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臣领命。”沈恪素来沉默寡言,谨遵上令,纵然此刻身上的伤势颇重,血都没有止住。太子殿下下了命令,他便毫不犹豫地领命前往。
沈恪伸手打了手势,侍卫里立马出了一组人,随着他离开。在沈恪转身的时候,就着月光,李晟才看到顺着沈恪的衣角滴落下来的血珠。
“沈恪。”李晟忽然又喊了一声。
沈恪闻声停下,沉声问道:“殿下还有何吩咐?”
“务必安全回来。”李晟握紧拳头,低声道。
“是,臣定会将郡主安全带回来。”沈恪躬身一礼,恭敬地回道。
“你也必须安全回来。”李晟看着眼前的沈恪,沉沉地道:“否则,孤要如何向魏大人交代。”
沈恪抬眼看向李晟,而后回道:“是。”
很快,沈恪便带着人离开。
李晟看着沈恪离开的背影,嗅着空气中难以散去的血腥气,他的眼眸冷了下来,对着剩下的侍卫,吩咐道:“走,随孤回营。”
有些事,李晟想着他也该和人清算一下了。
此时,李云曦所乘坐的马车正在颠簸着逃命。却如李晟所担心的那般,李云曦确实遇到截杀的了。虽然派来截杀的杀手并不多,但是李云曦带着的护卫也并不多。
在刀剑相交的金属声里,失去车夫的马车飞快地逃窜着,坐在车里边的李云曦和她的贴身侍女让这颠簸晃得东倒西歪。
“嘶——”李云曦的额头重重地撞到车壁上,额上的疼痛让她不由自主地沁出了眼泪。
“郡主,小心。”东篱顾不得自己都稳不住的身子,猛地扑过去,将差点被甩出马车的李云曦拉住。可是很快,马车似乎撞到了什么东西,骤然又大力晃起来,车里本就稳不住重心的两个小娘子随着这股晃动往马车外甩去。
“东篱!”在两个人即将被甩出去的时候,东篱用力将李云曦推进了马车里,而东篱整个人却被甩出了马车。李云曦看着消失在车帘子处的东篱,含着的泪水簌簌地落下。
李云曦可劲儿扒拉着车窗的木栏,她咬着牙想让自己稳住。扒拉着木栏的手很快就酸软起来,她几乎扒不住那木栏了。
“咚——”马车好像撞到了什么,车子忽然往前倾,李云曦的手划过木栏,整个人腾空往外抛了出去。
“啊!”李云曦吓得喊了出声,她紧紧闭着眼,仿佛不睁开,就不会看到自己摔出去。阿爹,云曦要见不到你们了。李云曦的脸上布满泪痕,紧紧咬着唇,等着即将到来的疼痛。
只是,等着她的不是什么坚硬的地面和想象中的疼痛,而是一个带着浓浓血腥味的略微有些凉的怀抱。
李云曦让人揽进怀里,只是她还来不及睁开眼,就觉得抱着自己的人带着自己一路从半山腰滚了下去,天旋地转中,她仿佛听到一声压抑着的闷哼声。
而后在重重的嘭的一道声响中,李云曦的意识陷入了黑暗。
沈恪带着人赶到的时候,李云曦的情况已经十分危险了。保护李云曦的护卫几乎死伤殆尽,而失去马车的车夫带着李云曦一路乱窜,向着断崖狂奔而去。
沈恪来不及多想,脚下的功夫使到了极致,堪堪追上那辆失控的马车,跟随而来的侍卫也冲了上去,与后方追杀的刺客纠缠在一起。
沈恪才追上马车,马车的轮子恰好撞上了地上的石块,咕咚一下,马车中的小娘子随之从车子里甩了出来。沈恪不及多想,侧了侧身子,将抛出来的李云曦揽进怀里。
怀中的小娘子浑身都在发颤,小小的一团,沈恪只觉得自己好像揽进了一团棉花糖,娇娇软软的。在滚下崖边半坡的时候,坡道上遍布尖锐的石头和枯枝,沈恪牢牢将怀里的小娘子护得结结实实的,瞥了一眼那紧紧闭着双眼,满脸泪痕的小姑娘,沈恪心头忽然冒出一个念头:还好他接着人了,不然这娇娇弱弱的小郡主该多遭罪。
这般想着,后背重重地撞到一块大石块,反震的劲头将他的五脏六腑都震得生疼,沈恪呛出一口血,眼前一黑,便不省人事了。
太子回到大营的时候,那一众伤员自然是引得营区里的一片震动。太子遇袭,这个消息飞快地传回了京都。
李晟坐在大帐里,手臂上是一道长长的刀伤,随行的御医正低着头给他包扎,伤口虽然长,不过并不深,上了药以后很快就止住血了。
“殿下。”一位着铠甲的魁梧男子匆匆进了营帐,一进来就抱拳躬身行礼。
李晟看到来人,疾声问道:“陈越,郡主如何?可平安?”
