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看到付笙起身离开,又走到煮着汤圆的大爷跟前,不知道说了啥,就拿着一个空碗过来了。
“要了碗冷水,喝点儿。”付笙站在许苑堇身侧,俯身将碗递出。
许苑堇赶紧接过,含糊不清地说了声「谢谢」,就仰头灌进了一大口。
“没有烫伤吧?”
许苑堇摇头,感觉舌头是有点儿发疼,但她想过一会儿应该就可以了。
付笙一看她这样子,就知道她在骗自己,二话不说直接伸手捏住许苑堇的下巴,在她挣扎之前出声道:“嘴张开,我看看。”
这能看出个啥啊?
付笙的脸已经凑上来了,许苑堇不想听他的话伸手就要推开他,可付笙好像早就察觉到了许苑堇的反应,冷下脸又说:“如果真的烫伤了,不及时治,把舌头弄坏了以后就别想说话了。”
这个恐怖后果的威慑力过大,许苑堇懂得不多。但看起来付笙不像是骗她的,想着看一下又不会少块肉,于是缓缓地把嘴张开了一点儿。
光线晦暗,许苑堇又只是把嘴稍稍张开。饶是付笙视力再好,也完全看不出个什么。
“唔!”许苑堇哼出一声,付笙立刻接收到了许苑堇极度不满的眼神。
他刚刚为了看清状况,无意识地用了些力迫使许苑堇把嘴张得更大,但是用力过度,把她给弄疼了。
付笙忍住几乎是立马就要脱口而出的道歉,语调平常地道:“刚刚烫到哪里了?”看不清,付笙只能对症下药地去找她被烫了的地方。
许苑堇不知道付笙有没有注意到他们越来越近的距离。反正她是注意到了并且极度不适应。想要快点儿结束这种奇怪的姿势,许苑堇果断地伸出舌头,含糊地道:“舌头左边。”
许苑堇说的这句话很正常,甚至因为大舌头还有点儿好笑,但意外就是发生的始料不及——她的舌尖不小心碰到了付笙的手指。
就这极短的一瞬,许苑堇察觉到了付笙的僵硬,连捏着她下巴的手也放松了力道。她生气地瞪了付笙一眼。怎么回事,她都还没有嫌弃他,他怎么好意思嫌弃自己。
明明是他要看的,又不是她强迫他的。
“行了,没事,别再烫着就好。”付笙迅速地收回手,对许苑堇说。
许苑堇已经百分百确定了他是在嫌弃自己,一瞬间就委屈涌上心头。她想起了小时候那些人对她无数的奚落。说她没娘养浑身都脏,说她是泥孩子,说她不洗澡好臭,说她衣服上都是恶心的跳蚤……全部都是在嫌弃她。
可她没有,她很干净的,她有好好洗澡,衣服虽然旧但她穿得都是干净的,但没有人听她的解释,他们只是为了嘲笑而不讲理地嫌弃她而已。
“娘亲,那个姐姐是因为哥哥刚刚亲她气哭了吗?”跟前一个小孩子软糯稚嫩的声音传到许苑堇耳朵里。
她转头要去看,却对上了付笙的眼神。她知道付笙也听到了。
温婉的女声压得很低,但还是被这两人听到了,她温柔地揉着怀里小孩的脑袋,轻声道:“对啊,所以小晓以后有了娘子不可以在外面这样对她,这对你的娘子是很不好,知道了吗?”
