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淌的岩浆落入纤细的掌心。
大地在手中融化流淌的触感让女孩禁不住战栗,几度将写轮眼灼伤的光随着女孩呼吸缓缓收敛。
那是足已焚烧一切的,连存在的概念都会湮灭的诅咒。
“比之你口中的那位森之千手又如何?”漏瑚自傲道,“既然自称将与森林长伴,怎么不可以配备能够将森林燃尽的山火!听好了,能力不对等的陪伴只可以称为附庸,持有我漏瑚火焰的人类又怎么只能做一个附庸!”
――只是一个不甘心的挣扎而已。
漏瑚想。
并不算什么感谢。
也不是什么馈赠。
真要说的话,只是一个被纠缠到忍无可忍的打发物而已。
不足为道。
但女孩似乎不那么想。
“……当然,”她大声的回应带着哽咽,“当然!感谢您这一份厚礼,我――”
“……是这样啊。”
“是这样啊,你还是过意不去。”咒灵颇有些自嘲道,“也是,极恶的存在突然送上自称善意的东西,理应感到惶惶不安……那这样如何?”
刚才的一番大动作耗尽了他仅剩无几的生机,逐渐在死去的特级咒灵浑身泛上了和花御一般的灰白色,眼神却是从未有过的,连他自己都不知道的温和,“向我道个别吧,随便什么样的都行。”
“道……别?”
“送别歌,你不是给花御吹过么,”他平淡道,“挺好的,就那个吧。”
此时此地没有叶片,脸上犹带泪痕的女孩不假思索地便开口唱。
不成调的、没有歌词的小调在破败的交战角断断续续响起。
这当然不是什么赞歌,也并非送别曲,只不过在一个昏昏欲睡的午后,结束后一个上午辛苦训练的幼童睡成一团,一片落入掌心的树叶被放置于唇边,于是,它便诞生了。
它曾被哼唱着,伴随疲惫的,被人类排斥恐惧的尾兽入眠。
被吹奏着,赠予陷入永眠的森林诅咒。
现在,轮到他了。
大地的咒灵在断续的,破碎的安魂曲中极目远眺,仿佛要看清那被茈撕裂的天际,看清那在天际中无力坠落的,最后一个同伴。
挺好的。
他想。
比起死在那个五条悟的手里,承认被一个小姑娘打败也没什么。
没错――他被打败了。
在最后的最后,他感受到从接触的土壤中传来的,从未有过的暖意。
咒灵是感受不到温暖的。
咒灵是感受不到善意的。
他是诞生于人类对大地的憎恶与恐惧中的咒灵,一直以来,他便以这源源不断的恶意为食,作为维系存在的根本。
但有一个人,她毫无保留地,炙热而信赖地“爱”着森与大地。
――你最后所向我传达的,就是这个吗,花御?
漏瑚无声地动了动嘴角,习惯性地,发出了一声只有自己知道的嗤笑。
现在,他也感受到了,这一份能足以将他毁灭的“爱”。
没有厮杀的打败是存在的,不用耗费咒力的祓除是存在的。
灼热滚烫的熔岩之心在人类的手心缓慢地流淌,它的主人寸寸龟裂,化为尘埃,消散无踪。
――来自异世界的人类啊,大地与火的诅咒已经被你祓除了。
我……确实,遇到了美好的东西。
第118章 拥抱童话
海潮退去, 天空化蓝,错乱的时空归位,这场针对五条悟展开的阴谋就这样经当事人之手, 以全面碾压的姿态强硬地化解了。
无愧于他所说的那一句“大戏”,的确是盛大的开幕,壮烈的演出,华丽的落幕。
“是ing呀。”说出这句话的我大约是有些狼狈的, 不然无法解释五条悟看过来时微微睁大的双眼。
我顺着他视线的落点,摸到了脸颊上一片湿润, 呆了下, 然后满不在乎地用袖子抹了抹:“怎么说, 也有你算不到的事情吧。”
比如花御, 比如漏瑚,比如我。
“豁,”五条悟意味不明地发出了一声感叹,目光在我怀中的熔岩之心上一扫而过,“要达到你口中揭露故事深处真相的结局还差点, 当然对你而言,后续那些烦人的事也可以归类到不想看的后日谈里。”
这人一副“今天血洗咒术高层、明天我就立于顶端”的杀气腾腾模样,我却知道他只是图个嘴爽而已。
怎么说,毕竟暗地里明面上的阻碍经过这么一出, 几年内是不敢冒头了, 等时间过去, 他所期待的班底大约也就成型, 可以想着“和平”取代了。
于是我自然对他话里话外的意思不可置否, 转而指了指他肩上的不明人形物体:“这个, 需要搭把手么?”
从刚刚开始就往外漏咒力的五条悟静默了一瞬, 冷不丁问:“在你的眼里,他现在是什么样的?”
