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爱桥的动作停滞了片刻。
他紧紧搂着明相凡的腰,找到一个合适的姿势,倚在明相凡心口,他的侧耳听着她的心跳。
“这五年,你难道都没有想过我?哪怕一分、或者一秒?”周爱桥声音低哑,像是随时都能被风剪断的风筝线。
他又问了一遍这个问题。
自从重逢,周爱桥无时无刻不再纠结着这个问题的答案。他的阿凡,曾经最喜欢他的阿凡,究竟有没有想过他。
哪怕一秒。
明相凡手臂折到身后,将周爱桥搂住她的手扯开。
“周爱桥。”她叫他。
周爱桥一愣,兴许是还沉浸在临时标记中,他的一切反应都变慢了半拍。
她很久没有像这样叫过他的全名了。
明相凡站起身,看着孤零零坐在床铺里的周爱桥,说:“这次算我失察,对于临时标记你这回事,我向你道歉。我认为我们的关系还没有好到可以随时一解你燃眉之急的程度。”
她缓了一口气,接着说:“其次,我没有多余精力去分析你的目的,如果是因为这次拍戏途中不方便去注射抑制剂,而我又刚巧是你片中的爱人,行,可以。不就是临时标记?杀青后,我们桥归桥路归路。就和五年前一样。”
“可我只能是你。”周爱桥轻声道。
他的声音不大,但足够两人听见。四两拨千斤。
这句话如果放在五年前,或许一切都不同。可今时不同往日,如果事事都求一次重来,那前行的意义在哪呢?
明相凡取过椅子上的外套,重新穿上。
“昨日还会重现吗?”她反问。
周爱桥却说:“只要你想,现在也会是昨日。”
明相凡被他这句没有条理的话逗笑了:“可昨日对你是枷锁,对我是囚-牢,日日都活在昨日,我们终究都不会好过。”
明相凡的眼眸中零星散落着他的影子。
昨日、昨日。
那一瞬间,周爱桥意识到自己失去了什么,可他什么都抓不住,什么也留不下。
明相凡心脏跳动近乎麻木,眼神轻飘飘落在周爱桥手腕上,随后弯下腰,将在地毯上的手串拿起,放在他面前:“曾经我以为,我能解开你那把锁,可事实告诉我,我仍旧螳臂当车。你们这种人,从来都只相信自己。”
“那把钥匙,是你亲手放下的。”
“周家是周家,我是我。”周爱桥飞速下床,拉住她的手腕,全然不顾自己当下的状态,“我知道这一切都不能挽回,但我仍想说,我是周爱桥,只是周爱桥。我的名、我的姓、和南城周家再也没有任何关系了。”
明相凡嗤笑一声:“你是不是周家人和我又有什么关系呢?”
周爱桥还想说什么,一通电话打破当下这焦灼的氛围。
明相凡看着手机上跳动的字,心里一跳,连忙接通。
“喂?”
电话那头先是沉默的风,而后传来窸窣动静。
“相凡姐姐吗?”很耳熟的男声。
“我是庄松雪,你家楼下住的那位。”庄松雪说话语速匆忙,“时间紧张,救护车来了,我长话短说。李奶奶不知道为什么独自出门,在二楼摔了一跤,还是她们家的狗挠的我家门,我才发现的。”
明相凡的脸色顷刻间暗沉下来:“救护车等会要去哪家医院,记得把信息发给我。”
说完明相凡又想起什么,补充一句:“麻烦你先帮我照顾一下,我争取今晚就赶回市里。”
周爱桥瞧见她脸色:“出什么事情了?”
明相凡淡淡看了他一眼,捏紧手机,转身就走,“没什么,不劳您费心。”
明相凡又匆匆找到杨永华,和他说明了情况后驱车折返市内。
周爱桥就在停车场门口等着。
明相凡脸色不善:“你堵这儿干什么?”
周爱桥将手上的袋子递过去,“青荷市昼夜温差大,带点衣服,别感冒。”
不只是青荷,郊区更是如此,全然不似夏季。现在不过才临近日暮,降下车窗,便有凉风扑面。
“谢了。”明相凡启动车辆,升上玻璃窗。
“袋子里还有药膏。”周爱桥望着明相凡的侧脸,迟缓道。然而车辆已开走,他的话散落在风中,谁也听不见。
小罗找了一圈,终于找到周爱桥。
却不知怎么,他不敢上前。远处朦胧的夕阳落在周爱桥身上,那一身凉薄,席卷着孤寂,在那一刻到达了顶峰。
他的背影被光线拉扯着,连同灵魂,好像都随着影子,被踩在脚下。
周爱桥出生后家里人为他批命:生来便是矜贵之人,可偏偏功成名就后命途多舛。
他的矜贵,是周家给他的;
他的命,是明相凡给他的。
所以坎坷,所以多舛;他明白,所以不怨;
只是悔。
悔在自己对这道批命通透太迟。
到达青荷市军医医院,已经是晚上九点。庄松雪握着李听玉的手机在医院停车场等着。
明相凡停好车,和他直接从地下车库坐电梯上楼。
“详细说说是怎么回事。”明相凡焦急地看着电梯上行的数字,“陈姐当时在家吗?”
