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镇国公夫人是皇后生母,苏老夫人是皇后外祖母,她们二人是世上最熟悉娴慈之人。江氏要真是娴慈,她们必定一眼就能认出。”
“朕许诺,若镇国公夫人与苏老夫人说贵妃是娴慈,朕便立即下罪己诏,并送贵妃出宫。”
“如此,诸位卿家可还满意?”
第60章 第 60 章
◎贵妃确非我女儿宋娴慈◎
“如此, 诸位卿家可还满意?”
帝王轻描淡写的一声问,让殿内所有大臣都跪地大呼“陛下圣明”。
唯独已致仕的贺大学士保持着刚刚摔坐在地上的姿势呆了半晌,才站起来别有深意地看着面色苍白的帝王:“陛下此法甚好。只是镇国公夫人与苏老夫人到底是皇后血亲, 心都是向着皇后娘娘的。若只请这二位夫人,难免有失公允。不若再将薛夫人与贱内叫进宫来一同去验看, 如何?”
肖玉禄心里一咯噔,低头掩下眼中的惊慌之色。
薛夫人应只是与娘娘见过几次罢了,但贺夫人,她可是娘娘少时的女夫子!
却见宁濯只考虑了一小会儿, 便点头道:“可。”
肖玉禄惊得险些露馅, 暗暗哀嚎陛下怎就答应了。
贺夫人是个刚正不阿的,当初教娘娘时就极严厉, 如今又岂会替娘娘隐瞒!
可陛下已开了金口,他也只能吩咐人去请这四位夫人立时入宫,顺便悄悄派人给紫宸殿递消息, 请娘娘想个办法变一变模样, 或许能瞒过贺夫人的眼睛。
*
紫宸殿。
宋娴慈听了肖玉禄让人来传的话,便迈步到镜前,叫来此处手最巧的宫女,沉声道:“帮本宫重新妆扮,妆浓一些,看起来越不像本宫越好。”
宫女乖顺地应下主子的要求,站到她身后熟练地解开那秀雅精致的髻子,巧手翻飞, 将这一头墨发梳成一个无比繁复高贵的发髻, 状似牡丹。
然后去净过手, 恭声请宋娴慈侧过身子, 精心为她画了个娇艳至极的妆容。
再是将库房里的那最是贵重的华瑶金玉十二件请了出来,一一戴在宋娴慈头上。
最后由女官找来贵妃仪制内最华丽的一身衣裙为宋娴慈换上。
末了几人站得稍远些去看宋娴慈,却都纷纷愣在原地。
宋娴慈端立殿中,见她们一个个瞪大了眼睛看着自己,心里猛地一跳:“还是不成吗?”
女官反应过来,忙道:“不不,只是……只是头一次见到娘娘盛装打扮,险些认不出来。”
平常的娘娘清丽淡雅,不喜用脂粉,纯靠天生的那张粉嫩白皙的好皮子,一眼瞧上去只觉她温柔矜持,只在对着陛下时多了几分女儿家的娇憨。
今日上了浓妆,着了华服,衬得娘娘肌肤愈发如雪似玉,容貌娇艳妩媚,原本一双清澈的小鹿如今顾盼间风情万种。
倾国倾城,国色天香。
宋娴慈心头一松:“认不出来便好。”
这一打扮废了许久,宋娴慈略坐了坐,一个内监就进来同她说四位夫人已都进宫了。
她唯一颔首,仍是不放心,自去长镜前看了看自己,静了片刻,忽开口唤了女官一句。
女官忙应了一声。
宋娴慈眸光微暗,轻声道:“宫中若有雪中绿,便寻来泡一壶吧。”
*
宁濯因被恩师狠狠撞了一下胸口,便先去偏殿让太医来看。诸臣自是没有异议,战战兢兢地恭送他离开。
太医把了脉,叹道:“贺大学士今日当真是心存死志,这一下撞得厉害。好在陛下身子康健,体格强壮,微臣即刻为陛下开个方子,内服外敷,养上半月也就好了。”
待方子开好,肖玉禄让人拿方子去煎药,并送太医出去,然后焦急地问宁濯:“陛下,今日之事……”
宁濯忽地打断:“薛夫人可入宫了?”
