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下手机,乔知吟眼睑又浮上红晕,整个人呈现不堪一击的破碎感。
漫长的走廊游荡着的只有沉重的消毒水味道,难闻却又挥之不去,直到被另一股刻在记忆里的沉香味覆盖。
愕然轻撩眼睑,从尽头背着光前来的人倒映在瞳孔,意料外的人朝她而来。
“苏总……”
乔知吟微愣,看着停留在面前的他,“你怎么会过来?”
“顺路。”
苏祁尧坐在她身边的空凳子,不知从哪掏出一颗糖给她。
乔知吟看了一会儿,没立刻接过。
“不是你说的?”他强势掰开她的手,将糖拆开后塞给她,“吃颗糖心情就能好很多。”
“谢谢。”乔知吟的嗓音开始哽咽。
很讨厌,她明明还能坚持住的,苏祁尧这么一来,她突然就想哭了。
强忍情绪的时候真的接收不了半点外界的好。
苏祁尧手稍僵,听出她的那点情绪变化,忽而不知所措。
他并不能明白,给她颗糖,为什么她反而会更难受。
身边多了个能与自己共同面对困难的人,那份无助感轻了许多。
乔知吟舌尖抵着糖的甜,也将蓄积的泪共同化开。
一段时间后,检查报告总算出来,结局却总是那么不尽人意。
小黄鸭现在的情况已经引起了多种并发症,不太适合用强度太大的药。
乔知吟努力控制着才能提出疑问:“但是它没什么反应,它看起来……跟正常狗狗没什么不同。”
但是医生告诉她,小黄鸭并非不难受,只是一直在忍。
时常蜷缩着不起身,摸屁股,不愿动弹,这些其实都是它在忍痛的表现。
它真的很乖,连不舒服都不肯表现出来。
医生最后说,它的情况只会越来越差,如果最后实在疼到受不了了,那么安乐死对它来说也是一种解脱。
苏祁尧轻轻牵住她的手,在虎口处安抚性轻轻揉,始终陪在她身边。
乔知吟望着那头离她好远的小黄鸭,它很累,却还是努力睁开眼看她,直到它被医生带走,连视线也分离。
她的双眸终是沁满了泪,呆滞回头面对苏祁尧,像是找到宣泄口:“它其实也舍不得我。”
苏祁尧摸了摸她的头,没说话。
而她视线模糊,自然没捕捉到他眼里的猩红与难以控制颤抖的手。
小黄鸭需要留院观察一日,回家的路上寂静压抑,心情是一致的低落。
本要做饭的人从乔知吟变成苏祁尧,她的情绪已经缓和很多,安静坐在餐桌旁出神。
苏祁尧煮了碗热气腾腾的粥,替她盛了碗,尽自己所能照顾着她。
“我再安排顶尖的医生为它看看?”他与她商量。
乔知吟摇摇头,“算了,它应该只想回家。”
医生本建议安乐死,但她想了很久,还是拒绝了。
她没有权利替小黄鸭做决定。
苏祁尧不会安慰人,在心里编辑了许久的语言,最后也只能落下一句:“它会好好的。”
周遭由此变得静谧,被伤感环绕,乔知吟没什么胃口,吃两口就不吃。
苏祁尧忽而叫住她,显然还有事忘了说:“门外有……”
说话的同时本放在桌面上的手机响动,铃声压过他平缓的嗓音,两人的目光同时对向手机屏幕。
大大的‘彭睿宸’三字就出现在那。
乔知吟想起苏祁尧与彭睿宸的过节,心情一慌,赶忙拾起手机,匆忙摁下接听后离开这个空间,连句话都忘了交代。
更没来得及去观察苏祁尧的表情,她有意躲着他。
电话内彭睿宸问她:“怎么样了?结果出来了没有?”
