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也不知道过了多久,便就看到李云曦跌跌撞撞地跑回来,手中握着一把青绿的草叶。李云曦的眼中闪过一抹欣喜,握紧手中的草叶,她急忙跑到沈恪的身边,第一件事,不是处理手中的草叶,而是伸手触及沈恪的鼻息,手指上感受到沈恪微弱的呼吸,她才松了一口气。
她实在是太害怕了,既怕自己寻不到能用的草药,也怕她这一离开,沈恪便就出了事。
她看了一眼手中的草药,那是桂枝,虽然不知道此地怎么会有它在,此时也并非是它生长成熟的时节,但是这一刻已然是顾不得深究了。她记得医书上说过,桂枝可用于风寒表证,味辛性温,能发汗解肌,味甘而缓,其发汗之力较麻黄温和,凡外感风寒,无论表实、表虚均可应用。
只是她如今无任何瓦罐可用,却不知该如何将这桂枝煎熬成汤。
李云曦看着手中的桂枝,又看了看在昏迷之中紧皱眉头的沈恪,她咬了咬牙,似乎是在思索解决的法子。
好一会儿,李云曦站了起来,她在附近转了转,看着那一旁地上零零散散的石块,她琢磨了一番,便就从中挑挑捡捡了一块薄薄的石片......
日头高挂悬中的时候,李云曦脸上满是汗水,红红的眼圈,眼角还挂着泪痕,小心翼翼地护着一片偌大的拗起来的叶子,那一片叶子中盛着些许水,浅淡的药草味道从这叶片之中的温水中传了出来。
李云曦的动作很是谨慎,半点不敢轻忽。这一捧的药,是好不容易煎熬出来的,虽然达不到那些处理过的药材的效果,但是聊胜于无。
而这,也是如今他们唯一能够依靠的药。
李云曦跪坐在地上,她一手抓着叶子,一手推了推沈恪:“维桢,维桢,醒醒,你得喝药,维桢......”
李云曦的声音很轻微,带着浅浅的鼻音,落在意识模糊的沈恪耳中,仿佛是一阵缥缈而过的清风。只是她的手触及沈恪的面颊时,沈恪似乎有了些许感觉。
李云曦接连喊了数声,就在她手足无措的时候,便见沈恪转了下头,低低的闷哼声从他发白的唇中传出。
这么一道轻微的闷哼声,却是令李云曦心中欢喜,她忍不住大声喊道:“沈维桢,你醒醒!”
话语里带着颤抖的哭腔,那细细的发颤的声音令人听着心生怜悯。
第25章 噩梦之中
一道细碎的哭泣声闯入他的梦魇里。
这一道声音明明是那般轻微,可是却无端入了沈恪挣脱不开的噩梦之中。
沈恪在血色的梦境中走了很久很久,
丽嘉
这一场梦境太过漫长,周边都是炙热的焰火,焰火之中似乎有人在挣扎,在哀嚎,痛苦而凄厉的惨叫声,令人毛骨悚然。
他站在这宛如阿鼻地狱的土地上,浑身的疼痛从五脏六腑里蔓延出来,一寸寸的,浸透他的骨髓,冰冷与火热交替在他身上,在这般折磨之下,沈恪只觉得困乏无比。
而这可怖的梦境前方,似乎有一丝幽静的道路存在,那儿很安静,似乎走上去,便就能结束这一切的痛苦了。
沈恪不由自主地往前走了两步,他朝着那一条幽静安静的道路走去,但是迈出了两步,便就感觉到脚下的步伐很沉重,他低头看去,看到有黑影缠绕在他的脚上,似乎是不想让他往前行进。
他愣了愣,但是身上的痛苦令他向往那一条幽静的小道。他想着,只有走过去,便就结束了。
但是脚下拉扯的力道越发沉重,心头无端端地涌起一道声音:不能走。
沈恪此时只想尽快摆脱这周身难以遏制的痛苦,他吃力地迈步往前走去,朝着那条道走去,一步又一步,脚下的黑影越来浓重,仿佛是有千斤锤绑在了腿上,令他步履艰难。
然而这沉重的感觉却始终无法阻挡他往前行进的想法,沈恪拖着沉沉的脚步一点一点地往那条幽静的道路上挪去,步伐缓慢,他疲惫地往下看去,忽而间看到了自己的脚下的黑影,那是一双手。
那双手很熟悉,似乎是在记忆中见过,但是他却记不起来。
