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世子爷不同,世子爷喜欢听真话。早在那次她从世子爷手中接过佛珠时,她就隐约知道,他最不喜欢的就是底下的人说谎。
她深吸一口气,话仍旧说得磕绊,“就是教奴婢怎么讨人喜欢。”
中间还有个“男”字,她说得又快又轻,含混着不大能听见。可说完之后,她的脸“腾”得一下全红了,眸子含着水光,又湿又亮,轻声咬着字,“世子爷,将奴婢留下来不就是为了这个吗?”
男人低头看向她没说话,眼眸深黑,一下下捻动着手中的珠子。
姜若能感觉到落在自己身上的目光犹如千斤重,压得她有些喘不过气。背后又起了一层湿汗,她却不敢有旁的动作,跪得越发笔直。
不过已经说到这个程度上,两个人之间的关系不能再进一步,她要还不能爬上世子爷的床。一个月夫人不会说什么,那两个月、三个月呢?她要是一直没怀上,夫人会怎么对她。
横竖都不会好过,她诡异地平静下来,软着身子跪坐下来,颤抖的指尖摸上男人的腿,眸光潋滟,“奴婢也想叫世子爷喜欢。”
小丫鬟今日特意打扮过,烛光之下小脸瓷净细腻,极为美艳。也不知是学了谁,她穿了件较为单薄的衣裙,露出纤细修长的脖颈和下方精致的锁骨。又因为是被抓过来,她的头发和衣衫都是乱的,原本湿亮的眼睛通红,鼻尖也是红的,有种凌虐的美感。
从这个角度望过去,他甚至还能看到莹润的边缘,青涩而又饱满,甚至是任由他把玩的。
心中横生出火气,手中的佛珠猛然停顿下来。
姜若见他没有将自己推开,大着胆子将自己的脸也贴了过去,眼神忽闪,声线掺着不易察觉的轻颤,“世子爷能让奴婢留下来吗?”
屋子里燃着灯,光线斜斜地照射过来,拉出一道巨大的身影,姜若只能仰着头看着。
看到男人的半张脸隐匿在黑暗中,凤眼上挑,轻蔑而又冷漠。
他伸出手,将桌子上香气袅袅的三足鎏金瑞兽铜炉端了起来,稳稳放在女子手上,冷声说:
“我从不留没用的人,跪在这里好好想想今晚发生的事,再和我说话。”
声音中,已经有怒气。
铜炉冰冷,冻得她打了个激灵,将不知道从哪儿生出来的一百八十个胆子缩了回去,只剩下恐惧。就算男人已经出去了,这份恐惧也不敢消减半分,开始认认真真回想今天的事。
结合刚刚听到的消息,轻眉应当是一位很重要的证人,肯定不是简单坠楼那么简单。她又想到在混乱场景下,曾见到的那个披了斗篷的男人,会是他吗?
可这也不该是世子爷动怒的理由,她回来之后根本就没说过醉春楼的事,并且从头到尾都隐瞒的心思。
还是因为她刚刚的一番抢白,试图将自己算计世子爷的事情糊弄过?
