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颐说完这番话便大步离去,出了坤宁宫,魏颐的脸色黑沉得吓人,周全躬身小心地跟在魏颐的身后,“皇上可是要回养心殿?”
“去玉桂宫。”
坤宁宫十几个宫女太监被禁军拖了出去,外头风雨飘摇,暴雨打落了坤宁宫满园的梨花,落下一地的雪白。
暴雨打在窗棱上,噼啪作响,板子打在人的皮肉之上发出的压抑沉闷的声响,那声声凄厉的叫喊声,实在骇人,崔莺吓得一把抓住被褥将自己盖得严实,她手捂着肚子,疼得的牙关打颤,冷汗从鼻尖滴落,身子抖个不停。
沉香方才见皇上拔出匕首,吓得魂儿都要飞了,皇帝一走,她赶紧上前抱住了崔莺,见崔莺疼得直发抖,急忙问道:“皇后娘娘这是怎么了?”
崔莺咬牙忍着疼,摇了摇头,“无碍,只是肚子有些疼。”
她的月信一向不准,又因此前心中太过紧张焦虑,压力太大的缘故,此番又吓得不轻,觉得小腹处胀痛,感觉一阵温热的潮意,没想到她竟在今夜来了葵水。
从昨夜起,她便没进食,此刻已是十分虚弱,她脸色苍白,疼得冷汗直流,身上仅剩的那件小衣也被汗水浸湿,紧紧地黏在身上。
“奴婢去给娘娘倒盏热茶来。”沉香却发现饭菜连同茶水都被人撤下了,她正打算叫人,却被崔莺阻止,“今日坤宁宫闹出了这样大的动静,不可再惊动他人,我不渴。”
沉香心疼崔莺,又见崔莺的衣裙被撕碎,两条如玉藕般的细长手臂裸露在外,她一面哭,一面找件衣裳为崔莺披上。
崔莺将自己裹得紧紧的,咬着牙,忍着疼,“今夜皇上应是不会再来了。”
今夜总算是熬过去了。
沉香带着哭腔,“皇上太可怕了。方才奴婢都快要被吓死了,往后娘娘可怎么办啊!”
只是今夜虽然有惊无险,但一想到崔莺已经入宫,往后和皇帝会朝夕相处,沉香只觉得后怕不已,这往后的日子该怎么办啊!
难怪崔郦得知要进宫,便连夜被崔家送出去养病,她应当早就知晓皇宫分明就是就是龙潭虎穴。
崔莺静坐了许久,觉得心绪渐渐地平静了些,方才皇上吹灭了灯盏,寝殿内光线昏暗,应是并未看清才是,可皇帝愤怒离去,又下令杖责坤宁宫中人,像是瞧出了什么端倪才是,这才愤然离去。
今日是入宫的第一日,便这般难熬,往后的日子只怕会更难,她没有崔郦那般好命,她没有靠山,在宫里只能靠自己,外祖母年迈,她若是撑不下去,外祖母定会承受不住的。
她急忙跑下床,去找外祖母留给她的嫁妆箱子,她将箱子抱在怀中,细细的抚摸,嘴角微微往上翘起,将流到嘴边的苦涩的泪水咽了进去,“无防,皇上不喜我,往后自也不会再来,这样更好,我也乐得清闲,咱们就像在姜家那般,过自己的日子。”
崔莺枕着箱子,疲惫地闭上眼睛躺在床上,“你和玉璧也累了一整日了,又受了惊吓,先下去歇息吧!”
