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下,臣冒犯了——悠悠我思七【完结】
时间:2023-06-14 23:03:05

  沈恪听着李云曦那颤抖的呜咽声,轻柔的动作似乎是怕弄疼了他,一点一滴间都透出着少女特有的心软,呼吸间浅浅的抽噎以及水汽,拂过他的心间,令他疼得几近麻木的伤口缓和了不少,肺腑间的冷凝感也消散了些许。
  沈恪并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他只是僵硬地道了一句:“我没事。”
  他从未同这一位娇贵的小郡主如此独处过,短短几次的相处,似乎都是让她受到了惊吓,他不知道应当如何安抚这一位害怕到发抖的小郡主,只是干巴巴地又道了一句:“不疼的,殿下别怕。”
  这般惨烈的伤,怎么会不痛呢?
  听着沈恪的话,李云曦不知道怎么的,只觉得心头难受得厉害,她努力平复自己的情绪,颤抖着手将干净的布条扯出,给沈恪缠上,缠绕到最后,她看着刚刚缠好的布条上沁出的星点红色,脑中浮起沈恪刚刚说的‘不疼’,也不知道是让她想到了什么,她不由得颤抖着身子呜呜咽咽地哭了起来。
  豆大的泪珠顺着她的面颊落下,她哭着一抽一抽着。
  怎么会不疼呢?她的手上擦伤点皮,都疼得她发抖,沈恪身上这些深可见骨的伤,怎么能不疼?
  沈恪没想到李云曦会忽而间哭成一个泪人,那凄楚抽泣的模样,惊得他因为发热而本有些迷糊的脑子登时一个激灵,清醒过来。他手足无措地道:“怎、怎么了?”
  “小殿下,是刚刚伤着哪里了吗?哪里疼吗?哪里难受了?”沈恪急促地迭声问询。
  李云曦并不想哭,也不想让沈恪重伤之下还要操心,可是这泪水却怎么都止不住,哭得厉害,便是一时之间连话都说不出来。
  沈恪不知道该如何劝慰李云曦,素来都是冷冽行事的人,此时却是慌乱地手脚不知该往哪里放,他僵硬着手,暂且失了规矩地伸手轻轻拍了下李云曦的后背,感觉到少女娇小的身子在微微颤抖。
  他抿了抿唇,口中翻来覆去地吞吐着过去见到的街巷百姓家哄小娃娃的话语:“没事了,没事了,不哭,不哭了。”
  李云曦努力地平复自己的情绪,梨花带雨的小脸上哭得通红,泪眼婆娑间看到沈恪那僵硬的安抚姿态,感觉到沈恪身上不高的温度,她抽泣着,伸手去扯一旁脱下的衣裳,边哭边给人披上,含糊地道:“对不起,都是我不好,什么都不会,累得你受了这么多伤,我还给你找错药......”
  “刚刚,又害得你的伤崩开......伤口那么深,怎么会不疼,可疼可疼了......”李云曦带着哭腔继续说道。
  她的声音软软糯糯,夹杂着哭腔,些许的颤音与含糊不清的字词,仿佛是受了天大的委屈,令人听着心疼。
  沈恪怔怔地看着李云曦,感受到李云曦话语里的自责与心疼,一抹浅浅的暖意自心中涌起,那一种被人纯粹关怀的感觉很是新鲜,颇带出一丝的受宠若惊。
  收养沈恪的魏朝辉并不是不疼爱沈恪,只是素来内敛的他,从未直白地袒露过自己的关心。故而此时李云曦这般赤裸裸的担忧与关怀对沈恪来说,是鲜少见过的。
  “真的不疼。”沈恪小心地伸手拭去李云曦面上的泪水,他放柔了声音哄着,“殿下很厉害了,若不是殿下,落水后陷入昏迷的我,可就要一命呜呼了。”
  他的声音低哑,带着伤病之后的虚弱,但是那温柔的姿态却是安抚住了李云曦愧疚而又害怕的心绪。
  “也多亏了殿下带着的金创药,我的伤口才能处理,还有你看,若不是殿下,那一只胖头鱼,又怎么会投怀送抱呢?”
