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许服了药,原本麻木的身子开始恢复知觉,这一下骤然的震动让沈恪疼得闷闷一哼,他的额上沁出细密的冷汗。
好一会儿,沈恪缓了口气,他靠着蒋太医,伸手擒住心口处穿透出来的并不算长的箭头,咬紧牙关,稍一提劲,贯穿身体的箭矢在一瞬间被抽了出来,随之而来的是深入骨髓的剧痛。
箭矢落下,蒋太医迅速扶着人往床上放。
此时,沈恪双眼紧闭,面如白纸,胸口处深深嵌入的箭头已经拔出,随着他时断时续的呼吸起伏,伤口处涌出大股大股的血。
“王太医!”浓郁的夜色里,蒋太医的声音听起来很是压抑:“蹭到血管,这血怕是要止不住了。”
所有人悚然一惊。
第11章 非礼勿视
你听我狡辩,不对,是解释!
魏朝辉身子微微一晃,险些就倒了下去,站在他侧后方的陈斯年眼疾手快地扶了一把,才让魏朝辉站住。
王太医没有接话,但他似乎是早有准备,掀开沈恪被血浸透的衣裳,几根银针迅速落位,汨汨出血的伤口稍有好转。
“子安,你这样,是治标不治本。”蒋太医压着沈恪的脉,低声冲着王太医道。
子安是王元的字,王元和蒋涛是师兄弟关系,王元家中世代从医,蒋涛是王元父亲的关门弟子,也是王元的师兄,只不过出师得早,加之有意避讳,所以知道他们俩关系的人几乎没有。
王元没有多分心,他低着头,麻利地抽出锋利的银色小刀,往伤处用力一划,拉开一道口子。
“我知道,我算过了,这是伤在心脉外边的血管上,救得过来。”王元丢下这么一句没头没尾的话,就开始处理伤口。
蒋涛气恼地瞪了王元一眼,指下压着的脉时断时续,沈恪的面上沾染着些许血迹,此刻已然是灰白一片。
蒋涛从袖包里抽出长长的金针,合着大穴连下数针,稳住心脉。而后眼瞅着王元接下来的动作越发胆大妄为,也越发血腥吓人,他侧了侧身子,勉强挡住周边人的眼光,心里想着还好刚刚让人都退开了。
“殿下,以及诸位大人,沈大人的伤势严重,请诸位大人尽量离得远点,靠的太近容易造成浊气侵扰,情况就更糟糕了。”蒋涛看着魏朝辉就要过来,急忙找了个借口阻止,在人家父亲的面前将人儿子开膛破肚的,能不能治好是另当别论,只怕当下就会被人打死。
王元毕竟是自己的师弟,蒋涛总要看顾着点,况且沈恪这情况,确实按着单纯用药,是早晚都要死,还不如让王元放手一搏。当然这也是因为王元已经不打招呼下手了。
哎,还以为这么些年,师弟已经稳重了不少,没想到还是这么一言不合直接动手,蒋涛无奈地搭了把手,看着在血水中利索缝合伤口的王元,心中还是侥幸不已,还好是伤在靠外边的血管。
有了蒋涛的搭把手,王元动起手来也快了不少。
在帐篷里的血腥味浓郁得让李云曦都忍不住反呕的时候,王元停下了手中的动作,一手的鲜血,满身的血迹斑斑,呼出一口气,慢慢直起身子离开一些。
蒋涛将自家保命的丹药都给沈恪喂了下去,又将特制的止血药粉撒了一层又一层,在最后确定没有被血水冲掉以后,才沉着脸开始给人包扎收尾。
看着两人都停了下来,魏朝辉面色微白地上前问道:“两位大人,维桢他、现下如何了?”
