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靠近宫门,登上出宫的马车,公孙惠才收敛了全部的戾气。
“元兆麟很聪敏。”公孙惠拽起腰间垂挂的玉牌,指腹在上面不停滑动,“他闭口不谈那日,也果断喝下那碗来历不明的药。”
“他在恭维主子?”符命问,“是想投诚?”
公孙惠笑说:“他要是想投诚,就不会装得那么多病多灾了。”
符命想要再问,却见公孙惠阖眼小憩,思虑再三,不再言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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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连三日,东宫大门紧锁,太子重病闭门不出,朝堂之上更是议论纷纷。
公孙惠领命再去看望,还未行至东宫正门,便察觉有异。
在外值守的侍卫小跑至公孙惠身前:“禀帝师,太子这几日不让宫女侍卫近身伺候,白日也是在院中练射弓箭,看似……在强身健体。”
公孙惠一顿,摆了摆手让他退下。
符命将手中的竹简递出:“主子,这是您要的书。”
“看好东宫,十丈之内要是有不长眼的老鼠靠近,砍了就是。”
“属下领命。”
公孙惠仰头看了一会儿伸出墙外的枯枝,等院内动静渐小,才抬步走进。
“帝……帝师,”元蔚刚放下弓箭,就看见东宫那处红漆门人影闪动,再正经一瞧,当即慌了神,弓箭拿起也不是,藏起更不是。
“练箭?”
“是……”元蔚刚弱弱回答,又突然想起上次公孙惠的叱责,半尴不尬地道:“嗯,本……本宫在学射艺。”
公孙惠点点头:“很好。”
元蔚额上都快滑下五六滴冷汗。
“听听闻帝师能百步穿杨……不知可否能教本宫两招。”元蔚结结巴巴道。
公孙惠放下竹简,“既然天子命我做你老师,自然什么都可传授。”
“哦。”元蔚一脸希冀看着公孙惠拿起弓箭。
公孙惠将弓递给元蔚,“先开弓让我瞧瞧你的臂力。”
为了盯着他,公孙惠离得很近,呼吸都打在了元蔚的耳畔。
羽箭还未搭上,元蔚已经独自闹了个大红脸。
公孙惠半搂着他,从他身后伸出右手,递出羽箭,搭在弦上。
“太子还未告诉我,”公孙惠的手从他的腋下穿过,扶着他的手肘,一路摩挲至腰际,“为何突然想学射箭?”
公孙惠调整着他的姿势,同时眼睛死死盯着他脸上的表情:“太子是想……待有朝一日,用我传授的箭术射杀我么?”
元蔚顿时慌了神,急急忙忙从公孙惠怀里退出来,小手在胸前摆动:“不不不不,我从来没有这个意思……”
“哦?”公孙惠疑惑,“那殿下是什么意思?”
元蔚皱着一张脸,纠结说与不说。
微微抬眼看了看公孙惠越来越阴沉的脸,还是心一横:“我只是想练好身体……毕竟上次帝师说我身上二两肉都没有,摸着硌手。”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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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3章 相见欢
◎(二)他的先生。◎
公孙惠松开手, 凤眸眯起来,似是被雪灼伤。嘴角噙了一抹似有若无的笑:“微臣何时说过这话。”
她言语间正大光明的试探和杀意,让少不更事的太子殿下愣了片刻。元蔚从心底里泛起惧怕, 双脚磨蹭着往后退了两步,随即踉跄, 被衣袍绊倒,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元蔚也不知为何,一阵委屈混杂着尴尬瞬间涌上眼底,他没敢看她, 只得低声说道:“既然帝师不想提及那日发生的事情, 我便不提。”
公孙惠长久地看着地上跌坐的人,淡淡扫了一眼, 无奈妥协,伸出手:“太子的胆子,比宫里怕人的狸奴都小。”
说起那日发生的事情, 公孙惠令手底下的人彻查一月都未曾抓到凶手。
无端想起, 心情更加烦闷。
那天,冬月二十五日,元夫易宴请来自关外的异域使臣。
公孙惠原本在府中赏雪品茶,一道圣旨降下,她领命进宫,替元夫易招拢使臣。
品过西域上贡的烈酒,没过三刻钟,公孙惠就觉得头晕目眩、心火焚烧。
她冷眼看着宴会上来往的朝臣, 用随身的匕首在胳膊上划了数道血痕才堪堪保持清醒。
宴会结束, 公孙惠最后离席。
不知为何, 迈出的步子越来越虚浮。公孙惠冷笑一声, 毒都下到这个地步,竟还不出现取她的命。
“今夜不出宫。”公孙惠下命。
符命搀扶着公孙惠的手臂:“主子,宫中人手不够,现在待在此处若遇刺杀,胜算不大。”
公孙惠摆摆手:“我是那么好杀的人?”