  听到沈恪说到那一只投怀送抱的胖头鱼,李云曦转头看了一眼那一只在草堆中一动不动的呆头鱼,她忍不住带泪笑了出来。
  “我、我也想不到它怎么会自己撞了出来,投怀送抱......”李云曦说到这里,突然停了下来,她忽而想到刚刚的场景,若是说那只胖头鱼对自己投怀送抱,那么一头撞入沈恪怀中的自己,岂不也是......
  李云曦低下头,白皙的脸蛋上微微发红,尚未完全平复的抽泣声时不时响起,那忽而红了脸的模样,令沈恪极为不解。
  但是他却不敢再多问什么,生怕将好不容易停了金豆豆的小郡主再惹哭,沉默地看着李云曦低垂着头,纤细的手指将他的衣裳系带系错,他想了想,便就任由她动作,也不开口提醒。
  等到将沈恪身上的衣裳拢好,李云曦眨了眨眼,将眼中含着的水雾眨去,她抬眼瞥了一眼沈恪,见沈恪面上先前覆着的潮红似乎是退去了不少,她伸手摸了下沈恪的额头,也不知道是不是刚刚又惊又闹得折腾了一番,这温度竟是退了些许。
  “维桢,你的高热好像退了一点了。”李云曦惊喜地喊道。伤病之下,最怕的不只是起了高热,而是高热不退。没想到在没有药的情况下,沈恪的高热竟然能够有消退的趋势。
  沈恪笑了笑,大抵是刚刚的惊吓有加,这番闹腾之后,他觉得自己昏沉的脑子也没那么迷糊了。他点点头,附和道:“是,烧应当是退了一些,再歇歇,很快便会好起来的,殿下不用担心。”
  听着沈恪这话,李云曦欢喜地点点头,她想了一下,站起身来,小声道:“我去把那只鱼给煮了,咱们多少添点肚子。”
  沈恪一脸莫名地看着李云曦朝着那一只似乎是已经上天的胖头鱼走去,她伸手去抱住鱼,那鱼突然间甩动起来,李云曦惊叫地跳开来。
  在沈恪还来不及起身过去搭一把手的时候,便就见着眼中含着惊吓而出的泪水的李云曦,动作利索地搬起旁边偌大的石块,朝着那一只胖头鱼砸了过去......
  在一片鸡飞狗跳的惊呼声中,那一只胖头鱼以一种死不瞑目的惨痛姿态上了锅。
  李云曦乖巧地端坐在一旁,看着本该因伤病歇息的沈恪手脚利索地刮鳞,剖鱼,去内脏......又不知打哪儿寻找了破砖瓦,做了个简单的锅......
  腾腾升起的热气,很快鱼便入了锅。
  李云曦的眼神不由自主地从那一只入了锅的胖头鱼身上转移到了沈恪身上,她静静地注视着沈恪。
  在洒下来的金色阳光下,沈恪整个人都笼罩在光晕中。虽然伤势很重,可是此时清醒过来后,沈恪便就呈现出一抹如劲竹一般的身姿,笔挺的背脊,令他看起来自带了一丝书中所言的傲雪风骨。他的模样很清隽,眉目如画,只是脸色太过苍白,唇色也是惨淡得厉害。
  平日里,沈恪总是板着脸,无端冒出一副生人勿进的气质,故而所有人都不敢与之相望,便也就不曾发现沈恪的样貌其实在京中也算得上是一等一的好。
  此时,沈恪那一副安静的样子,令李云曦不由得凝视起来,盯着沈恪直勾勾得看,而心头乱七八糟的思绪却是飘了老远。
  沈恪本就是个感觉敏锐的人,李云曦这般直勾勾的眼神,他早就察觉到了,只是不知道李云曦想说什么,他也不吭声,只是沉默地等着李云曦开口。但是知道他将处理好的鱼入了锅,李云曦却都不曾开口说话,仿佛盯着他看,便只是在欣赏什么景色一般。
  沈恪侧了侧身,有些不自在地开口问道:“殿下,可是有什么话要说?”
  这一声问话,将李云曦惊醒,她的眼神不自在地挪开,沉默了一会儿,才小声地道:“维桢,你怎么会厨艺?”
