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嬷嬷推开那盒价值千金的首饰,伸胳膊探着抓住许苑堇的手,放在自己手心轻轻拍着安抚,“如果有人是这么形容您的话,那他们就是眼瞎。”
许苑堇没忍住笑了,“您第一次说这样的话。”
“俗?”张嬷嬷笑着问她。
许苑堇点头。
“那是那些人只配这个评价。”张嬷嬷仿佛一个长辈,把自己这些天来的心意向许苑堇一一吐露,“从前在宫里见您,您高贵傲然,看着便让人一眼明白此人自视甚高,难以接近。”
“那时候,奴婢对您只有出于身份的尊重之情。但从受皇后跟王爷之命来了王府,深入接触下,才渐渐觉得您其实是钟灵毓秀之人,或许那份从前那份高傲,只是您用来示人的一面,而非您真实模样。”
许苑堇歪头,忍住鼻酸,问她:“那您会更满意现在的我吗?”
“「满意」这个词用的不好。”张嬷嬷轻轻抹去许苑堇流出来却不自知的一滴泪,说:“应该用「喜欢」,奴婢更喜欢这样的您。”
许苑堇破涕为笑,在外面自欺欺人修复好的情绪,在一刻才算真的被治愈。
这是月儿之后,第二个亲口说喜欢她的人,比喜欢许安瑗还要喜欢许苑堇更多的人。
跟张嬷嬷说过这一番体己话之后,许苑堇更坚定了要给张嬷嬷筹钱的心。但无论好说歹说,张嬷嬷都不要这屋里值钱的东西。
许苑堇着急,但也没敢说出自己给她钱是想要帮她救那小侄子。要是被张嬷嬷知道她那天听到了那些,她怕嬷嬷会觉得难堪。
“王妃,您今晚想吃点儿什么呀?”月儿往灶膛里塞了把柴,边起锅热着水,边问许苑堇。
许苑堇游神许久,被月儿叫了一声,才托着脑袋满面愁苦地摇头,“我不饿,你不用忙了。”
月儿意外,这还是这么长时间来第一次见到自家王妃这样食欲不振,盖上锅盖,她在许苑堇身边坐下,问道:“是发生什么事了吗?”
许苑堇先是下意识地否认,然后又盯着月儿,“我表现的那么明显吗?”
“嗯。”月儿点头,“很明显,一眼就能看出来。”
许苑堇想了一下,略去前因后果,直白地问月儿:“我屋里那些首饰杯子啥的,你能帮我拿出去当了,换些钱吗?”
“为什么要当了呢?缺钱您可以直接去刘管家那里支取呀?”月儿不解。
“那找刘管家拿钱,付辞修会知道吗?”
“如果数额大的话,刘管家会提前去问询王爷。但不多的话,会记在账上,等月末的时候拿给王爷查账。”
本生出的希望瞬间破灭,许苑堇嘴角又耷拉了下来。
不知道多少钱才够帮嬷嬷。那天听绿荛的意思,还得请名医才能救的了,那该多少钱才行呢?
十五两?二十两?还是更多?
许苑堇没有概念。不是因为过惯了锦衣玉食的生活而丧失了对钱的概念,而是从小日子贫寒,对大数额的银子没有概念。
按她的理解,治病应该五两银子就足够了。因为,给周姨娘试药后的报酬就只有五两银子,可那五两银子,让她的人生短了五年。
回想起往事,许苑堇难免伤心。但立刻提醒自己,现在不是伤心这事的时候,于是她又跟月儿说:“那要不你还是帮我拿些收拾出去当了吧?”
“不行。”月儿没有一点儿犹豫,果断拒绝。
第29章 算他有心
“因为您的东西,基本都是从各处专门定做的,上面都有王府的特殊记号,外面的典当铺不收这些。”
没等许苑堇发问,月儿就先给她认真解释了一遍。
合着她只是看起来有钱,其实是虚假富贵?
