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云曦定定地看着他,似乎是看到了什么美景,一时间竟是目不转睛。
“没事,身上的伤已经止住血了,暂时不必再上药。”沈恪温声回道。
“可,你还在发热,啊,对了,药还得再熬一次。”李云曦说着便要起身去熬煮先前采摘下来的药材。
沈恪缓慢地运转体内的真气,体内凝滞的气血慢慢流转起来,原先的痛楚稍有缓和,只是脑子里的晕眩还是未曾减退。想来是因为自己的高热一直未退。
他揉了揉隐隐作痛的额角,哑声问道:“殿下,那是什么药?”
想到刚刚喝下的药的味道,沈恪只觉得胃里在一点点地犯抽,抽得他想吐。
听到沈恪发问,本是要起身去煎药的李云曦登时就扒拉了一下离自个儿不远的药材,自豪地道:“是这个,桂枝。”
她的眉眼弯弯,双眸亮晶晶的,仔细地解释道:“我看过医书,就去找了药,没想到咱们的运气不错,竟然找到了治疗风寒的桂枝。虽然没有瓦罐熬药,不过我用薄薄的石片加热,提着这个大叶子当药罐,倒也勉强煎煮了一碗药出来。”
顺着李云曦的手看过去,沈恪怔了怔,他的目光落在那所谓的桂枝上,审视的目光并未移开,看了许久,他缓缓吐出一口气,轻声道:“殿下,那不是桂枝。”
沈恪平日里,伤病情况总是有的。久病成医,故而对药材之类的倒也了解。李云曦手边扒拉的草药,不过是看着形似桂枝,但却并不是桂枝。难怪了,桂枝的药味并不会是如此得苦涩难下咽,而这一堆草到底是什么,他也认不得。
唯一可以确认的是,这草没毒,若不然,刚刚他喝了那么一碗,现下该是毒发身亡了。
这大概是不幸中的大幸吧。
“啊?”李云曦瞪大了双眼,震惊的神色从她的双眸中透出来,“不是,怎么会......”
只是对上沈恪认真的双眼,李云曦意识到自己或许是真的弄错了。
“那你刚刚喝的......”李云曦登时反应过来,若不是桂枝,那么刚刚她已经让沈恪喝了一碗下去了,“维桢,你、你快吐出来!”
“没事,那也没毒。左右不过是难喝了点。”
李云曦听着这话,心头一颤,她低着头,小声道歉道:“对不起。”
她的声音软软的,带着丝丝愧疚,落在沈恪的耳中,却是令沈恪一怔,抬眸看着眼前姑娘的发旋,点点心疼自心头浮出来,她是身份娇贵的主子,落水、寻药......这都不是她该经历的事。
“还好没有毒,若不然,我就害了你了。我都找不到药,你还在发热,怎么办?”李云曦抬起头来,她的眉宇间满是焦躁,眸中透出些许水色。
沈恪的脑中始终是带着一股昏沉感,身上总是一阵又一阵的寒意袭来,眼前时不时出现的昏暗,都是在告诉他,他此时的情况并不好。
能够清醒过来,已然是邀天之幸。而在这荒山深谷中,如若他在昏睡过去,只怕是要一睡不起了,那到时就剩下孤弱的小郡主......
