姜若没想到自己能跟着过去,又惊讶又高兴,“奴婢真的能一起过去吗?那奴婢还要准备什么吗?”
倒是没再继续问,明摆着世子爷不会说的事,就算问了也没结果。
顾淮安见她高兴,问了声,“就真的这样高兴。”
达到自己的目的,姜若的好话便不要命地往外面撒,“能和世子爷在一起,奴婢自然高兴。”
“是吗?”顾淮安扬眉,微微睁开眼,接着光亮看向站在不远处的小丫鬟,说了句极有意味的话,“望你能一直高兴。”
姜若没能听出来,还沉浸在能跟着去的欢喜当中,也没了半夜要被赶出去的委屈,就要往外面走,“奴婢现在就去叫长喜。”
“嗯。”顾淮安点点头,“披件外衣去。”
看来是真的不想自己着凉去不了,姜若更加高兴,连忙应了声。
第二日她一扫萎靡,打算去问徐嬷嬷出行要准备什么。出门时,她想起来芙蓉挨板子的事,又带上了之前出门买的冬瓜糖。
去了前罩房,徐嬷嬷不在,只剩下芙蓉哼哼唧唧地趴在床上抄写经书。
芙蓉书文不深,端端正正坐着时写出来的字也不怎么样,更遑论是趴着,一张白纸上全都是深浅不一的墨痕。
见到有人来,芙蓉偏头看向来人的方向,见到是姜若轻哼了一声又转过脸去。眼角的余光瞥见女子在自己的床前放下一个油纸包时,她就有点绷不住,瓮声瓮气,“这是什么东西?”
“上次买的冬瓜糖,给你带一点过来。”
“需要你假好心吗?”芙蓉嘀嘀咕咕。
姜若一想,两个人之间的关系确实不大好,过来看看也就成了,要是再留下来说话对方还以为自己有什么了不得的企图。她便直接说:“那你先好好休息,我回去收拾东西。”
“一看你就不是诚心来看我的,连说句话都不愿意。”芙蓉又不高兴了。
左右都不是人,姜若好气又好笑,“我以为你讨厌我,压根就不想见到我。”
芙蓉到现在都不大喜欢姜若,可若不是姜若替她遮掩一番指不定现在还要挨更多的板子。想到板子落在屁股上那瞬间的疼痛,她又打了个哆嗦,仰头问姜若:“你收拾东西准备去哪里。”
“寒山寺,世子爷说让我跟着一起过去。”
“寒山寺?”芙蓉的音调高到尖锐,撑着身体往前爬了两步,整个人都变成了酸坛子。她在听松院这么多年,还没有跟着世子爷一起去过寒山寺呢。
偏偏眼前的人没多久就去了。
她真的好酸呀,不过为了还人情,她还是瘪着嘴,不情不愿道:“既然你去寒山寺的话,带两身换洗衣裳就是。今日要是有时间的话,不如抄一份佛经一起带过去。”
姜若不敢相信她会主动提醒自己,脸上还写着错愕。
芙蓉假装自己没看见,还提醒了一句,“每逢先夫人忌日时,世子爷的心情就不怎么好,特别喜欢一个人静静呆着。你若是跟着一起,别打扰他就是,就算有人过来你也躲得远远的。”
说完之后,她又觉得自己透露太多,转瞬变得懊恼起来,见姜若站着没有动弹,气得说:“行了行了,赶紧走吧,别耽误我事情。”
说着,她就认命低下头,拿着毛笔继续一笔一划地战斗着。
姜若哑然失笑,也没有继续留下来,转身出门离开找秋微借一幅笔墨去抄写佛经。
秋微知道她要跟着世子爷出门,倒是很上心,主动提出可以帮她收拾行李,让她先去抄写佛经。姜若也没有推辞,熬了大夜之后才将佛经抄写好,第二日准时出现在世子爷跟前。
将要出发的时候,唐家那边派人送来抄写的佛经,也不光只有唐昆月的,还有唐家的三位公子。
送佛经来的管事很是客气,“近来老夫人又病了,府里离不开人,大公子便派小的过来送经文。大公子还说给您赔个不是,望您海涵。”
长喜接过经文,直接放在一堆经文中,顾长安压根就没有露面。
