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道黑影低低地开口道:“别嚷,别嚷。”
文秀瞪大了双眼,看清眼前的人的样貌时,动作便停了下来。她认得眼前的人,这人是陈斯年大人的儿子陈绍楠。陈绍楠的模样和性子讨喜得很,和太子府上的二殿下交情甚好,因而常常出入太子府。久而久之的,她们这些奴婢也就认得陈绍楠,而且府中的奴婢中还有不少人对陈绍楠倾心不已。
或许是堪堪醒转过来,李云曦的反应要比文秀慢上几拍,等她反应过来的时候,她并没有惊叫出声,不是因为认出了陈绍楠,而是让倒在地上的人给吸引了注意力。
那人是沈恪,这是她第二次看到这人这般狼狈地出现在她面前。
沈恪无声无息地倒在地上,在昏暗的烛光下可以看到他惨白的面颊,不过这么一会儿,沈恪躺着的地方已经隐隐渗出了些许血色。
李云曦慌乱地转过头,这才看清楚捂着自家侍女的人是陈绍楠,她哆嗦着道:“明、明旭哥哥?他、沈、沈维桢,怎么了?”
李云曦来不及细想,也不再多问陈绍楠怎么会和沈恪一同以这般模样跌进她的营帐里,只是深吸了一口气,冰凉的手指紧握在掌心,迅速开口道:“文秀,快去请太医来。”
陈绍楠见李云曦和文秀两人都冷静下来,他才松开手,整个人脱力一般地瘫坐到地上,听到李云曦的吩咐,陈绍楠拦了一把就要按吩咐行事的文秀,喘了一口气道:“不能这般传太医来,先想法子把太子殿下请来。”
“胡闹!你们这般,还不紧着先找太医!”李云曦见沈恪始终无动静,也顾不得什么避嫌,掀了被衾,连鞋都没穿就往沈恪那边去。
陈绍楠知道沈恪的情况很糟糕,可是他们现在没法就这么找太医来,这事儿一时半会儿地也说不清,而且刚刚文秀那声响,不知是否引起了卫军们的注意?
大抵真的是好的不灵坏的灵,李云曦走到沈恪身边时,营帐外忽然出现了窸窸窣窣的嘈杂声,而后就听到帐外有人高声道:“小郡主,小郡主,刚刚听到您帐中有呼声,请问是有什么事吗?”
那呼喊的声音是一名男子的,甚是陌生。
陈绍楠脸色一变,来的是卫军。他可以肯定,现在营帐外定然是围着一群卫军。
对于此刻的情况,李云曦心中吓得厉害,手脚绵软,眼圈发红,她虽然不明白现下是怎么回事,但却也知道陈绍楠这般带着人在夜半时分闯进她的营帐,定是不想让人发现,而且她觉得营帐外的人应就是冲着陈绍楠两人来的。
不能让人进来!李云曦心思一转,咬了咬牙,对跟过来的文秀,轻声道:“文秀,就说我刚刚做了噩梦,惊醒了,没有大事,不要让他们进来。”
文秀看着害怕得脸色发白的小郡主,心中也咚咚地跳得厉害,却还是镇定地点了点头,转身往帐外走去。
帐外确实是站着一群卫军,严肃的气氛几乎让人站不住脚。在这群卫军的最前方站着一个小内侍,刚刚的喊话就是这小内侍喊的。
“小郡主无恙,刚刚不过是做噩梦,受了惊吓。”文秀挺直身板,站在营帐外,将帐门挡得严严实实的。
御庭卫军的卫长梁青上前一步,板着一张脸,冷声道:“今夜营地里闯入了贼人,为着小郡主的安危着想,臣下需入内查看一番。”
文秀看着高大而又一脸不善的梁青,她抿了抿唇,往前跨了一步,道:“郡主已经歇着了,帐内一切安好,就不劳烦这位大人了。”
梁青眼中神色微冷,那张看起来英武的脸莫名显出一抹戾气。
“臣下是职责所在,还请见谅。”说罢,梁青便要强行入帐。
文秀见着这般,心下一狠,一把抱住梁青,惊声道:“大胆!郡主已经歇下,这般闯入,惊扰了郡主,你担得起责任吗?”