沉香和玉璧摇了摇头,靠在床榻边上,“奴婢不累,娘娘受了惊吓,夜里定然睡不安稳,奴婢在此处守着娘娘。”
沉香心疼得直掉眼泪,又在心里将崔国公夫妇骂了一通,又将那薄情寡义的陆公子连带着一起骂。
*
今夜雷雨交加,暴雨下了大半夜,地面积水成洼,陆庭筠冒雨疾行,一脚踩在了积水中,水溅湿了袍角,衣袍的下摆处染上了一道明显的脏污,他狠狠皱眉,从怀中摸出帕子反复擦拭,但那脏污仍尤为显眼,干净的衣袍上那道醒目的痕迹,就像是美玉生了瑕疵,实在碍眼。
潇鹤知晓陆庭筠爱洁,方才从宫里出来,便将自己关在净室中沐浴,整整洗了一个时辰,他从净室出来,下巴连同脖颈处都搓得通红,看着都觉得疼。
陆庭筠素来爱惜这身官袍,如今这袍角染上了脏污,心情就更差了。
“公子从宫里出来便一言不发,到底发生何事了?这身官袍脏了,不若先回去换身衣裳再去拜访何大人。公子一听说何大人卧病在床,便深夜冒雨前来探病……”
“你闭嘴。”潇鹤唠叨个不停,陆庭筠觉得不胜其烦,提及恩师,他更觉心中烦闷难当。
何府门口的两盏纸灯笼在风雨中飘摇,何家安静得近乎诡异,陆庭筠望向院内,何府上下无一丝光亮,静得让人心慌。
“不好,老师出事了。”陆庭筠急忙推门而入,只听房中传来凄厉的叫喊声,紧接着一声闷响,陆庭筠追了进去,却见老师倒在地上,脖颈上一道极细的刀伤,他赶紧上前查看,却早已不见了凶手的踪影。
他的脸色一沉,敢杀朝廷命官,身手如此不凡,又不留下痕迹的,只怕是太后派来的人,看来太后至始至终都从未相信过他。
那太后引他今日前来的目的,他站在暗处,大笑了一声,老师德高望重,弟子无数,门生遍布朝堂,太后派人杀害老师,还需寻个替死鬼。
而他便是那个替死鬼,太后要用他,以他为刀,此举是将他逼入绝境,他今后便只能依附太后,为她所用。
陆庭筠理清了前因后果,他急忙赶回屋内,查看老师的伤口,那一刀伤在脖颈处,几乎将脖子割断,已经是没救了。
陆庭筠心中大恸,抱着老师的尸体,脸色如罩着一层寒冰,“老师,您且放心去吧。”他在心里念道:“学生便是豁出性命也要为您报仇的。”
他原本的计划是暗中派人将老师送走,远离朝堂,也可远离是非。
何宴清突然用力地推开陆庭筠,用尽全力在他脸上唾了一口,“我何宴清为官清正,一心为了朝廷,我没有你这样的学生,你以身侍贼,失了文人风骨,你滚……”
说完何宴清喷出一口鲜血,重重倒在了地上。
陆庭筠跪在地上,用手往脸上抹去,却见满手的鲜血,顿觉天旋地转,像是被人掐住了咽喉,快要喘不过气来,染上鲜血的手,也不由自主地颤抖着。
他跌跌撞撞地跑出门外,跑进大雨中,跪在院中的大水缸前,将手放在水里,拼命地搓洗着。然后不停地捧着缸里的水浇到自己的脸上,最后干脆头埋进水缸里,在水里闷了许久,直到再也闻不见血腥气,这才终于从水里出来,拼命地大口呼吸。
潇鹤赶紧跑出去为陆庭筠撑伞,他知道公子不能见血的毛病,赶紧递过去一方帕子,“公子,这帕子上有安神香的粉末,公子快捂住口鼻,便再也闻不到这血腥之气了。”
“到底是谁杀了老师,方才何府一个人都没有见到,何家的其他人又在哪里。”
水缸里的冷水很快让陆挺筠冷静了下来,太后的手段狠辣,何家人只怕都难逃这一劫了。
“你赶紧派人去找找看,看何家是否还有活口。”
这满院的血腥味直往口鼻里钻,他扶着墙壁,这才艰难走出何府,又见袍角处染上了老师的鲜血,他摸出帕子,拼命的擦拭衣袍处的血迹,却满脑子都是老师口吐鲜血,倒在地上,睁大眼睛,死不瞑目的惨状。
他张嘴大口的呼吸,雨水顺着脸颊,顺着他挺拔的鼻梁流在嘴边,他却像是尝到了那股血腥味,几欲窒息。
正在这时,一辆马车缓缓停下,有个提着灯笼的内官向他走了过来,是皇帝身边传旨的吴内官,吴内官见到陆庭筠,恭敬地行礼,“圣上口谕,明日午时,宣陆大人入宫赴宴,陆大人切莫忘了。”
第4章 第4章
◎胡姬舞裙◎
吴内官看了一眼浑身湿漉,狼狈不堪的陆庭筠,像是在等他的回答。
直到听到那声“臣遵旨。”
吴内官这才缓缓地走上马车,马车在雨中缓缓而行,此刻正直深夜,马车很快便消失在漆黑的雨雾中彻底地看不见了。
陆庭筠望着雨中的那道黑影,大笑出声,“老师一辈子忠君,忠于大熠,却落得如此下场,还真是讽刺啊!”