“出来了,小黄鸭现在的情况很糟。”乔知吟叹气。
“小黄鸭一向都很坚强,能挺过去的。”彭睿宸也在尽力安慰她,“还记得之前它被狗贩子拐跑,结果顺路从他们那边逃走安然无恙找回家,还有一次它也生病了,最后还不是有惊无险。”
“它福气很旺的,相信它。”
“好……小黄鸭会没事的对吧?”乔知吟低吟,更像是虔诚的祈祷,“你知道吗,它到底有多懂事,它明明很难受,却还是会看着我小声叫我,它……”
另一头。
对话声隐隐传来,苏祁尧点燃一支烟,将她对那个人所有的倾吐全数抓获。
这些话,她从来不会对他说。
她心情不好,偏偏他最不会的就是捕捉情绪。
他更不知道应该怎么帮她排解,所有的方式笨拙无用,如此看来,好像还不如别人的几句话。
烟雾很浓,顺着喉咙过了肺,扫走原本残留着的甜味。
此时的他有点像是一个笑话。
推掉所有工作,就为了陪在一个眼里压根没有他的人的身边。
付出了多少努力才能让自己稳当站在那条狗面前,与狗相处时到底有多难挨。
又是怎么去记住她的每个变化,怎么用自认为她会好受的方式对待她。
不重要。
全都不重要。
-
乔知吟更想放空自己,只聊了几句,很快挂断电话。
当回到厨房时,苏祁尧已经不在,本剩下大半的粥也被倒在垃圾桶中,空气中只残留淡淡烟味。
她往前走几步,发现拐角多出来的几箱零食。
箱子上印着显眼的品牌名‘POGO’。
是那天的果冻。
也是她说过最喜欢的,但是已经停产了的牌子。
作者有话说:
苏总就算是吃醋难受的时候也是会先反思自己的问题。
抓20红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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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 知尧
◎像极了被丢弃的小破娃娃◎
乔知吟将小黄鸭接回家那天, 苏祁尧还是陪着她。
她在看望小黄鸭,苏祁尧就在外头办理其他手续,等她抱着小黄鸭出来后, 他已经提着它需要用到的各种药等她。
“我去缴费。”乔知吟交代。
但继而被苏祁尧叫住:“都处理好了,走吧。”
本来一个人并非完成不了的事情, 不得不承认,有两个人愈发有条不紊。
从医院内走到停车场的距离很远,乔知吟扛着小黄鸭走了一小段路,已经有点累, 本想试着让苏祁尧帮帮她, 但看他好像没有这个打算,还是作罢。
就像是知道她的想法似的, 在转弯位置就见到张助,他当即上前接过小黄鸭,走在乔知吟另一头。
半空灰白, 阳光并没能战胜浑浊的云层, 只留下阴冷。
风轻轻卷着乔知吟的衣摆,带动几根金黄色的毛发散落半空,她将小黄鸭送至车内,起身时才发现苏祁尧不见了踪影。
“苏总呢?”她问张助。
“苏总还有其他事,交代司机送您。”
注视张助渐行渐远,离开得过于匆忙,乔知吟半晌没有动作,越想越觉得奇怪。
上了车, 单手握住小黄鸭的爪子摸摸它, 同时随口询问司机:“苏总真的只是抽空过来的吗?”
司机答:“这个我也不太清楚。”
轿车缓缓启动, 纵使有再多疑虑都没能立刻得知, 乔知吟再靠近小黄鸭些,注意到苏祁尧最后放在车内的那袋药。
其实从昨天开始他们之间关系又变得有点僵,他腾空变出好几箱POGO,也只是放在那,没有表达什么,就算下午陪她过来医院,他们也始终没什么交流。
她不难猜到与昨天那通电话有关。
苏祁尧很介意她跟彭睿宸的相处,他们之间也因此……闹过很严重的矛盾。
但其实这件事是她一手造成的。
旧事不愿深想,过好当下比较重要,乔知吟摸着怀里小黄鸭的毛发,视线穿过单向玻璃眺望远处。
车还没开远,刚准备驶出医院大门,本是照常无异的街道,忽而另一辆稔熟的迈巴赫出现在视野。
“停车——”乔知吟敏感抓住其中某个画面,赶忙出声。
她的嗓音有点急,就连正小憩的小黄鸭也睁开眼睛看着她。
轿车停靠在大门口,视野内满是穿梭而过的车水马龙。
焦点最中心的迈巴赫车窗敞开,一眼可见后座的苏祁尧,他动作比平日更迫切,接过前排人递过来的一瓶药,连看都没看直接往腹中吞。
随后开了瓶矿泉水,喉结顺着他的动作以疾速的频率滑动。
水瓶还没盖上,微微散落不少,那双脉络清晰的手放在门窗处,整个人散靠在坐背,尽管距离得远但也能察觉那人身上的倦意。
迈巴赫很快从视界范围穿过,带动的风躁动片刻,依然如故。
另一辆车还在路边。
乔知吟看了许久,思绪如有千军万马奔过,交杂错乱。
没能思考出个所以然,她只能询问在正前方的司机:“苏总为什么总是需要吃药?”
司机口风很严,连语气也没有吐露任何信息点:“这个我不太清楚。”
“你在他身边这么久,难道从来没听说过跟他有关的事?”乔知吟不相信。
司机还是坚持:“我只负责接送苏总,没有过问苏总生活的权利。”
乔知吟还想追问,但从司机口中问不出什么来,被迫将喉咙口的话语收回。
这会才想起这几日来苏祁尧与小黄鸭在同个屋檐下的种种行为,他并不像是一个讨厌狗的人。
垂头与小黄鸭互动许久,她显得心不在焉。
最后还是没忍住:“叔叔,我再问您一个问题……苏总他有多害怕狗?”