“沈大人当下算是度过一劫,不过这两日怕是会起高热,我开个方,药先用上,只要熬过高热就算没什么大碍了,接下来便是卧床静养。”蒋太医开口安慰道。
魏朝辉听到这里,悬着的心稍微安下,他走至榻边,看了眼沈恪,此时的沈恪双目紧闭,脸色惨白,但却很平静,褪去日常的冷煞后,看起来像是一名儒雅清隽的书生。
他伸手拭去沈恪额上的冷汗,冰凉凉的,让他有点心疼。看着这般杳无声息的沈恪,魏朝辉忽然有些自责,自己待这孩子太严苛了。
“是孤拖累了你们。”不知何时已经走到魏朝辉身边的李晟沉声说道。
魏朝辉微微一惊,急忙侧身行礼道:“殿下言重了。这本就是臣子的责任。”
李晟低头看了一眼沈恪,这般安静睡着的沈恪透露出一丝与往常不一样的虚弱,他叹了一口气,对魏朝辉道:“信芳,居风城丢了。消息,是明旭从边疆送回来的,如若不然,孤现在都还不知道。”
魏朝辉面上冷肃,已然收敛了刚刚的情绪,躬身道:“殿下,只怕京中有变。”
“你和博裕,带上明旭,跟孤即刻回京!明旭,待会儿在路上,你再将居风城怎么丢了说清楚!”李晟看了一眼被满屋子的血腥气熏得眼泪汪汪的李云曦,又瞅了一眼依旧重伤昏迷的沈恪,补了一句:“嘉乐和维桢留在这儿养伤,蒋太医和王太医也留下来,好生看顾着点。”
“是。”陈绍楠看着气息微弱的沈恪,又看着一脸严肃的李晟,抓了抓凌乱的头发,面上难掩焦虑地低声回道。
“是。”
“是,殿下。”
魏朝辉和陈斯年相对一眼,从对方的眼中都看到了浓浓的担忧,躬身应下。
李晟转身走到李云曦的身前,李云曦娇弱弱地看着李晟,怯生生地开口道:“阿爹?”
“别怕,阿宝,夜里赶路太危险,你乖乖待在这里。若一切安好,爹会让人来接你的。”李晟温声安慰着自己的闺女。阿宝正是李云曦的乳名,寓意是如珍似宝。
李云曦也知道现下情况不大好,她没有多做小女儿的姿态,看了下沈恪,认真地点点头,带着鼻音的声音软软地传出:“阿爹放心,我会照顾好自己,也会帮忙照顾好沈大人,回京,阿爹您一定要多加小心。” “嗯。”李晟伸手轻轻拍了下李云曦的脑袋,转头对一旁站着的文秀,严肃道:“照顾好小郡主。”
“是。”文秀曲膝应下。
时间紧迫,李晟也不再多耽搁,带着一行人匆匆离开。
魏朝辉在离开前,又回头看了一眼沈恪,沈恪那般苍白孱弱的模样,着实令他担心。他冲着李云曦和两位太医深深一躬身,沉沉地道:“我儿,就拜托小殿下,和两位大人,多多看顾着点。”
“魏大人放心,我会好好照顾沈大人的。”李云曦站直了身子,郑重地承诺道。
“魏大人不必多礼。”
“魏大人放心。”
蒋太医和王太医摆了摆手,急忙回复。
魏朝辉抬起头的时候,面上情绪已然都敛去,他深深看了一眼沈恪,压下心头的担忧,匆忙跟上刚刚离去的队伍。看着一行人急匆匆地离开,帐篷里顿时就安静了下来。
“殿下,臣等先下去熬药。”蒋太医提着药箱和王太医同声道。
“那沈大人现在……”李云曦看着气息奄奄的沈恪,不放心地追问了一句。
蒋太医似乎知道李云曦在担心什么,耐心地解释道:“沈大人内劲深厚,熬过了刚刚的拔箭,现在暂且不会有生命危险,只是伤势毕竟严重,加之失血过多,因而不能移动,需得卧床静养。待会儿熬好了药,先让人服下,若能不起高热,那是最好。”
李云曦点了点头,细声细语地道:“好的,那有劳两位大人了。熬药方面,如有需要,我这儿可以让人去帮忙。”
“暂且不必,谢过殿下。”
“谢过殿下。”
蒋涛自然不敢让李云曦派人来帮忙熬药,甚至他都没打算让其他人接手,他要亲自熬药,这药与药方上会略有不同,但不能让人知道。