“吴公公怎会知公子在此?难不成是事先便得知今日何家会遇难,故意在此等候公子的。”潇鹤察觉到不对劲,不解地问道。
“可怜老师一心为皇帝筹谋,不惜得罪太后,也要为今上夺回皇权,却落得个满门被灭的下场。”
吴用出现在此处并非是偶然,而何家满门被灭,到底其中有多少是太后的手笔,有多少是圣上的推波助澜,这其中的真相只要想想便令人觉得脊背生凉。
潇鹤突然吓得大叫了一声,“何大人被杀,何家满门被灭,公子深夜出现在此处,会不会是杀人凶手在此设下的圈套,糟了,公子掉进了圈套中。”
潇鹤后知后觉,此刻也已察觉到不对劲。他急得来回踱步,“公子,咱们快跑吧,趁没人发觉,咱们先藏起来。”
陆庭筠揉了揉额角,“来不及了,吴用已经知道咱们来了何府。”
况且他答应过太后,如今他已成了这替死鬼,太后便该兑现诺言,给他皇子师的官位。
他原打算将老师和家眷都送出京城,可没想到太后根本就不信他,老师全家都死在皇帝和太后的手上。
“回去吧!”他现在的住处是从商行赁的一处两进的宅子,他满脑子都是老师被杀害,惨死在他面前的情形,双手染上的鲜血,让他觉得口鼻中都是那股令人窒息的血腥气,他回到那宅子,又去了净室,退下衣衫,泡在凉水里。
直到潇鹤推门而入,大喜道:“公子,咱们的人来报,何家小公子被藏身密道之中,没被贼人找到,侥幸逃过了今夜的劫难。”
“快,让陆伯连夜将人送出去,送去青州。记得途中多带些人手。”
“好。”潇鹤刚跑出去,又去而折返,“明日公子当真要入宫吗?何大人一家遇难,只怕圣上会怀疑公子,此次进宫,公子只怕会有危险,陆家只剩公子一人了,若是公子出了事,我无法对陆家的列祖列宗交代啊!”
“无防,我早已和陆家断绝了关系。陆家的列祖列宗和你我都没关系了……”
潇鹤气得翻了个白眼,打断陆庭筠的话,“公子莫要再浑说了,仔细今夜陆太公会入梦来找公子。”
潇鹤幽幽的看了陆庭筠一眼,若陆太公泉下有知,便该早些入梦,骂醒陆家的这个不孝子。
陆庭筠快速起身穿衣,坐在桌案前提笔写了封信,又抬眼给了潇鹤一记眼刀,“你莫要以为我不知你在想什么,别在这里碍眼了,还不快滚出去……”
潇鹤瘪了瘪嘴,“公子整夜地熬着,仔细熬坏了身体,身边还没个人伺候,死了玟前连个打灵幡的人都没有……”
陆庭筠手中的笔扔了过去。
“对了,公子,方才送宫里传来的消息,听说坤宁宫惹怒了圣上,圣上下旨将坤宁宫上下责打三十大板,也不知崔家小姐到底如何了?唉,崔小姐可真是可怜啊,若是公子早些娶了崔小姐,也不至于……”
陆庭筠彻底变了脸色,喝道:“她已是大熠的皇后,若你再多说一句,你便也再不必留在我身边伺候了。”
潇鹤苦着脸推门出去。
陆庭筠想到了那封断绝信,他拿出信笺,想要撕毁了事,却还是犹豫了片刻,将信随手塞在桌案下的屉子内。
*
崔莺腹中空空,又腹痛疼了一夜,一夜不得入眠,直到次日清晨,暴雨停歇,暴雨带来的凉意却也跟着退散,雨夜之后,又是个晴空万里的暑热天气。
崔莺翻了个身,睁开眼睛,便见到了坐在床边,笑吟吟看着她的魏颐,吓得差点尖叫出声。
