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次进付笙屋里,许苑堇难免好奇打量了两眼。格局布置跟她那边差不多,就是更沉稳华贵一些,该说不说,这炉子烧得比她那边热。
冻了一路,许苑堇觉着自己都被冻僵似的没了感觉,一进来反而那股寒冷才复苏。她站在炉子跟前,烤着手百无聊赖地盯着丫鬟给他更衣。
才解了腰带,付笙就不甚满意地叫人下去。
丫鬟顺从退下。
“你们也都出去吧,没有本王的话,谁也不许进来。”
“是。”
许苑堇懂装不懂,趁机就想跟着他们往出走。
付笙沉着脸色从等身的铜镜中看着许苑堇偷偷摸摸往出走的身影,出口的话比起寒冰不遑多让,“大过年的,你想被禁足?”
丫鬟仆役们充耳不闻,自觉装聋作哑加快了速度退出去,还贴心地把门给关严实。
许苑堇站在门口,无奈至极,又转身重新挪到暖炉旁站定。
“过来给本王更衣。”听付笙的语气根本听不出情绪。
许苑堇头大,这人怎么总这样喜怒无常。但脚下的步子还是一步不少地到了付笙跟前,只是那表情并不见得有多乐意。
脱人衣服这种事,一回生二回熟,何况一共就脱过别人两次衣服,两次还都是同一个人。
“能稍微弯低一些吗?我够不到。”许苑堇踮了踮脚,还是解不开付笙脖颈处的錾花扣。
付笙瞧着她费劲儿的样子,并不配合,抬手自己解开了。
许苑堇没说话,安静地把他外衣扒下架在跟前的衣架上。
这不自己能脱吗?非得让我动手,今晚又是铁了心要为难我了?
“里衣还要继续脱吗?”重新站回付笙面前,许苑堇问他。
付笙直接绕过跟前的人,从衣柜里拿了件玄色勾着金边的宽袍披在身上,撩开下摆气势十足地往紫檀木雕花椅一坐,态度并不友好地质问许苑堇道:“你跟皇兄说什么了?”
许苑堇一晚上待在那皇宫大殿里担惊受怕,身心早已经疲惫,听到付笙这话,也懒得跟他呛,只想赶紧说完赶紧回去休息。
“没说什么,他就问了下我忘了多少事。然后我刚跟他说近五年的都不记得了,你就过来了。”许苑堇一五一十如实告知。
付笙略略沉默思索了片刻,觉得许苑堇没作假撒谎的本事,也松了几分凌厉的气场,语气也变缓和了一些,道:“以后别跟皇兄说话。”
“是他要跟我说的。”
付笙不管人间疾苦,强硬道:“他跟你说你不能不跟他说?”
许苑堇皱眉,简直不想跟他说话,“付辞修,你多少有点儿无理取闹了啊!”
付笙的意思是以后再遇上付珩,敷衍打发过去就行。可许苑堇理解不了他这么高深的思想,她就是觉得付笙这狗东西就是想尽了法子为难她。
看到许苑堇恨不能上来咬他两口的样子,付笙意识到自己跟许苑堇话说不到一起去。他只得妥协,换了种明白如话的说法:“反正就是之后能不见他就不见他,能不跟他说话就别说话。”
许苑堇没好气道:“我以后躲着他走行了吧!”正好她打心里也不想跟这个危险可怖的太子殿下有接触。
付笙看着许苑堇张牙舞爪,似觉头疼一般抬手扶住额头,“你回去吧。”
许苑堇出了屋子,想发泄一下把门不客气地甩上,结果力没用对地方,差点夹到手。
好气!又想想骂人了!