陈越是禁卫副统领,也是李晟的太子亲兵,闻之低头瓮声道:“回禀殿下,郡主一行遭遇截杀,随行护卫几近殆亡,郡主与沈统领跌落断崖旁的山坡,现正派人搜寻。”
李晟脸上神色一变,双唇抿得死紧,手中不由地握成拳,他闭了闭眼,呼出一口气,哑声吩咐道:“加派人手进行搜寻。”
“是,臣领命。”陈越躬身一礼,迅速转身离开。
“殿下,齐王前来探望。”御医刚刚给李晟包扎妥当,就听得内侍来报。
李晟双眼微眯,他沉声道:“不见,就说孤服了药,刚刚歇下。”此刻他心绪不宁,还是不见这心怀不轨的齐王为好。
“殿下,咱们带来的人里只怕是有问题的。”魏朝辉沉吟片刻,上前来低声提醒道。这次的刺杀行动,在他们的人里定然是有对方的内应,不然,不会这么精准地找到李晟,更不可能这么恰好地在李晟势单力薄的时候来了刺客。
李晟点了点头,他轻声道:“已经让王腾去查了。”
“那殿下,还请宽心休息,天亮以后怕是有一场硬仗要您费心。”站在一旁的陈斯年上前一步躬身道。
魏朝辉和陈斯年,以及此次留京的王佑安、杜毅都是太子门下的得力干将。魏朝辉和王佑安同为文臣,而陈斯年和杜毅均为武将。此次围场狩猎,李晟早先得了讯息,晓得会有异动,因而才打算将李云曦及早送回去,却没想到走漏了消息,更没想到对方的动作会如此粗暴。不过这次动作虽然粗暴,却着实有效,若不是魏朝辉小心谨慎,派了他的义子前来,只怕他还真可能栽在这上面。
“宽心休息?孤要如何宽心?曦儿身子娇弱,如今生死未卜,孤......”李晟一想到自己捧在手心里娇宠着的闺女此刻生死不知,他这心里便如在炭火中炙烤一般,焦灼难安。他转过头来,赫然注意到一向冷静的魏朝辉此时似乎有些心神恍惚。
李晟站了起来,满怀歉意地对魏朝辉道:“信芳,对不住,你家孩儿......”
魏朝辉听到李晟这话,不待李晟将话说完,急忙深深一躬身,道:“殿下,臣下担不起,维桢身为禁卫统领,本就该护殿下和郡主安全,若郡主有所闪失,维桢便是失职。”
李晟知晓魏朝辉向来讲究原则,但对沈恪却也是真心疼爱的。维桢是沈恪的字,维,长久也,祯寓为吉祥。从魏朝辉给沈恪取的字上,便能看出魏朝辉待沈恪是当亲子一般看待,此刻嘴上是这般说的,但魏朝辉的眼中却还是不由地流露出一抹担忧。
李晟没有再说什么,只是轻轻拍了下魏朝辉的肩膀。
也不知沈恪和李云曦此刻到底如何了?
第3章 风雨交加
你要杀了我吗?
