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紫宸殿。
宋娴慈躺在榻前歇午觉,宁濯则坐在娴慈对面的小案前忙政务。
他如今已不能离开宋娴慈一刻,便是上朝也要她在帘后陪着,这样他胸腔里那颗心才能安定。
宁濯抬眸,看着贴心地朝向他这一侧歇觉的宋娴慈,心里软得一塌糊涂,走过去将她脸上的碎发拨到一边,免得刺痒了她的脸蛋,却在此时听见后面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他看着宋娴慈被吵着后皱起的眉头,眼神一厉,回头看向来人。
祁俞却再顾不得其他,红着眼睛扑通一声跪下:“陛下,有救了!您有救了!”
他的声音带着狂喜,自然小声不了。宋娴慈在睡梦之中听见了,立时腾地一下弹坐起身,神识还没回笼就下意识喊道:“什么有救了?谁有救了?”
宁濯抱住宋娴慈,一边她顺着气,一边看向祁俞:“是有人揭了榜?”
他虽因要瞒住臣民而不能大张旗鼓地贴皇榜求医,但早在几个月前就已用化名在大昭各地贴榜重金求能解噬心蛊的大夫。
“不是。”一向顶着一张冰块脸的祁俞此刻笑得合不拢嘴,“是曹蛊医来京了!说之前是骗我们的,那时候讲给我们听的是老方子,她在这几年已研究出了新的解蛊之法!”
“陛下,不需娘娘以命换命了,曹蛊医可为您直接将蛊虫取出!”
宁濯僵在原地。宋娴慈几乎是从榻上滚爬下来,蹲在祁俞面前颤声问:“此言当真?”
祁俞重重磕头:“当真!属下以命担保!曹蛊医此刻就在偏殿候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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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夜,曹蛊医苍白着脸从里间走出来,看了眼一瞬不瞬盯着她瞧的宋娴慈,拧着眉轻轻点头:“皇……你夫君没事了,明日午前就能醒。”
宋娴慈闻言心头巨石终于落下,鼻子一酸,眼泪瞬间掉了下来,拜倒在曹蛊医面前:“多谢!”
曹蛊医把她扶起来:“好在你夫君中蛊不满一年,好生调养几个月就能将身子养回来,不会对寿数有损。我师弟擅长此道,听说如今他也在京中,你叫他写张方子便是。”
宋娴慈又拜谢一次,见她脸色不好,忙道:“您饿不饿?偏殿已备下了膳食,南境、西疆、京城口味的都有。”
“不必,我累极了,就想洗个澡歇一觉。”
“好,浴汤我也已叫她们烧好了。膳食半夜也有,您饿了随时叫人传便好。今夜委屈您先住偏殿,明早您有精神了再挑一个喜欢的住处,宫内宫外都行,住多久都成。”
曹蛊医没什么气力地点点头,跟着宫人走了。她年纪大了,从西疆坐马车过来费了她大半条老命,的确无法立时回去。
宋娴慈目送曹蛊医走进了偏殿,这才大步转身往里走,坐在榻上俯身去听宁濯的心跳声。
听着听着,她扯开嘴角笑起来,眉眼弯弯。
过了许久,宋娴慈终于生了困意,将头贴在宁濯身上,拥着他安然入眠。
这一觉宋娴慈睡得极香甜,待她睁眼醒来时,正对上宁濯含笑的双眸。
天已大亮了,阳光透过窗纸撒在地衣上,映亮了上头绣着的粉白海棠。
见宋娴慈呆呆看着自己,宁濯笑意愈发深了,只是眼睛却是泛红的,捧着她的俏脸吻了上去,极温柔地碾磨她的唇瓣。
“我爱你,宋娴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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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月后,曹蛊医在宫里休养够了,向宋娴慈开口告辞。
宋娴慈出言挽留:“西疆虽风景美丽,却不适合养老。曹蛊医不若留在京城,沈神医和阿涓都在此处,可与您作伴。”
“不了。”曹蛊医淡淡道,“我女儿和外孙女都在西疆。”
宋娴慈静了许久,忽上前两步紧紧拥住曹蛊医:“保重,曹婆婆。”
年轻女子温暖柔软的躯体贴上来,曹蛊医不禁狠狠一颤,僵硬地伸出枯瘦的手臂回拥着宋娴慈。
许是自外孙女离开后就再也无人抱过她,曹蛊医难得想再多管一桩闲事:“你如今不能怀孩子,是不是?”