小孩子点点头,然后不客气地瞪着圆圆的大眼睛对付笙小声喊了一句:“哥哥真讨厌。”
这个变故连小孩的娘亲都没预料到,她赶紧捂住孩子的嘴,把他护在怀里。
许苑堇难过的心情被这个小孩子可爱的样子抚平了,她回过身看付笙。昏暗的烛光照不亮他脸上的神情,可许苑堇就是很肯定他现在的情绪里没有生气的部分。于是不咸不淡地位为那个小孩脱罪道:“童言无忌。”
“在你看来,本王就这么斤斤计较吗?”付笙的声音里听不出喜怒。
许苑堇又拿起勺子舀了颗汤圆,不过这次长记性了,她先把汤圆咬破一个小口,甜香的黑芝麻糊缓缓流出,她吹了两口气,才放进嘴里。
然后吃着汤圆含糊不清地道:“跟我是。”
第118章 更像谁
这她可没乱说,付笙这人在对上他的时候,小肚鸡肠的不得了。
付笙垂低的眼里划过一点儿笑,他觉得刚刚许苑堇埋怨的样子有点儿像撒娇。
今晚带她来这里的原因他不敢告诉许苑堇。不是心血来潮,也不是犒劳她帮了自己大忙。而是……他对她感到愧疚,愧疚于失去理智般地把她拉进这场没有回头路的争斗中。
在某一个睡不着的晚上,他想过要不要给许苑堇这个「无辜之人」留一条退路,到最后他想的已经是怎么给她留退路了。
是与非的抉择在无意识的情况下,他的心已经为他做出选择。
思来想去,他能给她留出的退路就是他的王妃对他想要篡位一无所知。以前只是私下里口头上跟许苑堇说过。到时候只要她咬定了她不知道那付珩也不能把她怎么样。因为那个时候他早就把和离的休书给了她了。她与他陌路,又对逆反之事一无所知,那么就不会有性命之忧。
可是现在一切都变了,他把她拉来做他和陈桓联盟间的保证,那么之后所有的事都少不了她参与。
他给她铺好了后路,却又亲手切断——像个恶心至极的伪君子。
放在以前他不会去想这些,但到底是从哪一刻开始变得他追不到根也溯不到源,他好像在逐渐地把许苑堇从对许安瑗的想念中剥离。
“你一口都不吃吗?”
许苑堇瞄了好几次搁那儿不知道在沉思着什么的付笙,到自己的碗都要见底了,对方还是一动不动,她才忍不住问。
思绪中断,付笙回神,抬头看许苑堇,道:“给你吃吧。”说完,就将碗推到许苑堇面前。
“你真不吃啊?”许苑堇向他确认。
付笙别开视线,“不吃。”
“不吃你点它干嘛?”许苑堇把碗揽到跟前,自言自语地嘟囔着,“有这么不喜欢甜的吗?”
付笙心情复杂又沉重,他听到了许苑堇细碎的声音,但没有力气理会。
“喏,只吃一个总可以了吧?”
付笙转过视线看许苑堇,她探前身体把勺子戳到了自己跟前。
许苑堇稍稍晃了下手,勺子里白软小巧的汤圆也歪着身子扭了一下,“快点。”
付笙敛眸,微微将头前倾,张开唇瓣把汤圆含进了嘴里。咬开软糯的外衣后,黑芝麻的内馅还跟上次一样甜,还跟上次一样甜得直往心里钻。
喂付笙吃这一颗只是许苑堇为求心安理得的必做任务,他一口不吃,她怎么好意思把他那碗全吃了,所以分他一颗意思意思。
“我刚刚是拿你的勺子喂的你。”许苑堇手里边倒换着勺子,边跟付笙说。
刚开始付笙没理解许苑堇的意思,直到许苑堇吃了几颗汤圆后,不情不愿地道:“刚刚舔到你了,不好意思啊。”其实她更想说的是,以后要再敢嫌弃她,她一定捶他一顿。
但看在这碗汤圆的份上,她暂时忍让这一次。
许苑堇说过之后,付笙明白了。
“本王没有——”付笙话猛地止住了。
周围忽起的一道人声盖过了付笙的声音,许苑堇没听清,“你刚说啥?”