  沈恪收拾了零零碎碎的东西,疲惫地坐在一旁,那金创药是上等的伤药,效果不错,若不是如此,只怕他如今的情况会更糟糕。只是内伤颇重,未曾有治疗内伤的药服用,仅靠着他那凝滞缓慢运转的内息,要好转起来,怕是要相当长的一段时间。
  他并未同李云曦说这些情况,一则不想让李云曦担心,二则说了也没用。
  沈恪调节着呼吸,看向李云曦,解释道:“平日里,有时要在外行动,偶尔间也是要宿在荒郊野岭里,便就学了些傍身的技艺。”
  李云曦疑惑地询问道:“是因为赶路吗?阿爹平日里给你的任务这般繁重,竟是要你连夜赶路?”
  若是放在往常,她不会觉得有什么不对劲,只是如今同沈恪这般患难与共之后,她私心里是将沈恪当成了自己人,这时候一听便就觉得自己人是受了欺负,她皱了皱秀气的眉头,话语里带出了不满。
  沈恪一时间不知道该如何同李云曦细说,他日常里接下的任务,有些不是赶不赶时间的问题,而是需要避人耳目,故而行动间便是在寂静无人的夜里,赶夜路也就成了习惯。
  “咕噜咕噜——”
  尚未等沈恪斟酌好言语,便听得安静的空气中传来突兀的腹鸣声,那是饿着肚子的声音。
  沈恪举着两根树枝削成的筷子,顿了一下动作,他的视线转了过去,对上李云曦的双眸,只见李云曦小小地缩作一团,她对着沈恪露出一抹娇娇的笑,低低地道:“有点饿了。”
  沈恪微抿了下唇,他垂下眼,看了看锅中的鱼汤,轻声道:“再等等,鱼汤快好了。”
  “哦。”李云曦乖顺地点点头。昨天他们又是逃命又是与人打斗,坠崖落水,折腾了好一通,当时沈恪的情况又很是糟糕,李云曦哪里还顾得上饿不饿。
  此时看着沈恪清醒过来,她悬着的心也就安了下来,这时候,空荡荡的肚子便就来提醒她饿了。
  话语间,一股清雅的食物香气飘了出来,熬煮至奶白色的汤汁给人一股诱惑感,沈恪戳了下鱼肉,感觉到鱼肉的鲜嫩度,他琢磨了下,又等了半盏茶的时间,便就舀了一小碗的鱼汤给李云曦。
  汤碗是他剑砍下来的小树桩挖出来的,虽然粗糙,但是多少能用。这时候,在这缺衣少食的谷底,便也就只能将就点用上了。
  李云曦两手捧着木桩掏成的汤碗,清淡的鱼汤味飘了出来,她凑近轻轻吹了吹,滚烫的鱼汤稍微凉了一些后,便就凑到碗边,小口饮了一口,她轻轻拧了一下眉头,味道很鲜甜,没有佐料,这鱼汤更是显得天然。
  她本来以为这般做出的鱼汤应会是带着腥味了,刚刚凑近喝下的时候,都做好强咽下去的准备了。但是未曾想到了口中,除了味道淡了些,却是尝不到什么鱼腥味。
  李云曦惊奇地又喝一小口,随后抬眸看向一旁的沈恪,开口道:“维桢,这鱼汤,好鲜美。你喝一点,不难喝的。”
  或许是真的饿狠了,李云曦三两口间便就将鱼汤都喝了个干净,沈恪很快便又盛了一碗递过去,李云曦下意识地又是埋头喝了起来,直到沈恪给她递上第三次的时候,她捧着汤碗,突然停了下来,呆愣愣地看着几近见底的鱼锅。
  目光落在沈恪一片惨白的面容上,她将手中的汤碗递了过去,开口道:“我、我喝饱了。你快喝。”
  明明对方才是一名伤患,可是她却忘记了,差点连一碗汤都未曾留给多方。
  “我不饿。”沈恪轻声回道。他轻推了下递送到面前的汤碗,示意李云曦喝下。
  沈恪确实是没有什么胃口,身上的伤虽然较之先前是好转了些许,但依旧沉重。而还未完全褪去的高热更是消耗他所剩不多的体力,疲乏与无力感充斥在身上,若不是怕吓着眼前的小郡主,他甚至想一躺不起。
  李云曦垂下头,她将汤碗推了过去,闷声道:“这碗,我刚刚用了,你别嫌弃。你伤得严重,都不吃东西,就更没力气了。”
  沈恪微微一愣,他没想到李云曦会是这般认为,他僵着手接过李云曦递过来的汤碗,抿了抿双唇,轻声解释道:“我只是没什么胃口。”