天地间暗得厉害,空中有层层黑云滚滚而来,闷雷阵阵,闪电时隐时现,如银蛇狂舞。
俄而,奔雷怒吼,如山雪轰然崩塌,大颗大颗的雨珠砸下来,狂风怒吼起来,吹得地上的碎石和枯枝到处滚动。
李云曦浑身都湿透了,她努力地拉扯着地上的沈恪,跌跌撞撞地在崎岖的草丛间往前走。
草丛间时有石块,压根看不出什么平整的道路,一路上,李云曦蹒跚行进,倾盆而下的大雨模糊了她的视线,脚下一滑,她整个人跌撞在地上的沈恪身上,随着她的跌倒,沈恪的脑袋整个就磕在了地上。
李云曦的膝盖和手掌都蹭破了,火辣辣地疼,她根本没有注意自己的伤处,哆嗦着爬过去,抱着浑身被雨水淋透的沈恪。
在雨幕中,可以看到沈恪的脸色白得吓人,双唇透出一抹浅灰色。
李云曦抱着沈恪,就看到自己身上很快被染上一层猩红,随着雨水的冲刷,又被冲淡掉。她想重新起来带着人离开,至少得找个地方避雨,可是素来娇弱的李云曦此刻却是手脚发软,怎么都起不来。她看着气息奄奄的沈恪,眼圈红通通的,瘪着嘴抱着沈恪,抽噎着道:“手,好痛,呜呜……我,我起不来了,怎么办……呜呜呜……”
此时的沈恪意识沉沉浮浮,浑身冷得厉害,他恍恍惚惚地好像听到什么细细的哭泣声,延绵不绝,让人听得可怜兮兮的。
是谁?沈恪的意识稍稍回笼,便察觉到身边有人,他习惯性地遽然伸手,攥住身边人的手腕。正兀自哭泣的李云曦吓了一跳,还未来得及开口,眼前一花,整个人就被翻了过来,只感觉到另一只冷冰冰的手直接扼住了她的喉咙,指腹薄茧擦过她湿漉漉的娇嫩肌肤,冷得几乎没有温度的手指压在她颈侧。
李云曦只觉得自己无法呼吸,全身战栗。此时,一道银色的闪电划破天幕,照亮了幽黑的林中草丛,也映出压着李云曦的男子此番的模样。
沈恪低头俯视着李云曦,悄无声息的,脸上的血迹已经被雨水冲刷干净了,露出白皙到几近透明的脸颊,清俊的眉目冷冽如冰,双眸里仿佛凝聚了寒雪,没有一丝温情,在这惨白的电闪雷鸣中,宛若幽鬼。
雷鸣闪烁,电光时明时暗。
李云曦清晰地看到那双冷冰冰的双眸,沈恪看着她的目光森冷可怕,眼里带着若隐若现的红血丝,让人毛骨悚然。
哗啦啦的雨声中,李云曦可以闻到他身上越发浓郁的血腥味,她很冷,身上摔破的伤口很疼,被人掐住的脖子让她几乎快要窒息。
李云曦被吓得不敢哭泣,甚至打起了哭嗝,她颤抖着抬起还能活动的手,轻轻触碰了下沈恪的脸颊,小鹿般的双眼不断溢出泪珠,混着雨水从鬓边滑下去。
“嗝……你,你要杀了……嗝……呜嗝,杀了我吗?”李云曦哆哆嗦嗦着,打着哭嗝开口道。李云曦和沈恪四目相对,李云曦俏丽的小脸冻得发青,她的眼圈红红的,泪珠混着雨珠从脸颊旁滑落,沈恪毫无情绪的双眼里映出李云曦害怕却又强撑着说话的模样。她伸手推了推沈恪的肩膀,发现自己完全推不动。
“我,嗝...我是郡主...嗝...”李云曦盯着沈恪,她想说自己是郡主,不是坏人,可是一直打嗝,让她一句话说得断断续续的。两人贴得近,沈恪的呼吸似乎就在她面颊边,她浑身冰冷,他周身气息冷如刀锋。
没一会儿,李云曦只觉得掐着自己脖颈的手如铁箍一般,让她有些喘不过气,就在她冷得发青的脸上憋得红起来的时候,沈恪猛然松开了手,他无力地倒下来,覆在李云曦的身上。
李云曦只觉得身上一沉,就被人结结实实地压到,陌生而冰冷的男子气息笼罩在她的周身,令她的心口不由地咚咚直跳,她没被压住的手轻轻拍了拍沈恪的背,手指上一阵黏黏的,李云曦勉强侧了侧头,将手凑近了点,才看清自己的手指上都是血。
他...是不是死了?这一个认识让李云曦漂亮的双眼里立马就涌出了大颗大颗的泪珠,她呜咽着喊道:“沈...你怎么了?”