庄松雪认真和她讲当时的情况:“我是听见那只狗狗扒门,才出来瞧的。狗狗一直在楼道里嚎叫,见到我出来,直接咬着我裤腿下楼。然后我就看见了李奶奶躺在二楼的楼梯坎上。当时奶奶已经失去意识,不过救护车来了以后,她清醒了一会儿,说楼顶有人自杀,她要上去……”
叮的一声,电梯门打开。
“病人各项体征平稳,摔跤那会儿应该是有什么物件把人托着了,只是有些脑震荡。老人年纪大了,最好减少出门频率。这个年纪摔一跤可不是小事情。如果非要出门,身边必须要跟人。”医生站在病房门口对陈姐说明,“还有,老人是有阿尔兹海默症的患者,身上最好缝一些个人信息,防患未然啊。”
陈姐连连应声,转头看见明相凡。
明相凡迟缓着步子走在医院走廊上,消毒水的味道充斥着,令人头脑发晕。一路而来,心脏始终悬在空中,被稀薄的空气紧紧攥住。
等见到李听玉安然无恙地躺在病床上,明相凡双腿一软,长长松了一口气,很没出息地哭出声。
身边一直陪着的庄松雪眼疾手快捞住她。他将手提袋里的衣服抖落出来,把人包裹住。
一只药膏从衣服口袋中掉落在地面上。
庄松雪捡起,看了一眼功能主治范围,又格外认真将明相凡裸露在外的皮肤看了一圈。最后,在她在脖子上发现了微微泛着红的小颗粒痘痘。
作者有话说:
很好,将雄竞提上日程。
小狗庄松雪www
*感谢咸鱼人形Z18号、小姜不讲理、柏槐三位宝贝的营养液投喂!
*感谢小姜不讲理、名字一定要起得好听两位宝贝的地雷投喂www
第12章 小狗
◎他身上也有淡淡的松雪气息。◎
明相凡跟剧组请了两天假,正是因为女三出场不多,才能挪动一些拍摄戏份。
她坐在李听玉的病床边,制氧机和心跳检测仪器轻缓地响着,在寂静的空间中陪伴着她。
李听玉出生书香世家,家里有一间空房,整整齐齐摞着她看过的书。无奈当时大环境,读书这回事,引起很多人的不解甚至是嘲弄,包括她的父亲母亲,以及她的丈夫。
生下女儿后,她便选择了离婚。
在那个年代,一张薄薄的结婚证明,就能束缚住女性的一生。可那张纸,却束缚不了李听玉。
男方家里重男轻女,她便将女儿带在身边养大。后来文化教育成了头等大事,李听玉一身书香气总算有地方扑鼻。
世事无常,命运总爱捉弄良善人。李听玉五十二岁那年,女儿一家出去旅游,遇到车祸,只来得及救下四岁的孩子。
李听玉怕,怕这唯一的亲人被自己从未顺遂的命影响。多处找关系、托人去领养自己的亲外孙女。
后来找到一户人家,孩子被健康养到十八岁。
女孩儿改了名,选了艺术类高考,去了首都电影学院。
后来,初若长大,愿意留在李听玉身边尽孝。逢着学校放假,都会回来看李听玉。
而那户人家生了二胎,从筒子楼搬走。空下来的房子里,住进了明相凡。
明相凡从小就无双亲,小时候在村里散养长大,很调皮。初一被舅妈扭送到这里自生自灭。开始是一月看她一次,第二年仅来过一次,等她初三升学后,舅妈再也没来过。
那时候她成绩下滑很厉害,一方面是经济问题不断压迫着她的时间,一方面是这所初中的环境。班上大部分学生毕业后就去厂里打工,另一部分人在中考前夕就辍学,不知去向。
班上仅有一位女生和明相凡拼命死学,她们都不想认输,都想爬出这吃人的天坑。
也就是在这个进退两难,差点让她不想活下去的档口——
她遇见了李听玉。
李听玉愿意教她。
可是李听玉从不肯留她在家里过夜,哪怕面对震天响的惊雷,明相凡脸色惨白到随时都能晕过去,她也不松口。
后来李听玉才讲出事情原委。
明相凡早就不信了。
她本身就是在泥坑里摸爬滚打出来的,该吃的苦,该受的罪她早都经历过。
她哄着李听玉:“您说您是倒霉蛋,我觉得我是惹祸精,反正都不是什么好词儿,那就负负得正。”
此后,李听玉陪着她,教着她,养着她。
明相凡考上了青荷附中,后来保送至青荷大学。
咕噜是她上大学的那一年买的。虽说青荷大学离家不远,但她不忍心让李听玉独自一人待着。咕噜代替她,陪着李听玉慢慢变老。
一年又一年。
