绿荛听到了她的声音,解释道:“东边的树被砍了一片,建了座茶楼。”
许苑堇看过去,才恍然大悟,以前这里确实没有楼。
付笙也不知何时到了她跟前,见她隔湖望着那茶楼,道:“本王在那楼里等你,你跟他见面后说请他喝茶,把他引进来就好。”
“行,懂了。”许苑堇朝四周环顾一圈,虽然现在人不多,但也不是完全没人,要找陈桓可能还需要稍微费点劲儿,“那他长什么样子啊?我不认识他。”
“绿荛认识,你听她的就行。”付笙道。
许苑堇了然,她说呢为什么今天不让她带月儿出来,原来是这事只有绿荛能给他干了啊。“行,知道了,还有事吗?没有我就先走了。”
虽然是这么问付笙的,可许苑堇压根没等他说话,自己就提着裙摆快步走开了,顺带把绿荛也甩开了几步。
付笙盯着许苑堇身影,语调平淡但掺着冰:“照顾好王妃,有一点儿意外本王都饶不了你。”
绿荛忍着怨低眉顺眼应下:“是。”
“行了,去吧。”付笙说完,反而先一步转身走开。
绿荛看了付笙那冷漠的背影一眼,然后背过身去找许苑堇。小的意外你会来责罚我,那么大的意外呢?你是该责罚王妃,还是陈桓?
临近傍晚的天,阳光还在,但炙热的温度已经削减了大半。何况这里又挨着湖,也没有炎热到哪里去。
许苑堇刻意跟绿荛隔出几步的距离,自己一个人悠闲地在这傍水的林边悠闲散着步,偶尔停下来细细观察片刻后又满意地离开。
绿荛跟在身后冷眼看着,一点儿也不在意许苑堇究竟是在自娱自乐什么,她关心的是陈桓什么时候出现。
“许安瑗怎么看着有点儿疯疯癫癫的,不会撞脑子的时候也一起撞傻了吧?”姚毓晗坐在窗边,端着杯茶向下看了许苑堇半天,觉得那人自己一个一会儿笑一会儿苦恼的,像是脑子有问题的样子似的。
抱琴跪坐在茶桌另一侧,听到姚毓晗的话,停下泡茶的动作,往外望了一眼,看到齐王妃此刻不知道蹲在一棵树边是在做什么。
“你说,要是她真傻了,辞修哥哥还会要她吗?”姚毓晗收回视线把茶杯放到桌上,蹙眉认真思考着这个问题。
还不待抱琴说话,姚毓晗又自顾自地道:“算了,她还是别傻了,以前得罪了那么多人。要是一下子傻了不知道要给辞修哥哥添多少麻烦。”
抱琴目光温柔地看了眼自家的大小姐,无奈轻笑。
“小姐,那个人是不是陈国的皇帝呀?”抱琴不经意向下一看,恰好看到身着一袭茶白锦袍,青丝束起的男子正穿过层层如烟般轻薄朦胧的柳条帘幕,缓缓走向许苑堇。
姚毓晗赶紧扭头看去,距离稍远,她看不清那男子的模样,但从身型气度来看,是陈桓不错。跟她那晚在宫宴上看到的人相比,此刻这位皇帝少了几分威严霸气,多了些温柔内敛。
“那个绿荛是要干什么去?”姚毓晗扒着窗户,将绿荛悄悄躲开的企图看得一清二楚,“留着许安瑗和陈桓单独在一起,她这丫鬟怎么当的!”
眼见着陈桓离许苑堇越来越近,而绿荛却越躲越远,姚毓晗有些着急地喊抱琴:“抱琴,你赶紧下去看住许安瑗,别让她做出什么不该做的事!”
