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罢,她有几分失望。送走小衙役后,两人继续往石门桥方向而去。
杜朝思量着小衙役的话:“难道这漫水阁掌柜和陈文山真不是一个人?”
“凶手的易容术真真假假,实在难以说清。”任阮抿唇,“或许这漫水阁掌柜正是他在京都的明面假身份也未可知,又或许这掌柜亦是帮凶。”
“说的也是,反正现在操纵抛尸的地点已经确定是石门桥了,漫水阁如何也脱不了干系。”杜朝表示同意,“漫水阁的那些伙计我已经让他们排查过,都是身份清白,常年在京都打工的。现下,唯一就剩了一个行踪可疑的掌柜黄良。”
而且眼下,还有件重要的事情是,先找到小蛮。
任阮正准备敲邻居嫂子的门一问,突然听得前方一阵骚动惊叫,许多人一窝蜂地往发出喧闹的地方跑去。
这个方向,正是往石门桥去的。
杜朝觉得奇怪,连忙拦住一个也跟着人潮狂奔过去的小童:“这位小兄弟,前头是出什么事儿了吗?”
“听说是在漫水阁!白衣女鬼又出现啦!”那小童急着去瞧,大声回答完便扭着身子从他手里挣脱出来,一溜烟往前跑得没影儿了。
白衣女鬼!杜朝的心一下子被高高吊起,莫非凶手竟然已经猖狂到白天抛尸了吗?
突然察觉到旁边人的准备敲门的动作仍然僵在原地,他低头,在任阮骤然睁大的眼瞳里看到了更深的惧忧。
杜朝顿时明白过来:“没事的任姑娘,这肯定不是小蛮。说不定是一些小孩恶作剧玩儿呢。”
任阮一声不吭地转身,拉住杜朝的衣摆就跟着人流的方向冲去。
往漫水阁越近,人潮便越多。众人在四周叽叽喳喳的议论声也越发嘈杂。
“你看清楚啦,这回又是个新的死人?”
“我哪知道嘞,你瞧瞧前面挤得,我不也和你一样啥也看不见。我还不是听桥下刘三娘家的二狗说的,有个白衣女鬼挂在窗户那里,才过来瞧瞧热闹。”
“你说这大白天的,怎么又闹鬼话。”
“哪里有什么鬼!之前大理寺不都在桥上查案了么?我看啊,就是杀人抛尸!”
随着耳边百姓们的各种讨论声入耳,杜朝注意到身边少女的小脸也愈发苍白,心中亦是紧张担忧。两人好容易从人潮中挤出路来,终于到了能够看到漫水阁的地方。
抬眼望去,任阮呼吸一窒。
三楼,果然是三楼,就在三楼!
三楼的窗户上,正吊着一个影影绰绰的白衣女人。她看上去了无生气地垂着头,凌乱的长发垂下来盖住,看不清脸。
但是她眼神素来明锐,一眼就望到了女人长发间隐约露出的半只茶花木镶珠耳坠。
那是小蛮素日最爱佩戴的。
“杜朝。”任阮极力保持着冷静,低声道,“你现在立刻回大理寺,向府尹大人申请搜查令。”
原本在那天从漫水阁回来后,杜朝就听了她的吩咐去带着仵作偷偷看了尸体。出乎意料的是,在尸体的脖颈上居然没有发现天蚕丝的痕迹。
潜进去的他们很快被发现,杜府尹将此事压下,把杜朝骂了个狗血喷头,还嘱咐他们不准再私下随意插手此案。
没有在尸体上发现物证,就无法对漫水阁实施搜查。吾一搜出的那截天蚕丝,只是属于不符合流程的私下出手,更不能拿到明面上来。
还好吾一将那罪证原样放了回去,才没有打草惊蛇。凶手才敢再一次在同样的地方动手,也就才能再一次把搜查漫水阁的根据直接递到他们手里。
杜朝会意,立刻拨开看热闹的人群,狂奔而去。
只剩下任阮在原地死死盯住三楼的小蛮,试图寻找出一丝她仍活着的证据。她捂住狂跳的心脏,眼眶发红,暗暗祈祷着小蛮无事。
与其这样……她倒宁愿放任凶手继续躲在这个看似无辜的漫水阁后面!