若说昨晚坤宁宫中灯烛昏暗,魏颐说不定并未看清她的长相,此刻一缕阳光已经透过窗子,照进了殿内,甚至有一道阳光怕在她的脸上,殿内亮堂,魏颐应当看的一清二楚。
她虽和崔郦眉眼间有几分相似,却细看之下,不难分辨。
身形也是相差千里,崔郦擅舞,体态轻盈,身形也偏瘦,崔莺却生得丰腴,细腰盈盈一握,胸脯却鼓鼓的。
但她从魏颐的脸上并未瞧出半分异样,就好像他全然已经忘了昨夜发生的事。
崔莺皱了下眉头,赶紧起身,准备行跪拜大礼,魏颐抬手阻止,“今日朕来,是有礼物想要赠予皇后。”
魏颐轻拍手,宫女端着银托盘走了进来,托盘中是一件华丽轻薄的衣裙,魏颐握着崔莺的手,拉她坐在镜前,看着她,“都说崔家的女儿容貌出众,在大熠若崔家的女儿称第二,便无人敢称第一。朕的皇后定是这大熠最美的女人。”
魏颐的手捏住崔莺的双肩,从铜镜中细细端详,崔莺大惊失色,脸色渐渐变得苍白,心也跟着悬了起来,她不知魏颐到底要做什么,紧张得手指紧捏着裙摆,捏得指尖泛白,她本就腹痛难忍,一紧张小腹处更痛了。
她一动也不敢动,咬牙忍着痛,唇瓣轻颤,魏颐身形高大,身体半拢在她身边,那股无形的威压,她就连呼吸都越发的小心翼翼。
他双手暗自用了几分力道,她只觉自己的肩膀处又麻又疼,骨头都快要被捏碎了。
“别动。”
她的心猛地一跳,呼吸也跟着一滞。
“皇后虽美,只是这脸上好似还缺了点什么。”
他拿起镜前的眉笔,在崔莺的鼻尖的右侧,轻点了一颗极小的黑痣。
崔莺瞬间变了脸色,她若记得没错,嫡长姐崔郦的鼻尖处,便有这颗黑痣,只有细看才能察觉。
就连这细微的差别之处,都被魏颐察觉出了,崔莺所料不差,魏颐昨夜便已经发现她并不是崔郦。
但他却并未说破,他到底打算做什么?难道魏颐是在等着她主动坦白。
崔莺脑中一片空白,她不能坦白,说了便是欺君,她只是国公府一个不受宠的女儿,没有人庇护,更不会有人替她筹谋,这样的罪名她根本就承担不住,若是因此触怒了龙颜,她只怕根本就活不过今夜。
她答应过外祖母的,一定要在宫里好好活下去。
可若是揣着明白装糊涂,她到底又能隐瞒到几时,魏颐已经知道自己被骗,他会放过她吗?
魏颐扔掉手中的眉笔,抬起崔莺的下巴,笑吟吟地看着镜中崔莺,“皇后这是怎么了?皇后不必怕朕,朕不过是见皇后实在生得美,想学民间夫妻那般,为皇后描眉上妆罢了,皇后难道不喜欢吗?”
崔莺这才回过神来,她赶紧起身跪在地上,“臣妾不敢。”
“今日朕来,是想提醒皇后,宫宴于正午开席,皇后莫要误了宫宴的时辰,对了,今日崔国公携夫人赴宴,就连齐小将军的夫人也会来。朕昨夜朕弄坏了皇后的衣裙,今日朕便赔皇后一件衣裳。”
“皇后记得穿这件衣裙赴宴。”魏颐意味深长地看了一眼那件衣裙,便头也不回地大步走出了坤宁宫。
今夜崔国公夫妇和崔郦也会进宫,难道魏颐的目的是想当着宫宴众人的面揭穿她替嫁进宫的真相?
方才那名宫女已经将托盘放下,她可不信魏颐会专程为了赔她一件衣裙前来。
她将那件薄纱长裙抓住手里,展开一看,彻底地变了脸色。
这是一件西域胡姬的胡服,也是一件极为大胆暴露的露腰舞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