只要想到留下李云曦一个人孤单害怕地哭泣,他的心头便就不由自主地浮起一层不安与烦躁。
李云曦见沈恪神情发怔,她担心地伸手触碰了下沈恪的额头,感觉到手心里未曾降低多少的热度,秀雅的眉头拧了起来,她转头找了找,看到先前放置在沈恪额头,为其冷敷降温的布条,落在了地上,便就伸手去捡。
“你额上的热度还是没下来,我再去拧一块湿布,给你敷一敷。”李云曦缠着纱布的手堪堪够到那一方布条,便就沈恪也伸手捡了起来。
两人一人扯着一角的布条,那一方布条骤然间摊开来,露出了布条上活灵活现的鲤鱼,看着那扯在半空中的舒展开的布,沈恪和李云曦登时间都沉默了下来。
清晨时,李云曦一宿睡得不安稳,整个人都是迷迷糊糊的,等到发现沈恪发热了,心中急得只顾着寻找一方干净的布替沈恪冷敷,却不曾注意到这一方干净整洁的布,竟然是之前沈恪收着的她曾经给人裹伤的小衣。
那上头绣着的两条小鲤鱼在清雅的莲叶间半遮半掩地悠然游着,仿佛是在嬉笑。
第27章 投怀送抱
她感受着手中微凉的触觉,心口处扑通扑通直跳
李云曦的面颊骤然间爆红起来, 她几乎不敢抬头去看沈恪,手中一松,那方小衣悠悠地落在沈恪的手边。
沈恪本就觉得寒冷昏沉, 看着那一方悠悠随着微风晃荡的小衣,此时竟是涌起一股燥热, 他蜷握住手掌,将那方柔软的小衣攒在掌中,他没想到这一件小衣会在此时此景出现。
当时洗干净这一块小衣后,他一直在琢磨着是不是该还给小郡主, 但是怎么想都觉得不妥当, 这才拖拖拉拉地一直留在身边。
“我......”沈恪正想要开口解释这小衣是怎么会在自己身上珍藏着,突然李云曦就站了起来。
她的眼神慌乱而又随意飘移, 就是不敢看向沈恪,李云曦闷声闷气地道:“我、我去周围走走,看看有没什么吃的?”
言罢, 她甚至不等沈恪回应, 便就脚步匆匆地朝一旁小跑而去。其实,这山谷下并没有什么吃的,先前她给沈恪寻药的时候,便就绕着这周边浅寻了一番,然而除了一些野果野草便就什么都没有了。而那些野果,她也看不出是否有毒,哪里敢采摘回去食用。
今儿听得沈恪说的‘桂枝’不是桂枝,更是令她羞愧难当, 只是刚刚的场景更是羞人, 她也就随口扯了个借口离开。
沈恪抬眸愣愣地看着李云曦慌忙离开的身影, 想了想, 却还是挣扎着起身。
李云曦脚步缓慢地绕过疏林,她不敢走太远,毕竟这稀稀拉拉的林子后边,谁也不知道会是什么。她虽然平日里都是养在深闺中,但是对于父亲时常叮嘱的‘千金之子坐不垂堂’,不到万不得已,不轻易涉险的交代还是都牢牢记在心上的。
然而这空落落的地方,她的心头浮起沈恪苍白的面容,那一抹担忧便就不由浓郁了几分,这浓浓的担忧令她暂且压下了对亲人的忧虑。
沈恪的伤势很重,他们的药并不多,而这荒山野谷,究竟是该何去何从?
李云曦站在原地,想了一会儿,将目光落在了深潭中,她转身朝着那一座深潭走去,行至深潭边,便就感觉到一股深冷的寒意袭来。
水雾在空气中飘荡,带着清冷的气息,笼向李云曦的全身。
李云曦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颤,她小心翼翼地在深潭边蹲下,伸手轻轻触及潭水,一股冰冷至刺骨的感觉从指尖传了过来,她迅速抽手,哆嗦了一下。
实在是太冷了。
这谷底的温度明显较其他地方要冷上许多,而谷中的深潭便就更要冷上些许。
李云曦迟疑地看着深潭,她本是想着要不,入水摸鱼,好歹寻点食物回去,不说她饿不饿,沈恪作为一名伤员,总不能一直不吃东西?没有药,对于重伤的沈恪来说,这便是最糟糕的情况,再不吃东西,她怕沈恪会......
李云曦垂下眼眸,咬着牙思索。她很害怕,一想到沈恪会出事,心头的惶恐便就弥漫全身,让她战栗不止。此时此地,她唯一的同伴便就只有沈恪了。过往对沈恪的惧怕,早就荡然无存了。
可是,这深潭如此寒冷,她也不敢随意下水。李云曦拧着眉头站起来,站在深潭便却是久久未曾动作,好一会儿,她深深叹了一口气,正打算转身离开的时候,突然间,一道黑影从深潭中扑腾起来。
李云曦只觉得眼前一暗,似乎有什么东西带着水气扑了过来。
“啊——”
李云曦下意识地想要转身逃离,伸手一挡,手中冰冷滑腻的触觉伴随着冲劲将她撞得回身倒下,怀中似有什么东西撞了过来。
她不由得抱紧自己,等着接下来的倒地与疼痛感。
“唔!”