沈恪木然地往前走,他没有发现自己每走一步,身形便就缩小了一点,走到那条道路前,他赫然成了一名瘦小的孩童。
到了道路口的时候,他忽然走不动了。脚下的那双手紧紧拖住了他,令他寸步难行。
沈恪模糊的记忆突然开始一点点得清晰起来,一阵喧嚣声陡然响起,惊得他不由得后退了两步。
“走呐……”
“快跑,小安,跑出去……”
“小安,好好活下去……”
或急躁,或担忧的声音从四面八方涌来,将他不断推离那条近在眼前的幽静路途。
而脚下的那双手虽然是冰冷的,然而拽住他的力道却是柔和的。
沈恪低着头,沉默得望着那双熟悉的手,突然间,那双笼罩在黑影中的手褪去黑雾,显露出它苍白瘦削的模样,也激荡起沈恪隐没在心底的记忆。
那是父亲的手,修长而又漂亮,那是一双握笔的手,教导他读书习字的手。
不是收养他,给予他第二次生命的养父的手,而是儿时在流民之中惨死的生身父亲的手。过去那不敢回想起来的记忆在此时蹦了出来,那惨烈而血腥的画面从他刻意遗忘的记忆中醒转过来。
他的生身父亲是被饥饿的流民分尸啃食而亡的,最后留给他和娘亲的不过就是这么一双惨白而毫无生机的手……
那双手拽着他往后走,可是沈恪每后退一步,便就觉得周身的冰冷被炙热笼罩,那一份无形之中出现的热浪包围住他,让他浑身仿若火烧,疼痛却是自内而外得涌上来。
这一份疼痛,令他难以忍耐,忽然间,一股冰凉的气息从身后轻轻地拥抱住他,熟悉的气息缓和了他的痛楚,他觉得自己好似回到了娘亲的怀抱里。
“小安,没事的,小安,做得很好……”柔柔的声音在他的耳旁响起。
是娘亲,那是娘亲的声音。
沈恪不由得张口喃喃低语:“娘……”
然而,此时回应他的却不是记忆中的那道嗓音,而是一声声带着哭腔的纤细话音。
“维桢,你醒醒。”
这道声音里带着无助,细细的哭声里,满是少女不安而柔弱的心声。
不要哭。
不要怕。
这一道哭声传入他的心底,便将他浑身的痛楚都压了下来,转瞬间,那道幽静的道路失去它的诱惑,沈恪全副的心神都放在了那一道带着哭腔的呼唤声上。
他茫然地站在原地,似乎是在找寻那道声音的主人。他想要告诉那人,不要害怕,他没事的。
那道哭泣的声音越发哀痛与急促,柔软的手轻轻地推搡着,微弱的力气一点点地唤醒他沉入无尽黑暗的意识。
“维桢,你张张口。”
“维桢,喝药,你喝点药,喝了药就会好的,维桢……”
沈恪的脑海里忽然闪过一道人影,他下意识地随着少女的哀泣声微微张了张口,一丝温热的药汁一点点地喂了进来。
苦涩的味道在口腔里绽开,这苦味太过浓重,令他涌起来一股恶心的感觉,也或许是实在太苦了,苦得他不得不从那绵长的噩梦中清醒过来。
他吃力地睁开眼,映入眼帘的是满脸泪痕的李云曦。
李云曦双眼通红,鼻尖也是泛红,她的皮肤很是白嫩,这般姿态让她看起来像一只可怜兮兮的小兔子。
微风拂面,一阵芬芳从空气中飘荡过来。沈恪侧头低低地咳嗽着,这一阵咳嗽带起身上的剧痛感,他侧着身,微微蜷缩,气息急促,额上和脖颈处满是冷汗,但是脑子里却是火热得厉害,五脏六腑间也是灼热的刺痛。
沈恪咳得厉害,陡然间呛出一口血,殷红的血水溅落在地上,在阳光下漫成一副可怖的画面。
这一下呕血,吓得李云曦瞪大了双眼了,眼中的泪珠恍如断了线的珍珠,簌簌落下。她伸手半抱着沈恪,颤抖的手抚着沈恪的后背,断断续续地呜咽道:“维桢,你,你是不是很难受?我、对不起,我……”
她含含糊糊地絮叨着,却不知道要说什么。
勉强靠着李云曦的力量,沈恪吃力地撑起身子,他实在是没有什么力气,坐起来后,便就无力地依靠着李云曦,急促而滚烫的呼吸,落在李云曦的皮肤上,让她更是慌乱害怕。
李云曦本就是一个娇娇女,经过又冻又吓的一夜,身子里的力气早就抽空了。沈恪这么一靠,李云曦身子一歪,两个人便就狼狈地歪倒在地。
“哎呀!”
