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容晔。”
略带颤音的轻唤,也是她第一次连名带姓地喊他。
周容晔有些微怔愣,他稳下心绪,沉声应道:“你说。”
“帮帮我。”
不知为何,在见到周容晔的那一刻起,温静语就笃定他绝对会帮自己。
她简单交代了原由,他也没多问,只说了句跟我走。
去酒店大堂的路上他打了个简短电话,不到五分钟,那辆锃亮的黑色库里南就端正地停在了大门口。
穿着制服的工作人员将钥匙交给他,又递了一个印有酒店标志的纸袋子。
紧随其后的张允菲盯着周容晔高大宽阔的背影,心里冒出了千百个疑问,但现在不是好奇的时候,她加快脚步跟上,和温静语一起坐进了后排。
车子启动后毫不犹豫地往山下开,导航终点是路海市的一家宠物医院,剩余距离六十五公里,需消耗一个半小时。
温静语上车后又给崔瑾打了个电话,询问圈圈此刻的情况,得到的回复依然是不太乐观。
“别担心,圈圈向来很坚强。”张允菲轻拍好友的后背,慢声安抚。
“明明昨天还好好的。”温静语拭了拭眼角,“怎么会突然这样。”
她回忆起圈圈这几个月来的身体状态,确实有食欲下降,体重减轻的现象,但她自然地把这一切都归咎于天气太热,而且狗子年纪大了,她根本没往深处想。
自责和内疚的情绪一齐涌来,温静语疲惫地闭上了眼。
车子下山后又走了一小段省道,再过一个十字路口就能上高速了。
趁着等红灯的空隙,驾驶座上的周容晔把酒店给的纸袋子递到了后排。
张允菲主动接过,里面居然是几条干净毛巾,还有两瓶未开封的矿泉水。
“你们擦一擦头发。”
周容晔盯着倒计时的信号灯,并未回头。
如果不是他提醒,张允菲几乎都要忽略了她和温静语还滴着水珠的头发。
她暗想,这男人未免也太细心了。
“谢谢。”
“不客气。”
红灯转绿,车子拐弯后往直接往收费站驶去。
张允菲的头发短,稍微蹭几下就半干了,但温静语披散的长发已经将她的肩膀全部洇湿。
担心她着凉,张允菲将其中一条毛巾垫在了她的肩膀上,另一条留着给她擦头发,温静语偏头道谢,鼻音有些浓重。
刚上高速十分钟,车厢里安静的氛围就被车载电话的提示音打破,周容晔按下接听键,蒋培南火急火燎的声音立马炸开。
“你去哪里了?换件衫要这么久吗,一个钟过去了,你还来不来?”
“你们继续,我回趟路海。”
“这个点?没搞错吧你,出什么事了?”
“没什么,临时状况。”
蒋培南那头的声音开始嘈杂起来,他不知道周容晔的车里还有人,意味深长地调侃道:“不会是为了你那颗‘凡心’吧?”
“挂了。”
“晔仔,别太心急啊,上吊还要喘口气……”
周容晔没给他继续说下去的机会,直接切掉了通话。
后排两人屏气凝神,张允菲听不懂粤语,一句对话都没明白,温静语虽是一知半解,但也知道周容晔肯定是为了送她回路海,推掉了自己的事情。
其实他只要帮忙安排一辆车就行,这么突然又冒昧的请求,他居然没有拒绝,甚至亲自相送。
“周先生,今晚谢谢你。”温静语是发自内心的感谢。
在她们看不见的角度,周容晔单手点了点眉心。
喊他名字不是喊得挺好吗,又改回来了。
“还有五十多分钟才能到。”周容晔瞥了一眼导航,“休息一下吧。”
车子在高速上疾驰,一行人到达宠物医院的时间比预计的要早。
周容晔刚把车停稳,温静语和张允菲就急匆匆下了车,直接往医院大厅奔去。
只见崔瑾一个人坐在诊疗室外的休息椅上,手里握着圈圈的狗绳,而温裕阳先前被医院召回,此刻还在做紧急会诊,并不知晓这个消息。
“妈,圈圈怎么样了?它在哪里?”
