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是别说了吧,说了可能就会被杀死。付笙这么聪明,只要自己把这件事说出口,一定会被他察觉的,察觉到——许安瑗也在等着他杀死她。
“王爷,大夫请来了。”
“草民参见王爷。”提着药箱的大夫向付笙拱手行礼。
付笙起身,颔首致意。“劳烦您帮本王看看王妃是怎么了。她睡了一下午,而且脸色苍白,还发虚汗。”
月儿将床帘放下,只牵着许苑堇从帘子底伸出一只手,又用丝帕盖在手腕上,一切都无比妥当,这才让大夫近了跟前。
许苑堇似乎还沉在梦中,不言不语地任月儿摆弄。
她呆呆地望着床顶,眼前又浮现出了许安瑗的脸——那张跟她一模一样的脸。比起新奇,许苑堇看到的时候,首先感觉到的是仿佛要把她压垮的恐慌。
许安瑗看向她的视线,从始至终都不友善。许苑堇不知道该如何形容许安瑗看自己的眼神,那眼神太复杂也太冰冷。就好像是看着一个必死的戏子,满是轻蔑和凉薄。
“你就是我的替身?”
许苑堇惶恐不安时,听到她对面那个人从唇齿间吐出这么一句。尽管心脏因为无名的恐惧跳得极其剧烈,像是下道:“不是。”
许安瑗勾唇,只字未言,就把自己的不屑和嘲笑向许苑堇表达了个彻底。
这一幕何其熟悉,许苑堇看着对面那张脸,想起了付笙也总是这样笑,在她坚定表明自己不是他人替身的时候,这样嘲讽地对着她笑。
“承认我的名字吧,你的身体,只会属于这个名字。”许安瑗话说得轻松又肯定。
许苑堇紧咬着牙关,不是因为气愤,而是因为恐惧。许安瑗的气场太恐怖,阴冷得不似活人,更像从地狱而来的使者,用杀死别人灵魂的方法获取自己的新生。
她是想反驳的,就算自己的灵魂因为恐惧而不断地颤抖,许苑堇还是想反驳。可不管她如何努力地张口,声音都在唇齿间被消解。
“告诉辞修,我很满意他如此爱我。”
在这一句之后,许安瑗就消失了,在许苑堇的梦境中消失了。
“我是许苑堇!”她刚刚拼尽全力反复在口里凝聚的话在许安瑗消失的一刻终于得以脱口而出。可,只有环绕周身的一片虚无渺茫听到了。
这就是她跟许安瑗在她昏睡之时的交流,如此短暂,却让许苑堇感觉仿佛用了一下午的时间。
“禀王爷,王妃脉象稍有些虚弱,应当是中了暑气,吃几服药降降肺腑的火气便可。”
“好,麻烦您了。”
许苑堇被这对话从回忆中拽回。
“绿荛,跟着大夫去取药。”
“是。”“老夫告退。”
床帘被拉开了,许苑堇眼前明亮了许多,她心情复杂地去看付笙。
那人脸色舒缓了几分,拿着丫鬟递过来的凉茶坐到床边,说话时竟然带了几分宠溺:“要你装病,你还真病了。”
随后,就想把许苑堇扶起接进自己怀里。可这动作最终还是顿住了,他在触及到许苑堇那双眼睛时,清醒了过来。
许苑堇假装并不明白他的意图,顺着他的力靠着床背坐好,伸出手示意付笙把茶给她。
付笙垂眸,将茶杯递到许苑堇手里。也不往床边坐了,叫人搬了把椅子过来,坐下。
“我也没干什么啊!怎么就能中暑了呢?”许苑堇自然道。
付笙收起所有的情绪,平淡道:“天气越来越热了,别总出去晒太阳了。”
这话说得满是敷衍,许苑堇却假意没听出来,应声:“知道了。”
月儿拿着扇子站在边上给许苑堇轻轻扇着风,偷偷抬眼去看自己的主子,看到那脸上强撑出来的轻松模样,心里一阵酸疼。
“既然病了,好好休息吧,本王先回去了。”付笙的脑子现在也乱做一团,他不明白自己为什么都冷静下来认清了眼前之人并非安瑗,可还是想要去看她,还是蠢蠢欲动地想去关心她。
最后只能像懦夫一样,选择逃跑。
“不说陈皇的事了吗?”许苑堇问他。
付笙只淡淡地扔下一句「之后再说」就一下不等地离开了。
许苑堇双手握着茶杯,垂下眸看里面泛着波纹了水面。
被他看出来了吗?她的不对劲……
第101章 病情加重
如果说前一天下午只是疲惫的话,许苑堇觉得从今天早晨还没醒的时候,她就跟快死了一样,身上没有一个地方是不难受的。
她掀开沉重的眼皮,看到了扑洒进来的阳光。心里些微轻松了一些,好歹只是觉得快死了,而不是真死了。
月儿还不知道自家王妃已经醒了,依然在小心地放轻声音收拾着外面。
许苑堇觉得她好难受,甚至觉得自己呼吸都很费劲,感觉她的身体里好拥挤。
是她在试图把她从身体里赶出去吗?