“他?”我闻言仔细观察那一具没有生命迹象也没有灵魂的身体,如实说道,“这是一具没有灵魂的空壳,外来者的痕迹已经彻底抹除了。”
“哦。”他点头,语气平静,头发无风自动,“行,那我找人把他处理了。”
“这个不着急吧,”我叫住他,另一只手从兜里掏了掏,掏出经过磕碰还倔强运行的手机,点开一个界面翻转:“这么大的事,作为珍贵的治疗,硝子这会也被派出来干活,你去也是扑个空。”
在我说话的功夫已经转过身挥手,咻地一跃而下的五条悟无声地从底下升起白毛脑袋,用那双蓝幽幽的双眼幽幽地看着我。
同步升起的还有另外一个脑袋,血肉模糊到只能隐隐约分辨出原有的黑发,至于五官……由于看起来像是被按着脑袋往地上砸才能砸出来的伤势,别说脑门的缝合线了,连基本的五官都没了。
……不由得再次感叹,对挚友的身体挚友的脸完全没留手呢,五条。
不过,想到缝合线,我还是不放心地问了句:“对了,这个脑袋里的那个脑花?”
“都轰成渣渣了。”上升至凌空而立的五条悟又托了一把歪在肩膀的黑脑袋,接着指着下方土地凭空蒸发产生的大坑,挑眉,“怎么,你想看?”
“不了。”我摇摇头,一直仰着头看人脖子受不了,也站了起来,咕哝:“你确认斩草除根就行,反正我本来也是看故事的……我挺喜欢这个结局的。”
“是么,”特级咒术师的五感高于常人,能否听见我的悄悄话只取决于他想不想接话,比如现在,他就将高度降了一点点,表情是刻意表露的意外:“还以为你会更喜欢那种童话式结局。”
“哈?黑.暗.童.话吗?”我战术后仰,露出了一言难尽的表情,“在咒术的力量体系中祈求?”
人没有办法想象出自己完全没见过的东西,皆大欢喜的梦幻结局什么的……
我顿了一下,说:“也太考验我的想象力了。”
“不是这个意思,”不知道五条悟有没有理解我未出口的话,只见他随意地将肩膀的重物当做货物似的又颠了颠,像是想说什么,又放弃了,最后只是轻描淡写道,“收好你怀里的那个东西吧,那应该是这个世界上独一无二的玩意了。”
我闻言低头看了一眼贴着胸口放置的赠礼,在我没有抗拒的默许下,熔岩光团温和得如同融化的的奶油,正缓慢融入体内。
感受着比温暖更高一度的炙热,我下意识地勾起嘴角,仿佛千百次熟练地,骄傲而自豪地说:“那当然,独一无二的礼物,只属于独一无二的我!”
换做谁,不对的人,不对的时间,都不会有这样的经历了。
“还挺自信,下一句是不是要说――你就是奇迹?”意料之外的,五条悟这句话居然不带有他以往惯有的嘲弄、轻佻,以及讥笑,他的嘴角似勾非勾,映照着这个糟糕世界的苍天之瞳有一瞬间变得空茫而悠远,似乎在看我又似乎没有:“所谓的诅咒与爱……么?”
他一向隐藏起来捉摸不透的情绪在那一瞬间泄露些许,同样处于力量增长期的我敏锐地捕捉到了这份平时不会注意到的异样,犹豫了一下,还是遵从本能,疑惑地,带着提醒意味地出声:“五条悟?”
从刚刚结束的时候,这人就不大正常。
有些兴致缺缺,又像是注入了什么亢奋的药剂,截然不同的气质同时出现,有时又无缝切换,总之割裂得厉害,更别说一直都往外无差别泄漏的咒力了,简直是龙卷风过境,不是不能控制,更像是心情不好不想控制一样。
虽然我知道能说出“天上地下唯我独尊”的五条悟,是一个坚定到到无论何时都不会怀疑自己的人,但不管怎样,两度手刃挚友,我又在这时候打破一直以来咒术界的常识认知,很难说在他那一双容纳了一切信息的眼睛里,世界又是什么样,在他那时刻烧坏、时刻修复的超级大脑中,又在处理什么样的信息流。
只不过,以上这些,也只是我的猜测而已。
我与五条悟的关系,或许顶多只是脱离了“不熟”,要我说出什么安慰人的话,且不说我说不说得出口,五条悟大约也是听不得这玩意的。
于是我憋了憋,又梗了梗,在第一次痛恨自己当下不合时宜的敏锐感知的同时,痛苦面具地牙缝挤出来一句:“你要不然,把眼罩戴上?”
遮住眼睛还能骗骗自己,说不定就正常点了呢?再不然破罐破摔也比现在不上不下要好啊。
现在这气氛好怪,要不是不确定移动会不会造成融合意外,我当场能转头就跑。
然后在我坐立不安,就差吃手手的注视下,五条悟……五条悟还真就不知从哪里摸出眼罩给套上了。
“瞧把你给出息的。”大约是脸皮真的比无下限还要厚,又可能是这个据说是特殊定做的眼罩真的有什么特殊作用,又又或者五条悟这人终于坏掉了,总之戴上了眼罩,蒙住了上半张脸的五条悟终于又恢复成了我更为熟悉,也更常见的对外营业模式,“学学我,用最藐视人的姿态,放最狂的话,比如――我可是最强。”
我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地松了口气,敷衍:“嗯嗯,你最强,你最棒。”
太好了,他不正常我就放心了。
“喂,我说,”恢复正常的五条悟翘起兰花指,一边拿鼻孔对着我,一边不爽地哼了一声,又哼了一声,“我都给你示范过了,你就没别的想说的?”
