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恪,是不是死了?
这个想法,让李云曦的内心里涌起一股前所未有的害怕。她用力拍了拍沈恪,呜咽着道:“维桢!沈维桢!你醒醒!”
可是怀中那具冰冷的身体依旧没有给出任何的回应。
寂静的崖底,黑漆漆的潭水边,只有月光在这凄冷黑暗的山间崖底洒落,淅沥沥地落在深潭上,像是被打落下来的星子,颇有一番唯美的意境。
只是这时候,在崖底面临着生死危机的李云曦完全没有心思欣赏。她满眼满心都是面前面色白如薄纸的沈恪,他的唇边有鲜血在一点点地溢出。
李云曦慌乱地不知所措,她忽而狠狠甩了自己一巴掌,这一巴掌疼得她簌簌落泪,她喃喃自语地道:“快点想想,想想!幺娘说过的,溺水的人,溺水的人......”
她忽而脑中响起曾经教她凫水的渔娘的教导:溺水之人,气虽绝,若心下犹温,尚可救治。以力掌按压心口,泄其溺水,以口送息,使气相通,则可复活。只是渔娘也叮嘱过,这不过是他们行船之人的经验之谈,并非一定成功,且渡气之法,行为太过惊人,若非亲密之人,是用不得的。
但是,此时的李云曦已经顾不得什么惊不惊人了,她的脑海里就只剩下一个念头:救他。
第23章 崖底一夜
她似乎尝到了他口中的血腥味儿。
李云曦按着记忆中的姿势,颤抖着伸手放置在沈恪的胸前,心口处尚有一丝温热,她努力地摁压下去,眼里的泪珠一滴一滴地落下来,又急又怕地道:“维桢、维桢,你醒醒......”
好一会儿,她手脚冰冷,双手虚软地都要使不上劲了,可是沈恪依旧是那般毫无动静。李云曦俯身凑近沈恪,一口温热的气息从贴近的唇间渡了过去。
沈恪的双唇很冷,冷得让李云曦不由得打了个哆嗦,在渡气的这一刻,她似乎尝到了沈恪口中的血腥味儿。
隐隐约约的铁锈味在唇间蔓延,此时的李云曦却是顾不得什么羞涩和令人作呕的腥味了,她一遍一遍地将气息渡过,反反复复的,然而沈恪却始终没有动静,他身上的温度似乎都散尽了,冷冰冰的,让李云曦害怕。
到了最后,李云曦无力地趴在沈恪的身上,她呜呜哭着:“沈维桢!”
“咳、咳咳......”一道细微的呛咳声传来,李云曦泪眼模糊地抬起头看过去,便见沈恪呛出了些许血水,她伸手触了一下沈恪的鼻息,可以感受到极其微弱的呼吸。
“维桢,太好了。”李云曦欢欣雀跃地抱住沈恪,泪水簌簌地滑落下来,滴在沈恪的面颊上。
只是虽说恢复了呼吸,可是沈恪依旧没有恢复意识。清冷的夜风吹过来,抱着沈恪的李云曦冷得打了个寒颤,她看了看四周,荒芜的崖底,漆黑幽冷包围着他们。李云曦虽然天真不谙世事,但也知道此刻他们不能这般傻呆着,不然好不容易救回来的沈恪定然是撑不过去的。
李云曦动了一下手,突然触碰到绑在腰间的布包,她低头看了一眼,是那时候东篱她们帮忙收拾的东西,没想到竟然没有掉。
她伸手解下这个湿哒哒的小布包,布包虽然被潭水浸透了,可是布包里的东西却是被人细心地包在油纸包里,隔绝了潭水的浸泡。
李云曦打开包扎好的数个小油纸包,她随手打开一个,里边是三个小药瓶。李云曦看着药瓶,顿时脸上露出了欢笑。
她转过头看了一眼沈恪,因着不敢走远,她便起身迅速在周边走了一小圈,而后无奈地发现,附近似乎并没有可以容身的地方。
李云曦也顾不得再找寻什么地方了,沈恪的伤需要先处理,况且再远的地方纵然有容身之处,只怕她也无法将沈恪带过去。
她回到沈恪身边,伸手解开沈恪湿哒哒而又冰冷冷的衣服,衣裳一解开,便露出里衣,看到显露出来的里衣,李云曦不由地倒抽了一口气。
湿透了的里衣已经被晕开的血水染成大片的红色,她将里衣掀开,便看到包扎得严严实实的绷带已经被浸染成了暗红色。李云曦颤抖着解开绷带,只是僵硬的手指头不怎么灵活,她解了好几次,却怎么都解不开。
李云曦看了一眼沈恪,本就苍白的皮肤此刻在血色的对比下,更是显出一抹狰狞的凄惨感。好一会儿,李云曦才勉强解开了绷带,而后她小心翼翼地将沈恪扶起来,让他靠在自己的怀里,将绷带一层层地揭开来。
沈恪贴着她的身子,李云曦的手触碰到沈恪的身子,冰冷惨白,原本已经开始略有愈合的伤口现下俱都崩开了,细细的血丝从崩开的血肉里慢慢地流淌出来。
李云曦咬着牙,将药瓶里的药粉撒在伤口上,或许是药粉的刺激,靠着她的沈恪无意识地发出轻微的呻/吟/声,李云曦吓得抖了下手,但还记得将药瓶握牢,他们的药不多,若不是先前随手带了这么一点药,现在她都不知道该怎么办。
上好了药,李云曦看了看自己和沈恪身上的衣服,都是湿哒哒的,根本不能扯下来当绷带。她只能小心地将沈恪靠在岸边的大石头旁。
她回身扒拉了一下那个小布包里倒出来的小油纸包,而后欣喜地发现里边竟然细心地准备了打火石。李云曦将打火石取了出来,环视了一下四周,好在这崖底虽然荒芜,但是却又不少的枯枝。她起身将自己附近的枯枝收拢了一下回来,堆积在一旁。
“啪嗒、啪嗒、啪嗒——”李云曦蹲在那儿,一下又一下地划着打火石。只是她从来没有使用过,摆弄起来十分不利索,好几次都划到自己娇嫩的手指上,刺痛感让她抽了一口气,眼里的泪水不知何时已经蓄满,她眨眨眼,泪珠就落了下来,可是她一转头看到沈恪杳无声息的模样,她便又咬着牙继续磕着打火石。
“咻!”一阵火光亮起。
李云曦终于是磕出了火,她拢了下枯枝,将火堆烧的旺一些,随着火堆的燃烧,寒冷的气息被驱散了不少。
李云曦看了一下四周,将湿哒哒的外衣脱了下来,放在火堆旁烘烤着。仅仅穿着单薄的中衣的她,扶着沈恪,相互靠在一起,凑近了一点火堆,借着火堆的温度,让身子稍微暖和一点。
她认真看了一眼沈恪身上的伤口,那伤药看来是顶好的伤药,原本还在渗血的伤口,肉眼可见地止住了血,只是没有干净的绷带包扎起来。
李云曦眼尖地发现沈恪脱下来的衣服里似乎混着什么绸白的小布,她伸手抽了出来,这是......