第36章 心比针眼小
“王妃,您回来了啊。”
许苑堇还没想明白今天的院门怎么被关上了,才缓缓推开一半,绿荛就从人群中起身朝她走过来。
后面一众人呼啦跪了一地。
“奴婢叩见王妃,王妃万福。”
“奴才叩见王妃,王妃万福。”
这么大阵仗把许苑堇吓了一跳,嘴里赶紧说着「请起请起」,还动手想去扶人。
绿荛挽住了她的胳膊,“今天除夕,奴婢就把没能回家的人叫一起说聚起来过的个年。”
带着许苑堇在主位上坐下,绿荛叫人拿了个空杯子,斟了杯酒,继续道:“本来今早打算跟您说来着,结果事太多就给忙忘了,还请王妃看在大伙的面子别怪奴婢。”
绿荛这话又似撒娇讨好又似别有深意。
许苑堇乐得大家能一起过年,没把绿荛的话往深里想,抬手接过酒杯,笑着说:“能让大家伙儿一起高兴高兴,我怪你干嘛,还得多谢你想到了这一层,有心了。”
说罢,就端着酒杯站起身,很是潇洒热情地朝众人举杯,“祝大家都新年快乐!”
杯里的酒杯许苑堇一口饮尽,不同于皇宫里喝到的带着丝丝甜味果香的酒,绿荛给她倒的这杯,非常刺激,许苑堇觉得嗓子辣得发疼。咳嗽了两声后见大家都满脸喜色,愉快放松。于是叫绿荛给自己倒了杯水强忍下了不适。
酒过三巡,许苑堇被下人们连着敬了许多杯,脑袋昏昏沉沉的。
绿荛正跟别人正嬉笑闲聊时,察觉到衣角被许苑堇拽了几下。但她装作没有察觉,依然自顾自地跟旁人聊着。
“绿荛,扶我回房,我头有点儿晕。”许苑堇撑着最后一丝清醒,压低声音含混不清地跟绿荛说。
绿荛根本不理。
许苑堇窝着气,现在醉意上头,已经有点控制不住自己的思绪了,正打算借机发一通火,散散心里的抑郁之气,身后一个人扶住了她。
“王妃,奴婢扶您回去吧。”
这声音,许苑堇已经熟悉到不用看都知道是谁。她堵在心间的火气一瞬间消散,软着声低哼,“嗯。”
借着月儿的力,许苑堇歪歪斜斜站起,对众人胡乱说:“时候不早了,我先回去睡会儿,你们继续,都吃好喝好啊!”
绿荛脸上笑着应下,心里却很是鄙夷许苑堇这副没水平的市井之语。
门一关上,所有热闹杂乱的声音都变得模糊不清,许苑堇感觉自己仿佛走到了太虚之境,周围的一切都虚幻而不可捉摸。
“我去给您煮碗醒酒汤吧。”月儿扶着许苑堇躺下,见她难受,心疼地说。
许苑堇答非所问,“这是我及笄之后过的第一个年。”
月儿拂开粘在许苑堇额前散乱的碎发,哄小孩一样道:“您以后还有很多年可以过,之前的不记得就不记得吧,咱们往前看。”
“可是我好不开心啊。”
今晚明媚的月光被外面挂起的灯笼挡回了天上,许苑堇从眼角流进鬓间的那滴清泪,只被红艳的烛火舔舐,而无人得知。
所有人都祝齐王妃新年快乐,祝许安瑗新年快乐,没有一个人祝她新年快乐。
许苑堇清醒时知道这根本不是什么事,大家都不知道真相,祝福许安瑗是正常的。
可当酒精麻痹所有冷静之后,许苑堇心里的委屈蔓延成河。所有人都只看到许安瑗,没人还记得她。
还以为起床之后会被付笙拉着忙一整天,结果天都快要黑了许苑堇也没见到过人。
屋外的红灯笼被仆役们拿着蜡烛一盏一盏点亮的时候,刘管家罕见地过来找她。
绿荛把人带进来前没有告诉许苑堇。所以刘管家一进门,就看到许苑堇躺在摇椅里,腿上放着一盘瓜子,正慵懒散漫地磕着打发时间,好不舒服。
“刘管家,”许苑堇一见人,赶紧把那盘瓜子递给跟前的丫鬟,连忙从摇椅上起身,“您怎么来了?”