从一种糟心无缝切换到另一种糟心,无数次后悔刚刚叫住他的自己,此时此刻,远离此人的心已经迫切到就像是不受控制地蜷曲成拳的手,我竭力保持风度,牙缝吐字:“没有。”
“那不如我来说,”仗着心灵的窗户被蒙蔽,蒙着眼的五条悟宛如多了一层说话肆无忌惮的加成,他收起手,虚虚地抱胸,居高临下地看着我:“你打算走了吧,宇智波桃。”
这还是第一次从他口中听到自己的全名,我有些不适应。
五条悟似乎也不需要我回答。
“先问个问题吧,”五条悟抬起下巴,隔空点了点即将消失在我怀中的火光,“你说你很满意这次的故事,那这个世界呢?”
还是没等我回答,他就自己接道:“――糟糕透了,你是不是想说这个。”
“巧了,我也是这么想的。”眼罩挡住了五条悟的表情和眼神,但那股子的厌恶做不得假,“咒术师就是一坨狗.屎,加茂和禅院是狗.屎中的狗.屎,五条也是一坨陈年狗.屎。”
五条悟冷笑一声,火力全开,全然不管把自己也骂了进去。
一下子被狠狠震撼的我委婉地开口,试图在他说出更多的屏蔽词前阻止他:“倒也不必……”
骂上瘾的五条悟:“――天元也是一坨狗.屎!”
玩了命赶过来的辅助监督气都没喘匀,就听到了来自某位最强没有收敛的这句话,一口岔气,原地咳得撕心裂肺:“咳咳咳咳咳!”
我欲言又止地冲着接连赶过来的二年级比了个手势,并摊了摊手。
敌对方死的死,扬的扬,造成隔绝场地的帐当然也就没了,围在外面的二年级以及几个好奇赶过来搭把手的京都校,以及更多往这边赶过来的自己人非自己人当然也就会往唯二活口的方向来。
冲最前面的其实不是那个恨不得就地失聪的可怜监督,而且面积体型最大,也最醒目的――就是毛不知为何秃了好几块,对着我咧嘴挥手致意的熊猫。
我对他点点头,并对着他摆了摆手,示意他们自由活动。
显然,五条悟那一通话被听了个全乎。
更显然的,这群乐子人意识到既然没事了,纷纷……将手伸进兜里掏出了手机。
要不怎么说是五条悟教出来的学生呢,动作和表情简直一模一样。
“机会难得。”真希的反应速度向来可以的。
“见者有份。”熊猫附和的速度也是。
“没错没错。”这是一边往嘴巴灌润喉剂,一边――开口说话的狗卷棘?!
我的注意力一下子被拉了过去。
距离间隔不远处的还有几面之缘的京都校学生也在嘀嘀咕咕。
“……话说,你们谁知道他为什么要说那些话来着?”
“不知道诶,算了那不重要,你们谁录音了?”
“太缺德了吧――我录音得晚,只有最后一句,你们谁有完整版的?”
不愧是你,五条悟。
我肃然起敬。
……
打发走了满载而归、意犹未尽的二年级,假装没有看到他们对我欲言又止的表情,这一片空地又剩下我和五条悟。
“你还有什么没说完吧?”我问他。
总不会单独留下来,只是为了当着我的面痛骂咒术界吧?
“也不是不可以?”五条悟说,“与其在你口中听到这个世界糟糕透了,不如我自己先骂了。”
“……什么怪癖。”我嘀嘀咕咕。
“我听得到,”五条悟没好气道,避免我说出很多奇怪的话前,还是勉为其难地解释道:“类似于,自己家乌七八糟的丑事没控制住,丢人丢到别的世界面前,作为这个世界的最强,还是觉得挺丢脸吧。”
我:“唔。”
五条悟换了个形容:“就像是小丑在哥谭怎么闹,关起门来蝙蝠侠都可以慢慢收拾他,现在的情况就是,小丑搞事到别的地盘――”
窝在高专的时候恰好和一年级一起三刷蝙蝠侠系列的我秒懂:“懂了。”
“懂了就好。”五条悟自觉找到一个精妙绝伦的比喻。
我来了兴趣:“那你是蝙蝠侠吗?”
“――怎么可能。”他想也不想地否认了,“完全不一样。”
我硬生生将“哪里不一样”给吞了回去,疑惑地问他:“所以,你想表达什么?”
“也没什么,”五条悟耸了耸肩,险些把安分抗在上面的挚友――的尸体给摔下去,然后在我一言难尽、欲言又止的注视下,熟练地将他扶正,继续说,“你就当是本地土著对一个即将离开的游客的问卷调查吧――明知道答案的问卷调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