肖玉禄便把方才那句话吞了下去,回道:“到成南门了。”
宁濯听罢淡淡道:“待薛夫人来了,你让去迎她的宫人提点她一句,就说,她丈夫女儿到底要在北境待多久,全看她今日能否好生验看贵妃的身份了。”
肖玉禄会意,躬身应是,末了又忐忑道:“那贺夫人那边……”
宁濯垂眸皱眉,手指在桌上轻扣许久,才长长呼出一口气,低声道:“罢了。”
他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若是师母说了实话,其实也好。”
肖玉禄一惊。
也……好?
为什么?
*
紫宸殿是皇帝寝殿,不便会客,宋娴慈便带着宫人去了棠梨宫。
过了一会儿,宋娴慈听到宫人来报,说是四位夫人已往这边来了,便叫人备好茶,再端坐上首静待来客。
一阵脚步声传来,宋娴慈站起身,看向宫门处。
只见母亲苏氏搀着外祖母李氏走在最前,身后跟着一个有些脸生的妇人,贺夫人走在最后。
四人一见宋娴慈便齐刷刷怔了一瞬,然后陆陆续续回过神来,表情各异地向她行礼。
宋娴慈不动声色地避开祖母和母亲的礼,让人将四位夫人扶起来,请她们入座。
苏氏直勾勾看着这个独女,愧疚、委屈、思念齐齐涌上心头,眼睛倏然一红,险些失态,直到听见旁边坐着的老母亲以帕子作掩轻咳了声,才恍然回神,将眼泪憋了回去。
宋娴慈语调轻快之中带了分媚,听上去十足十是个独得盛宠的贵妃:“四位夫人看过本宫,还觉得本宫是死而复生的皇后娘娘吗?”
苏老夫人不着痕迹看了眼对面坐着的薛夫人和贺夫人,率先出言:“回娘娘,依老身之见,娘娘虽与皇后娘娘恰巧有几分相像,通身气质却截然不同,显然不是同一人。”
宋娴慈笑着点头,与外祖母对视一瞬,在那一瞬用目光细细描摹她慈祥的眉眼,然后狠心移开,看向其余几个。
薛夫人攥紧帕子低头说道:“臣妇虽只与皇后娘娘有过两面之缘,却记得皇后娘娘温柔如兰清冷似菊,与艳若桃李的娘娘大不相同,是以臣妇与苏老夫人想的一样。”
“臣妇也觉得……”苏氏说到这里,喉咙忍不住一哽,却又强自抑下,平静道,“也觉得娘娘不是小女。”
闻言,宋娴慈搭在金丝楠木椅上的纤手微微一颤,抬眸与母亲的目光对上。
方才不敢细看,如今才发现,母亲竟瘦成了这般模样。
她的心也跟着颤起来。
她忍不住去想,母亲是不是因为伤心自己假死而消瘦,却又瞬间否定了这个猜测。
不会的,不会的。母亲不喜她多年,怨恨了她多年,怎会因她的死而难过?