宋娴慈一怔:“嗯,不过再按沈神医的方子调养一年就好了。”
曹蛊医嗤笑一声,按着她坐下,从罐子里取出几条蛊虫来,放在宋娴慈左右掌心上:“一年?一刻便够了。”
待蛊虫将宋娴慈体内的余毒吞入腹中,曹蛊医将其收回,再为她施针逼出寒气。
银针拔出后,宋娴慈顿觉躯体渐渐暖了起来,身子也轻快许多。
“好了,你夫君年轻精神足,想必最迟不出两月你便会有孕。”曹蛊医将罐子放回行囊里,“我可以走了。”
走出宫前,曹蛊医回头看了眼相携送她归家的夫妻二人。
宋娴慈见她回首,朝她微一颔首,再缓缓抬头,朝她浅浅一笑。
像极了倚樱。
曹蛊医眼睛倏然一红。
作者有话说:
下章正文完结,鞠躬
第73章 第 73 章
◎正文完◎
翌日, 宁濯将一道圣旨塞在宋娴慈怀里。
宋娴慈打开一看,发现这竟是立后诏书。她红着脸抬头,望入一双温柔深邃的黑眸, 然后她听见宁濯轻声问她:“娴慈,你可愿做我的皇后?”
这道圣旨前年冬天便已拟好, 却一直未让肖玉禄宣读。起初是娴慈不愿,后来是因他想先废去那则“非清白之身不得嫁入皇宫”的祖训,再后来是因他身中蛊毒,不想耽误她余生。
如今, 他终于可以将它拿出来了。
宋娴慈咬着唇:“你不是早在我假死时就封我为后了么?干嘛又要立一次?”
“我不管。”宁濯低头去啄她脸蛋, 他的耳尖也红了,“谁叫贵妃也是你?只要是你, 就都得立为皇后。”
宋娴慈忍着羞怯打开细看,见上面宁濯还说他做梦梦见已位列仙班的老镇国公夫妇,两位仙人说若赐江氏宋姓, 则可佑大昭万古千秋, 所以要将她记在盛源宋氏中。
盛源宋氏与镇国公一脉原是一家。如此宋娴慈既能回归本姓,又不必与那段不愿回忆的过往再有任何牵扯。
她目瞪口呆道:“你真要对臣民们这样说?他们会信?”
“不信也得信。”宁濯抵抗不住她瞪圆了杏眸时的样子,忍不住又压着她亲了很久,“谁让你夫君是皇帝。”
亲着亲着便又被他抱到了榻上,宋娴慈用手抵着他的肩,羞愤道:“你的蛊毒才刚解,身子还未养好呢!”
“我问了沈神医,他说行房事无妨。”说话间宁濯已剥去她那身薄裙, 滚烫的大掌覆上她柔嫩的肌肤, 馋得如饿狼一般, 但仍舍不得强来, 只是不住边亲边哀求她,“娴慈,好娴慈,四日了……”
见他又开始没脸没皮,亲手撕裂过往的君子模样,宋娴慈俏脸顿时变得通红,但又记起曹蛊医说的“你夫君年轻精力足,怕是最迟不出两月便会有孕”,心里一动,将抵在他的肩上的手放下来。
孩子,她好想要一个宁濯的孩子。
虽然宁濯与她说过,他担心她出事,也担心自己看见她那么疼地生孩子后会没办法爱孩子,可她隐隐觉得,他会喜欢的。
小小的,软软的,融合了她与宁濯骨血的孩子,他怎么可能会不喜欢呢?