轻微的倒地声以及闷哼声随之传来,预料之中的倒地撞击感与疼痛感并未传来,取而代之的是一道带着些许血腥气息的微微发凉的怀抱。
李云曦睁开眼来,映入眼帘的是近在身前的白皙下颔。她一抬头,便就注意到自己的身下压着的人正是应该在原地休息的沈恪。
她不知道沈恪怎么能撑着那般重伤跟了过来,但是看着微闭着眼紧紧抿着唇,半晌没有动静的沈恪,李云曦心头一跳,急得泪珠簌簌落下,磕巴着道:“维、维桢,你、你怎样了?”
李云曦落在沈恪的怀中,她甚至不敢胡乱挣动,之前替沈恪上药的时候,她是知道沈恪身上的伤是有多严重的,遍体鳞伤大抵便是那般模样。
刚刚沈恪接着她倒在地上,想来身后的伤定然是又崩开了。她怕自己胡乱动作,会让沈恪的伤势更严重,也就僵硬着身子,焦急而不安地躺在沈恪的怀中。
不一会儿,沈恪似乎是缓过一口气,他低低地咳嗽了一声,睁眼对上李云曦满是水雾的双眸,疼得几近麻木的伤势仿佛是有了些许缓解,他扯了扯唇角,小声道:“臣没事,殿下是否有伤着?”
他的声音很轻,带着一抹无法忽略的孱弱。
李云曦啜泣着道:“我哪里会伤着?你都垫着我了,你还伤着,怎么就跑出来了?那伤肯定是又崩开了......都怪我,刚刚也不知......”
她的话还没说完,便就忽而间察觉到怀中似乎有什么东西一抽一抽的,李云曦低头看了一眼,便就发现自己的怀中竟然是抱着一只......肥美的胖头鱼?
那这一只胖头鱼的小眼睛紧紧盯着这一对男女,一张一翕的鱼唇,似乎是透出了一些呆萌。
李云曦同这一只胖头鱼大眼瞪小眼地看了一小会,突然反应过来,刚刚从深潭中临空跃出,朝着她投怀送抱的便是这么一只呆头鱼?
沈恪低头便就也注意到在李云曦怀中的胖头鱼,瞅着同那一只胖头鱼一样呆萌的李云曦,沈恪勾了勾唇角,不由得露出一抹浅淡的笑,他轻咳一声,低声道:“殿下?”
李云曦迅速回过神来,她欣喜地道:“维桢,咱们有吃的了。”
明亮的双眸折射出欢喜的情绪,尚未落下的泪珠含在眼中,让她看起来楚楚可怜。沈恪面上的神情不由自主地柔和了下来,他点了点头,而后苦笑一声道:“小殿下,你能自己起来吗?”
他倒是并不介意李云曦继续欢喜地发呆,只是身后一点点浸透开的温润感,让他清楚地明白自己背后的伤口确实是崩裂开了。这缓慢的出血,若是不及时处理止住,只怕他这虚弱的身子是要扛不住的。
听着沈恪的话,李云曦骤然反应过来,自己还躺在沈恪的怀中,她羞愧地一手抱着鱼,一手小心地起身。随后便就看着沈恪吃力而缓慢地撑起来,她眼尖地注意到地上落下的血痕,心头一惊,惶然道:“维桢,你的伤......”
沈恪自然是知道自己的伤势情况,他摇了摇头,安抚着道:“没事,咱们先回去吧。”
越是靠近深潭,这湿冷的气息越是严重,李云曦身子娇弱,他生怕在这深潭待久了,会冻着人。
“嗯嗯,好,我、我扶你。”
“是,多谢小殿下。”
“谢我什么,都是......是我不好......”