隔着繁复花纹织就的车帘,男人清冷的声音透了出来,“我知道了,代我问句好。”
竟然连老夫人身体怎么样都没有问上一句。
管事心里直打鼓,想着一会儿回去定是要将这个事原原本本告诉大人,安王府这门亲最起码不能在这个时候就断了。
说话间,马车就开始行驶,朝着远处出发。
寒山寺修建在城郊的香吾山上,因为森林茂密、常有猛兽出没,附近的人都不怎么过来,香火并不旺盛。是以通往寺庙的道路窄而陡峭,上面飘着落叶无人打理。
到了山脚下,世子爷便换乘轿辇上山,她则是跟着随行的人一起往下爬。
当站在一座古朴的寺庙门口时,她几乎要喘不过气来,可是极为诡异的是,她的内心突然平静下来,没了凡尘的喧嚣,平静到她甚至能注意寺庙前那颗巨大银杏树往下飘落的每片金黄色落叶。
小沙弥很快迎了上来,领着他们去后面的厢房。姜若负责留下来规整东西,长喜和长乐跟着世子爷一起去了方丈的禅房,听方丈讲解经文。
她见人一直没回来,便直接到前院去找人。
这已然是傍晚,夕阳的余辉温柔地给这座清幽的古寺披上一层外衣,整个深林仿佛都陷入了静谧当中。她不由地放慢了脚步,目光随着浮动的尘埃看向里面,就瞧见里面正在打坐念经的僧人。
而在一众僧人当中,在最后方的世子爷就尤为显眼。
他只穿了件深蓝色的僧袍,阖上眸子安静地跪在蒲团之上,轮廓都是金色的余辉,烨然若神人。
姜若想了一会,还是走上前去在世子爷后面跪下来,跟在最后面小声地念着经文。
几乎是在她跪下的一瞬间,顾淮安就睁开了眼睛。眼角的余光瞥见身后的女子,他终究什么都没有说。
不过第二日长喜过来告诉姜若,不必再到殿前礼佛。
“有这份心意就很好了,世子爷还是喜欢清净些。”长喜对她的态度没了一开始的戒备。
姜若深知在世子爷身边,听话才能活得长久的道理,没再往前凑而是老老实实守在外面,顺便替小沙弥将院子里的落叶捡捡。
正捡了一大篮子时,突然有人在背后猛的拍了拍她的肩膀,她下的一个哆嗦,手上的簸箕往下掉。
只是还未触及到地面时,便被一双手稳稳地抓住。
韩宴之的脸猛得出现在眼前,见小丫鬟往后面退了几步,他有些不满的皱起眉头,“你怎么见了我就跟见了鬼一样?这个我有这么吓人?”
任谁面前突然窜出一个人来,都会被吓了一跳。姜若捂着心口想要辩驳两句,看向面前的贵公子,又忍了下去,“公子不吓人,是奴婢自己的原因。”
“这还差不多。”韩宴之摸了摸自己的脸,不说风流倜傥,怎么着也和吓人没有关系。
不过他倒是认出了面前的小丫鬟,就是上次被自己冤枉没给个交代的。他自诩是正人君子,想了想将自己随身的玉佩摘了下来,随手扔给面前的丫鬟,“这是赏你的,别作声,我先去找你主子说说话。”
姜若什么都还没有做,就被丢了玉佩,还没来得及还回去,就先将人拦下来,“世子爷正在里面念经,吩咐说不让别人进去。”
“我还算是别人吗?”韩宴之眉目飞扬,就想要含混过去。
这几日算是查清楚,韩暘之和军粮贪污的事撕扯不开,找不到源头,韩暘之便会被人弹劾按下去背锅。他存着和哥哥比较的心思,可从来都没有想过自己的兄长落难,这对韩家、对太子都是巨大的打击。旁人不知道,他却明白,顾淮手中有专门打听消息的暗卫,只要顾淮安肯出手,还会有破局的可能。
谁知道顾淮安躲到这深山里来了,还不见人,他在外面转了一天,也就现在找到了机会。
姜若眼神有些微妙,觉得现在有钱有地位的也未必都是聪明人,连这点委婉的说辞都不明白。他不算是别人,难不成还是世子爷的内人?
