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时候,李晟作为兄长是合格的,虽然不若先太子那般面面俱到,但是却也是颇有长兄风范,对他很是照顾。骑射方面,更是手把手地教导他。
若不是先太子死在李晟手上,他们之间也不至于势同水火。
“如今形势不一般,大哥的事,我以后再同你细算。”齐王转过头来,盯着李晟,而后冷声道,“若是当年,确实是你蓄意谋杀大哥的,那么无论如何,无论付出何种代价,我都不会放过你的。”
太子对上齐王的双眼,看到齐王眼中透出的认真,他沉默片刻,而后低声道:“不论怎么说,当年射杀大哥,是我不得已而为之。如若是我蓄意谋杀,我定死无葬身之地!”
齐王盯着太子看了许久,他别开眼,冷哼一声,道:“说,谁不会说。”
他想了想,便又放缓了声调,道:“我之前也不是说嫂嫂和侄儿们,便就是想和你说,嫂嫂那般聪慧的人,或许是早有其他脱身手段,你如今这般自艾自怜的,嫂嫂若是脱身后困在京城里,又如何等到你的救援?”
齐王对太子妃的印象还是不错的,他早早就没了母亲,而温婉的太子妃同他想象中的母亲形象极为相似,且太子妃过往对他也是有所照顾,此时他心中也是担心太子妃的。
太子缓了缓气,看向不远处缩在一边的属下,他叹了一声,而后道:“宫中所谓的谋反之事,究竟是怎么回事?”
齐王听到太子的话,他冷静下来,思虑着先前发生的一切,他垂下眼,小声道:“丽妃死了。”
“嗯?”太子不明白齐王突然为何突然提到这么一个人,而且他平日里也是极少关注他那位父皇的后宫,故而对于这一位丽妃,并不知道是谁。
“丽妃是父皇近来最为宠爱的妃子,”齐王似乎是知道太子的疑惑,他简单地解释了一下,便就继续道,“我入宫的时候,本是要去寻父皇的,可是领路的内侍说父皇最近时常头疼,今儿恰好犯了头疼,现下正在丽妃那儿休息。”
“我听了后,本是打算过两日再去寻父皇,但是正要走的时候,又听得那内侍说,父皇这两日一直在念叨我,说是父皇近两日总是梦到先太子,寝食不安,我想了想,心里不放心,便就同人去了丽妃那儿。”
话说到这里,齐王面上的神情呈现出一抹懊恼与怒意:“我怎么都想不到,有人竟然在宫中算计我!”
“我到了丽妃宫中,那内侍引着我进去,我......”齐王有些难以启齿地道,“我在外殿等候,可是忽然间听到一声惊叫,我以为是父皇有什么事,便就急急忙忙地冲了进去。”
“我才入了内殿,便就扑面而来一阵香粉......我也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齐王握着拳头,咬牙切齿地道:“等我醒来,便就看到躺在我身边的丽妃,衣裳不整,已然没了气息。而后,便是尖叫声,喧嚣声,场面一片混乱......”
“再后面的事,你也就知道了,你谋反,我谋杀,都是大逆不道之徒,父皇让人射杀我们,死活不论。”齐王讥讽地道。
太子安静地听着齐王的絮絮叨叨,他将心头纷乱的思绪压下,一点点地分析着。这分明就是有人刻意作了个局,让他们入局。
只是这毕竟是皇宫中,能够设下如此圈套的人,必定是能在宫中掌控一切,又是极为熟悉他们兄弟,以及他们的父皇。
能够做到这些的......太子的心头浮现一道身影,只是他并不愿将这些事同那人联系在一起。他伸手揉了揉额角,消息太乱,很多事,他们都没有理顺,也就无法一一分析清楚。
齐王咬着牙,道:“若是让我知道是谁给我下了套,我定是要将那人抽筋拔骨!”