宁濯只是担心她扛不过生孩子那一关罢了。
于是她隐瞒了曹蛊医将她的身子医好了的这桩事,忐忑地迎了上去。
她这一回比去西疆寻曹蛊医前的那个夜晚更主动些,整个人又柔美得如一朵海棠花般。和宁濯夫妻一年半,她如今已很清楚宁濯欢喜她什么样子。
矜持端庄的外壳被她敲碎,露出里头妩媚娇艳的芯子来。
宁濯哪见过这样的她,亲手撕裂君子的皮囊,将克己自持远远抛在了脑后,眼中只剩他的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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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个月后,愈发觉得不对劲的宁濯终于忍不住攥住宋娴慈那只正欲去夹酸萝卜片的爪子。
御膳房得了宁濯吩咐,一向是按宋娴慈口味做菜。可近来桌上的菜变得十分古怪,满桌不是酸的就是辣的。
辣的也就罢了,娴慈以前也喜欢,但酸的,她从前可是一概不沾的。
宁濯心中隐隐有了猜测,但却不敢相信。
娴慈明明还有近一年才能养好身子,他本想着在那时便喝下绝子汤,如此既能与她行房事,又不必担心她会怀上孩子。
他脸色青白地盯了眼娴慈的小肚子,沉声吩咐肖玉禄:“传太医。”
宋娴慈闻言顿时垂下头抠手指。
宁濯抓住她的手轻轻揉抚,皱起好看的眉:“这般用力,不疼吗?”
宋娴慈瞥他一眼,委屈地把头低得更下了,看得宁濯心里一疼,单膝跪下来拥她入怀。
太医很快来了,为宋娴慈把过脉,啪地一声跪在地上,喜道:“恭喜陛下!恭喜皇后娘娘!娘娘已有两个月的身孕!”
可他很快发现陛下的脸色好像不太正常,说高兴吧,又有点阴沉,说不高兴吧,又还是有点喜悦在里头的。
老太医心里一咯噔,暗道莫不是撞上了皇家秘事。
殊不知此时宁濯胸中已掀起了惊涛骇浪,脑子一片空白,只余那声“已有两个月的身孕”在其中不断回响,震得他头皮发麻。
宋娴慈去牵他,声音轻轻:“我想留下这个孩子。”
宁濯愣愣地看她许久,又将目光下移至她的小腹。
他舍不得让娴慈怀孕受苦,但也舍不得让娴慈失去孩子。
他开始无比痛恨那个痴迷于她身子的自己,竟让娴慈有了身孕。怀胎十月就已够辛苦,更别提生产当日了。
那是在鬼门关走一遭。一个不好,她便要丧命于此。
但孩子已在娴慈腹中了。宁濯闭了闭眼,开口询问太医宋娴慈的脉象如何,日常膳食有何需注意的,怀孕时会有何不适。
他抓着太医问了足足一个半时辰。宋娴慈在这期间乖巧地将那桌酸酸辣辣的菜吃完,然后满足地去歇午觉了。
宁濯把太医放走时,娴慈还没醒。他坐在榻前,垂眸看了睡得香甜的妻子很久,犹豫片刻,手掌轻轻覆上她的小腹。
那里面,是他与娴慈的孩子。光是想想,就让他整个身体里的血都滚烫起来。
若是届时能将娴慈的疼移到他身上就好了。想到这里,宁濯眸光轻闪。
宋娴慈在睡梦之中感觉到小肚子暖暖的很舒服,眉眼都染上愉悦。
宁濯从沉思中回过神,笑着轻轻呢喃:“傻娴慈。”
他细想便知娴慈早就知道自己身子好了,这两个月没来的月事也是她设法瞒过去的。
难怪当初她在榻间那般主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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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个月后的一日午间,祁俞快步进了紫宸殿,将一个盒子交给宁濯,看了眼里间的方向,压低声音道:“陛下,您要的蛊虫。曹蛊医说这蛊很简单,届时随便找个蛊医取出就行了,但只可转移娘娘身上的九成疼痛到您身上。她还让您放心,此蛊无毒,且它就算不取出也会在十个月后死亡,绝无伤身的可能。”
宁濯点点头,又问:“曹蛊医可还说什么了?”