符命窘迫:“属下会竭尽护卫主子。”
公孙惠:“替我寻一处偏僻宫殿。”
半个时辰后,公孙惠在揽华殿安置。
火折子吹着,点燃几盏灯烛,符命才察觉手上的黏腻。他的视线立即转向了刚才搀扶过的胳膊。
“主子,您受伤了?!”符命声线不稳,大有震惊。
“嗯。”公孙惠咽下喉中涌起的一口腥甜,心下沉了一寸,这毒还有后招。
从身体某处传来的异样燥热让她不由自主羞红了一张脸,好在符命并未抬头。
“属下给您取药。”符命握着剑出门,最后又将自己的佩剑留下:“至多两刻。”
公孙惠盯着桌案上的长剑,又看了眼窗外易暗沉的天色,撑着手从桌边站起身,走到蜡烛边上,吹灭,仅留了一盏微小烛火。
山雨欲来风满楼。
不消片刻,外面竟然卷起狂风。
灯火被风吹灭的那一刻,殿门被人撞开,另一道仓皇的身影淋着雨跑了进来。
“铮——”
公孙惠拔出长剑,遥指着门口猛然顿住的人斥道:“什么人!”
“我……我我来抓狸奴。”来人的声音微弱,还带着些颤抖。
太子。
公孙惠的眼神陡然间暗沉下来。
狐狸尾巴果真藏不住了?
公孙惠径直亮明身份:“不知太子的狸奴聪明至此,此处为皇宫中最偏僻的宫殿,吃食及水源什么都没有,不知太子为何会觉得狸奴会逃窜至此处呢……”
又或者,她就是那只他要抓的狸奴。
“你……”元蔚后退半步,感觉随时都能哭出声,“你是谁……”
公孙惠:“……”
元蔚又接着道,语气很着急:“你能不能不要告诉阿耶……就是我父皇,我每日都在很用功地读书,今日真是因为狸奴跑出宫门我才出来寻的,并非是我贪玩……”
他这一连串的话如同炮仗般在公孙惠耳边作响。
平时授课隔着帘,倒不见得太子这么能说。
问其政史要闻,皆是支支吾吾。
授课一年半载,连她的声音都听不出来,废物。
刚想开口教育他一番,从下腹传来的酸软瞬间让她软了腿脚。
公孙惠半跪在地上,脱离剑鞘的利剑哐啷一声,吓了元蔚一跳,逃也不敢逃。
很久之后,空气中弥漫起血腥味,死寂般的风吹来。
元蔚顿了顿:“阁下可安好?”
公孙惠死咬下唇,不让自己发出任何声音。
奈何元蔚成事不足,一边害怕,一边又善心大发往前查看。
一道苍白的雷电闪过,元蔚看清了在地上跪坐的人。
帝师!
元蔚生理性畏惧,却在看见满地鲜血淋漓的场景时软了心肠。
“帝帝帝师……您受伤了。”元蔚颤颤巍巍道,“我……我能做点什么吗?”
公孙惠绷着一张脸,她原本想着既然这太子没认出他,及时离开才是上上策,谁成想竟良善至此。事出反常必成妖,公孙惠才不会相信这皇家能生出一个心肠软的太子。
“过来。”公孙惠压着嗓子道。
元蔚快步走到公孙惠身侧,伸出手想要扶她。
比他的手更快的,是公孙惠的匕首。
匕首抵在元蔚的脖颈处,出现一条细细的血线。
“你想杀我?”公孙惠的声音冷淡如冰。
各种情绪混在公孙惠的理智中,让她万分痛苦。
元蔚解释都来不及,弱弱道:“我只是想扶您起身。”
公孙惠的神智也在这一瞬间模糊不清。
元蔚冰凉的指尖接触到她皮肤的那一瞬间,公孙惠失去力气,软软靠在了元蔚的肩上。
少年的肩背消瘦,从出生以来的病弱缠身导致他汤药不断,身上留存着一股淡淡的药香。
元蔚的脸、耳朵、以及脖子在霎那间红成疹子状。
他又开始结结巴巴喊人,过凉的手也在她的胳膊上来回移动。
元蔚费了好大的力气将人扛到身侧的寝塌。
公孙惠唇齿间破裂出一丝呻-吟。
元蔚一愣,手还没从公孙惠身上抽回来。正当他以为自己幻听时,公孙惠又轻轻哼了一声,整个人缩成一团,和平常衣冠齐整的模样大相径庭。
元蔚都快要哭了,此刻想要抽掉自己的衣袖已经迟了。
公孙惠直接将自己和他的衣袖都卷在了一起抱住。
“帝师……”元蔚抓着衣服,慢慢推开公孙惠的手。
又是一道震天动地的雷声。
公孙惠睁开双眼,扣住了元蔚的胳膊,眼神一眨不眨看着他:“去净手。”
“什么……?”元蔚没听明白,净手做什么?