她将唇抿得很深,好看的杏眼耷拉着,后知后觉害怕起来,生怕世子爷恼了她,直接将她赶出听风院。
双腿渐渐没了知觉,捧着铜炉的双手打颤却不敢放下。
不知过了多久,徐嬷嬷走了进来,“世子爷让你起来,先去洗漱吧。”
她沉默着将铜炉放在方桌上,手上没了任何知觉,撑着地爬都没办法爬起来。
还是徐嬷嬷瞧不过去,朝着她伸出手。
她十分意外,朝着徐嬷嬷看过去,只见人依旧表情严肃没什么旁的。她有些打怵,可也只能伸出手任由徐嬷嬷将自己拉起来。
起来的一瞬间,双腿就像是被密密麻麻的针扎着,疼得她差点又跪了下去。
徐嬷嬷拧着眉,拉着小丫鬟将重量都放在自己身上,提醒道:“世子爷是个和善的人,既然进了听松院,就老老实实办差。”
和善?听到这两个字,姜若眼皮子跳了跳,却没有反驳。
徐嬷嬷知道她不信,也不准深说,扶着她进了耳房。
今天她差不多在醉春堂呆了一天,身上都是脂粉和酒水的味道。世子爷似乎不喜欢她身上有什么奇怪的味道,她就照着第一日徐嬷嬷交给自己法子将自己彻底清洗一遍。
可等换上寝衣之后,她又不知道今日世子爷恼了她,她还要不要再进去。
正犹豫时,徐嬷嬷端着长托盘走进来。长托盘被放下时,她才看清上面放着瓶瓶罐罐和干净的白棉布。
“给你上些药,免得明日站不起来。这里有些药还是宫里太医专门调配的,也是你运气好,剩了不少。”
听到是宫里太医调配的,她下意识摆手,连忙说自己不用。真不是她自轻自贱,而是下人当真不值钱,生病了能请大夫都是少数。比方说秋微感染了风寒,也只是抓几贴便宜的药,看能不能挺过去。
而但凡沾了太医两个字,定然是价值不菲,说不准比她这些年攒的银子还多。
“过段时间自己就会好。”
徐嬷嬷按着她坐下来,自己坐在小兀子上替她上药,“上了药好得快些。”
世子爷身头疾的事知道的人甚少,徐嬷嬷见过他整夜静坐到天明无法入眠,连大夫都说,若是长此以往精血有损,他不知能活到几时。之后听松院里便出现各种各样的草药和熏香,世子爷的症状也仅仅是缓解而已。说得不好听些,他就是燃到尽头的油灯。
有日早上她送东西进去,瞧见本该是矜贵无双的男子坐在长案牍前,声音平和地问她:“嬷嬷,你说我还有多少时间?”
“想这些做什么?您定是能长命百岁。”她忍着眼泪问。
男子笑着摇摇头,“我就是怕有些来不及。”
世子爷现年二十有余,却已经在安排身后事,安排听松院里每个人的出路。
那时候徐嬷嬷都恨毒了儋州的那些杂碎,让世子爷患上这种怪病来。不过现在好了,多了一个姜若,世子爷这几日难得能安稳入眠。徐嬷嬷可不管姜若到底是那边的人,只要她对世子爷有用,能够死心塌地跟着世子爷就成。
想到这里,她手上的力道轻缓些,不经意提了一句,“还是世子爷吩咐的,也是他让我去叫你。说出来你或许不相信,世子爷不轻易罚人,这还是头一回。”
姜若的表情有些微妙,毕竟当初她是亲眼瞧着言溪怎么死的。
徐嬷嬷利索地替她上好药,一边收拾东西一边告诫着,“人呀,听话些才能走得长远。”
姜若也想听话,她本就不是什么生了反骨的人,可夫人替她装上了一根。
她想笑,却发现自己怎么都笑不出来,干巴巴问了声,“世子爷还在生气吗?今夜我要不要过去。”
“要过去。”徐嬷嬷回话后,转身就出去了。
在她离开的瞬间,姜若就像是被抽去了所有的精气神,双肩丧气地垂下,不知在想什么。
作者有话说:
徐嬷嬷:世子爷很和善
姜若惊恐装(尖叫):核善吗!
说实话,我真的很喜欢男女主,疯狂喜欢
第12章 012
◎她们说,这样做就能讨你喜欢◎
姜若涂了药,身上不可避免地沾了一身药味。等进了屋子之后,她也不敢离世子爷太近,坐在床尾的脚踏木上,乖觉地等着世子爷问话。
“先从你遇到韩宴之说起。”
先前被连吓带罚过一会,她看了看世子爷看不出喜怒的脸,更加不敢瞒着,将在心里对过一遍的话说了出来。
“三楼正厅有人正在演出,奴婢留在最外面看表演,韩公子就闯了进来,说是要找轻眉姑娘。醉春堂管事的人说想要见轻眉,得提前约日子,韩公子不满意,双方就争吵起来,甚至还动了手。奴婢离他们最近,又怕被撞破了身份,就往外面逃走,不慎摔下楼梯。等反应过来的时候,就看见面前有一道黑影坠下去。下边的客人吵吵闹闹,说出了轻眉的名字,韩公子变了脸色就来问奴婢看见什么。”
“那你看见什么?”
