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在做什么?”
公孙惠就在此时出现,穿着朝服,举着一把伞,站在他的身后。
元蔚不敢抬头,更不敢让其知道自己是皇子,只能低头道:“奴是洒扫宫人,只是在看蚂蚁搬家,一时忘了时辰,贵人勿怪。”
公孙惠很久未出声,最后只是淡淡哦了一声,扔下一把纸伞:“打着伞看。”
石子路并不长,可留在元蔚心里的那道背影却长长地一遍遍复演。
那套朝服,阿耶只赐给了一个人。
帝师公孙惠。
第二年。
他成了太子。
而她,成为他的先生。
作者有话说:
《论恋爱脑太子的诞生》
*女主因为中药了,所以言行有些“奔放”。不过我觉得正视自己的欲望很正常嗷!虽然第二天她就会忘了自己说了什么……又恢复成那个克己复礼的帝师身份(。)
①引用张协《杂诗十首其三》
第54章 相见欢
◎(三)红墙青雀。◎
将太子送回寝殿, 公孙惠拾了药箱给他上药。
果真是细皮嫩肉,不过是摔了一跤,竟能摔出满手鲜血。
元蔚看着公孙惠欲为他涂药, 想抽回手,却被人死死拽住。
公孙惠瞧他情绪:“疼?”
元蔚摇摇头, 眼中的红还未褪去,眼眶还是湿润的,粘连了几根眼睫。
公孙惠收回视线,涂好药后, 将一开始带来的书简递给他。
元蔚迷迷糊糊问:“这是何书?”
“春-宫图。”公孙惠一本正经道。
“咳咳——”元蔚听到这几个字眼, 咳呛得前仰后翻。
他颤着手接过,悄悄揭开一页, 才发现公孙惠是故意逗弄他。
“帝师骗我。”元蔚不由自主地出声嗔怪,语气仿佛是同公孙惠相处了很久的熟人。
话也是说出口才觉得不合时宜。
元蔚小心翼翼观察公孙惠的表情,发现并未发怒后, 松了一口气。
公孙惠淡淡道:“这是山水集, 你上次问符命寻的书籍。”
元蔚神色僵了一瞬,在他装病之前偶有一次听公孙惠提及江山版图,心下艳羡。奈何早知自己连这宫门都无法靠近,念头还未成型,便被自己挥散。
下学时没赶上公孙惠,却遇见了半路折返的符命,这才有了今日这册书简的由来。
元蔚的眼神立即亮起来,公孙惠看见, 不着痕迹地扭开了头。
“多谢帝师!”元蔚站起身, 想行礼拜谢, 公孙惠躲了过去。
公孙惠说道:“太子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所敬之人只有天子。”
元蔚收敛了脸上溢出的笑,帝师也曾告诫过,上位者,需得喜怒不形于色。
“本……本宫知道了。”元蔚试着去用规正的言语回答。
公孙惠的笑容浅淡了一些:“那太子便好好看吧。臣先告退。”
元蔚闻言,放下书,追问道:“帝师留下吃顿便饭?”
公孙惠未转身,眼底情绪晦暗不明:“谢过太子,不过——不必了。”
说罢,公孙惠径直离去。
符命听见脚步声靠近,方才从树上跃下。
公孙惠见状,问询:“怎在树上?”
“秋妙姑娘进宫了,再找您。”
符命向来是和公孙惠黏在一处,若是让秋妙看见符命,那东宫今日不得安宁。
秋妙,帝师府的管家娘子,也是公孙惠年少游历从外捡来的野孩子,后来敬香摔碗认做亲妹,目前在帝师府管着大大小小的金银支出,人情往来。
公孙惠在外花销一般都是随着心意,反正遇上大言不惭想要坑她一顿的,她也能让其在朝堂之上屁滚尿流吐出来。但总有那么几位暂时还碰不得的,这个月还扎堆来了,花销如流水,公孙惠最近见了秋妙,便是能躲多远躲多远。
“做得好。”公孙惠叹了口气,捏了捏眉心,往皇宫另一处小道走,“先去藏书阁坐坐吧。”
“是。”
藏书阁待至日暮时分,宫门即将落锁,符命上楼叫人。
公孙惠合上窗,手中是刚从信鸽手上摘下的密信。
“火。”公孙惠将卷纸拉直,先在室内燃放的香炉上熏了熏,然后放在符命点燃的烛台上。
藏匿的字很快显露。
“平阳已破。”公孙惠念出声,兀得笑了下。
符命垂首:“恭喜主子。”
公孙惠眼底寂寥,将纸递给符命:“烧了。”
“遵命。”
恭喜?她何喜之有?
就算这江山倾覆,恩仇都得报,她又向谁诉说这种快意?