“唔。”
钝钝的落地声,沉闷的痛哼声,接连响起……
落地时牵扯到的伤口的疼痛感,让沈恪略微迷糊的意识清醒过来,他只觉得身下一片温软,清甜的香气扑鼻而来,似乎缓解了他内腑间翻涌起来的恶心感。
他勉强转过头,便就发现自己极为冒犯地将那一位金尊玉贵的天之娇女压在了身下。
李云曦慌乱地转头看向沈恪,温热的触觉擦过沈恪的面颊,骤然间,两人四目相对。
近在咫尺的苍白面容,让李云曦不由得一愣,对上沈恪不甚清醒的眼眸,李云曦面颊微微发红。她顾不得刚刚那无意间的肌肤相触,伸手轻轻推了推沉沉压着她的沈恪,喏喏地道:“维桢,刚刚是不是撞到你的伤口了?”
沈恪醒过神来,他的呼吸略微急促,没有回话,却是努力地撑起身子,挪了开来。
李云曦见沈恪这般动静,便就迅速松了松身子,配合着沈恪,努力地帮忙撑起沈恪的身子,两人慢慢挪动地重新坐起来。
她怕沈恪坐不稳,便就伸手半揽着人,顾不得男女有别和礼仪大防,让人倚靠着她坐好。
李云曦缓缓喘了一口气,开口道:“维桢……”
“对不起,臣失礼了。”沈恪的声音轻微得几乎听不见,夹杂着滚烫气息的气音拂过李云曦的面颊,勾起了些许异样的心思。
第26章 吃错药
有没有一种可能,那不是药,只是一颗平平无奇的草?
李云曦摇了摇头,她努力扶着沈恪倚靠到一旁的大树处,而后抬眸看向脸色惨白的沈恪,她伸手扯了扯刚刚丢到了地上的衣裳,将它披在沈恪的身上。
她又伸手捡了一根树杈,轻轻拨了拨那还未熄灭的火堆,让忽明忽暗的火堆重新燃烧起来。在冷风中,这燃起来的火堆让两人都暖和了不少。
沈恪倚坐在树旁,身上的伤口隐隐作痛,说不出哪里特别难受,但是浑身都不对劲。脑子里的昏沉感,让他明白自己应当是发热了。也对,当时那般情况,他身负重伤,又入了水,发热是必然的。
只是,他似乎记得在水中时,是李云曦......
沈恪睁开眼,望向小心翼翼捧着一片大叶子的李云曦,他的眼神微微闪烁,苍白的面容上更显得晕红。
李云曦小心地挪到沈恪的面前,那一片大叶子里是浅褐色的汁水,带着一股浓郁的草药气息。她将手中的大叶子凑近沈恪的身边,开口道:“维桢,你起热了,想来是风寒入体,这是我找到的桂枝,熬了药,刚刚你没喝多少,现下喝一点。”
沈恪的喉咙里冒着丝丝缕缕的腥气,费力地张口道:“好。”
李云曦将大叶子凑到沈恪的唇边,那药汁很苦,苦中带着涩然,沈恪本是没有什么知觉的味觉,竟然都能感觉到这药的苦,这药确实是难以下咽,沈恪勉力咽下口中苦涩的药液,却在下一瞬间,注意到李云曦白皙娇嫩的手上出现的红肿破皮,他不由得皱了下眉头。
李云曦见沈恪眉头紧皱,她将喝完药的大叶子放置到一旁,又自然地用衣袖替沈恪拭去唇边的 药渍,歉意地道:“药不好喝,可是我们现在没有糖,你忍忍。还好先前东篱她们给我们的药都包在油纸中,没有渗水,那些金创药都好好的。待会儿,我再给你上上药。”
李云曦的声音轻轻柔柔的,与梦魇中听到的那带着哭腔的声音重叠在一起,沈恪垂下眼,他缓缓吐出一口气,小声道:“殿下,你的手......”