没办法,他家师弟真是妥妥的‘管杀不管埋’,他作为师兄,总要替人善后。刚才的一套野蛮缝合技术是师父曾经研究过的,但还有不少缺陷,就算师弟做了改进,他也看的出来还是有问题的。
现下最有可能出现的问题就是邪风入体,会有感染症状,虽说沈恪内劲深厚,但此时身子失血过多,虚弱得很,就怕扛不住。因而蒋涛打算在用药上稍作修改,但却不能让人看出来。
王元似乎察觉到蒋涛的意图,本打算开口说什么,但却让蒋涛狠狠瞪了一眼,眼中的威胁让他把想说的话又吞了回去。
好吧,他刚才确实是冒险了一点,此时也只得沉默地跟着蒋涛离去。
等两位大人退了下去后,帐内就更安静了,安静地似乎都能听到呼吸声。
但很快就听的帐外传来的喧哗声,马匹的嘶鸣声,以及稀稀疏疏的令人听不清的人声。李云曦知道那应该是阿爹下令回京了。果不其然,在一阵急促的马蹄声之后,一切又回归寂静。
“小殿下,您今晚受了不少惊吓,现下沈大人这情况必然是不能移动,奴婢给您把旁边那小榻子铺两层厚毯子,你将就着歇一歇?”文秀看着李云曦略微红肿的双眼以及满脸的疲惫,心疼地道。
她家金尊玉贵的小殿下何曾有这么遭罪过,又是惊又是吓的这一晚上,看着人都憔悴了。
李云曦随意地点了点头,她也不知这时候该做什么,屋子里多了一个人,虽然那人是昏迷不醒着,可总让她觉得别扭。
文秀见李云曦应了,利索地去铺陈小榻,李云曦低头看了下自己身上的衣裳,披风下的里衣染着星星点点的血迹,让她感觉很不舒服,只是屋子里有外男在,她不好意思开口让文秀给她找衣裳换上。
这点点血斑,顿时让李云曦想起先前同躺一被窝的情景,沈恪比她高好多,被窝那时候还是很拥挤的,她将人扑倒后,后来应付梁青时,好像、好像沈恪蹭着她的腰了……
怦的一下,李云曦觉得自己仿佛置身暖炉里,血液奔流,她浑身燥热得很,面颊上不由得红了一片。
“殿下,好了,你……殿下,你脸怎么这么红?是不是哪儿不舒服?”文秀转身便看到满脸通红的李云曦,大惊失色地道。
李云曦急忙摇摇头,道:“没有没有,文秀,我困了,先、歇着了。”
她说着就急忙钻进小榻上的毯子里,连脑袋也埋了进去。
文秀见李云曦动作矫捷,倒也不像是病了的样子,稍稍放下心,给李云曦掖了下毯子,便在一旁守着。
李云曦缩在被窝里,可是脑海里却不断浮现先前同床共枕时的亲密接触,沈恪好像挺瘦的,摸起来有点硬邦邦,他的体温也好低,触及时都是冰凉凉的。
“文秀,你去打一盆热水来。”李云曦不知想到了什么,她钻出小脑袋,对文秀吩咐道。
文秀愣了一下,但很快反应过来,笑着应道:“是,殿下。”
李云曦从小榻上爬起来,紧张地往沈恪那方靠近,她慢慢在床边坐下,侧过脸,看着沈恪。
沈恪脸色苍白,气息微弱,苍白的皮肤上有斑斑血痕,很刺眼,很直白地体现出这人伤的很重。
李云曦看着这个模样的沈恪,突然觉得有点说不出的难受情绪,他是不是很不舒服?
“殿下,热水打来了。”文秀端着一盆热水进来,看到坐在沈恪榻边的李云曦,微微一愣,只是也没有多说什么。她家殿下做什么都是对的,做什么她们都会帮着的。
“哦哦,好的。”李云曦回过神来,不好意思地挪开步伐,往文秀那边走。
文秀拧了一把热布巾,笑着道:“殿下,刚刚出去的时候,听小玉说,那个梁青随太子殿下离开前来道歉了,不过让人拦住,没让人上前来,哦,那人还留下了不少上好的什么补血益气的药材,说是给小殿下你调养身子的。”
李云曦接过布巾,听到这话,有些诧异,可是很快就想到先前她被逼着在众人面前说出‘女儿家的事’这般羞人的话,她脸一红,气恼地道:“谁稀罕他的赔礼,全给我丢了!”