说着,许苑堇端正坐回会客时见人的木椅上,神色虽显得有几分热切,却并不过分。
刘管家没想到许苑堇会这样对他,要知道以往来见这王妃。她虽不发火,但神情举止之间,难掩轻视和冷漠,那是打心底里看不起他的模样。
脑子里想什么是不能露在面上的。刘管家拱手作揖,先是向许苑堇行了礼。后又唤前来身后跟的一小厮,从他手里拿走那份红色金边的册子,上前恭敬地涌双手递给许苑堇。
“这是您明天回娘家要带的礼物,王爷说拿来给您过目,看看有没有需要添减的地方。”
许苑堇要伸手去接的时候,突然想起张嬷嬷教她的话,刚刚招待刘管家的时候还记得,现在差点儿忘了。
她起唇,“绿荛。”
绿荛伸手拿过册子,许苑堇这才接到手里。她将册子展开,里面的字写得工工整整,跟书上印的一样。
假装端详了半天,许苑堇把册子合住,“就这些吧,可以了。”
本来明天就要回去了,现在才拿来礼物册子给许苑堇看实属不合理,但付笙授意,刘管家只能照做。
按照付笙的意思把东西准备好之后,刘管家发现礼物比起前两年少了一些,来找许苑堇的路上还以为她会生气,没想到一切安然无恙。
刘管家松了口气,“既如此,那奴才就先去叫人准备明天回许府的各项事宜了。”
许苑堇点头,“嗯,你去忙吧。”
刘管家一走,绿荛就假装去收拾那份册子,背着许苑堇偷偷扫了一眼。
饭桌上,绿荛见许苑堇只吃肉不吃菜,拿起银筷夹了根青菜放她碗里。
许苑堇扒拉到一边,视若无物。
素了这么几个月,好不容易能借着过年的由头吃点儿好的,她才不去啃那苦得要死的绿菜叶子。
绿荛本就别有用心,自然也没把许苑堇这举动放在心上,而是轻轻放下筷子,随意道:“王妃,您不觉得今日刘管家送来的那册子,有什么不对劲儿的地方吗?”
许苑堇还在故作斯文地夹着鸡腿奋战,根本不想分出心来跟绿荛说话。
第37章 五年真的好长
于是忙里偷闲随便应付她说:“我觉得没有啊,都挺正常的呀。”
绿荛原想让许苑堇自己说出短了东西,好让她能接着发挥。
奈何许苑堇一心只有手里的鸡腿,完全不如绿荛的意。更何况她又不认识那册子上写的啥,只是听刘管家的意思这都是付笙安排的,那她还能有啥问题。
被许苑堇这么噎了一句,绿荛还不死心,直接把话撂明了说道:“奴婢无意间看了眼,发现比起前两年,东西少了几件。”
许苑堇继续敷衍:“嗯。”
绿荛忍气,继续误导许苑堇:“会不会是刘管家私下授意,故意这么做的呢?”
许苑堇啃完了鸡腿,拿起帕子擦了擦手。
怪不得这绿荛把所有人都支走,自己亲手来给她布菜,合着用意在这儿呢!
“刘管家还不至于这么……”许苑堇搜肠刮肚想整个高级点儿的词,最后开口:“肆无忌惮吧?”
许苑堇其实是在想这词她是从哪学来的,所以就只是稍稍侧头撇向绿荛。而绿荛听到许苑堇那漫不经心的语气。仿佛面前又是所谓还没失忆的许安瑗,一瞬间强大的威压直直压在她心头。
绿荛连忙垂眼,恭敬道:“是奴婢妄言了。”
“给我剔一下那鱼肉里的刺吧,我想吃鱼了。”许苑堇吩咐道。
旁人都被自己支出去了,这活儿再费神,绿荛也只得照办。
许苑堇轻松自在地夹起另一根鸡腿继续奋战。
绿荛是真的觉得每个人都很蠢吗?刘管家就算要贪点儿油水,敢在这上面起心思吗?退一万步说,就算刘管家真敢,他会这么明目张胆拿这少了东西的册子给她看?