一时看清了真相,许苑堇头疼。
“要是王妃您真的急需钱的话,奴婢这几年也攒了一些,大概有五两,奴婢去拿给您。”
月儿说着就要起身,许苑堇赶紧拉住她,“不用不用,也不急,你辛苦攒钱也不容易。”
“可是——”
许苑堇直接打断她的话,“我要是真缺钱,付辞修肯定会给我的,你就不用替我操心啦。”
月儿看许苑堇坚持,也没继续要去拿钱了,重新乖乖坐下。
“突然有点儿饿了,月儿能帮我热一个馒头吗?”
月儿本就不是什么深沉的性格,许苑堇的吃饭问题在她那里是第一要是,听许苑堇说要吃馒头,立即应下就去张罗了。
偷溜回屋里后,许苑堇一晚上翻来覆去地睡不着,最后好不容易把自己折腾累了睡过去后,又该起床了。
一早上,许苑堇都闷闷不乐,可是在张嬷嬷跟前,还是努力撑着灿烂的笑容,不想让张嬷嬷操心自己。
可她这伪装属实拙劣,张嬷嬷眼亮心明,怎么会看不出。几次想开口问,可话走到嘴边,还是咽了回去。
这么些日子下来,她看得出许苑堇不是那种自哀自怨的人,有些事说多了反而假,她能自己想得清的。
最后一早了,张嬷嬷也没再教许苑堇什么东西了。只是宛如长辈唠闲话一样,叮嘱许苑堇大场面不要害怕,以后好好照顾自己之类。
许苑堇一一应下,百般道谢。
要说来齐王府这一趟,张嬷嬷最遗憾处,就在于如何都改变不了许苑堇的吃食布置。
给许苑堇碗里夹了根青菜,张嬷嬷劝她道:“王妃既不吃斋念佛,每顿饭还是吃一些荤的较好,日日吃这些,身体也受不了啊。宫里很有些荤菜做出来也尝不出血腥味儿,王妃可以求王爷找人去学学,或者干脆从里面要个厨子出来也好。”
许苑堇强迫自己清心寡欲地咽下这些食之无味的菜叶子,心里有苦难言。她是想吃肉的,但胳膊拧不过大腿,付笙那狗东西让绿荛这么对她,她争辩一两次可以,若是回回去跟他们斗,她也会累。
正在饭桌上痛苦渡劫的时候,一丫鬟进来说王爷身边的侍卫于一来了。
“请进来吧。”依旧是张嬷嬷发话。
绿荛脸色难看地站在一旁,被迫沉默。最后忍你这死老太婆一会儿!真是拎不清自己身份的狗奴才!
“属下拜见王妃。”于一行礼。
许苑堇还记着付笙的愁,迁怒了于一一些,只冷淡地哼了声「嗯」。
于一并不受影响,规规矩矩办事,挥手把外面候着的小厮招进来。
许苑堇抬眼,这小厮她有点儿眼熟,好像是在付笙跟前伺候的。看到那人手上端着一盘拿布盖着的不知道是什么的东西,许苑堇毫无兴趣地低下头继续咬她的菜叶子。
平生最讨厌神秘兮兮的东西了,还没她碗里这两根菜叶子香。
恨恨地咀嚼着口里脆得作响的青菜时,于一默不作声掀开了那层布,而后这才开口道:“这是王爷叫属下拿来送给王妃的东西。”
没察觉到跟前绿荛变得讶异又羡慕的表情,许苑堇慢慢悠悠抬头,看到那盘子里被码放地整整齐齐的好多银子时,眼睛瞬间发光,完全不见先前嫌弃又不耐烦的神色。
“这五十两银子,王爷说是给您这么多天辛苦学习的奖励。”
见钱眼开这四个字在此时此刻的许苑堇身上体现地淋漓尽致,她忘却了周遭的一切,眼巴巴盯着那一个一个的银锭就想起身抓进怀里。
张嬷嬷在桌下伸出手按住了她,示意跟前的那个小丫鬟把银子收下。
许苑堇赶紧回神,笑容明媚,“你替我回去谢谢他。”
等人走了之后,许苑堇一刻也等不得,立马起身就去点银子。点完之后,不多不少正好五十个银锭。
心情兴奋又激动,许苑堇张口就要喊嬷嬷。但看到绿荛,又合住唇略略想了想,才平静道:“绿荛,叫人把饭菜撤下去吧,你随我到房里来。”
“那些银子,也先拿进来吧。”
绿荛交代了旁边伺候的人一句,又扫了规规矩矩站在那里张嬷嬷的一眼,才亲昵地追上许苑堇。
“王妃,您叫奴婢来干什么呀?”