她缩了缩肩膀,抿唇道:“奴婢不知道和案子有没有关系,但在轻眉坠楼时,曾抬头看见有个男人站在四楼的楼梯口。他……发觉我正在看着他,还冲我招了招手。”
那样的场面说不出来的诡异,以至于现在回想起来,她都觉得身上冒出寒气,“他全身裹着披风,四楼光线昏暗,奴婢不知道他的样子,只记得他很高很瘦。因为害怕也弄不清楚什么情况,所以在韩公子问起时,奴婢没有敢多说什么。”
她说谎时,湿润的眼睛眨了眨。
害怕倒是真的,更多是因为不想沾染麻烦才不肯多说。
她能看见男人朝着自己看了一眼,但仍旧没又改口,咬死自己是因为弄不清楚情况。
顾淮安没想计较这点细节,问了另个问题,“那你之前可曾见过轻眉?”
“应该是见过。”姜若回忆着,“今日在正厅,第一个出场的人就是轻眉姑娘。不过奴婢那时候不知道她的身份,只知道她舞跳得特别好,有贵客特别欣赏她,要求她作陪。今日是贵客临时没来,她得了空子才去正厅跳舞。她跳了一支舞就直接走了,倒是有位公子追了上去。”
信和来禀报说熊侍郎今日并没有出府,这倒是对上了。
那轻眉为什么会死?还死在这个关口上,顾淮安不相信什么意外。他沉思,一边用手打着拍子,又问了一句,“可还记得她出去到出事,大概多久?”
白净的小脸皱起来,她那时全部的心思都放在学着怎么撩拨男人上,还真没注意轻眉离开多久,倒是后面每个人弹奏的曲子记得清楚。她对世子爷说了曲子名,有些不安地看向男人,怕他误会自己隐瞒什么,干巴巴补充道:“真的就只记得这么多了。”
按照她说的时间,从轻眉离开到事发至多不过半个时辰,再除去轻眉摆脱男人纠缠和上四楼的时间,也就是一盏茶的功夫。京兆府那边送来醉春堂里客人以及下人的笔录,无一人提及有异常的声音。
想到这里,顾淮安觉得醉春楼神秘极了,也不知背后的东家是个怎样的人物。
不过出了这档子事 ,熊侍郎的嫌疑倒是洗清了,毕竟没有对着自己人下手的说法。
只是兵部有关军事,户部与民生休戚相关。皇上同世家博弈,将兵部和户部当做自己最后的底线,重要位置上安排的都是自己。可现在,这两个部门出现了问题,所以是谁呢?
顾淮安慢慢想着。
姜若见世子爷没再盯着自己,小小松了一口气。这一日她过得惊心动魄,又接连被恐吓,甚至差点卷入到命案当中。往常她觉得呆在世子爷身边恐怖,现在却觉得没有比这更为安全的地方,最起码世子爷暂时不会要了她的命。
此时坐在脚踏木上,她紧绷的神经松懈下来,困倦就涌了上来,脑袋忍不住一点一点的,最后趴在床边睡着了。
她出奇地做了个梦,梦里她去醉春楼,还是去三楼看人弹琴唱曲儿。她躲在后面看热闹,高兴的时候还跟着后面学了几个动作。
紧接着画面一转,气氛压抑紧张起来,她来到楼梯口,有个声音一直催促她往下跑。梦中的她根本不知道会发生什么,却会本能地感到畏惧。犹豫不敢前进的时候,不知是谁在后背推了她一把,她不受控制地滚落下去。
而就在这时,她眼睁睁瞧着才跳过舞的轻眉如同轻燕般从天而坠,落下时砸出满目的鲜红。
她惊惧万分,下意识抬起头,看见身披黑色斗篷的男人朝着她挥挥手。可能是因为气氛过分紧张,她猛然醒悟过来,这哪里是在对自己招手,分明是在数自己在什么位置。
这个念头一生出,她全身的鸡皮疙瘩猛然蹿了起来,生出无穷无尽的力气直接从地上爬了起来,不停地往楼梯下面跑。可这楼梯就像看不到尽头般,她怎么都跑不到下面一层,只能听见自己的越来越重的喘气声和身后越发清晰的脚步声。
那一刻,她甚至是绝望的,仿佛已经看见黑衣人已经追上来要自己的命。
恐惧中,她不停哆嗦着,眼尾渗出泪水,摇头说:“不要……”
她是真的不想死,她的生活才刚刚开始,还要赎身,还要将娘亲和妹妹接出来,怎么可以就死在这里呢?