祁俞想了想,认真道:“她还说,这两条蛊虫就当是您替她处置了那个探花郎、为倚樱报仇雪恨的谢礼,叫您下次别烦她了。”
宁濯听罢终于放下心,低声笑了笑后便叫祁俞下去了。他看着盒中的蛊虫,眉眼舒展开来。
能转移九成便好,在生死关头完全感受不到疼痛反而更易出事。
当晚宁濯就哄着宋娴慈喝下放了蛊虫的安胎药。半个时辰后,宋娴慈觉得有些异样,表情狐疑:“咦……”
“怎么了?”宁濯摸摸她的头发。
宋娴慈呆了许久,摇了摇头:“无事,就是感觉身上突然舒服了许多。”
宁濯笑着亲亲她:“那就好,你刚刚喝的药是沈神医新配的,能止疼壮母体。”
“是吗?”宋娴慈又感受了一下,顿时笑得眉眼弯弯,“药效很不错。”
宁濯看着她姣好的侧脸,感受着身上的不适,一颗心揪疼。
原来很多她看似面色正常的时刻,她都是在强忍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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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日天降暴雨,整个皇宫都沉浸在紧张又喜悦的气氛中,因为皇后娘娘终于要生了,而且腹中还是双生胎。
宋娴慈躺在榻上一边用力一边在心里疑惑。
生孩子是这样舒坦的吗?为何她现在觉得……不太疼呢?
可她出了那么多血,不应该啊。
她声音如常地偏头去问兰瑾:“陛下在外头吗?”
真奇怪,按宁濯那个性子,他定是要进来陪着她的。
兰瑾忙出去看了,回来后跟宋娴慈说:“陛下不在外头,说是突然有些头晕,被祁俞扶去偏殿躺下了。”
“头晕?”宋娴慈愣了一瞬,随即了然道,“他昨夜紧张得睡不着,最近政务又忙,自然容易不舒服。”
因宁濯那边自有人照看,她并未再多想,凝聚心神,专注生子。
不知过了多久,宋娴慈在兰瑾、阿涓和稳婆的阵阵鼓励声中,终于把两个孩子平安生下来了。
稳婆乐呵呵地将孩子抱来给宋娴慈看:“恭喜皇后娘娘,是对白白胖胖的龙凤胎!先出生的是小皇子!”
宋娴慈一时不知先抱哪个好,左瞧瞧又看看,见这兄妹俩小小两团,玉雪可爱的好看极了,心里软得一塌糊涂。
她抬眸浅笑:“陛下好些了吗?可有跟他说我已将孩子生下了?”
“方才已去偏殿报喜了,想是一会儿就会来看娘娘和皇子公主了。”
“叫他别着急,若是不舒服便再好好歇歇。我与孩子就在这里,他什么时候来看都成的。”宋娴慈笑得温柔,“他是皇帝,很辛苦。”
待身上被阿涓和兰瑾帮忙清理干净了,内室也被整理了一番,她才见到宁濯步伐略缓地走了进来。
见宁濯不知为何脸色竟如此苍白,宋娴慈蹙着眉伸手摸他脸颊:“头还晕着吗?叫太医来看过没有?”
“喝了药,应该过一会儿就会好了。”宁濯面色不变地扯了个谎,然后直直地看着宋娴慈,轻声问,“你还好吗?”
宋娴慈闻言笑吟吟道:“很好。孩子很乖,没让他们娘亲受多大罪。来,把孩子抱来给陛下看看。”
见宁濯一直愣怔地盯着这双儿女瞧,宋娴慈骄傲道:“如何,是不是很漂亮?”
宁濯轻轻“嗯”了一声,小心翼翼地将两个孩子都抱过来,一手抱一个。
他看看怀中的小人儿,再抬眸看看榻上温柔浅笑的妻子,只觉自己的整个世界都在这小小一方天地中了。
“宁濯,为儿子取个名吧。女儿我取好了,叫宁棠。”担心他觉得自己敷衍,宋娴慈有些不好意思地解释,“我翻了许多古书,最后还是觉得‘棠’字最好。”
“宁棠……”宁濯低声重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