许苑堇想着,在脑中又浮现出了许安瑗的模样。还真的是噩梦啊,每一次想起,都感觉痛苦不堪。
“王妃,您醒了啊。”月儿一转身,就眼尖地看到了许苑堇正睁着眼睛出神地盯着床顶看,她旋即提步走过去,却在看清许苑堇的一瞬讶异无比,“您的脸色怎么这么苍白!”
许苑堇将沉重混沌的脑袋偏过去,看着月儿又是惊讶又是心疼的神色,心里发暖,勉强地勾起个笑容,“是吗?”
月儿看得出来许苑堇一定非常不舒服,她立刻扬声喊了两个丫鬟进来,嘱咐她们照顾好王妃,她去请大夫。
许苑堇想拦月儿,因为她现在这样,更多的原因她认为是在于许安瑗捣鬼。虽然毫无根据,但她相信她没有想错。
可月儿根本没给她说话的机会,眨眼的瞬息人就没影了。许苑堇无奈,只好把好不容易走到口里的话又咽了下去。
被叫来的两个小丫鬟尽职尽责地给许苑堇降温驱热,王妃中暑的事几天前就传遍了王府,还以为病了这么久也差不多该好了,结果昨天下午反倒越发严重了起来。
付笙刚下朝回来,才将朝服换下穿上便装,就听到于一在门外道:“王爷,绿荛来找您。”
付笙拽了拽袖口,直至毫无褶皱时才冷漠地开口:“什么事?”
“她说,王妃病重。”
于一话才出口,面前的门突然一下就被打开了,他看到了付笙阴沉严肃的神情,“她人呢?怎么回事?”