许苑堇在椅子上坐下,随意拿了一个银锭在手里把玩。
看表情似乎对这东西并无甚兴趣,但其实许苑堇恨不得放嘴里用牙咬咬看是不是真的。
“明天不就年三十了吗?”许苑堇将银子放回去,在张嬷嬷的悉心教导下,现在端坐着,也渐渐显出两分大族风范来,“从我前几个月醒后,你也对我尽心尽力。虽然有些不愉快的地方,但你也是不得已才那样。”
“所以,这些银子你拿去十两,当是我给你的新年礼物了。”
绿荛听完这话,却并没有多激动,只是露出笑跟许苑堇先是表忠心,后是委婉诉苦,最后才说那钱她收不得。
许苑堇脸上的笑已经不想撑下去了,她觉得烦。
要不是张嬷嬷昨天晚上跟她反复嘱咐要拿捏住绿荛。既不可太宠信她又不能太疏远她,她才不会在这里跟绿荛假模假样唠叨个不停。
“你不收,是还记着我的错的吧?”许苑堇谨记嬷嬷教诲,以礼相待不行,就威逼利诱。
绿荛胆子再大,再怎么目无尊长,这话也是万万不敢应的。于是只好为难地收下,又很是表了一番衷心。
许苑堇听她念了一会儿这些没意思的话,就让她下去了,又找了张嬷嬷进来。
“奴婢参见王妃。”张嬷嬷礼数周全。
许苑堇赶紧把人扶起来,像小孩一样搀住嬷嬷的胳膊,“您不用跟我行这些虚礼的。”
“礼数不可废,让人看见了,总难免落他们口舌。”
“不说这些了,我终于有钱给您交学费了!”许苑堇把那一盘银子全推到张嬷嬷面前。
第30章 管他呢!能气到付笙就是最快乐的
“刚给了绿荛十两,剩下的这四十两,全都给您。”许苑堇眉眼弯弯,娇俏可爱。
张嬷嬷心里感动,嘴上拒绝了,“教您是本分,不收学费的。”
许苑堇就知道这人,干脆往椅子里一靠,双臂环抱胸前就开始耍起无赖,说:“我不管,您要是不收,就是看不起我!”
张嬷嬷失笑,怎么教她的驭人之术,反倒让她用在自己身上了。
她无奈道:“可是,四十两太多了。不然这样,”张嬷嬷伸手拿了一个银锭,“您的学费,交一两就够了。”
“一两哪里够啊!”许苑堇立刻坐直,探身支着胳膊趴在张嬷嬷眼跟前,“您要是只拿一两,那还是看不起我!”
张嬷嬷不解。
“您都说了,我是那什么毓秀的人,您收我一两的学费,说明我就值那一两,您还是看不起我!”
“钟灵毓秀。”张嬷嬷又想笑又无奈,“您这是歪理。”
“歪理也是理,能说通就行。”许苑堇才不管这些,“反正这四十两,您必须全收起来。”
“您为什么一定要让我收下呢?”张嬷嬷发问,神情带着几分探究。是知道了那天的事吗?
后半句话,她想了想,没有问出口。
许苑堇理所当然道:“因为您对我好啊!谁对我好,我就对谁好!”