抱琴赶忙放下茶具,“是,奴婢这就去。”
第113章 见到了
“这棵柳树看起来有些年头了。”
许苑堇闻声侧头。
来人身穿白袍,领口处拿银线勾勒出繁复却不抢眼的花纹。面如冠玉,温和而含蓄,三千墨发规矩地束起,又平添了一种利落干净。
“我还小的时候它就在这里了。”许苑堇收回视线,想着这应该就是陈桓了,果然通身上位者的气息。
陈桓缓步走近,但在还距许苑堇几步的时候停了下来,语气熟稔亲近道:“你以前最不爱跟我提起你小时候的事了。”
察觉到陈桓想要叙旧的意思,许苑堇立马警觉地直起身看他,“我失忆了。”
四目相触,陈桓被许苑堇严肃的表情逗得一笑,他嘴边显出弧度,是真切的温柔,“我听说了。”
不知该作何反应,许苑堇莫名其妙地给出一句:“那就行。”
空气在这简短的寒暄之后一下子变得沉默,陈桓目光毫不避讳地直直注视着许苑堇,像是想说的话太多又不知该从何而起,于是只能沉默,只能相顾无言。
跟陈桓对视了半天,许苑堇越发觉得如芒在背,陈桓的眼神太深邃太复杂,让她这个冒名顶替的人惴惴不安。
“王妃。”
听到声音,许苑堇下意识扭头去看。
抱琴在两人的视线里气喘吁吁地停下脚步,努力匀着呼吸,忽略掉陈桓,尽量平静地向许苑堇行礼问安道:“奴婢参见王妃。”
在这里遇见抱琴的冲击力对于许苑堇来说,要比遇见陈桓更大,她惊讶不已,“你怎么在这儿?”
“绿荛姐姐让奴婢过来的,说她有点事儿要先去别处一趟。”抱琴一字一句说得清楚,没有一点儿说谎时心慌气短的样子。
听抱琴点到绿荛的名,许苑堇才注意到这号人物早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周围没了她的人影。
茶楼背面,人烟少至。许苑堇刚刚是随便乱逛着跑到这儿来的,只是为了沿着这块儿风景回忆小时候为数不多的快乐,所以也就没注意到这里的静谧。
陈桓为什么偏偏出现在这没人的地方她不知道。但绿荛跑走的心思许苑堇差不多能猜到一半。
丫鬟不在场,孤男寡女就算没有发生什么。要是好巧不巧被别人撞见,她纵有十多张嘴也说不清,更不用说许安瑗跟陈桓的关系本就暧昧。
“绿荛,是你之前就带在身边的那个侍女吗?”陈桓站在许苑堇侧后,虽看不清她的神色,却敏锐地觉察到了她变化的情绪,适时出声问道。
许苑堇不掩饰自己不满的模样,微蹙着眉扭头转向陈桓,“嗯,这些年太纵容她了,总是如此由着自己性子胡来,让陛下见笑了。”
“无事。”陈桓轻轻摇头,没有丝毫不悦。
抱琴一脸单纯,神色讶异,“陛下?”
许苑堇与她对视,一瞬间心领神会,这被姚毓晗不知道从哪里发配过来的小丫鬟是来帮她做戏的啊。于是点头介绍道:“这位是陈国的皇帝,前两天不远万里来了咱们这儿,我替王爷暂时接待一下。”
许苑堇刚说完,抱琴就立刻跪地行大礼,对着陈桓道:“奴婢叩见陛下,陛下万安。”
“免礼,请起吧。”陈桓淡淡地说完这话,又去看许苑堇,“这些事不足为重,你可以不说的。”
许苑堇却不认同,严肃道:“还是说清的好,这丫鬟我也是刚领到身边,还不大懂事,要是冲撞了圣体你该治我的罪了。”
陈桓不说话了,看了许苑堇半晌,似是叹息般地出声道:“你变了。”
许苑堇也配合他,装出深沉的模样,“要是不变,岂不是对不起这五六年的时间了。”
抱琴偷瞄了一眼许苑堇,那人脸上的认真不似作假,但她总觉得有点儿奇怪。
许苑堇可不知道这些,她心底正高兴着自己的演技奏了效。只要这陈桓能承认她变得不同以往了,管他是喜欢还是不喜欢这种变化,她都有了一层保护罩。要是之后哪里漏了陷,这就是个万能借口。
“王妃,奴婢照绿荛姐姐的吩咐,在茶楼要了雅间。”
许苑堇点头,“陛下,不如移步去里面坐坐?”