听着齐王的话,太子不由得笑了起来,他记得齐王对女子是有那么些小洁癖。也不知道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便是小时候有一次,有一名婢女近身,齐王不知怎么的就不由自主得吐了出来,还出了一身的疹子。自那之后,他便容不得身边有女子近身,因此服侍他的人便就没有侍女。
后来,长大了以后,这种情况稍有好转,但是却也不喜女子近身。当时,先太子还极为苦恼,以为他这个弟弟是要孤独一生了,只是怎么都想不到,有一日,齐王自己来求娶了一位姑娘,是王御史家的千金,倒也不是说那姑娘生得多么绝代风华,又是多么得贤惠有名,只是照着齐王的说法,那姑娘,他见了开心,走近了也开心,半分恶心的感觉都没有。
先太子一听,便就欣喜地急忙同圣上说道,又请了人询问了一番那姑娘是否有了婚配,好在事情很顺当,也没有出现什么戏文里的狗血巧合。齐王也就有了一位齐王妃。
有了齐王妃以后,这齐王不得女子近身的毛病便就好转了许多。只要不是女子主动投怀送抱,他都还能接受一旁有女子杵着。久而久之的,大家伙便就以为齐王已经治好了过去的‘洁癖’毛病。
但是,太子却是知道,齐王不是治好了那毛病,不过是能够忍耐了而已。因此,想到齐王这昏迷醒来,便就看到这投怀送抱了一位‘死’美人。他没当场吐出来,应该是被当时的情况给吓到了。
而现在回想起来,想来那恶心的感觉还是消退不去的。
太子的猜测是正确的,齐王只要想到自己先前与那名女子的肌肤相触,他便觉得反胃,浑身的鸡皮疙瘩都冒了出来。若是齐王妃在身边,他尚能安抚自己几分,可惜,这时候,他身边除了跟着逃出来的大老爷们,便就剩下这个鼻眼都看不顺的二哥了。
不过,他的心中还是庆幸着,好在开春便就送了齐王妃回靖州老宅去看望岳丈了。若不然,此时此刻,只怕是处境艰难。
看了一眼眉眼间依旧是难掩焦虑的太子,齐王叹了一口气。
太子也跟着叹了一口气,他疲惫道:“博裕,信芳。”
魏朝辉重新端了一碗热汤走上前,将热汤递送给太子,开口道:“殿下,先喝点热汤,暖一暖。”
太子伸手接过,他略带歉意地对自己的心腹爱将,道:“博裕,信芳,刚刚是孤不对。”
太子殿下素来是有错便认,从不依仗身份胡来,律己严明,这也正是他令人信服的个人魅力。陈斯年与魏朝辉两人相对一眼,拱手一礼,道:“殿下客气了。”
“如今咱们盯着谋反的罪名逃了出来,这事怕是没完。”太子心头涌起一抹焦虑,他看了一眼魏朝辉,接着道,“可否探查到什么消息?”
魏朝辉面上的神情不是很好,他拱手一礼,道:“殿下,京中的消息很乱,我们出来得太匆忙,时间紧,消息探不清,但是听闻,圣上下了明旨,令嘉乐郡主即刻回京和亲,并且派了人前去迎回嘉乐郡主。”
太子的脸色很难看,他咬紧牙关,好一会儿,才冷声道:“明旨?派人迎回?”
“只怕是捉回吧!”
听着太子的话,魏朝辉沉默片刻,他轻声道:“具体的消息,还需等等,咱们的人正在探询。太子妃的情况,咱们也在查询......”
齐王这时候也不多言,他轻声道了一句:“其他的消息,我也能帮着查一查。”
他看了一眼太子望过来的目光,低低地道:“我也不是因为你,我就是想知道到底是谁,这么算计我!”