许苑堇不动声色在心里默默吐槽。
绿荛的心机,她猜了个全错,但意外地碰对了答案——她就是认准了没了记忆之后的许苑堇是没了脑子。
大年初一的晴天没能持续到初二。
醒来时,院子里已经积上了一层薄雪,像打在树上的霜一样轻薄又寒冷。
回家的路没有多远,但在付笙的安排下,许苑堇还是为了配合这齐王妃的尊贵身份,跟他一起坐着马车去许府。
路上人多,热闹嘈杂。许苑堇屡屡想掀开车帘看看走到哪里了,都被付笙制止了,说不能随便露脸。
许苑堇心下悄悄怼他,当时每天下午见那么多人的时候你可不是这么说的。
也幸好许苑堇眼前的大事是回家,没把话说出口。否则付笙又要开始一番平民和皇族阶级差异的教导。
“于一。”付笙看许苑堇那一路坐立难安的样子,良久后施舍一般地替她开口问随行的于一:“还有多久到?”
“回王爷,再有一里多就到了。”
许苑堇本就激动的心现在跳得更剧烈了。五年前,她用命换得的那几两银子,不知是否能让娘亲过得好一些。
“王爷、王妃,到了。”
付笙稍稍侧头看许苑堇,见她神色紧张激动,淡淡道:“扶着本王。”
“啊?”许苑堇沉在紧张激动中不知如何是好,一时没明白付笙的意思。
“在你家人面前,你我是和睦恩爱的夫妻,懂了吗?”
许苑堇恍然大悟,光顾着她娘了,忘了还有这事。她连连点头,“懂了懂了。”
“别露馅儿。”
付笙这么一搅混,许苑堇倒是冷静了一些,“知道啦。”
才一落地站稳,门口早跪了一地的众人立即齐刷刷磕头行礼。但唯有跪在最前的一人出声:“卑职许良恭请王爷、王妃万福金安。”
“请起。”付笙声音亲切,但也仅限于此。
许苑堇则难以控制的冷脸看着那穿着官袍的人,这倒是第一次,她正大光明地将这人的模样看得如此清楚。
“安瑗。”付笙提醒。
许苑堇压下心里十五年来对这生父的诸多不满与怨恨,却依然装不出无事发生过的平和样子,冷着声道:“起来吧。”
门口众人不管男女老少赶紧爬起来分作两边让出大门的路,低头垂眸安静地等着这两位贵客进府。
许苑堇原神色不善地盯着跟在许良之后那个珠光宝气的丰腴妇人,那是许良的正妻,是她幼时百般为难娘亲和她的罪人。
可当那人站起后,许苑堇看清了她的下半张脸,却不是记忆中的样子。
她无意识地开口:“你……”
妇人稍稍抬头,眼泪涟涟,没有开口。
“娘亲……”许苑堇盯着她的脸,难以置信,“你怎么……”
“安瑗。”付笙打断了她,“有什么话先进去再说。”
许苑堇像呆滞的人偶一样任由付笙牵着不知道往哪里走。
怎么会呢?娘亲怎么会变成爹的正妻呢?原先的大夫人去哪了?
进了厅堂里,付笙带许苑堇坐在主位之上,下面那生父生母没有允许只能长站而不敢有丝毫怨言。
付笙有意晾着他们,因此面上全是担心自己王妃的神色,似乎完全忘了还有旁人的存在。
“安瑗?是不是身子不舒服?要不先去客房里休息一会儿?”
许苑堇闻声,扭头看向付笙,慢慢回过神来,“我没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