-
James原本在国外,自从听说苏祁尧家里养了一条狗之后连夜出现在京城,打了好几通电话轰炸,命令他过去复诊。
这件事是张助私自安排的,几日观察下来确定苏祁尧的状态比想象中更糟糕,他实在担心他的情况会越来越严重。
苏祁尧放下手机,意味深长扫了眼张助。
而张助一脸视死如归模样,低头准备好挨批。
他的身体状况,最上心的人最属张助了,也正因为如此,他反对苏祁尧把小黄鸭接回家,也反对苏祁尧将乔知吟看得太过重要。
可惜苏祁尧压根没听他的。
过去的路上又下了雨,凉与湿荡漾,竟在半空看到几分丧。
周围的景观树木拼命往后倒,雨痕倾斜,如蒙上一层雾,抓不住面前事物,意识也逐渐被困其中。
这回的催眠治疗过程并不顺利。
梦境里的苏祁尧回到了11岁那年。
那天手无寸铁的他被一条有狂犬病的狗追着跑,任凭他拼尽全力挣脱都无能为力。
而当回头时,那个教唆恶狗的恶魔就站在身后笑着看狼狈的他。
——是他的亲生母亲。
那个人擅长用邪术精神控制,把苏家卷得天翻地覆,但没能将他折磨成一个半死不活的人,干脆用这种方式对他下死手。
得了狂犬病的狗伤害性极强,追着苏祁尧不放,更何况还带着将他咬死的指令。
情急之下,他只能随手抄起地面上的板砖,亲手打死那条狗。
因为别无他法,若是不这么做,兴许他的命早就断送在那个时候。
那天是他生命当中最狼狈的一日,浑身上下只剩下脏,泥土混合着不知道是他的血还是那条狗的血结成块黏在他身上,尚能流动的血液从各处滴落,在干燥的土壤中绽放。
但在这个时候,他看见了一个干干净净的人。
她穿着精致的公主裙,皮肤细腻白皙,瞳孔皎若明月,整个人愣愣站在那,却完全被阳光包围。
她就像是泥潭里最为清澈的泉水,令人渴望。
他看着她,一时间忘记自己是个浑身污浊的人,尝试靠近她。
但她却转身走了。
她离开的脚步慌乱,他知道是他把她吓到了,没再敢往前。
被阳光照耀的位置还在原地,人影却消失,周围空荡荡,只留下那条狗的尸体与扩散了满地的鲜血。
他站在那,像极了被丢弃的小破娃娃。
可就在这时,他的目光落在埋藏在草丛中的一瓶水上。
是那个女孩留给他的。
他知道这是她为他留下的善意,紧紧将水瓶握在掌心。
至此她成了他烂而灰暗的世界中唯一一抹纯净。
后来的他家庭巨变,母亲去世,父亲入狱,没有任何权势的他只能选择跟着舅舅离开——他母亲的弟弟,与他母亲一样觊觎苏家权势的人。
此后直到成年的7年内,他都在舅舅的压迫下生活,被迫吃下致精神涣散的药,不断催眠致使他的精神状态越来越差。
但何止这些。
被控制的日子生不如死,时常不确定自己是否还能算是个人,整日处于梦境与现实之间的虚空状态中。
无法控制。
睁开眼睛的霎那,手心出了汗,脸上血色尽失,整个人呈现枝叶般虚弱。
垂眸落向掌心的戒指,那本是James交代他在催眠前握住的最重要的东西,光投射向内壁上的名字轻晃,许久许久意识才归位。
“你看看,我都提醒过你了,别接触任何动物,特别是狗。”James倚坐在桌前,摁着笔尖嘎吱声传遍整个空间。
催眠不过是通过心理暗示缓解内心最深处的薄弱点,但患者一旦陷入回忆中难以自持,情况就很危险。
此前他的治疗一直很顺利,但最近他持续被过往的阴影笼罩,这次就一起爆发。
“看你这个样子,最近噩梦没少做吧。”James的普通话不太标准,语气算不上和善,“是你让我务必要控制住你的病情,结果现在也是你自己给自己找罪受,这样的日子你也真能忍。”
“就算是你回忆里那个女孩儿帮过你,那你也得有个轻重缓急,再继续刺激病情的后果你比我更清楚。”
James教训的声音喋喋不休,但苏祁尧眸光始终定格那一小枚戒指上。
其实在那件事过后,他与她还有很多次见面。
他始终以为她害怕他的原因是自己脏兮兮的模样,所以总会尽力去拼凑她对他的好印象。
哪怕他自己的生活混乱不堪,但不管他浸泡在一个多么罪与恶的环境中,每次与她见面都会盛装打扮。
他以为这样她就不会害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