李云曦忽然发现,她只记得这人姓沈,可是却不知道他叫什么。她在阿爹的书房外见过这人,知道他是魏大人的义子,可是她每次见到这人,他总是冷冰冰的不苟言笑,身上那股冷煞气息让她从来不敢多看人一眼。
断断续续的哭泣声将沈恪的意识拉回来,他喘了一口气,耳边是小郡主含糊的呜咽声,沈恪只觉得自己的五脏六腑都如刀绞一般,疼得厉害,他咬了咬牙,咽下喉咙里涌上来的血水。
“臣失礼了。”沈恪彻底清醒过来,他吃力地撑起身子,压着声音说道。他的声音低沉嘶哑,而后摇摇晃晃地站起来。
李云曦看到沈恪起身了,她慌乱的心稍稍稳了点,慌里慌张地从地上爬起来,跟在沈恪身边。
“咳咳……”沈恪低头咳了咳,刚刚的倾盆大雨现下收住了雨势,倾盆而下的雨帘变成了淅淅沥沥的雨丝,打在身上的雨珠浸透了沈恪的衣裳,或许失血过多,也或许是伤口随着动作扯得生疼,他的身子不由自主地在轻轻颤抖。
忽然,后背好像有什么东西轻轻覆盖了上去,沈恪转了转头,眼眼角余光里浮出哭得双眼通红的娇滴滴的小郡主。
李云曦拿着湿透的帕子捂着沈恪后背上被拉开的长长的刀口。她的小手一直在颤抖,那丝丝拉拉的血水漫出来,手中的湿帕子根本捂不住伤口,那方素色的小方帕很快就被血染红,血水浸染到李云曦纤白的手上,手中滑腻的触觉让她害怕地有点恶心。
“咳咳...对不起,我,嗝…咳咳…我不知道你,嗝…背上有伤,我,嗝……因为下雨了,我,嗝,我想带你躲...雨...”李云曦的喉咙有些疼,骤然吸进来的空气呛得她直咳嗽,又是打嗝又是咳嗽的,让她看起来很是狼狈。
李云曦透过划破的衣裳,隐隐看到那道豁开的深深的血口,伤口很长,从沈恪的右肩划到了左腰处,由于前面拖行了一阵,此时伤口里混杂着些许泥土和碎石,应该很疼吧...李云曦瞅着那豁开的刀口,心中愧疚不已,脸上不知是雨水还是泪水,她的双眼模糊一片,她伸手摸了一把脸,手上沾到的血液染在她白皙的脸上,很快又被雨水冲淡,留下浅浅的痕迹,让她的脸颊看起来有点脏兮兮的。
“无碍。”沈恪看着这个娇怯怯的小郡主,看着她一身的狼狈,他知道自己吓到她了,她应该很害怕,捂着自己后背刀口的小手冰凉且不断发抖,他其实是想安慰一下惶恐不安的小郡主,只是不知该怎么说,嘴里充斥着腥咸的铁锈味儿。
“郡主,可有伤着?”沈恪转身看着浑身上下脏兮兮的李云曦,李云曦微微低着头,她一直努力想要用那巴掌大的锦帕捂住长长的伤口,沈恪不着痕迹地避开小郡主。
李云曦举着湿漉漉的帕子,懵懂地看着沈恪,手中的帕子已经染成了暗红色,她攒紧手中的帕子,滴落下来的血水悄无声息地落在地上,李云曦将手收了回来,两只小手缩在一起,她看了一眼沈恪那张在黑夜里显得异常惨白的脸,抿着唇摇了摇头。
沈恪看了下天空,黑沉沉的,因着下雨,现下也不知是何时辰了,不过想来也过了好一阵子了。殿下那边定然是已经加派了人手来寻找。其实,按照他的想法,最好是留在原地,毕竟当时他带着人来的,他们滚下来的时候,那些人定然是看到他们下来的大概位置了,寻人也是会往这个方向。
沈恪是没想到他会昏迷这么久,也想不到因为下大雨,这位娇弱的小郡主,竟然能拖着他行了这许久,恰恰也是因为下雨,他们行过的路上痕迹怕是都被冲刷掉了,等人寻到他们,是还要花一段时间了。
虽然沈恪是这般想着,只是他也不会说出来,而且现下这天气,雨丝还在落,他的身体虚乏得厉害,再看着冻得瑟瑟发抖还在努力压制自己打嗝的李云曦,真是让人看着可怜又可爱,他的眼中带出了自己都不易察觉的笑,低声道:“郡主,我们先找个地方避避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