以往自己几次生病昏睡不醒,母亲听了之后连眼皮都没抬一下。这次假死,母亲应当也是如此才对。
想到此处,宋娴慈定了定心神,重又摆出那客气的笑意,再看向贺夫人。
贺夫人默默看着上首的贵妃,却许久都不出一言。
苏老夫人见状心中紧张万分,连手心都渗出了汗,暗暗求神佛保佑这贺夫人认不出来。
不知过了多久,贺夫人笑了笑:“回娘娘,民妇还需细想片刻。应要见了陛下之后,民妇才能想清楚娘娘是不是宋皇后。”
剩下三位夫人听罢都是一震,暗叫不好,齐齐去看宋娴慈,却见她仍是笑吟吟地看着贺夫人,神色镇定自若。
贺夫人笑容不变,低头抿了抿桌上摆着的茶,只一口便尝出是自己十年前教宋娴慈时常喝的雪中绿。
她抿茶的动作瞬间一顿,然后又如无事人一般继续品茗。
说到这里就差不多了,四人纷纷起身告辞。
宋娴慈站在正殿门口目送她们离去,却见母亲苏氏似是刻意放缓了步子,落在众人最后,继而回眸,看向自己。
眼神哀戚痛苦,却只一瞬便收回了目光。
日光洒在庭中,被宫墙分割成一道阴影,一道光明。
宋娴慈浑身沐浴在暖阳之下,看着阴影中母亲瘦弱的背影,心中忽地一痛。
*
四位夫人出了棠梨宫,由宫人引路去面圣。
宁濯已回到朝堂,坐在龙椅上看着底下站着的四人,温声道:“四位应是都有了决断,当着满朝文武的面直言便是。”
依旧是苏老夫人先扬声答了,薛夫人紧随其后,两人都说贵妃不是宋皇后。
御史中丞不敢相信地看着自己夫人,忍不住当着陛下的面质问妻子:“你胡说什么?我和贺大学士亲眼瞧见了……”
薛夫人颤声喊道:“妾身所言也绝无虚假!陛下,各位大人!臣妇敢指天起誓,贵妃娘娘虽与皇后娘娘有几分相似,可的的确确不是同一人啊!”
御史中丞气得脸色涨红:“你!”
“发誓倒不必了。”宁濯一笑,看向苏莹和贺夫人,示意她们说话。
苏莹心如泣血,抬眸看着自己那尊贵的女婿,开口说道:“贵妃确非我女儿宋娴慈。”
皇后生母之言的分量非同一般。朝臣们闻言低头开始议论起来。
贺大学士冷声道:“皇后是镇国公夫人所出,镇国公夫人此言怕是当不得真。”
苏老夫人眉头一竖,正要替女反驳,却听苏莹声音比贺大学士还冷:“如何当不得真!”
苏莹眼神凌厉:“臣妇之言当不得真,大学士之言就当得吗!”
贺大学士怒道:“若贵妃是宋皇后,镇国公夫人难道会大义灭亲,断了自己女儿的前程吗!”
“为何不会?”苏莹扬声道,“臣妇只知忠于陛下,陛下让臣妇说实话,臣妇岂敢不遵?”
苏莹看着面色铁青的贺大学士,又看了眼装鹌鹑的丈夫镇国公,寒声道:“大学士若是不信,臣妇敢对天发誓!”
“苍天在上,臣妇以我夫镇国公性命前程起誓,若臣妇方才有半句虚言,我夫镇国公便爵位不保,寿数不永!”
诸臣皆倒吸一口凉气,纷纷看向镇国公。
镇国公气得险些一头栽倒,指着苏莹咬牙切齿道:“你这毒妇……”
苏莹不理他,对着宁濯下跪:“陛下,夫妇一体,丈夫又是妻子的天,臣妇并非贪生怕死,而是将我夫看得比自己性命还重,所以才以他为誓。望陛下体谅!”
宁濯点头,让人将苏莹扶起来,温声道:“朕明白。”
“既然镇国公夫人坚持己见,草民也无法了。”贺大学士看着自己妻子,柔声道,“夫人,你曾是宋皇后的女夫子,你来说说。”
贺夫人上前一步,跪地行礼:“回陛下,依民妇之见,贵妃确如几位夫人方才所说,与宋皇后实非同一人。”
作者有话说:
以后娴慈会回归本姓宋氏的,现在是女主还未释怀,自己犹豫,男主在等她作决定。
第61章 第 61 章
◎万事有我◎
贺大学士听到自己妻子如此说, 如被雷劈了一道般定在原地,半晌后回过神来,脸上红白交接, 却舍不得说重话,憋了半天只憋出一句:“夫人, 你怎能如此!”
贺夫人神色坦然镇定地与贺大学士对视许久,终是做丈夫的软了姿态,再不发一言。
宁濯低低一笑:“既然四位夫人都觉得朕的贵妃不是宋皇后,那此事便就此揭过。退朝。”
御史中丞见状大喊一声:“陛下!”