梁青身子一僵,娇小的文秀对他而言,算不得什么阻拦,他依旧是不为所动地往前迈步,沉声道:“小郡主若有责罚,臣下一力承当。”
“你担得起什么?郡主金枝玉叶,你这等莽夫如何相提并论!”文秀气恼地吼了回去,看着周边傻呆呆站着的内侍和侍女,急声连道:“主辱臣死,你们这些伺候郡主的,都忘了自己的身份?这般看着人冒犯郡主?”
这一句话,似乎惊醒了场中的内侍和侍女们,他们登时冲了过来,用自己弱不禁风的身子纷纷拦在孔武有力的卫军们的身前。卫军们因着这些人是太子殿下府中的人,倒也不敢下重手,因此一时间倒也真让人拦住了。
刹那间,营帐门口乱成了一团。
营帐外是乱糟糟的,营帐内却也是手忙脚乱的。
陈绍楠看了看营帐内,无奈地发现要在这个营帐内藏下他们两个大男人且还得瞒过即将冲进来的卫军们,只怕是痴心妄想了。
李云曦蹲下来,看着地上昏昏沉沉的沈恪,听着门口的声响,急得泪珠子不断掉下来。
“明旭哥哥,怎么办?文秀她们拦不住人的。”李云曦素来都是在李晟的呵护下成长的,何曾遇到过这般境遇,此刻是慌得手足无措。
“他大爷的,这群卫军属狗的吗?怎么就这么咬着不放!”陈绍楠抓了抓脑门,暴躁地自言自语道。
“走……”忽然,一道虚弱的声音从李云曦的耳旁响起。
李云曦转过头来,看到刚刚还昏迷着的沈恪不知何时醒转了过来。
沈恪的情况委实糟糕,身子一阵一阵地发冷,冷到微微打颤,呼吸之间的窒息感越发明显,伤口上疼痛感并不明显,这对于沈恪来说不是什么好事,这种情况要么是痛得麻木了,要么是由于失血过多感觉不到痛了。
眼前是大片大片的黑雾,沈恪吃力地眨了眨眼睛,挣扎着起身,模糊的视线里看到的是哭的双眼红扑扑却还在掉金豆豆的小郡主。
又吓到她了呀。
沈恪不知道自己怎么会出现在小郡主这里,但却知道自己此时此刻不能也不该在这里。若让人在这里逮个正着,不仅会给太子添麻烦,更是于郡主的清誉有碍。
沈恪努力地想爬起来,可是身子绵软得无法动弹。在这般严重的伤势下,他还能恢复意识,纯粹是靠着自身深厚的内劲提着这口气。但更多的动作是做不得了。
撑着的手一软,整个人就倒了下去,李云曦眼疾手快地扶住人,只是她那么一点力气,压根就撑不住人,便抱着人一同跌坐在地上。
还是及时回转过来的陈绍楠搭了一把手,才没让两人一同瘫倒在地上。
“维桢?”陈绍楠见沈恪恢复意识,心中一喜,可是听到那简单的一句‘走’,他懊恼地道:“咱们现在就是瓮中之鳖,走不掉啊!”
“咳咳……”沈恪低头呛咳出一小口血,那血溅落到李云曦的手上。
李云曦只觉得手背上一阵滑腻冰凉,她低头就看到这一片的红艳艳,啪嗒啪嗒的泪珠子掉得更厉害了。
“走!”沈恪觉得自己的意识似乎被什么拉扯着要坠入黑雾,昏昏沉沉间,他听不清陈绍楠说什么,可是却感觉得到身边的这位小贵女应该是吓坏了,那泪珠子落在他的手上,让他心口堵得慌。他不知道要说什么,只是重复了这么一句‘走’。
“这外边估计是一圈儿的卫军,走是走不得的!”陈绍楠怎么不知道现在要马上离开,可问题是走不开了。这营帐外,肯定是一圈儿的卫军围着。他敢冒个头,立马就能被人当贼人给逮着,运气好点,是活抓,如果有人想来个失手,只怕就是畏罪自尽。
李云曦努力得扶着沈恪,红扑扑的双眼已然看到从沈恪胸口处透出来的箭头,心中是说不出的害怕,这伤,他很疼吧?