她连家都没了。
早在十四年前,早在元夫易的刀下。
疼爱她的父亲母亲,常给她买花裙子、蝴蝶簪子的兄长,仍在襁褓中爱吮吸她手指的妹妹,都在一瞬间头颅落地。
公孙惠撑在桌案上,心口就像被万千碎石搅拌。喉间哽咽窒息,伴随着微末血腥气直攻丹田。
是不是只有活下来的人会这么痛苦。
公孙惠紧闭双目,等心口余痛消退。
符命早应备好药丸,神色透出一丝不属于下属的担忧:“主子近段时日心口绞痛越来越频繁了。”
公孙惠并未就水,将药丸倒在掌心仰头吞下。
她的眼神看着周遭漆黑的一片,冰凉似水。
半晌,轻嗤一声:“暂时还要不了我这条命。”
她的命,不是只属于她一个人的,是属于慕容氏族千千万万死在元夫易刀剑下的所有冤魂。就算这不足一提的病症哪日要了她的命,也得是大仇得报,元夫易江山轰塌之时。
约莫半月后,太子“风寒”渐好,照例入文华殿听课。
符命正在整理室内的陈列,见到半开的窗户,一顿,随后问道:“主子,今日这窗……”
公孙惠合拢竹简的手慢了半拍,并未抬头,思虑片刻道:“合上。”
“是。”符命面色如常,伸手取下竹撑,将窗叶放下。
元蔚抱着两册书匆匆跑来,侍童照例在文华殿外停住脚步。
“帝师勿怪,”元蔚微微喘气,面色难得有些红润,“今日路上碰见狸奴,跳到我袍子上踩了脚印,赶回去更衣,没想到一来一回便误了时辰。”
“无事。”公孙惠掀袍在桌案前坐下,元蔚从侧门进入,坐在了垂帘后的小方桌上。
“谢谢帝师。”元蔚说道。
公孙惠抬眸看过去,透过垂帘,他的五官皆是模糊不清的。
“上次留与殿下的问题,可有见解了?”公孙惠淡淡道。
门缝中透出一丝冷风,袅袅直上的烟魂被吹得四处摇摆,妖娆动人。
元蔚清了清嗓子,缓缓道:“帝师上次所言,我认为……孤认为不妥。”
公孙惠神色淡淡:“何处不妥。”
元蔚:“帝师上次所授《春秋公羊传》中提及:“君弑,臣不讨贼,非臣也。子不复仇,非子也。”我去查阅了相关野史,《公羊传》之所以这样写,是因为灭了纪国的齐襄公是贤者,他的九世先祖遭周天子虐杀,他的反,是因帝王昏聩,为祖报仇,情有可原。可如今列出的政令,凡亡命之人,亲眷皆可为其复仇,只消拿出证据……那要是贪赌之人,又或者是偷奸耍滑之辈,亦或是朝堂之上贪污受贿被砍杀之徒,他们的亲眷为其复仇,往前推算,仇家是府衙又或者是皇帝……这仇,究竟是能报还是不能报?”
公孙惠陡然笑了一声,虽轻,但元蔚还是听见了,止住了接下来的话。
“帝师……有什么想要说的吗?”
公孙惠摇摇头,重复了一遍他最后说的话:“这仇,究竟能不能报?”
元蔚以为她认同自己的想法:“国有国法,如果人人都活在仇恨中,你杀我我杀你,九世犹可复仇,那在世间活下的每一个人都背负着复仇的使命。人人脑中都是复仇,这江山就不是一人的江山,而是所有人的江山。”
“皇室的使命,就是止兵戈,止杀伐,江山一统,纷争不再。”
好一个止兵戈,止杀伐。
江山的权利太大了,大到人人眼馋,心中取而代之念头的萌生,让这个朝代终日惶惶。
所有人都想坐到最高处俯瞰他人,可那些坐在最高处的帝王,有几人还会去想蝼蚁的生存。
他们只会看着蝼蚁无脑逃窜,将江山玩弄手掌,是他们的自大的征服欲作祟。
纸上谈兵之言,人人都能做出长篇大论。
可当这件事发生在你的身上,你的父皇、你的娘亲、奶娘、陪着你长大的宫人死在了你的面前,头颅就像小时候他们逗弄你时扔出的蹴鞠,滚啊滚,滚得眼底全是血,你又该作何言论?
公孙惠轻咳了一声,捂唇的巾帕上沾染了血丝,未做评论。
“见过梅花么?”公孙惠转了话题,将巾帕折好,放在了衣袖中。
“什么?”元蔚没反应过来。
公孙惠说:“文华殿后新植了几株梅,要是想看,便去看看吧。”
东宫的梅树早已枯死,便生他还不知情,每日尽心打理,还宽慰自己:“只是今天冬日未开罢了,往日我多照料你,明年冬天,你可要尽早开花哦。”
元蔚闻言,眼神一亮,瞬间翻身起来。哪里像是大病初愈的样子。
“谢过帝师。”元蔚揪着身前的袍子,敞开步子跑出去。
公孙惠看着他的背影,良久,笑了一声。
符命进来,端来一盏温热的茶水。
公孙惠接过,咽了下去,借着符命的胳膊撑着自己站起来:“抓到了?”