她又捏了捏手上的玉佩,世家公子身上佩戴的,哪一样都不是凡品,不是她这种丫鬟能要的。她也就挡着没让开,顺手将玉佩塞了回去,“奴婢什么都没有做,受不得赏赐。”
“你可知道我是谁?我身上的东西可和外面那些便宜货不一样。”韩宴之强调,“这值不少银子,上次是我误会了你,玉佩就给你压压惊。你也别在面前挡着了。我找你家主子确实是有事。”
韩宴之想,亮出自己的身份,她总该知道这枚玉佩的价值,该不会对自己感激涕零起来吧?唉,这种没见过世面的小丫鬟就是这样,早知道就不说得这么贵重好了,要是小丫鬟一个激动给自己磕两个响头怎么办。
哎呀呀,他得拦着点,毕竟自己也不是什么剥削人的坏主子。
要是换成之前,姜若定然是高兴的。可现在她却没有想到那么高兴,自己命都保不住了,还在乎这些身外之物不成。她板着一张脸,再次将玉佩塞了回去,“奴婢受不得,若是公子想要见世子爷,且等等,先让人进去通传一声。”
韩宴之震惊了,这怎么和自己想的不一样?他将自己的玉佩重新塞了回去,“让你收着便收着,是不是还嫌弃不够,我再给你一百两怎么样。”
姜若恨不得绕着他走,他又重新追了上去,“小丫鬟,你别太过分了,玉佩我就算卖个三百两,再加一百两可不是一笔小数目。人太贪心,可没有什么好下场。”
“奴婢是真的不能要。”姜若都快觉得他听不懂人话,更怕两个人的声音太大,会吵到里面的人。
两个人拉拉扯扯起来。
若是不在意说话内容,着一身绯袍的少年与青衣少女对立携手而站,整个画面说不出来的和谐。
顾淮安出来时就见到这一幕,心中生出一丝异样的感觉,很是突兀。
他不由地挑了挑眉,“姜若。”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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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章 021
◎毕竟是她情愿的,不是吗◎
韩宴之能明显感觉到对面小丫鬟的肩膀一颤,水润的眼眸里闪过一丝的紧张,紧接着往后退了一步,面上带着笑容,毫不犹豫地往男子的方向走过去。
女子脸上神态的变化过于自然迅速,仿佛只是自己的错觉。
可是一个丫鬟为什么这么怕自己的主子?他不大能理解。
姜若觉得每次遇到这位韩公子都没有什么好事,这次自己完完全全就是冤枉的,真扰了世子爷清净也全然不能怪她。
她连忙解释道:“韩公子见了奴婢,非要将玉佩给奴婢。”
她伸出手,只见女子的手心安静的躺着一枚无事牌。顾淮安瞥了一眼,无事牌通体碧绿莹润,没有一丝瑕疵,随便转手也是二三百两银子。
看来韩家的家底颇为丰厚。
收了也便收了,他正欲开口时,不远处的韩宴之站出来说:“这是我主动要给她的,不关她的事,你别为难她。”
顾淮安才将目光放到他的身上,似乎是极为赞赏他挺身而出的勇气,点了点头,没说其他。
这就没了?韩宴之微微瞪大眼睛,往前一步,“你就不问问我过来干什么?”
在几层台阶之上,顾淮安将手中的佛珠收拢掳上一把,垂眸时浑身气质沉郁,轻笑一声,“你来便来,同我有什么干系。”
“我来就是找你帮忙的。”韩宴之忙往前走了几步,还没有走到顾淮安跟前,就直接被长乐拦了下来。
眼睁睁看着随从推着男人离开,他气得和长乐打了起来,还分神叫嚣着:“顾淮安……世子爷……我的好兄弟,就帮我这个忙成吗,大不了后面……”
动静还颇有些大。
姜若走出一段距离还能听到后面的动静,她不大确定地问:“真的就这样离开吗?”
她也看出来了,韩宴之就是个花架子,真的伤到什么地方也没关系吗?
却听见前面的人冷不丁问了声,“你是在替他说情吗?”
她下意识抬头,正好对上男人深黑的眸子。
这几日住在寺庙中,他只穿了一身最简单的僧衣,长发用乌木簪挽起。褪去锦衣华服的陪衬,他身上那种沉郁漠然的气质便更加突兀,极冷的,没有丁点儿感情,像一把古朴沉默却锋利无比的古剑。
姜若连忙撇开关系,“奴婢同韩公子没有交集,又怎么会替他说情,就是随口这么一说。”
“他相貌不错。”顾淮安淡声道,声音中甚至多了些诱哄的意味,“韩家也算得上功勋之后,家风清正,那怕是妾室庶出都有不错的安排。嗯……这么说起来,韩宴之倒还是不错。”
说完之后,他反倒是点了点头,暖阳之中温和地笑了出来,“你若是真的动了这份心思,我倒是可以将你送给他。”
她却被这句话吓得脸色变了,本着死道友不死贫道的心,“韩公子怎样都和奴婢没关系,奴婢更没有旁的心思。”
“哦。”对于她的回答,男人也并不意外,将珠串缠了一圈绕在手上。
姜若小心打量他的神色,见没有生气的意思,才松了一口气。她心里难受,想要上位的丫鬟未免也太难做了些。
可这时候,她也不得不开口表明自己的忠心耿耿,认真道:“奴婢觉得,能一辈子留在世子爷身边就是一件极好的事。”
因为被吓过,她的脸上没有多少血丝,被阳光蒙上一层光晕,眼眸却清澈透亮,含着水光。
孱弱又坚韧着,说着自己都不大相信的话。
捏着小佛珠的手无意识地捻动了两下,顾淮安也跟着笑了出来,游廊旁的竹叶将绰约的影子落在他脸上,目光幽深,“你可知道一辈子有多长久?”
“自然知道。”姜若应声,倒是没过心,一辈子的东西也敢随随便便许诺出去。
顾淮安也知道她的不走心。
可偏偏呀。
他有那么几分意动。
攥紧了手中的佛珠,他望着前方的道路眸色沉沉。
那他做什么都不算是强人所难,毕竟是她情愿的,不是吗?
顾淮安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