“没什么。”
手指被许苑堇的舌尖碰到之后,他的僵硬和不自然都是因为那一星点的温热让他仿佛被灼烧,久违的亲密使得他对这微不足道的一点儿接触都心动不已。
但这不能被许苑堇知晓,甚至连付笙自己都不知道,那一刹鼓噪的心跳是为许安瑗,还是为许苑堇。
心脏在边缘岌岌可危,可理智仍旧固守原地。
“昨天怎么样,顺利吗?”付珩摇着扇子,漫不经心地开口,那双多情的凤眸里真实地装载着凉薄的无情。
付笙倚在窗边,这间付珩建在宫外的茶楼是秘密基地,一巷之隔的做地下生意的花楼也是他的产业。
上次许苑堇来时还担心这扇窗之外会有人听到付珩的秘密。但实际上,这两座挨着的楼附近,暗卫无数,有人敢听,也得有命回去。
“嗯,陈桓答应出手相助了。”付笙视线盯着外面那斑驳的墙壁,声音平淡,“只是他要我们详细地把计划告诉他,他得以国家利益为重。”
“既然是结盟,当然需要让他看到我们的诚意,这一点他不提我们也是需要如实相告的。”
付笙不出声,但是回头看了付珩一眼。
“你不喜欢他死在春天,那冬天怎么样?”付珩的声调还是那样随意,但一字一句间的渗着寒意的杀气实打实的存在,“年一过,就让他去找皇爷爷好了。”
付笙依然沉默,无喜无悲。
付珩起身,缓步至付笙跟前,笑道:“他要是知道因为你一句话,自己少活了几个月,肯定会伤心的不得了的。”
付笙神色冰冷,跟付珩满脸俊美笑容的模样形成鲜明对比,“要是他知道了自己宠爱的太子这么恨他,会更伤心。”
“宠爱?”付珩挑眉,斜给付笙一眼,语气轻佻却恨意浓重:“我不过是他矮子里挑将军挑出来的罢了,哪能担待得起「宠爱」两个字呢?若不是他还没胆大到冒天下之大不韪,这太子之位、这江山早给了那个见不得光的野种了。”
“要是见不得光,也就没法儿喊你皇伯伯了。”付笙声音淡淡的,毫无感情色彩。
“是啊,我的侄儿实际上是我的兄弟,这比话本里编得都精彩。”付珩字字带刺,“我那位小皇弟摊上这样的父亲和妻子真是挺可怜的,媳妇和公公搞上生了个杂种,他还得高高兴兴替人家养儿子……呵。”
付笙神色不再淡漠,而是变得凝重又疑惑,“母妃竟然会爱上这样的人。”
“是啊,她的眼光简直奇差,对这样的禽兽倾心,直到最后为他丧命。”付珩失笑,“愚不可及。”
听付珩这样说,付笙立即沉下脸色,“你不该这样说。”他容不得任何人诋毁他的娘亲,即使是胞兄也不行。
“人家都说,人的性子是从娘胎里带来的,不是像爹就是像娘。”付珩饶有兴趣地与付笙对视,“你说,我和你是更像母妃一点儿,还是更像那个禽兽一点儿?”