张嬷嬷舒展笑容,真相已经不重要了。她确实不愿被许苑堇知道她曾产生过背叛她的念头。但与之相比,她更庆幸她及时清醒了。
她不再坚持,划出十两银子,道:“四十两还是太多,奴婢拿三十两就够了。剩下了十两,您收起来当体己吧。”
许苑堇看也不看那银子一眼,直直盯着张嬷嬷,半信半疑:“真的够吗?”
“足够了。”张嬷嬷言真意切。
许苑堇坐回原位,有点儿不甘心,但也没继续了,“那好吧。”
张嬷嬷看了许苑堇片刻,“谢谢王妃。”
谢谢您这么善良单纯。这种性格放在那吃人的宫里,跟愚蠢没有两样。但在外面,在齐王的庇护之下,这份善良和纯真对于任何人来说,都弥足珍贵。
“怎么又躲这里了?”
红梅树底下,付笙跟许苑堇不期而遇,他有些不明白许苑堇为何总往这里跑。
许苑堇拿着树枝画圈圈,不想说话。
问不出话,付笙也没管。索性在这里遇上人了,就干脆把打算明天嘱咐的话提前说了,“明天的晚宴,对你来说重要性非同寻常。如果哪里不知道该怎么办的时候,待在本王身边什么都别做就行。”
“哦。”许苑堇淡漠地应声。
付笙蹙眉,很不满意她这副模样,明晚不同往时,许苑堇这敷衍的态度着实恼人。
“如果我明天生了大病,是不是就不用去了?”
无论如何劝自己、哄自己,许苑堇都还是害怕和恐惧那个地方。付笙要想说她胆小懦弱,她也不想反驳了。
齐王妃是许安瑗,那个人人仰望的也是许安瑗,所有一切全都是许安瑗,而不是她许苑堇。
她不想为人替身,她也不艳羡那些浮华富贵。但是她不敢假装许安瑗接受那些不属于她的东西,她做贼心虚,尽管当这「贼」是为人所迫。
付笙是想发火的,但很无奈,他一眼看透了许苑堇的不安和惶恐。从前在他面前的许安瑗永远都是强大到无所畏惧的,偶尔向他流露的脆弱也只是被她当做情趣。
许安瑗从不知害怕为何物,而许苑堇却总是在不安。
“你就甘愿永远躲在这王府里吗?你不好奇外面在这五年间变成什么样了吗?”付笙最后还是些微放缓了语气,换了种说法刺激许苑堇。
许苑堇手里拿着的画圈的树枝停下。
她不甘愿,她当然好奇。可是出了这王府,她连付笙一人都反抗不了,又如何去反抗把她彻底当做许安瑗的所有人呢?
她害怕的不是出错,不是丢人,不是什么都不会都不懂,她从始至终唯一害怕的,只有「许安瑗」。
许苑堇轻轻把树枝放下,依旧蹲着身低着头,她没回答付笙刚刚的问题,只是很平静地跟付笙说:“你说过你会道歉。”
很奇怪,这让人摸不着头脑的话付笙一下就听明白了。
他身姿笔直,一身庄严的玄黑在鲜红的梅和纯白的雪色中,显得冰冷又不近人情。“本王是会道歉,但就把你当做安瑗替身这件事,本王从未做错。”
看吧,所以说,付笙跟许安瑗一样讨厌。
“那你替许安瑗跟我道歉吧。”许苑堇站起身,跟付笙面对面,“她偷走了我五年的生命。”
付笙冷笑,“偷?”
“你不觉得你太猖狂了吗?”
许苑堇摇头,“我只觉得你们两个很过分。”
付笙睥睨而下,他不屑得跟许苑堇对视,“安瑗给了你高贵的身份,数不尽的财富,众人艳羡的名声……”付笙声音变得阴冷,“你不仅不感激,反而要求她道歉。”
“她有问过我想不想要吗?”许苑堇一字一句,平静无比,“你说的那些,是她自己想要的,不要冠上为了我的名义,我觉得恶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