李云曦侧头看了一眼面上透着青白色的沈恪,紧紧咬着唇,唇边的刺痛,让她慌乱的心勉强镇定下来,扫了一圈略微空荡的营帐里,她的脑海里忽而冒出一个念头,急急地开口道:“我们,要不这样……”
第9章 同床共枕
太子殿下,惊不惊喜?意不意外?
营帐内,李云曦和陈绍楠扶着虚弱的沈恪,往她的床榻处走去。
“慢点,放这放这,往里一点……”李云曦带着鼻音的声音在沈恪的耳边响起。
沈恪的意识时有时无,伤势严重是一个原因,口中苦涩的药味,令他知道陈绍楠应该是给他服用了一些保命应急的药物,只是伤口处持续性的失血使得他的身子很是虚弱。
在他的意识恢复回来的时候,沈恪只觉得自己好像躺在什么柔软的地方,温暖里带着甜甜的馨香,让他几乎想再睡过去。
可是很快,昏沉之前的境遇让他强撑着清醒过来。沈恪睁开眼,印入眼中的是一双红扑扑却又清澈亮堂的眸子。
那双眸子里映出他苍白到吓人的脸,可是看到他醒过来,双眼绽放出不加掩饰的欣喜。
“沈维桢?”软软的声音传入沈恪的耳中。
沈恪迟缓地眨了眨眼,看着那人离开一些距离,他顿时反应过来,是小郡主李云曦。
他转了下头,这才发现自己是躺在床上,而这是李云曦的营帐,那么这床,也就是小郡主的床?
沈恪几乎是一瞬间撑着起来,只是这个举动牵动了他身上的伤口,令他不由得闷哼出声。
“你别动!”李云曦轻柔地虚摁住人。
沈恪这才发现,他和李云曦正躺在一张床上,床不算大,李云曦很娇小,或许怕蹭到他的伤口,李云曦贴近他的身子时,努力保持着极细小的距离。
“郡主,这……不、不合规矩……”沈恪喘了一口气,磕磕巴巴地吐出这么一句话。沈恪面上的神情很冷,苍白严肃,吓得以为自己做错事的李云曦半晌没敢说话。
“大兄弟,你就知足吧!这时候了也别扯什么规矩了!要不是看你是个重伤人员,你以为你能舒服地躺床上?”李云曦还没开口,床底下就传来闷闷的话语声。
沈恪愣了一下,李云曦微微低头,小心翼翼地解释道:“床下很窄,你,你胸口的箭伤不能乱动,不、不可以塞进去。”
而床底下,陈绍楠灰头土脸地艰难地给自己调整了一下姿势,床底下确实很窄,他塞进来的时候,差点就卡在一半了。
沈恪抿了抿唇,不过这么一会儿,他脑中又是一片晕眩,还想说什么,只是忽而想到先前地上的血迹,他脸色一变,道:“地上有血。”
李云曦也顺着这话往地面看过去,陈绍楠从床底下也看出去,两人清晰地看到地上那隐隐约约的血滴,一路淅淅沥沥地落到床前。
这,糟糕,刚刚忘记清理了!可此时已然是来不及了。
门口的喧哗声骤然逼近,就在这时李云曦,急急忙忙将沈恪轻柔地推进柔软的被衾里,顺着李云曦的力道倒进柔软的床里,只是这么轻微的震动,都令沈恪涌起一股腥甜。
沈恪强压着咽了回去,眼角余光看到李云曦迅速从床上跳下去,像一只娇小的小兔子,脚上的鞋子也没穿,蹦跶着冲到刚刚那血迹的地方,混乱地将自己的衣服扯到地上,又将屋子里的衣柜打开,胡乱地扯出衣服。
就在她做完这些的时候,门外的帘子被掀开了,李云曦眼疾手快地仿佛受惊了一般将屋子里的屏风推倒,倒下去的屏风恰到好处地倒在先前被陈绍楠撕开的营帐处,那营帐处的裂口仿佛是被屏风上角尖锐的雕花刮开了。
而李云曦则慌乱地踩着血滴躲回了床上被衾里。
“啊——”李云曦扯着被子,紧紧贴着沈恪,沈恪冰冷的身子顿时感觉到了一股娇柔和温暖。
一冷一热的刺激,沈恪肺腑里蔓延开一股暖流,冲击着他的脉络,嗓子里腥气涌起,令他忍不住低低咳嗽,李云曦立马拉上来被衾,盖过沈恪的脑袋,她伸手快速捂住沈恪的唇。
李云曦只觉得掌心里冰凉凉的,很快,有什么液体落在上边,湿漉漉滑腻腻的。
是血吧?李云曦害怕地闪过一个念头,可是她已经顾不得多想了,只是放声惊叫,用惊叫声掩饰掉沈恪的咳嗽声。
听到李云曦的叫声,文秀一把推开冲进营帐里的梁青,跑回李云曦的床边。
屋子里乱糟糟的,梁青双眼极快地扫过营帐,地方不算大,虽然乱,可也很清晰地看到没有其他人。
只是……梁青眼尖地发现床边落下着的血痕,他皱了皱眉头,正要走过去,却听到床上贵女抽噎着的哭声:“文秀,文秀,快让他们出去!”