温静语很紧张,双手攥拳,指甲在掌心上掐出凹痕。
“静语。”
崔瑾抬头,一双红肿的眼显然是哭过的,她轻轻摇了摇头:“没办法了。”
温静语深吸了一口气,在崔瑾身旁坐下,她现在脑瓜子嗡嗡响,心脏也是坠坠地疼,仿佛要被硬生生拽出来摔到地面上。
负责诊治的医生刚好出现,张允菲立刻上前与他沟通,得知圈圈现在安置在观察室里,已经没有了心跳和呼吸。
饶是张允菲这种从来没养过宠物的人都接受不了这个结果,十多年的陪伴,圈圈对于温家人来说早已是亲人般的存在。
突如其来的分别,温静语甚至没有见到圈圈最后一面。
她坐在椅子上缓了一会儿,接着起身去了趟观察室,出来的时候双眼红得厉害,脸上也没什么血色。
宠物医院提供了几张名片,上面都是宠物殡葬的联系方式,如果有需要直接打过去就行。
温静语盯着那几串电话号码,沉静的脸上看不出什么表情。
“我去打个电话。”说完就走出了宠物医院。
她找了个转角的巷子,就紧贴着医院,巷口没有路灯,只有一家二十四小时便利店散发着荧荧的光。
温静语没有按照名片上的联系方式拨出去,而是先从通讯录中拉出了梁肖寒的号码。
等待通话的提示音响了很久,即将挂断的时候被人接起。
温静语还没来得及开口,那头就传来了一道好听的女声。
“喂。”
尾音上扬,带着漫不经心。
温静语心一沉,将手机从耳边拿到眼前瞟了一眼,她没有打错,是梁肖寒的手机号。
那边“喂”了好几下,开始不耐烦起来:“听得见吗?不说话我挂了啊。”
“梁肖寒在吗?叫他接电话。”
温静语连最基本的礼貌词语都没用,但对方好像也不怎么在乎。
“他啊,喝得烂醉,已经睡下了,现在没办法跟你说话。”
那人还好心建议道:“要不你跟我说,等他醒了我替你转达。”
温静语直接掐断了电话。
脚边有一个被人随手扔掉的啤酒空罐,她盯着那个绿得发亮的易拉罐,视线越来越模糊,鼻腔也被酸涩之意占满。
半晌,她突然泄愤般地将易拉罐一脚踩扁,又狠狠踢到墙边,不管不顾地蹲下身子,埋首痛哭了起来。
巷子昏暗,没人会发现角落里蹲着一道崩溃的身影。
温静语哭得肆意,她很少这样外放情绪,但眼下她控制不了自己,或者说根本不想控制,甚至盼着自己就这么哭晕过去才好。
时间静静流逝,嚎啕过后变成了隐忍啜泣。
便利店的自动门响起“欢迎光临”的提示音,连带着风铃也被人撞得哗啦作响,几分钟后,同样的声音再次出现,是有人从便利店走了出来。
温静语保持着抱膝的蹲姿,渐渐地,她觉得自己跟前那点少得可怜的光线突然消失了。
阴影笼罩,然后一件黑色冲锋衣披在了她的肩上。
带着淡淡的雪松香味,清冽而沉默。
莫名有一股熟悉感,却又说不上来。
温静语从臂弯里抬起头,只见周容晔也在她身前蹲下,修长手指掂着一包纸巾,还有一盒粉色包装的草莓软糖,朝她递了过去。
“吃颗糖吧。”
第15章
温静语以为他已经走了。
刚刚那一场旁若无人的宣泄也不知道被他看去了多少,她都不用照镜子,自己现在这副模样一定狼狈至极。
理智逐渐回笼,她脸皮薄,有些不好意思地撇开头。
周容晔察觉到她的小心思,将东西塞到她手里后就率先起了身。
蹲得太久,温静语不敢起太急,弯起半个身子后缓了一会儿才站直,结果眼前还是一片晕眩。
她背过身去,拆开纸巾擦掉脸上乱七八糟的泪痕,又怕弄脏周容晔的外套,动作十分小心谨慎。
整理完仪表之后温静语晃了晃糖盒,一颗淡粉色糖果滚到掌心,毫不犹豫地被她送进嘴里。
清香酸甜,是可以治愈人心的味道。
“现在好点了吗?”
隔着一步的距离,男人始终在耐心等候。
温静语点头,开口时声音有些哑涩:“你怎么还没走?”
周容晔的车就停在路边,她们在宠物医院的那会儿他就在车上等。
“想看看还有什么可以帮忙的。”
“没事。”
心里的惊涛骇浪已经差不多平复,该面对的现实还得接着面对。
温静语将身上外套扯下,双手递了过去。
“今晚真的麻烦您了。”
周容晔接过衣服搭在臂弯上,淡声道:“感谢的话你已经说了很多遍了。”
温静语当然也发现了:“我好像经常跟您说谢谢。”
此刻张允菲已经寻到了巷口,温静语出去太久没回来,她有些担心。
“温温,联系好了吗?”