“嗯。”符命只简单说了两句,“属下审讯完毕后再呈给主子过目。”
公孙惠点点头,等到心口那阵不适消逝,才站直身子:“下去吧。”
“是。”
公孙惠慢慢踱步至后殿。
元蔚正蹲在梅树下,小小的一团,腿边还蹭着一只小小的狸奴。
这样的画面莫名有些熟悉,公孙惠站在远处没靠近。
元蔚摸摸狸奴的脊背,帮其顺了好几次毛才依依不舍地撒手。
凉风吹过,梅花与落雪掉落在一人一猫身上。
元蔚似有意识般回头,看见了内殿站着的公孙惠。
“帝师。”元蔚抱着狸奴起身,又察觉此行为有辱斯文,便放下狸奴。
原本在元蔚手下乖顺的很,见着公孙惠就像见着异物,小小的身子拱起,炸开毛。
公孙惠轻笑一声,对着梅树下的元蔚道:“你倒是讨狸奴的喜欢。”
元蔚心下有点尴尬,心想这只狸奴这么就不能给帝师一个面子,这下完了,搞不好连人带猫的记恨上了。
“帝师以后多见见它们,再多喂些吃食,它们就会和帝师亲近了。”元蔚慢慢走过来,地面湿滑,他走得很小心,“东宫其实有一只狸奴,快生崽了。如果帝师喜欢,可以从幼崽养一只,身边有狸奴的味道,遇见宫里的其他狸奴,它们便不会对您炸毛了。”
话说着说着,人便上了台阶,和公孙惠站在一处。
元蔚今年十六,个头已经和她差不多了。
“我这个人,没有耐性。”公孙惠婉拒。
元蔚揪着自己身前披散的发丝,他还未及冠束发,却有了小字。别人的衣服都是一年比一年大,他的衣服却要一年比一年往小了改。
元蔚突然想起什么,好奇问道:“帝师……您的生辰是何日?”
公孙惠眉心淡淡拢处一条痕:“问这事做什么?”
元蔚支支吾吾,摇摇头:“没什么。”
公孙惠看了他一眼,淡淡道:“廿月二十九。”
“哇,”元蔚讶异,“帝师的生辰好特殊,四年才过一次。”
随即他又耷拉脑袋,去年两人并未熟识,今年公孙惠二十二,闰年还得再等三载。
到那时……他都要及冠了。
“太子在想什么?”公孙惠问。
元蔚叹口气,实话实说:“在想……我得好久才能给你过生辰。”
公孙惠眼神一滞,这话,她的兄长也曾说过。
“你这生日可真不巧,骗人家的礼都亏。四年才能骗一次,我得好久才能给你过一次生辰。”
思及兄长,公孙惠罕见地柔了眉眼。
不适宜地开口说道:“也可以提前一日过的。”
说罢,公孙惠就懊悔自己竟一时不慎,在此人面前松了警惕。
元蔚眼睛里盛满了冬日的雪白,亮得公孙惠双目刺痛,回绝都不忍。
“那过了这个冬日,我便能给你过生辰!”元蔚笑着又往雪地里跑,咧开的唇齿是属于公孙惠一个人的笑容。
“你想要什么礼物?”元蔚现在就开始盘算,“东宫狸奴的幼崽算一个!它是只三花,生出来的崽都很漂亮。”
公孙惠难得失言:“没什么想要的。”
元蔚摇摇头:“不行,礼物得我来想才有惊喜,你等着哦!肯定会另你终生难忘!”
公孙惠也不知他何时省了称谓,你啊你啊地叫她,半分规矩也无。
和她幼时倒很相像。
都是一只被困在红墙里的青雀,蔚蓝天看得见,却飞不远。日复一日地渴求自由,却终被自由囚困。
她也爱看蚂蚁,也爱看那些芸芸众生为生活奔波劳碌。
可是那又怎样,她的身份、她的地位,早就为她安排好了。
她背负着千百人的亡魂,终此一生,都要在这权利的中心,搅弄风云。
作者有话说:
忘记注释,《春秋公羊传》那段是取自原文片段+个人释义。具体争议仅服务于剧情,非作者三观(跪倒)
^o^感谢观阅
第55章 发烧
◎非你不能治。◎
明相凡已经连续低烧三天。
为了不妨碍剧组进度, 都是下戏后喝点感冒药捂着睡一觉。有时候睡醒了就不烧了,但一拍外景的雪戏,又会复烧。
周爱桥也觉得明相凡最近状态欠佳, 经常下戏就看不到她。
偶尔看见她脸红只当是暖宝宝贴的多,过度的绯红也被粉底液遮掉。
后来拍了两场亲密戏, 周爱桥才察觉不对。
最后一个镜头结束,周爱桥脑袋抵过去,碰在她的额头上,半晌才退回正常的距离:“你在发烧。”
周爱桥说的很肯定, 为了确认, 手也掀开明相凡衣袍的大袖,毫无阻拦地摸上了她的胳膊。
明相凡的身体正泛着微微的烫, 如同正在加热的温水。
再仔细看,她的眼眶也是红的,眼球里的红血丝都比往日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