绿荛此刻正站在几步之外候命,一看到付笙出来了,立刻快步赶上去。但就这几步的距离,她都走得仪态款款,连耳朵上坠着的小流苏耳饰都没怎么摇晃。
站到付笙面前,绿荛福了福,轻声细语问安:“奴婢参见王爷。”
“王妃怎么的病怎么会一晚上就又加重?”付笙问她,声音里不掩饰着急和担忧。
绿荛犹豫一下,似乎不知道该如何开口。
付笙冰冷地睨了她一眼,跟于一说:“于一,你去跟王大人解释一下,本王今日需要照顾王妃,重约个时间见。”
“是。”
付笙话音一落,于一立刻应声,领命退下,没有丝毫的迟疑。
耐心耗尽,付笙提步走过绿荛身旁,快步赶往许苑堇那里。
绿荛一看,她也只是大早上被急匆匆从屋里冲出来的月儿命令来找付笙,许苑堇怎么了她确实根本不知道啊!付笙这样子,反倒像是在埋怨她知情不报一样。
她也只是想跟付笙多相处一会儿而已,他为什么就是不明白她的心意呢?而且王妃只是中个暑,就算症状严重了一点儿,又不会怎么样,昨天大夫不是已经开好药了么,都这么着急忙慌的干嘛。
付笙现在没心情也没精力去管绿荛在想什么,他心里只牵挂着王妃的安危。
绿荛也确实够幸运,幸亏付笙没时间理她。不然下一刻她就得被付笙下令逐出王府卖人了。
付笙急匆匆进来的时候,许苑堇正在被丫鬟喂着药。
“安瑗。”付笙走近,轻声喊了一句。
许苑堇一下子没了搭理他的心情,安静地继续喝着药。明明最不喜欢苦味了,可现在她盯着那碗黑黢黢的药,却好像丧失味觉和嗅觉一样,感觉不到任何味道,喝药跟喝水一样。
“碗给本王,你先退下吧。”
付笙看了半晌许苑堇那苍白到不像话的脸色,借由这是许安瑗要用的身体,他有必要好好照顾护的理由,终于向自己的内心妥协,跟丫鬟把盛着药的碗要过来,准备自己亲自去喂许苑堇。
即便如此,可付笙还是有所克制,只是坐到了刚刚那丫鬟在床边坐的位置,并没有把人亲昵地拥进怀里,让她能在自己的怀中更舒服地倚着。
瓷白的勺子中舀着正好一口的药,付笙稳住手把勺子送到许苑堇嘴边。
许苑堇这才赏脸看了付笙一眼,但下一秒就将脸别开,用行动拒绝付笙的照顾。
可能是许苑堇这副虚弱的模样实在让人怜悯,付笙没有不悦,耐着性子软下声哄她:“别任性,把药喝了病才能好。”
听着这话,许苑堇莫名鼻子一酸,委屈和嫉妒在心里翻滚。付笙哄的是谁,她和他都心知肚明。
“要我喝药也行,你喊一声我的名字,我就喝。”许苑堇忍住泪,跟付笙提条件。
付笙轻叹,温柔道:“安瑗。”
眼里的泪一下子失控,挤占了许苑堇的眼眶,声音带着厚重的鼻音,试图纠正付笙,“是许苑堇。”
付笙看着她可怜兮兮的样子,一要哭那脸色就更苍白了,心里有些细微的疼。但他忍住了,权当做没有听到许苑堇的话,哄道:“好了,快喝药,喝了药给你买蜜饯吃。”
许安瑗不喜甜,自然也不爱吃蜜饯。付笙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这么自然地就说出了这话,但他希望许苑堇能听出他的让步。
“付辞修。”许苑堇看着他,拼着最后一点儿倔强,没让眼泪流出来,“我快死了。”
付笙与她对视了半天,把勺子放回碗里,侧身又把碗放到跟前的矮桌上。
许苑堇没有骗他,她现在感觉好煎熬,从灵魂深处传来的疼痛要比身体的不适多得多。不管是杞人忧天还是庸人自扰,许苑堇看不到。但她能感觉得到许安瑗在跟她抢占着这具身体。
她敌不过许安瑗的,只昨天一眼许苑堇就被迫深刻又清醒得认识到了这个事实。
“付辞修,我快死了。”
巨大的恐慌淹没了许苑堇,泪水决堤而出,她孤立无援。
第102章 求你,救救我
没有人愿意救她。
许苑堇回想起自己的人生,没有人爱她,也没有人会来救她。
灵魂在被切割,许苑堇疼得想要放肆痛哭,可最后她还只是一如从前般紧紧咬着下唇,把呜咽努力地吞回肚子里,不敢出声。
没有人在意,就算哭干了眼泪,别人也只会嘲笑你的懦弱和矫情。这是许苑堇在无数次的委屈中学会的道理,所以她的哭泣总是无声又沉默。
可这一次似乎不一样了,那个最该对她冷眼相待的人微微俯低身子,去找寻她被泪水模糊的眼睛,与她四目相对。然后伸手捧住她的脸,用指腹轻轻擦去她流下的泪。
“不会的,你不会死的,有本王在,没人能伤得了你。”付笙的语气温柔得不似他本人,但他清楚,此时此刻的他很清醒。
许苑堇吸了吸鼻子,眼眶红红的看着他,“你会保护我吗?”