但是如今,隔着这么多人,隔着遥远的三楼距离,小蛮被高高吊起在窗里。屋里一片昏黑,窗户不大,看不见周围的情况,也不见凶手的影子,亦看不见她的脚。小蛮一动不动,凶多吉少。
许多认不出的人们甚至还在猜测,莫不是其实吊着的是个人偶?是以这样多的人围过来,却没什么人敢先提出来去报官。
若真是一场闹剧谁来负责官老爷的怒火呢?谁会青天白日的杀人啊?
是啊,凶手为什么要大白日里对小蛮动手呢?
任阮强忍着泪水,一边努力地思考,一边不停地拨开堵在自己前面人群,慢慢靠近漫水阁紧闭的大门。
难道说是那日陈文山来任府收债,意外发现了小蛮这个昔年见过他的丫鬟,为了以绝后患吗?
可是为什么在催债后迟迟不动手,偏偏要等到现在正在他销声匿迹躲避追捕的关键时候呢?
脑中思绪乱飞,回过神时她已经推开了最后几个人,站在了悬着漫水阁牌匾的大门前。
周遭的百姓们虽然或有惊恐的,或有猎奇的,围在这漫水阁四周抬着头指指点点,却始终很默契地都保持这一定的距离。所以这紧紧闭住的大门口,余出了一个半圆的空地。
任阮一走出来,周围的人群声音都小了,无数双眼睛落在她身上。
见这瞧着娇美纤弱的少女居然还想往里走,有围观的大娘急了,连忙叫道:“小姑娘,这可靠近不得!保不准凶手就在里头蹲着呢!”
也有好事儿的混混怂恿:“让她去呗!不就是个假人偶的恶作剧嘛!我看,就是漫水阁想赚钱,在这里装神弄鬼呢。”
“就是啊,搞不好,这女的也是个托呢!”
“快去快去,让我们也看看这些奸商们弄的是个什么花样!”
围观中爆发出一阵大笑来。
任阮没有回头,心底却是一片冰凉。
人命关天的重案,在一些人眼中却只是无关紧要的玩笑吗。小蛮被吊在三楼生死未卜,在他们看来,也只是玩笑吗?
――
漫水阁的斜角对面是一家京都百年历史的茶坊。
高高的阁间里茶香漫漫。锦衣宽袖的男人身形挺拔冷致,漫不经心地坐倚在阁窗前看热闹,修长的指骨饶有兴致地摩擦着青花缠枝纹茶盅。
隔着腾腾而起的氤氲茶雾里,只见那逆行穿过人群的布裙少女,孤零零地在一片取笑声中,低着头立在被远离的空荡门前。
看起来真无助啊。
他眨了眨深幽的长眼,侧过的凉薄俊脸落在霭霭茶雾里,似乎都沾染上了微微湿润的热珠,叫人平添些温柔的错觉。
然后这无助纤弱的小姑娘,心平气和地提了提自己干净的布裙摆。
在万众瞩目中,她施施然抬起了穿着绣花鞋的小脚,轻轻地放在厚重的大门上比了比位置。
下一秒,只得听“轰!”的一声!
那门被她快准狠地一脚踹开。
满场吵闹瞬间寂静。
第19章 独闯凶地
◎下面一只布满红血丝的狠辣眼睛和她对上了视线◎
身后一片被震惊的死寂中,任阮面色不变地放下小脚,松开手把挽起的裙摆放下来。
干净朴素的裙角荡下来遮住简约的绣花鞋。荆钗布裙的纤弱姑娘站在被轰然踹开的门口,门内像是一片昏暗的废墟,桌倒椅散中各处都是摔碎的瓷片,仿佛经历过一场混战。
唯一的光从她身后倾泻进来,微弱地照亮一点门前的凌乱。
越往里看越是黑暗。无论哪个黑洞洞的角落,都像是潜伏着握了血刀伺机而动的凶手,令人毛骨悚然。
任阮迈出了一步。
身后原本安静的人群像是一下子炸开了锅。
“诶诶姑娘,我看这里头阴森森的,你还是别一个人进去吧?”