太子并未回话,他心中压着的揣测越发浓郁,只是到了最后,他也未曾将心头的想法说出,只是沉沉地道了一句:“分头查查情况,一边是云曦那一头,一边是京中的。”
“是。”
太子望着那跃动的火焰,心中的担忧油然而生。
而那本该是已经在东宫之中死去的太子妃郑慧语此时正躲在一处地宫之中,她本就身子不大好,这一番折腾之后,更是虚弱。此时半倚靠在冰冷的墙壁边,低低地咳嗽着。
而她是身边围绕着两名青年,年长一些看着沉稳大气,而年轻点的便就跳脱了些。这两名青年眉宇间同李云曦略有些许肖似。他们正是李云曦的兄长们,长兄李彦平,次兄李彦辰。
李彦平一脸凝重地将外袍脱下,覆盖在自己的母亲身上,他伸手探了探太子妃的额头,额上的温度是正常的,只是太子妃的脸色很差。
“大哥,娘亲她......”李彦辰心头焦虑不安,他也不过是个十来岁的少年,经历了这么一场突如其来的乱象,又看着自己的母亲陷入病重,自然是慌乱不已。
李彦平摇摇头,他轻声安抚道:“娘亲没有发热,应当是先前吸入了些许烟气,故而此时才会这般昏昏沉沉的。”
“可是,我们总不能一直待在这里,娘亲身子弱,总是要给她寻个大夫,还有,”李彦辰心中焦急不安,除了是担忧昏沉着的娘亲,还在忧心自己那一位‘谋反’的父亲,以及远在猎场的妹妹,“父亲现在到底是如何了?还有阿宝,阿宝还在猎场,也不知道到底是个什么情况?阿宝胆子那么小,这事儿,传到她耳中,她还不得吓坏了!”
阿宝是李云曦的乳名,平日里他们念着李云曦长大了,这乳名自然不好在外人面前称呼,都是以嘉乐来称呼的,此时,应是急了,也就忘了这平日里的规矩。
李彦辰同李云曦走得最为相近,感情也是最为亲昵。因此现下急躁地他几乎想要从这地宫之中打个洞钻出去,一把飞到自家那娇弱的妹子身边。
只是两人的话语尚未说完,便就听得地宫的甬道之间传来一道轻微的脚步声,李彦平立马将自己的弟弟拉到身后,只身挡在了太子妃与自家弟弟的面前,一脸严肃地盯着脚步声传来的地方。
那脚步声越来越近,李彦平的呼吸略显急促。而李彦辰此时小心地护着自己的娘亲,也是一脸凝重地看着前方,他凑近自己的娘亲,与长兄间的默契,令他知道自己接下来应当做什么。
若是来的是敌人,那么在长兄拦住人的时候,他便要带着娘亲立刻逃命。
脚步声一步一步地走近,那声音并不重,但是落在李彦平和李彦辰的心头上,却是无比地沉重,他们的眼神锐利,李彦平握紧手中的软剑。
忽而间一道身影出现在昏暗的甬道口,李彦平手中的软剑一甩,冲着来人划了过去,快若流星,状似烟火,眨眼之间就刺向了对方。
对方的反应也很快,在软剑刺来的时候,身形一折,那腰身似弱柳飘摇,轻飘飘地避开了这一击,就在李彦平的下一击就要到来的时候,一道女子的声音传了过来。
“我是李若华。”
“阿平,停手。”
随着两道女子声音落下,那来势汹汹的剑势登时间就停了下来。
李彦平持剑看着显露出身形的来者,明艳而又娇媚的面容呈现出来,果然是嘉宁郡主李若华。
而另一边倚靠在李彦辰身上的太子妃也醒转了过来,她虚弱地喘了一口气,看着逐步走近的女子,她勉强露出一抹笑,道:“嘉宁,你来了。”
李若华沉默地点点头,她拎着一个包袱,走了过来,并不在意李彦平眼中的警惕,她行至太子妃的身边,将一瓶药递了过去,开口道:“婶娘,这是培元固本的药,你且用着。”
李彦平警惕地看着李若华,见对方取出这么一瓶药,他眉头微微一拧,本是要接过药瓶查探一番,而是尚未接手,便见太子妃伸手接了过去,她随意地从中倒了两枚药丸出来,咽了下去。
“娘亲!”