“今天出来不打算暴露,安瑗——”陈桓猛地停住,顿了一顿后才又道:“王妃还是照以前一样,叫我元良就好。”
许苑堇可不管他心情多惆怅复杂,平静道:“好。”
一进到人群当中,许苑堇悬着的那颗不安的心也算是平复了一些。这个绿荛,她回去一定立刻马上去跟付笙告状。
“这些年,你过得好吗?”这话陈桓似乎忍了很久,雅间的门刚被抱琴关上,他便问出了口。
许苑堇想了一下,“还行。”
对于许安瑗来说应该是还行吧,感觉除了自己魂归撵走她之外,她好像一直过得挺风生水起的。
陈桓却错解了她那一下的沉默,敛了眸,神情有些哀伤,“如果当初我能再坚定些,我们——”
这话可不兴说,许苑堇赶紧打断,递了一杯茶过去,道:“尝尝,据说味道不错。”
陈桓一下子惊醒,瞬间神色如常,端起茶杯轻抿了一口,“苦后回甘,确实不错。”
许苑堇刚刚的话是胡诌的,就只是为了打断他而已,听陈桓这么一说,她也好奇地啜了一小口。
苦确实有点儿,但回甘她没尝出来。
要再尝一口的时候,对面的陈桓又道:“国事繁重,我本不该来的,但是——”
陈桓这一顿,让许苑堇的心倒是紧了起来。千万可别再说那些乱七八糟的了,她一点儿都不想知道。
“淳儿怀孕了。”
许苑堇一愣,“嗯?”
陈桓虚握着茶杯,盯着里面漂浮旋转的茶叶,脸上不自觉地透露出几分温柔,“我有孩子了。”
两人聊得牛头不对马嘴,但许苑堇也还是听明白了,扬着笑真切地祝福道:“恭喜!”
他口中的淳儿,想必就是那位尚书府小姐了吧。
“这几年来,我日夜都在后悔为什么当初不能顶住压力拒绝了这门亲事,为什么要让你那样痛苦地选择离开。”
陈桓像是要吐露心事,许苑堇也不好打断,于是静静地听着。
第114章 释怀
“我悔恨了五年,像把自己困在时间的笼子里,自己不出去,也不让别人进来。”陈桓说完,轻笑了一声,“之前我以为这是大丈夫所为,现在想来根本就是懦夫。”
许苑堇虽然听不懂,但也没插话打断陈桓。
“我用各种假设麻痹自己,安慰自己说如果一切重来一遍,我肯定所有都能如我所愿。我不敢去承认自己的无可奈何,不敢去承认那时候放弃你选择淳儿是因为我心里其实本身就是打算那样做的,因为比起情爱,我更想要皇位。”
陈桓顿了顿,但没有抬头去看许苑堇的神情,还是盯着那杯茶,“得到皇位之后,我又开始找各种理由,为那样面目可憎的自己脱罪,其中最无辜的是淳儿。”
“我们在成亲之前根本没有见过几面。所以可以算作是完全的陌生人,丝毫没有感情可言。”
陈桓这次抬头了,他看着许苑堇,道:“在你之前,我以为成亲都是这样,门当户对即可。但你跟我说,没有感情的结合是在互相折磨。”
许苑堇颇为认可地点点头,许安瑗人品不咋地,但这大道理讲起来一套一套的。她跟付笙待一块儿是付笙折磨她,许安瑗跟付笙待一块儿是许安瑗折磨他。
这么看下来,她跟付笙还真有点儿难兄难弟的意味。
不过许苑堇突然转念一想,付笙于她而言确实是折磨。但许安瑗对于付笙来说就不是了,毕竟付笙对许安瑗让他做的那些事那叫个甘之如饴。
“所以在这门亲事中,最受折磨的一定是淳儿了,我从前只满心以为我是被迫娶的她,却从未想过她也是被迫嫁予我。”陈桓的语气里渗着丝丝缕缕的愧疚。
许苑堇的心情也变得沉重起来,她在许府那种小门小户中后宅里都过得艰难,想必身在后宫当中的那位姑娘一定过得更加艰辛了。
“不过幸好,幸好她不爱我。”陈桓轻松道。
许苑堇疑惑了,不禁问出了声:“为什么这么说?”