那一刻,她觉得自己就像是一条在的岸边苦苦挣扎的鱼,突然从天边出现一只手,将她捞了起来,重新放回到池塘中。温暖逐渐代替阴冷,她的四肢渐渐有了知觉,再往下走时没了那些恐怖的场景,而是一片炽热的火山。
安王府坐府的陈大夫被连夜请了过来。
陈大夫出身医学世家,他的父亲曾是太医院院判,不小心卷入后宫争斗之中直接撒手人寰,连带着陈家人在京城中都受到打压。走投无路之际,安王帮了陈家一把,他便成了安王府的做府大夫,负责世子爷的病情。
半夜被叫醒时,他还以为世子爷的病情又有了恶化,背着装满瓶瓶罐罐的药箱赶过来后,结果看到世子爷床上躺着的女人时,他的表情瞬间变得微妙起来。
微妙中还带着点不敢置信。
顾淮安捏了捏眉心,“她魇住了,发热叫不醒,替她看看。”
他身上穿着最简单的中衣,外面只披了件外衣,隐隐有些不耐烦。
陈大夫连忙低下头,不敢多问什么,而是替女子诊起脉来。手指搭上女子的脉搏之后,他顿了顿,忍不住摸上自己没多长的胡子,片刻之后又换了只手诊断,还是有点不大相信。
“近来忧思过重,郁结于心,今日又受了惊吓才会昏厥过去。其实本来没这么严重,不过她底子不大好,有虚劳病的症状。虽说不需吃药,但也要吃好,不然影响寿元。”
“虚劳病?”男人侧过脸,眼尾微微上扬,有些意外。
“嗯,就是长久吃得不好。”陈大夫其实不大能理解,府中的下人不说日子过得有多好,最起码衣食无忧,他还是第一次碰到虚劳病。再者说,这小姑娘看着年纪不大,哪里有那么多要操心的事儿,竟然还病倒了。
不过他一向怕自己的主子,这些话也不敢多说,留了一张药方子之后就直接走了。
芙蓉跟着去抓药熬药,徐嬷嬷到正房这边看看情况。
顾淮安倒是能知道小丫鬟为什么忧思过重,本就没有多少城府的人被迫进听松院,整日担心着自己的性命,能扛到现在他都有些意外。
他却想不通她怎么会得了虚劳病,安王府的待遇可不差。
见徐嬷嬷进来,他问了声:“府上可有克扣人月钱的事?”
“这倒是没。”徐嬷嬷知道问话的缘由后,提了一句,“她当初因为母亲生病被卖进来的,在针线房的学了女工还送钱养活母亲和妹妹。她后来好像还接了私活,准备在银子替自己赎回卖身契。前两天听说时,老奴还有些意外。”
顾淮安低头看向旁边的女子,没有说话。
徐嬷嬷不大确定问:“要不要现在将她抱回去?您再继续休息会?”
男人点了点头。
徐嬷嬷就要上前动作,可睡梦中的女子不知道又梦到什么,在徐嬷嬷碰过来时激烈地挣扎起来,胡乱地往旁边抓东西。在抓到一片衣角时,她仿佛抓住了救命稻草,死死地攥紧,忽然哭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