公孙惠催促:“去。”
这荒僻的宫殿连侍女都没有,更别说会有净手的水和盆。
元蔚纠结之际,公孙惠直接将塌上的荞麦枕头砸出去。
床尾的窗户当下便破了个大洞,潇潇冷风灌进来,连同外面的雨水噼里啪啦落在侧殿。
“雨水。”
元蔚哦了一声,乖乖走到窗户边,接着檐下的雨水净手。
原本手上沾染了公孙惠衣服上的血迹,这下都洗干净了。
“帝师,我洗好了。”元蔚仍旧没明白公孙惠的意图。
公孙惠抬眼,眼底浓重的血色被按压住:“过来。”
元蔚听话地走过去,像只乖巧的小狗伸出手让其察阅。
公孙惠径直拽住他的手肘,将其摁在了床榻上。她的眼神落在元蔚单薄苍白的唇上:“宫人可安排太子殿下通人事?”
“什……什么?”元蔚大惊失色,“不不……还未曾。”
一般皇帝的子嗣,不论皇子公主,十五岁便可安排司寝通晓人事。但元蔚是个例外,因身体一直未曾康健,司寝之事不停往后推移。
公孙惠蹙眉:“那春-宫图看过否?”
元蔚被公孙惠的眼神吓得当即滑落一颗泪珠,眼尾通红:“也没有……”
元蔚压根不明白公孙惠为何一直纠结此类言论反复追问,也从来没有人教习过他这种事情,现在只觉得自己被羞辱,怔愣间,眼泪不争气地掉落好几滴,有几滴挂在脸上。
公孙惠无意识地接近,然后舔舐掉。
元蔚心跳如擂,一口气憋到满脸通红,最后发觉自己不会呼吸,扭过头匆匆喘息。
公孙惠浑身滚烫,一方面想杀了面前的人灭口,一方面又想让他帮自己疏-解。
两种情绪不断混淆,胳膊上的血痕再次裂开,汩汩鲜血顺着胳膊浸没在衣袍中,袍尾的白鹤都变成了血鹤。
公孙惠最终沦为欲-望的囚徒。
她拉过元蔚的手,撕开自己的腰封,带着他找寻。
元蔚回过神来,当下明白了她的意思,用尽全力抗拒地抽回自己手。
“帝师……此举不妥!”元蔚声音都快撕裂,焦急喊道。
公孙惠抬眼幽幽看他,两人在狭小的空间中艰难徘徊。
“不妥,还是不敢?”公孙惠问他。
元蔚深吸一口气:“帝师之躯金尊玉贵,我不敢犯。”
公孙惠猛地往前,扑在了元蔚的肩上,一口咬住他的肩膀。
“嘶——”
公孙惠在他耳边吹风:“元兆麟,你何时心怀不轨,以为我不清楚么?”
元蔚身形一僵。
公孙惠:“机会就在你面前。”
“帝师您醉了。”元蔚急忙道,“我去替您请太医。”
公孙惠捏住元蔚的下巴,眼底的血红弥漫开,脑海中撕裂般的痛楚让她直言直语:“帮我和杀了我之间,选一个。”
一开始火急火燎的元蔚却骤然间安静了下来,低垂这眸子,不知道在细想什么。
元蔚小声问道:“我可以吗……”
公孙惠没听清楚,烦躁地问了一声:“什么?”
元蔚抬头看她,眼睛里藏着被乌云偷走的星子,“我可以……心悦帝师吗?”
公孙惠扬唇笑道:“有何不可?”
元蔚抿唇,低着头,轻声道:“得罪了。”
腾云似涌烟,密雨如散丝①。
夜色砸破枝头残留的落叶,只留下一地泥泞。
公孙惠坐起身,攀住他的肩头,手无力地落在他的腰间。
浑身的烧热已经褪去,公孙惠散掉力气,睁眼都不愿意。
她的手下意识捏了捏元蔚的腰:“二两肉都没有,硌手。”
话音刚落,公孙惠就失去意识昏睡过去。
元蔚一顿,红着耳朵帮公孙惠拢好衣服,将人安置好,自己才下榻。
借用窗外未绝的雨重新净手。
随后他折回身,坐在榻边,借着稍微吐露月色的夜光看着公孙惠的睡颜。
他是当朝太子。
她是当朝帝师。
他们本该是恪守规矩礼法的人。
偏偏在这一夜,双双僭越。
元蔚也不清楚公孙惠先前说的话几分真几分假,他伸出手,轻轻戳了一下公孙惠的鼻尖。
公孙惠在梦中蹙了眉。
元蔚自己先笑出声,扯下身上干净衣物的布条,擦拭掉干涸的脏血后,又一点点缠绕起公孙惠的胳膊。
看着被自己裹成肉卷的胳膊,元蔚的笑延至双眼。
要说他的心悦,其实在很久之前。
久到他还不是太子,久到她还不认识他。
那也是一个雨天。
他一个人孤寂,无人作伴也无人说话,连日的高烧让他说话都十分困难。
正午,他偷走奴仆的衣衫,罩着雨笠跑出宫殿。
他想见见外面的世界,看看皇宫中其他地方生长的花,繁盛的草。
他蹲在御花园的狭窄石子路上,雨势渐大,但他流连忘返,看着雨中的蚂蚁搬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