“就是啊就是啊,若是真的,凶手说不定还没出来呢!”
“姑娘啊,你要是担心上头的人,不如先报官吧!等衙役大人们来了让他们去救,可别一个人犯傻啊!”
等不得了。
小蛮在上面吊着的情况本就不明朗,每拖下去一分钟,都可能是在消耗小蛮的生命!
她心意已定,充耳不闻地向前走去。
“砰!”
毫无预兆之下,原本被踹开的大门被竟突然在她身后被重重地重新关上了!
外面的嘈杂和光明一下子被隔绝在了厚门之后,屋中顿时陷入一片黑暗。任阮下意识回头,门旁边却不见关门的人影。
也不是外面的人关上的,她很肯定。人群和自己隔了一段距离,若是众目睽睽之下有人上前来关门,定然会引起更大的骚动。但是没有。
所以,这门,一定是凶手关的。
任阮环顾四周。唯有各个被封死的窗户缝隙中透出的一点日光,尚能让她看清一些屋内的构造。昏暗中那些倾倒的酒柜桌椅,在漆黑的影绰中像是张牙舞爪的恶兽。
她试探性地继续向前走。
屋内依旧是一片死寂,唯有她脚下踩到的木碎发出微弱的断裂声。
凶手究竟潜伏在哪里呢。
偌大的封闭房间中,一想到暗处潜伏着一个手上沾满鲜血的恶魔,大概正死死盯住明面上的自己,随时准备扑出来。任阮也忍不住有些背脊发凉。
她迅速向左移过几步,扶住墙,又用帕子包在手上拾起一片锋利的花瓶碎片,才继续踏上楼梯。
楼梯是木制悬空的,每踩上一个阶梯,都会发出令人牙酸的咯吱响声,在这压抑的黑暗中格外刺耳。
任阮竖着耳朵,一边随时警惕着这屋子里的异常动静,一边从快步横穿过楼梯,从左手扶着墙变成用背靠着右边扶梯,慢慢地面向空旷的二楼。
二楼的混乱程度并不比一楼低。哪怕是光线阴晦,狼藉残片中任阮也能依稀瞧得其滴落的血渍。
她的心被狠狠一提。
任阮谨慎地加快几步,背靠着扶手离开二楼,然后迅速踏上往三楼的路。
这回三楼的门居然是半掩着的。上面的铁质大锁不翼而飞,透出一条黑乎乎的缝隙,里面偶尔闪过的白影似乎是被风吹起的“白衣女鬼”裙摆。
不,不是女鬼。那是被换上白衣的小蛮。
她心中急切,忍不住向上多走了几阶。
就在这时,三楼突然传来一阵脚步声,轻飘飘的,不急不缓地由近及远。像是原本就蹲在门前耐心窥探她的凶手,慢悠悠地走到了后面,等待着猎物自己入瓮。
任阮汗毛倒竖。
她不禁将隔着帕子握住的花瓶碎片举到身前来,但向上走的步伐依旧坚定。
然而下一瞬,却听“刺啦”一声,刚刚抬起脚的那阶楼梯却被一把匕首猛地捅破!
任阮立刻缩回脚,冷汗徒然而下。
楼下也有人!
难道其实凶手根本不止一个吗?对啊,她居然一直跟着大理寺探查的思维,惯性地认为易容凶手只有一个!如果是两人呢,或者团伙?