宁濯一顿, 淡淡道:“薛卿, 此事已了,不必多言。”
御史中丞不顾妻子的阻拦, 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声音铿锵高昂:“就算贵妃是清白之身入宫,但却至今无子。如今后宫空空, 嫔妃位份多悬, 陛下是明君,为皇嗣计,应广选秀女入宫,为皇家开枝散叶……”
“好了。”宁濯神色与声音依然温和,却不带一丝温度,“下朝。”
“女色误人啊陛下!”御史中丞眼睛赤红,震声道,“陛下若真如此执迷不悟, 那么臣就不得不怀疑此女品性是否配得上贵妃之位了!”
此言一出, 众臣脸色大变, 暗叹这御史中丞真是耿直。薛夫人也已是满头冷汗。
朝堂之上一片死寂, 不知过了多久,才传来宁濯不带一丝温度的声音:
“贵妃若不是世上最贤德温良之人,朕岂会只钟爱她一人?薛大人口口声声她误了朕,但你可知晓,若无贵妃,如今后宫便连一个妃嫔都没有。”
“至于皇嗣,朕还年轻,就不必诸位卿家操心了。”
“朕言尽于此,希望日后再也听不到这种污蔑贵妃之言。退朝。”
说罢随着肖玉禄尖细着嗓音唱喏一声,宁濯最后冷冷看御史中丞一眼,起身往紫宸殿而去。
贺大学士黑着脸牵着夫人出了朝堂,走到一旁压低了声音质问她为何当庭扯谎。
贺夫人冷笑一声:“我为何帮娴慈?你是没听见吗?若没有娴慈,陛下如今宫中便一个女人都不会有!我不帮她,你就等着看娴慈被送出宫后陛下孤独终老吧!”
贺大学士怒道:“他是皇帝,怎会如此任性?”
“陛下自少时便钟情于娴慈,你又不是不知道。”贺夫人嗤笑一声,“如今娴慈好好的,陛下才能专心于国事,你不去跪谢佛祖保佑就算了,竟还想着把人家从宫里拉出来。”
“好好好我不跟你争这个。可如今宫里就娴慈那丫头一个,能为陛下生几个皇嗣出来?”
“太上皇当初三宫六院多少个妃嫔,不也只生下来三个皇子一个公主,最后还只剩下长公主一个,如今登基的不还是陛下?可见纳那么多妃子也不一定有用。”
“……你简直强词夺理!”
贺夫人正色道:“娴慈是个好的,她比你更在意陛下。你何必想法设法阻挠他二人?终归最后也只有一个皇子继承大统,生一两个也够得。陛下与娴慈都是温柔聪慧之人,他们二人生的皇子还能是个蠢的?”
“一两个如何够!”
“不够能怎么办?你敢逼着陛下去别的女人床上?陛下会理会你吗?如果娴慈真走了,连这一两个皇子都不会有,你信不信?”
“……”贺大学士长叹一声,“可娴慈那丫头到底是嫁过人,如何配得上陛下!”
“嫁过人就配不上了?娴慈样貌品性出身哪样不好?你去外头找出一个比她更好的姑娘来让我看看?何况娴慈当初许嫁定北大将军府也是迫于无奈。”贺夫人眉头紧皱,“我同你最后说一句,陛下好不容易才将娴慈娶进宫,你要再想着把他和娴慈分开,就是在剜陛下的心。”
说完贺夫人再没了耐心听丈夫说话,拉着他就往宫外走。
*
紫宸殿。
宋娴慈怔怔坐在窗边,听到门外传来动静,才理了理心绪,抬眸看过去。
宁濯定在帘外,看着身穿华服娇艳欲滴的宋娴慈,竟是出神了半晌才掀帘进去,缓步走到她面前。
宋娴慈见他直勾勾看着自己,知道他是头一回看见自己盛装打扮而有些不习惯,有些羞怯地说:“我去把妆卸了,再去沐浴更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