“如果她爱我,那么在知道我不爱她却还要牺牲她来夺取皇位的时候,一定会更加痛苦。”陈桓笑着解释完后正色看向许苑堇,“所以这次来其实主要目的是来跟你道歉的。”
“道什么歉?”
“我放下你了。”陈桓把话说得含蓄,但意思足够清楚,“沉溺在回忆和悔恨中的人是活不下去的。但是我有了更重要的人去照顾、去珍惜,所以只能把你从生活中剔除了。”
许苑堇愣了一下,皱着眉向他确认,“你的意思是,咱们两个从前的事……都一笔勾销?”
陈桓点头,“可以这么说。”
“好啊!”许苑堇立刻舒眉笑着道:“这样再好不过了!”
这种事换做许安瑗一定不乐意,抛去感情不管,陈桓作为陈国的皇帝。无论如何都是她可以利用的一笔大资源,就这样放弃她绝对不愿意。可现在做决定的人是许苑堇,她巴不得能赶紧跟这些和许安瑗有着复杂关系的人分道扬镳。
“或许失忆和变化对你来说是件好事。”陈桓知道许苑堇脸上开心的笑容不是作假,“以前的你太固执,很容易受伤。”
许苑堇忙不迭地点头附和:“我也觉得是。”
“但是我虽那样说,并不是要完全跟你老死不相往来。”陈桓跟许苑堇强调,“要是你有需要我帮忙的地方,一定要告诉我,我会尽我所能帮你。”
许苑堇虽然对陈桓的承诺很心动,但她还分得清他这诺言是说给许安瑗的。于是也不打算放在心上,随意道:“不用了,我没有。”
“现在没有不代表以后没有。”陈桓稍显执拗。
“虽然是这么说吧,但应该不至于到需要劳烦你帮忙的地步。”她唯一需要人帮忙的就是从王府逃走这事,但无奈的是这不能给任何人知道。
陈桓见许苑堇依然有所顾虑不肯坦白的模样,于是道:“我在来的路上,听说你跟齐王感情不和,他是不是对你不好?”
“陛下作为一国之君,也会听信这些风言风语不成?”凉薄却明晃晃露着不满的声音从门口传来。
付笙的突然出现,把这屋里的人都不大不小地吓了一跳。
“你——”许苑堇都不知道该对这人说什么了。
陈桓惊异一瞬,立即便恢复了神色,回敬付笙道:“是朕孤陋寡闻了,竟不知贵国的王爷居然有偷听别人说话的癖好。”
“路过而已,听到有人诋毁我与安瑗的夫妻感情,我身为丈夫出面澄清既合情也合理。”付笙嘴上不饶人,边说着,边走到许苑堇跟前坐下,“反倒是陛下,不去殿上议论国事,跑来这里掺和别人的家事,实非君子所为。”
“那王爷作为高风亮节的君子,不会不懂无风不起浪的道理吧?”
文化人对骂都这么有涵养。许苑堇听得乐呵,在付笙挤过来时不但不阻止。反而还贴心地给他挪出位置,等着两人继续。
抱琴可没许苑堇那么没心没肺,立刻出声道:“奴婢参见王爷。”
付笙这才有空去注意这屋里多出的人。但他没有当场问话,只是冷着声吩咐:“这儿没你事了,先回去吧。”
“是。”已经料到了这结果,抱琴也没什么情绪,应声退下了。
她缓缓将门关上,看到于一抱着手臂在一旁守着,颔首打了声招呼,“于大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