“是,殿下莫恼,奴婢这就去处理。”文秀见李云曦气红了脸,急忙安抚道。
就在文秀转身要去处理的时候,李云曦忽然又开口道:“等等,文秀,你把药材送去给两位太医,看看能不能给沈大人用上?”
“是。”文秀应了一声,转身离开。
李云曦小小地吐了一口气出来,手中的布巾还温热着,她想了下,重新走到沈恪身边。
她伸手将沈恪那浸染着血色的衣裳小心地掀开,露出内里苍白而又遍布血迹的皮肤。
李云曦一看到沈恪裸露出来的肌肤,顿时就害臊地别开眼,她深吸了一口气,慌张地伸手捂着自己的双眼,可是想了想,又觉得看不见好像会碰到沈恪的伤口,因此她捂着双眼的手,又悄咪咪地分开自己的手指,漂亮水灵的眼睛从指缝里看出来。
李云曦俯身向下,漏着大大指缝的手捂着眼,口中喃喃自语着:“非礼勿视,非礼勿视,非礼勿视……”
而后她拿着布巾小心翼翼地避开伤口给人擦了擦上边的血迹。沈恪身上新伤叠着旧伤,大半个身子都绑着厚厚的绷带,绷带上也都晕染着血色,李云曦只得小心地顺着绷带旁擦拭。
到脖颈处的时候,李云曦忽然发现,沈恪的锁骨很漂亮,白皙的皮肤紧紧贴着骨骼,而且沈恪并不是她以为的那种瘦弱的瘦,而是极为匀称的筋骨有力,带着武者特有的劲松气度。
看着那道漂亮的锁骨,李云曦不知自己怎么想的,就鬼使神差地伸出手指轻柔地摩挲了下,温热的手指触及那片肌肤,确实是冰凉凉的。
不知道是沈恪本身就体温低还是因为失血才导致的失温,这种温度让李云曦感觉自己好像在摸一块精雕细琢的冰玉。
李云曦抬头不经意地看了一眼沈恪的脸,骤然对上一双漆黑柔和的眼,沈恪不知何时清醒过来了,他静静地看着她,眼睛里浸润着些许伤者独有的茫然和雾气,令人感觉很是温柔。
半褪的衣裳,柔弱的伤患,还有自己的上下其手,这场景,怎么看都像是趁人之危的登徒子在占人便宜!
“你、你听我解释!”
第12章 我负责
我这样说,你明白吗?
李云曦略显结巴的声音在营帐里响起,她哆嗦着赶紧将人的衣裳拉好,飘移的眼神无处安放,而后收回手,绞动着手指,小声解释道:“我、我是看你身上好多血迹,应该不舒服,所以才、才给你擦一擦,不是因为、好看才摸的,不是、我没有摸,是擦,对,是擦拭血迹......那个,我这样说,你明白吗?”
李云曦说的前言不对后语,混乱的思绪,让她的舌头都要打结了,总觉得自己好像是越描越黑了,她泪眼汪汪地看向沈恪,可怜兮兮地等着沈恪回话。
李云曦的声音,让本还昏沉的沈恪瞬间清醒过来,他的眼神锐利,清冷地看过去,对上那双水亮的漂亮眸子时,呼吸一顿,愕然反应过来,自己竟然还在小郡主的床上。
刚刚小郡主说了什么?她在替他擦......身?
沈恪脑中一片空白,愣愣地盯着李云曦看了半晌,才迟钝地垂下眼,轻轻嗯了一声。他的意识里最后的印象就是被窝里的温香软玉,后面发生了什么,他就全无印象了。而现在营帐里安然无事,看来先前是平安渡过了。
营帐里安安静静的,沈恪的意识和着身上的伤痛一同传来,他默不作声地开始回顾先前的事,稍稍打量了一下营帐,发现营帐里空荡荡的,仅有李云曦一人在。他皱了下眉头,略微嘶哑着问道:“郡主,请问,其他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