第119章 过程对,结果为错
付笙眼里晦暗不明,而付珩却一派轻松。
答案是什么,两个人都心知肚明。区别在于,一个承认,一个自欺欺人。
“我不会像他的。”付笙错开视线,认真道。
付珩莞尔,对自己弟弟这行为不置可否。
齐王府里,许苑堇在付笙上朝去之后,忍着困意悄悄翻身下床去完善自己的那份出逃地图,边画还边提心吊胆地怕有人突然进来发现她的秘密。
付笙一住进她的屋子,晚上的时间就再不属于她独自一个人的了,万般艰难抉择下,她只能瞄准这个间隙。丫鬟们伺候完付笙,他去上朝之后,在她平日睡醒的点之前的这段时间里,几乎不会有人进来打扰她。
惴惴不安地画完之后,许苑堇赶紧收拾起那几样东西,踮起脚轻声翻到床上躺下。
等她心跳平复昏昏沉沉又睡过去,醒来时竟然比平时还晚,晚到付笙已经下朝回来正坐外边等着她。
“你不忙吗?”许苑堇一切收拾停当,出来时正好丫鬟们在摆着早饭,她看了一眼坐在边上的付笙,问。
付笙收起信,随意地放在一旁,平淡道:“有事跟你说。”
这话宛如什么神令似的,许苑堇一下静了声,挑了个他对面的凳子坐下。
饭都摆下了,付笙让所有人都退下。屋门一闭。里面就又剩下了他们两个人。
也不管付笙要说什么了,许苑堇直接拿起筷子就先夹了个包子吃了起来,吃相洒脱到仿佛当付笙不存在。
付笙看了她片刻,微微皱起眉表示自己的不悦,“你吃慢点儿不行吗?没人跟你抢。”
许苑堇腮帮子鼓鼓的,杏眼直愣愣地看着付笙,加快了咀嚼的速度。直到把嘴里的东西全咽下之后,才道:“这不是你说有事要跟我说么,我赶紧吃完咱们好谈正事。”
“本王要说的事不急,你慢慢吃,吃饭吃这么快容易噎着。”付笙的话平淡的过分,像是为了遮掩什么而用力过猛一般。
许苑堇本想说这其实就是她正常的吃饭速度,从小就这样了。因为每天都有好多活儿要干,得吃快点才有时间去忙。但转念一想,又觉得没必要跟付笙说这些。于是刻意放慢速度,照着好久前张嬷嬷教她的用餐规矩慢条斯理地吃着。
对面付笙皱起的眉也舒展开来,看样子,是对许苑堇这样很满意。
“你怎么不吃?”许苑堇把自己喂饱了,才注意到付笙半天就是喝了两口粥,别的一概没动过。
付笙在许苑堇出声之后,连面前的那碗粥也推开了,道:“现在快中午了。”说完后,又在许苑堇怔住的反应里问她:“起这么晚,昨天累着了?”
“没。”许苑堇低头舀了勺粥。
从刚开始时她就觉得奇怪了,但半天没想明白是哪里怪,付笙这么一问后她现在清楚了——付笙的反应很不对,他没事瞎关心她干嘛?就因为陈桓的事?不过那也该是许安瑗这个前人栽好了树,才有她这个后人能去乘凉啊。
这么想,许苑堇怎么觉得付笙这种关心不合时宜。
于是她饭也不吃了,搁下勺子,抬起头跟付笙四目相对,直白地问他:“陈皇的事,还需要我干什么吗?”
“你怎么知道本王要说他?”付笙盯住许苑堇,声音微微有些冷。
许苑堇以为自己猜中了,颇有些小得意,“不是都说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嘛,我起这么晚、吃相又没照着许安瑗的样子来,你都没有骂我,说明肯定是有求于我啊,那就只能是陈皇的事了呗!”
付笙垂下眸,唇边勾起一抹笑,就是看起来没什么温度,他道:“你说得不错。”
许苑堇的这番推理演绎得到了付笙的肯定,一下子快乐了不少。
但立即,付笙就用自己那副天生凉薄音色的嗓子开口道:“但本王要说的是皇后生辰之事。”
“不会又是宫宴吧?”许苑堇在问出这句话时尚抱有一丝希望。
但现实不留情面,付笙道:“这个月末。”
“那我还能装病不去吗?”许苑堇眨巴着眼睛,充满期待地看着付笙。
付笙脸上的笑多了一丝温度,他轻轻摇头,清楚地吐出两个字:“不能。”
幻想破灭,许苑堇一张脸拉得老长。她真的不想去,虽然进去的时候她打扮得光鲜亮丽,但那么多目光明里暗里一直盯着她,会让她从心底涌现出自己不过是个跳梁小丑的不安和耻辱感。
最重要的是,在外面甚至在王府里,只要没有付笙特意要求,她都可以肆无忌惮又随心所欲地做自己。但在宫里,她就只能从里到外模仿许安瑗的一举一动、一颦一笑,假的做多了就成真的了,她怕弄丢了自己。
不等她在跟付笙努力争取一下,屋外月儿敲了几下门后,贴着门道:“王妃,绿荛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