“会。”付笙立即给出了答案。
你不会。许苑堇在心底揭穿了他的欺骗。
你想杀了我,许安瑗也想。你在除你们之外的人伤害我时,才会保护我。
想到这些,许苑堇将下唇咬得更紧了,一直苍白的唇瓣被她硬生生咬地泛起了红。
到此为止吧,这样已经足够了,不能再越界了。付笙心底的声音提醒着他,他的理智告诉他,该放开许苑堇了。
“好了,想哭的话放声哭出来就好,我在这里呢。”
可是许苑堇的模样太可怜了,整个人就像是坐在一汪看不见边际的黑水当中,如浮萍般没有着落,也无所寄托,仿佛真的如她所说一般,很快就会被淹没,很快就会死去。
付笙生出恻隐之心,将人温柔地揽进怀里,告诉许苑堇,害怕沉下去的话,可以抓住他,他一直在。
即便这样,许苑堇煎熬着的灵魂依然得不到一丝安抚,她痛苦至极。直到付笙宽厚温暖的手掌抚在她脑后时,许苑堇终于崩溃,将头抵在他的肩上,哭出了声。
“救救我,求求你,救救我……”许苑堇哭着,紧紧抓着付笙的衣袖,哽咽着无数次恳求。
付笙按着她的后脑,轻柔地安抚着,“好,我救你。”
月儿带着昨晚的大夫再一次赶来时,看到的就是这副模样——许苑堇靠在他的怀里闭着眼睛安静地不出声。
“王爷。”月儿轻唤一声。
付笙扭头,点头。
大夫轻手轻脚地靠近,要给许苑堇把脉时,有些为难地低声对付笙道:“王爷,还劳烦您让王妃平躺下来,草民好给王妃把脉。”
付笙配合。他扶着许苑堇的脑袋让她枕在枕头上,胳膊缓缓抽出,要直起身离开时,已经哭累昏睡过去的许苑堇在睡梦中几乎是出于本能地将他拽住,呢喃:“救我。”
付笙用另一只手覆在她拽住自己衣袖的手上,动作轻柔地移开,放在她身侧,“让大夫给你把脉。”
说完,他看了眼大夫,大夫颔首,“可以了。”
而他坐到床边,伸手又一次摸上了她的头,用这样的方式安抚着她怯弱不安的灵魂。
大夫把了半天脉,又仔细看了看许苑堇的脸色,表情越发沉重,抬手捋着自己的胡须,不得其解。
付笙神情也变得凝重,他出声问道:“如何?不是中暑吗?”
“按脉象来看,是中暑不错。”大夫像是碰到了什么疑难杂症,显得很是棘手,“可是,暑气也不重,按理来说王妃的脸色不该苍白到如此地步才对。”
听完后,付笙低下头去看许苑堇。这人在睡梦中也极不安稳,惨白的脸上全是煎熬的神色。可想而知,等那双闭着的杏眼睁开时,里面又会是何等痛苦的模样。
“怎么样能让她好受一些?”付笙想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许苑堇为什么会如此他现在无暇去思考,他只想知道如何能让这个人舒服一些,就算只有一点儿也好。
大夫也无计可施,但又不能把这话向付笙坦白,于是道:“尽可能地将屋子里的温度降低些,可以摆上几盆冷水、冰块之类,喂她些凉茶,滋阴潜阳,应该就能让王妃不这么难受了。”
“好,本王知道,多谢您了。”
大夫虽早知道这齐王爷待人接物温和有礼,但这两次下来都被如此礼待,多少还是受宠若惊的,立刻起身恭敬拱手行礼道:“能为王爷效力是草民的福分。”
“昨晚的药还是继续喝吗?”月儿出声问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