听到沈恪的话,李云曦这才将视线落在自己伤痕累累的手上,那是先前采药以及熬药时落下的擦伤以及烫伤,之前她一门心思想着伤重的沈恪,便就半分没有注意到自己手上的伤势。此时,沈恪这么一提,她的注意力回到自己的手上,那红肿破皮的伤口顿时间蔓延出一股又一股的刺痛。
李云曦抿了抿唇,压下因为刺痛而沁出的泪水,她轻声回道:“一点点皮外伤,没事的。我不疼。”
话是这般说的,可是她那泫然欲泣的模样,却完全看不出她所说的‘不疼’,似乎是想要转移自己的注意力,李云曦将那包在油纸中的瓷瓶小心谨慎地取出,低低地道:“你身上的伤最好再上一次药,你......”
李云曦抬眸对上沈恪的双眸,本是要替他上药的动作登时就迟疑了下来,先前替沈恪上药的时候,那时候沈恪尚是昏迷的,她动起手来,虽然羞涩,但是毕竟对方看不见,倒也不算尴尬。可是此时,沈恪已然清醒过来,这上药,便显得唐突。
李云曦拿着药瓶,是替沈恪上药也不是,不替他上也不是。正迟疑间,突然,一只冰冷的手触碰到李云曦握着药瓶的手指,那支药瓶轻轻巧巧地落入对方的手中。
沈恪握着药瓶,他看着李云曦那一双本该是如白玉般精致的手,如今却是伤痕累累,那细碎的伤痕,使得白玉微瑕。他揭开药瓶,沙哑地道:“殿下,伸手。”
李云曦听到沈恪的话,她不知道沈恪要做什么,却还是乖巧地伸出手来,平平地将两只手掌伸在沈恪的面前,娇小柔嫩的手掌平放在沈恪面前,让沈恪愣了一下。
只是沈恪想了想,他的指尖沾染着药瓶里倒出来的药粉,而后一点点地擦过李云曦手上的伤处,药粉沾在沈恪冰冷的指尖上,擦上伤处时,破皮的地方传来一阵刺疼以及冰凉感。
李云曦哆嗦了一下,她的眼圈微微发红,瘪了瘪嘴,忍住了那涌上来的委屈。
沈恪垂下眼,他替李云曦擦拭伤处的动作越发轻柔,等到所有的细微伤处都擦完以后,遂又撕扯了些许衣摆处的边角布条,小心地替李云曦包裹上,将最后一条细布条包裹上后,沈恪抬头看向李云曦,只见李云曦乖乖巧巧地举着两只包裹好的手,刚刚上药时,估计是痛着了,李云曦的眼中还喊着泪珠,她呆愣愣地看着沈恪。
“好了。”沈恪勉力收好药瓶,靠着树,面上血色全无,身上的衣裳凌乱,或许是高热未退,他的双眸里带着些许疲惫,令他看起来异常脆弱。
李云曦心头微微一颤,一抹说不清的情绪从心底冒了出来,她看着沈恪手中握着的药瓶,喃喃地道:“你的伤,药还没上的。”
“我、我这样,没法给你上药。”
沈恪扯了扯唇角,勾出一抹浅淡的弧线,平日里他总是冷着一张脸,加上他身上的血煞气息,看着便让人望而生畏,而此时扯出的浅淡的笑,莫名让他整个人都缓和了下来,呈现出一抹柔软的姿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