张允菲指的是宠物殡葬。
因为刚刚那通大哭,温静语还没顾得上联系,于是将手里的名片匀了两张给张允菲,让她帮忙一起询问。
周容晔瞥见卡片上的内容,心下已了然。
“需要帮忙吗?”他问。
温静语摇了摇头:“也没几张,我们自己打就行了,太晚了,已经耽误您太多时间,快回去休息吧。”
周容晔也没坚持留下来,只是走之前给温静语递了一张纸条,上面是他的私人电话,刚刚在便利店写的。
“微信我不常看,这是我的内地号码,有事可以直接打。”
求周容晔办事,这是其他人想都不敢想的事情。
温静语目送他离开,脑海里乱如麻线的情绪莫名被理顺,人也镇定了下来。
……
圈圈后来被带回了家。
往常活蹦乱跳的金毛现在只能静静地躺在它的狗窝里,若不是冰冷僵硬的身躯,温静语以为它只是单纯睡着了。
她在客厅里陪了圈圈一整夜。
宠物殡葬已经联系妥当,明早八点就来接,送到郊外的一座农场。
温静语坐在沙发上缄默许久,最终还是给梁肖寒留了言,说到底圈圈也是他的狗,该通知的不能落下,至于能不能赶到,那就是他的事情了。
一夕天翻地覆,第二□□阳还是会照常升起。
酒店套房内,梁肖寒是被一阵急促铃声吵醒的,他迷迷糊糊摸到掉在地毯上的手机,也没看一眼来电显示,哑声接起:“喂。”
“您好,正品海外代购,假一赔十……”
梁肖寒烦躁地掐断了电话,眯着眼看了看时间,才七点半。
现在连诈骗电话都这么卷了,这个点就上班。
被人无故扰了清梦,梁肖寒也没有继续睡的心思,只是宿醉威力太强,他的太阳穴突突跳个不停,脑袋昏沉地像被人打了一拳。
昨晚冯越组了个酒局喊他,正好最近心情烦闷,于是他想也没想就去了,来的都是些老朋友,一伙人直接喝到断片。
他踉跄着摸索到浴室,冲了个澡才算彻底清醒过来。
梁肖寒裹好浴巾,正擦着头发,酒店房间的门被人刷卡打开了。
“醒了?”是一道略带不屑的女声。
梁肖寒皱了皱眉,走出浴室一看,果然是钟毓,钟氏集团董事长的那位宝贝独生女。
“给你叫了酒店早饭。”
钟毓淡淡地往梁肖寒身上掠了一眼,也不在意他现在除了腰间那条浴巾之外未着寸缕。
“你哪来的房卡?”梁肖寒捡起沙发上的衬衫和裤子往身上套。
“真不记得了?”钟毓调侃,“昨晚干的好事全忘了?”
盯着梁肖寒变化莫测的表情,她忍不住大笑出声:“真不经逗,你可真行啊,喝成那副样子,要不是我大发慈悲帮忙,你指不定要在大街上过一夜。”
“这房你开的?”
“不然呢?”钟毓挑眉,“好好感谢你那位尽责的助理吧。”
梁肖寒的脸色瞬间阴沉了下来,看来是方励干的好事,至于是谁指使的,他不用脑子都能猜出来。
这段时间梁韫宽一直旁敲侧击地试探,他和钟氏两边都有撮合他和钟毓的意思,简直防不胜防。
钟毓才不管梁肖寒的臭脸,踩着高跟鞋朝他靠近,掏出手机打开了自拍模式。
“低头,我够不着你。”
“干什么?”
“废话那么多?”
钟毓踮脚揽上他的脖子,梁肖寒被迫俯身,只见相机快门一闪,一张自拍照新鲜出炉。
用来应付家里老头的素材完成,钟毓也不打算久留,离开之前她提醒道:“对了,昨晚替你接了个电话,你还挺有情调啊,备注的什么公主。”
梁肖寒眉心一紧,立刻抄起桌上的手机翻看通话记录,“温公主”三个大字赫然在上。
“谁他妈允许你乱接我电话的?!”他是真的发了怒。
被吼的钟毓吓了一跳,反应过来之后也是大为光火:“凶什么凶,有毛病吧你!”
梁肖寒懒得理她,因为紧接着他又看见了温静语留的微信消息。
他不敢想象昨晚她都经历了什么,一颗心立刻揪了起来,这样恐慌的情绪前所未有。
在恼怒的钟大小姐甩门走人之前,梁肖寒已经抓起车钥匙冲出了房间。
酒店的地下停车场,跑车发动的轰鸣声响彻车库,梁肖寒用温静语给的地址设了个导航,接着回了个电话过去。
那头很快接起。
“温温。”梁肖寒的声音放得很软,“我现在就过来。”
温静语“嗯”了一声,淡定得出奇。
此刻她人在农场,圈圈的遗体刚刚交给了宠物入殓师,要给它做外表整理,崔瑾和温裕阳守在门外等待。
挂掉电话后温静语踱步到室外,在一棵高大杉树下驻足,眼神聚焦在几米开外的砖房上。
圈圈会在那里被火化。
这里的宠物殡葬做得十分专业,还很人性化,大约等了二十分钟,工作人员出来告诉她可以进行遗体告别了。
“再等等,还有一个主人没到。”
说来也是奇怪,天气预报明明说今天要下雨,可到了这会儿还是艳阳天,湛蓝天空中不见一丝阴霾。
又过了半个小时,梁肖寒终于匆匆到场。
车子急停在砖房外面的碎石空地上,车轮卷起一阵细石沙砾,毫不留情地拍打在挡泥板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