日子变得长长的,和李听玉的年岁一般长。
后来明相凡大学毕业,初若成了当红的明星。一切都在慢慢变好。
再后来。
可惜,她们并没有后来。
“咳咳咳……”病床上的老人被口水呛住,咳嗽着醒来。
明相凡倏然回神,将人扶起来,一下又一下顺着后背。
听到动静,外面走廊歇着的庄松雪也推门走过来。
“奶奶醒了?”他声音极小,蹑手蹑脚关门进来。
明相凡有些意外他还在医院待着,不过现在也不是聊天的时候。明相凡点头嗯了一声。
李听玉坐起身,缓了很久。
她的目光无意识地落在医院的墙壁上。
走廊上有其他病房的关门声,伴随着护士查房,李听玉逐渐将视线放在明相凡脸上。
“初若在哪啊?”李听玉很无助地问道。
这一刻,李听玉连面前的明相凡都不认识了。
明相凡哽着喉头,将自己重复过上百次的回答,再说了一遍。
“若若姐工作呢,在学校,很忙。”
李听玉恍然大悟‘哦’了一声:“不拍戏了啊。”
明相凡嗯了一声,偷偷擦掉自己眼角的眼泪:“若若姐转幕后啦,她那么厉害的人,肯定要教更多的演员呀。您想想,到时候一溜烟儿的明星都站您面前,说‘我是初若老师的学生,请多多指教’,那场面多壮观。”
李听玉抿着嘴巴点头,“是是是。”她揪着自己手背上的止血贴,喃喃低语,“好久没在电视上看见她。”
明相凡屏住呼吸,咬住口腔内的软肉。剧烈的疼痛让自己在美好的梦中清醒。
等到李听玉再次入睡,明相凡和庄松雪出了病房。
消毒药水的气味已经减淡不少,比起病房里的压抑,外面的世界虽嘈杂,但总归是在活着的。
李听玉曾经是救她于水火中的人,更是她现在活下去的动力。
明相凡无助地坐在冰冷的靠椅内,仰着头,贴在墙壁上。
庄松雪从口袋里拿出药,扭开盖子,挤出黄豆大小的膏状放在指尖。
他的指尖微微发颤,在接近明相凡的途中就像遇到狰狞的风,载着他的船都在巨浪上摇晃。心脏快要蹦出胸腔。
就如同那日,他从楼梯上一跃而下,与她擦身而过时,握住那一小节胳膊的狂喜。
再次面对她,他仍旧忍不住心神震荡。
冰凉药膏碰到脖子的那一刻,明相凡睁开眼睛。
撞进眼底的,是一双清澈纯净的眼眸。
庄松雪人如其名,眼底干净透亮,能够完全装下她的模样。
他的身上也有淡淡的松雪气息,全然不似多数体育生那般。
“你……”
“姐姐你过敏了。”庄松雪将药膏递给她看,“这是你以前常用的牌子吧?我在你拎的衣服口袋里看见的。”
明相凡脑子里突然划过一个片段,在早点摊,她和周爱桥还没回房间那会儿,他见着自己时,也是摸着她的脖子说她过敏。
明相凡摸摸自己的脖子,坐直身体,接过了药膏:“谢谢。”
“不用客气。”庄松雪欲言又止片刻,又鼓起勇气,“姐姐你吃饭没?”
明相凡这才察觉自己接近一整天都没有吃东西了。
“还没。”
“奶奶刚睡,我们去餐厅看看吧。”
明相凡又折回去看了看李听玉,看着老人平稳地呼吸,这才放心和庄松雪一起下楼。
凌晨三点四十。
医院埋藏在黑夜中。
两人走楼梯,拐角窗户刚巧能看见医院的正门。门诊处,不断有闪烁着□□的救护车进出,彰显着生命的脆弱。
医院的餐厅大部分都歇业了,只有少数门面还在营业。
明相凡对吃的东西不挑,煮了一碗泡面,随意坐下开始狼吞虎咽。
庄松雪愣愣地看着她。
明相凡抬头,问道:“干嘛这个眼神。”
庄松雪错开视线,“前几天还在网上看见你。”
“怎么,女明星私下生活很豪放,被吓到了?”明相凡抱着碗,喝了一口面汤。
“哪有,”庄松雪眉眼弯弯,“我反而觉得这样的姐姐才真实。”
“多大了?”明相凡挑眉,“一口一个姐姐,嘴怪甜。”
庄松雪一五一十道:“十九。”
见到明相凡吃完,从兜里拿出餐巾纸,递给她。
明相凡接过,笑道:“刚成年啊,在读大学?”
“嗯,体院。”庄松雪选了一个合适回答,回应她。
两人饭后消食,在医院花园散步。
夏季,天亮得早。
虽然才四点多,地平线那头已经泛起微朦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