看着太子妃这般举动,李彦平不由得低喊了一声。
李若华倒是也没想到太子妃竟然会是如此信任她,半分不带怀疑地直接将要服下,对于李彦平的反应,才是她所认为的应当有的反应。
她看了一眼李彦平,抿了抿唇,简单地解释了一句:“你放心,没有毒。”
听到李若华的话,太子妃缓缓一笑,她朝前走了两步,走到李若华的身边,柔弱的手拉住李若华,小声道:“我自是信你的。你若是要害我,又何必告知我东宫下方地宫的机关所在?”
李若华愣了一下,她没想到自己未曾署名的悄然送信,竟然会被太子妃察觉到。
太子妃低低地咳嗽了一声,接着道:“你是我打小看着长大的,那写字的习惯,我自是认得的,更何况,这东宫曾是你所居住的地方,想来能够知道这般隐秘之事的,便也就只有你了。”
李若华扯了扯唇角,太子妃猜得没有错,东宫之下的密道所在,是她透露给太子妃的,这才让太子妃得以从火海中脱身。而这座东宫本是前朝之物,东宫之下的密道,也是当时她作为先太子之女,居住在东宫之中时,无意间与自己的父亲一同发现的。
这件事,知道的人不多,皇祖父是知道的,她的太子父亲也是知道的,还有一人便是她自己了。后来,父亲出了事,知道这东宫密道的,便就剩下皇祖父与她了。只是皇祖父心中对二叔有芥蒂,这事儿并未与之详说,而她,让皇祖父接回了宫中......再后来,二叔与她见面得少了,也或许应该说是皇祖父不许二叔来见她,她也没机会与二叔说这么一件密事。
所有人,都以为嘉宁郡主李若华是狠毒了豫王殿下,毕竟先太子是死在豫王殿下的手。他们都说豫王殿下为了争夺储君之位,而蓄意谋杀了先太子,但是嘉宁郡主却是知道并非如此。
她同她的父亲都是信任豫王殿下的,当初的射杀,她想着,定然是二叔不得已而为之。只是父亲毕竟是死在二叔手中,这让她一时之间无法面对。不是恨,只是无法面对罢了。故而这才疏远了。
也是这一份疏远,使得所有人都以为她与现任太子一家,势同水火。
听到太子妃的话,李彦平和李彦辰不由得一惊,他们惊诧地看向嘉宁郡主,沉默许久,而后开口道:“多谢嘉宁妹妹。”
“多谢嘉宁姐姐。”
嘉宁郡主李若华与嘉乐郡主的次兄李彦辰同岁,只是月份上要大上个把月。
李若华似乎并不想在这个话题上多说,她想了一下,扶着太子妃往一旁坐下,而后低声开口道:“婶娘,二叔如今是被扣上了谋反罪名,我听闻先前阿爷下来命令,捉拿二叔,死活不论。”
这一句‘死活不论’惊得在场众人,倒抽了一口气。平日里,虽然知道圣上对于太子不满,但是未曾想到竟然会下此狠手,要知道,虎毒尚且不食子。
“不仅仅如此,三叔因为杀害阿爷宠妃,阿爷也下了此等命令,”李若华注视着太子妃,她握紧太子妃的手,一字一句地道,“同样是死活不论。”
听到这里,太子妃面上的神情很是凝重,她轻声道:“圣上,不对劲。”
若是说圣上本就对太子不满,借此机会想要除去太子,下了此等狠命令,倒是还有些许可能,但是对于先太子的胞弟,圣上心中的白月光先后留下的最后的一点骨血下此狠手,是不可能的。
无论是多么震怒,这般做法都不符合圣上的心思。
故而,太子妃才会这般大胆地揣测出圣上有问题。她的目光落在李若华的身上,继续问道:“嘉宁,你可见到圣上了?”
李若华摇了摇头,她小声道:“婶娘,阿爷出事了。阿爷激怒攻心,现下昏厥不醒,我没法见到阿爷。便是如今这出来,也是趁着宫中混乱,我才偷偷跑了出来。我不能在这儿多待,怕是会被人发现我不在自个儿的宫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