  他就着那汤碗饮了一口鱼汤,其实他口中发涩,这鱼汤再鲜美,他也尝不出什么滋味,只是不想令李云曦胡思乱想,便就一点点地喝了下去。
  李云曦抬眸看向沈恪,注意到沈恪那褪去潮红之后更显惨白的脸色,心中的忧虑嘭得涌了上来。自沈恪醒来之后,一言一行都看着稳妥,令她不知不觉间便就忘记了沈恪还是一名重伤员,身上的伤病还需尽快找大夫看一看。
  “太子殿下对臣很好,平日里臣休息的时间也是足够的。有时候需得赶路,那也是臣思量不足。”沈恪轻声将先前李云曦询问的话语解答。
  “这深潭里的鱼,天生地养,虽然少了佐料,但是剔除了鱼鳞内脏后,熬煮出的汤自带有一番鲜甜的滋味。臣儿时,爹娘带着我流亡,也算是运气,那一日也是这般撞出了一条鱼,那鱼味道便是这般鲜美。”
  沈恪的话说得轻描淡写的,但是李云曦却听出来其间的惆怅。
  她忽然想起来,过往偶尔间听到的关于沈恪的身世的些许讨论,沈恪是魏大人收养的,是从流民中捡回来的孤儿。也就是说,沈恪幼年时便就失去了父母,那应该是很小的时候吧。
  李云曦心中一刺,有一种隐隐的痛楚传来,她望着沈恪那一副平静的模样,却又不知该说什么,张了张口,半晌说不出口,压下异样的情绪,转了话题道:“京中,到底是出了什么事?”
  “我阿爹阿娘,还有阿兄他们到底怎样了?”李云曦想着之前逃离的时候,那营地紊乱的样子,以及那满地的血色,她缩成一团,带着浅浅的鼻音,道,“文秀,她伤得那么重......大家当时为了帮我逃出来,他们......”
  话说到这里,李云曦眸中又浸漫上一层水色,她的身上笼罩着一层哀伤与沮丧。那些侍女和内侍们都是打小服侍她的,感情上本就是亲厚,尤其是文秀,对于她来说,便是姐姐一般的存在,她的脑中只要浮现出文秀那鲜血淋漓的模样,一直挥之不去的惶恐便就腾了起来。
  沈恪见过的生死很多,甚至由他手上断下的生死也是数不胜数,先前的乱象,在他心头并不算什么,只是看着软和的小郡主这般担忧与害怕,他的心中不由得生出了些许心疼。
  他很早以前便就听闻过这一位嘉乐郡主,最大的印象便就是娇贵,那偶尔间遇上的时候,看看她仓皇离开的模样,仿佛是一只受了惊吓的小兔子。
  他虽然面上没有表露出什么,可是自那之后,他总是会下意识地避开李云曦,免得又吓着人。沈恪想着身上包扎好的伤,心中微微一暖,他未曾想过一向娇弱胆小的小郡主竟然会这般替他着想。
  “小殿下放心,臣看看那支箭矢应是避开了要害,当时营地里尚有两位太医在,救治及时便不会有危险的。”沈恪轻声安慰着,“等到小殿下离开之后,他们应当是急着要回去通禀,而留在营地的那些人不过是普通的宫人,他们也不会为难那些宫人的。”
  听着沈恪的分析,李云曦心头稍安,只是担心还是存在的,她紧紧抿着唇,喃喃地道:“希望如此。”
  “太子殿下,如今或许不在京中了。”沈恪突然冒出这么一句话。
  听到沈恪的话,李云曦不由得瞪大了双眼,她的眸子闪过一抹惊诧,不解地道:“那我阿爹能去哪里?”
  沈恪想了一下,接着开口徐徐道:“不大好说,他们这般想法设法地将小殿下您捉回去,应就是为了将太子殿下引出来。”
  是的,沈恪用了一个‘捉’字。这一伙人如此火急火燎地将李云曦捉回去,一方面是为了能够完成和亲,另一方面应也是为了诱出太子殿下。
  “他们说阿爹谋反,这怎么可能呢?阿爷一定是误会了。”李云曦斩钉截铁地道。
  她抬头又看了一眼沈恪,沉吟片刻,挪了挪身子,凑近沈恪的身边,轻声道:“维桢,我们可以回京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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