她握住碎片的双手有些颤抖,一时进退两难。
那捅穿楼梯的匕首上还带着血迹,正被下面的人暴躁地左右抖动松了松,想从陷入的木头裂隙中拔|出来。
拔|出来之后呢,下一次袭击,是继续在下面恐吓似的隔着楼梯捅刀,还是直接冲上来将她彻底置于死地?还有三楼另一个潜伏的人,又是以怎样的凶恶姿态在里面等着。
任阮一边急速思索,一边死死地盯住那挣扎的匕首。
在它终于被下面人用力拔出之时,透过穿留下的洞,下面一只布满红血丝的狠辣眼睛和她对上了视线。楼下响起了桀桀的笑声。
心脏骤停。
几乎在楼梯传来除了自己以外另一人踏上的吱呀声的同时,任阮狠下心,右手握紧碎片,一个箭步就冲上了三楼。
出乎意料的是,原以为在三楼蹲守的另一个人并不见踪影。
三楼似乎只是一个很小的储物间,但却弥漫着一股难以忽略的血腥味和淡淡的尸臭味。
唯一的窗户大开,是以这里还算明亮,她也终于看清小蛮虽是被吊着,但和那些缚着脖子的尸体不同,绑绳是从胳膊下穿过来的,脚也还无力地半踩在窗前的阶梯上,大概是失去了意识,不过至少不会有窒息之忧。
确认了小蛮的情况还有转圜,任阮暂时没有轻易靠近,转头先开始迅速观察起四周。
这里没有什么酒楼储物间该有的杂物,四下散落着许多麻袋和脏污的白衣,其间缠绕着许多沾染了褐色的天蚕丝。还有几把锈迹斑斑的刀片被踢在角落里。
看来这里的确是白衣女鬼的抛尸第一现场无疑了。
任阮目光一冷,举起碎片,狠狠地往那堆有些隆起的麻袋堆里扎去。
但是想象的碎锋入肉的滞顿感并没有传来,她冷厉的炯炯双眼中闪过一丝错愕。
麻袋下面是空的!
如此小的隔间,放眼望去除了这里,那发出脚步声之人根本没有藏身之处,他怎么会凭空消失?
耳听着楼梯上的吱呀声音越来越近,楼下手持匕首的男人已经在往这里逼近了。来不及再多想隔间消失的人,任阮从麻袋中扯出碎片,先是将门后的栓塞一锁,然后冲到被吊起的小蛮面前。
她直接环抱住小蛮,感受到对方尚在的温度和喷洒在脖颈的呼吸时微微松了口气,立刻从小蛮的背后扯起绑绳。
绑得太紧了,绳结方式也过于复杂。她当机立断,横过花瓶碎片就开始割。
当少女纤瘦的身影一出现在窗前时,守在外头的百姓群立刻爆发出一阵喧哗。
有人担忧有人欢呼,还有人自作聪明冲上面大声喊:“喂,姑娘,你们这又是演哪一出啊?”
任阮没空搭理他们,她低头专注地才割开不足一半粗绳,楼下之人已经到了门口,开始粗暴地撞着被拴上的门。
“砰!”“砰!”沉重的撞击声震得窗户都簌簌落灰。
任阮顿生担忧,知道这小隔间的门只怕是撑不了太久。她手中割绳动作不停,余光已经从窗户往下飘去了,心中稍稍安定。
幸好!杜朝的动作还不算太慢,人群外,她已经瞧见衙役们迅速往这边包围过来了。
跑在最前面领头的是杜朝,他正焦急地疏通着拥挤的围观人群,从其中破出一条道来,向着漫水阁的门口赶来。
与此同时,门外的男人似乎也没了耐心。他像是野兽一样嘶吼着,撞门的频率越来越急躁频繁,甚至传来了刀尖刺在门上令人胆寒的划拉声。
任阮极力控制住手不抖,加快了割绳的速度。
还差一点,还差一点……
“砰嗵!”
门被那人狠狠撞开,与此同时,她手上的花瓶碎片终于彻底割开了粗绳,将小蛮从五花大绑的束缚中解放出来。
任阮冷静地尖叫一声:“杜朝!”然后低头快速确定好他的位置,反手就将小蛮从三楼推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