梁青顿了下脚步,沉声道:“惊扰郡主了,只是臣职责所在,希望郡主见谅。郡主的床边落了血迹,臣怕有贼人……”
“没有,没有!你们快出去!”李云曦慌乱地惊声叫道。文秀挡在李云曦的床前,梁青看不到那边的具体情况,只是听着李云曦慌乱的声音,梁青眼中神色复杂,他仿佛没有听到李云曦的命令,一步步靠近。
“放肆!郡主让你们出去,你这是要干嘛!快出去!”文秀气恼地提高声音冲着越走越近的梁青吼道。文秀来不及多想那两个大男人去了哪里,她冲到李云曦的床边时,只想着挡着梁青。所以也没认真看床上的李云曦,自然也没发现床上除了小郡主,还塞着一个大男人。
只是郡主此时仅着单衣,梁青这么一个大男人靠近郡主,这是亵渎!文秀想拦着人,可自己却身单力薄,不知先前有没有哪个机灵的内侍或者宫女去找太子殿下了?
“梁青!”男子低沉的声音在梁青身后响起,这话语里包含着森冷和怒气。
文秀看到来人,几乎是喜极而泣。来人正是太子殿下李晟。
李晟后边跟着高启,而高启的后边则跟着一个小宫娥。这个小宫娥是郡主身边的粗使丫鬟。刚刚外边一团混乱时,她人小力不足,但脑子转的快,立马就转身溜去找太子殿下。在半路她就遇到了前来的高启。
高启听到小宫娥的汇报,知道情况不妙,当机立断就转身去将太子殿下请来。
听到李晟的声音,床上窝着的李云曦顿时红了眼眶,带着哭腔,颤抖着道:“阿爹,阿爹,让他们出去!”
感觉到李云曦的身子在瑟瑟发抖,意识几乎要再次沉沦的沈恪心中充满了歉意,在最后被拽入黑雾前,沈恪拼近全力,用着气音对贴着自己的李云曦说道:“别怕、对不起。”
李云曦听得模模糊糊的,但很快就察觉到沈恪杳无声息地靠着她。她的手轻轻避开沈恪胸口的伤处,在一片冰凉的濡湿中触摸到他的左侧心口,那里还有心跳,但已经很微弱了。
这一刻,李云曦只觉得自己浑身的温度都降了下来,原本的一点害怕,变得十分害怕,她的身子不由自主地颤抖着,呜呜的哭泣声从被窝里传出来。
在屋子里显得异常清晰,异常地可怜。
梁青看到李晟到来,听到这哭声,想着这位小殿下果然如传闻中那般性子极其胆小温顺,他沉默了一下,而后假装若无其事地道:“太子殿下,安好。”
“呵,安好?你在这,孤哪里敢安好!”李晟一脸冰冷地大步走过来,越过梁青,走至李云曦的床边。
李云曦慢慢坐起来,不着痕迹地将被子掩了掩,把沈恪的身子掩在被子里,她脸上满是泪痕,哆哆嗦嗦地缩在床上,躲在文秀身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