等到两人回到先前落脚的地方时,那一团火堆已然是昏暗到了快要泯灭的样子。李云曦扶着沈恪坐下后,费劲儿地将那一只胖头鱼放置在一旁的草堆上,便就急急忙忙地去添置了一些干树枝,让即将熄灭的火堆重新燃烧了起来。
温暖的气息,让李云曦吐出一口气。
她没有去看放置在草堆上的胖头鱼,那一只胖头鱼也不知是不是太过肥懒了,落在草堆里之后,竟然是半分不动弹,也不挣扎。
李云曦将一旁的金创药扒拉出来,她握着药瓶匆忙地回到沈恪的身边,疾声道:“维桢,脱衣服。”
听着李云曦的话,沈恪身形一顿,他没有动手,而是沉默地坐在一边。或许是太过担忧,李云曦并未察觉到自己刚刚的话语是多么豪迈,她低头看着未曾动作的沈恪,眉头一拧,只以为沈恪是伤势严重,此时没了气力脱衣裳,想了想,她将手中的药瓶放下,自然而然地跪坐在沈恪的身边。
接下来的一番动作惊得沈恪差点跳了起来。
李云曦白嫩的小手熟稔地去解开沈恪的衣裳,这是先前沈恪昏迷的时候,她已经做过一遍的流程了,再解一次自然是熟悉的。
沈恪心头一惊,他忍不住伸手压住自己的衣裳,伸手的动作偏了点,便就那般恰到好处地压住了李云曦正要揭开他衣襟的手。
冰冷而又僵硬的男子的手,压着娇嫩白皙的女子的小手,她的手便就这般贴在了沈恪的胸口处。
掌心下扑腾的心跳声顺着微热的手掌传来,李云曦抬眼看向沈恪,四目相对,两人均是沉默。不过是一瞬,李云曦也就感觉到掌心下的心跳声越发紊乱,而沈恪苍白的面容上突兀地飞起两抹晕红。
心跳?
李云曦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她的手正隔着薄薄的单衣贴在沈恪的心口,而手背上覆着沈恪冰冷的大手,她的呼吸一顿,娇嫩的小手不安地挪了挪,这一番极其细微的动作,将一时愣神的沈恪惊醒过来。
他骤然松手,微微低头,收回的手扯着自己的衣裳,垂眼低语:“小殿下,臣,冒犯了。”
李云曦慌乱地收回手,她注意到沈恪的耳尖已然红了一圈,本也是羞臊难安的感觉,在看到沈恪那一副仿若是黄花闺女遭人调戏后的‘娇羞’姿态,她忽而间噗呲一声笑了出来。
心中的羞臊感陡然消散了不少,她侧了侧头,不好意思地解释道:“那个......没有冒犯。是我唐突了。”
“对不起,但是,我不是故意要占你便宜的,”李云曦好像想到了什么,急忙摆手解释着,“阿爹说过,事急从权,要不拘小节......你背上的伤得赶快处理,我之前就剥过你的衣裳,那伤很......”
“殿下,臣知道了。”沈恪似乎是怕李云曦再出口说出些什么,他迅速开口打断。
随后,他低着头,伸手缓缓地脱开衣裳。
李云曦并未察觉到自己刚刚的话语是多么得大胆,只是看到沈恪脱了衣裳,她就迅速看过去,果不其然,沈恪后背出包裹着的绷带已然是殷红一片。
李云曦小心翼翼地帮衬着沈恪将绷带解开,显露出后背处那一道狭长而又血肉模糊的刀伤,先前光线昏暗时,她又心中害怕,便就未曾认真审视过这伤,此时这般清晰得看到沈恪的伤痕累累,她只觉得心口一抽,一股窒息感涌了上来。
她低下头将一旁的药瓶拿起,沉默而轻柔地将药粉撒上去,不用转头,他便知道自己吓到了那一位娇贵的小郡主,沈恪低着头,带着歉意地道:“对不起。”
李云曦眼底发热,鼻间酸楚,豆大的泪珠顺着她娇嫩的面颊滚落下来,她小心地将药粉一点点地撒好,看着那道狭长的伤口上渗出的血缓慢地止住,她抽了抽气,瓮声瓮气地道:“为什么说对不起,伤得是你,你怎么要说对不起?”
李云曦一边呜咽着一边絮叨着,她扯了一块布,小心翼翼地擦拭着伤口边的血迹,动作异常柔软,微热的呼吸落在他的背上,莫名地让他心头发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