她的脸顿时就红了起来,这是她先前给沈恪包扎用的贴身小衣。
“怎么、怎么带着这个?”李云曦轻轻地呢喃着。她看一眼依旧昏迷不醒的沈恪,抿了抿唇,将那小衣放在火堆旁烘烤。
等到那些烘烤的衣裳都差不多干了,她又急忙撕扯了一些出来,小心翼翼地给沈恪包扎起来。折腾了半天,才全部都整好,虽然包扎地极为粗糙,但好歹是将伤口处理好了。
月上中梢,衣裳单薄的李云曦就觉得更冷了。火堆的温度似乎也抵御不了这冷意,她伸手触碰了一下沈恪,沈恪的身子更冷,好似冻僵了一般,裸露出来的肌肤透着一股青白色。
李云曦也不知该怎么办,她想了一下,忍着心头的害羞,抱住沈恪,她温热的身子贴在沈恪身上,一股冰冷就顿时透了过来,让她哆嗦不已。她轻轻地揽住沈恪,耳边听着沈恪微弱的心跳声,小声地自言自语地道:“维桢,这是不得已而为之的。你别介意。”
“你说过,无论如何,都会送我回京的。阿爹,他不会谋反的,一定是有什么误会。呜呜...你说了,送我回去的。你不能食言!呜......”李云曦一边絮絮叨叨着,一边落着泪,她真的是太害怕了。在这荒芜的崖底,她唯一能依靠着的便是此时昏迷着的沈恪。
她谨慎地尽量不触碰到沈恪的伤口,将自己卷在沈恪的怀里,把自身散发出来的暖意传给冷冰冰的沈恪,不一会儿,在沈恪的怀里,她觉得困乏起来,虽然不想睡,可是这又惊又怕的一整天,早就耗尽了她的体力,这时候平静下来,她很快就闭上眼睛,靠着沈恪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
沈恪的意识一直浮浮沉沉的,他很冷,五脏六腑里却又疼得厉害,一抽一抽的,仿佛是有人拿着钝刀子在一点点地割开,呼吸间几乎喘不过气,胸口憋闷地仿佛要炸开。
忽然,有什么温软的东西碰触到他的双唇,而后是一点点的清甜而又暖和的气息传了进来,一丝丝地撬开他憋闷的胸腔,一股腥甜呛了出去,呼吸慢慢地顺畅起来。
身上的疼痛感慢慢地被冻得麻木了,遍布全身的是寒意,冷得他想就此睡过去,好像睡过去以后便不会冷了。但很快,他只觉得冰冷的身子被人抱住,柔软温暖,让他几乎冻僵的身子稍稍暖和了点,而后又听到一阵熟悉的哭泣声,絮絮叨叨的,似乎一直在呼唤着他,那声音拉扯着他即将坠入幽冥的意识,哭声淅淅沥沥的,听着让人心酸。
沈恪只觉得这声音好熟悉,是谁?是谁?不要哭了,不要怕了,他不会死的。他想睁开眼告诉那个一直在哀哀哭泣的人。可是却始终无法将自己的意识从混沌中挣扎出来,他的意识逐渐精疲力尽,慢慢地沉入了无边的浩瀚黑暗中......
而崖顶的气氛却完全不如崖底这般静谧。
“大人,下不去了。峭壁太陡,人无处着力,系着绳子下去,但看不到底。”一位禁卫军低着头回禀着。
陈池站在悬崖边上,看着那幽深不见底的崖底,面色冷肃,他也知道下绝壁确实有难度,尤其是到了夜里,这深不见底的,什么都看不清。只是......
“再下一次看看。”陈池沉默了一下,低低地道:“若再不行,就收队。”
人都下不去的,那么十有八九是摔得粉身碎骨了吧。回京,怕是不好交代啊。
“是。”那名禁卫军躬身应下,便回身去指挥。
在通亮的火把照耀下,一名内侍走了过来,他小心翼翼地走到悬崖边,看了一眼悬崖,而后道:“陈大人,这还找什么了?一堆肉泥?”
陈池看了一眼内侍,眼中的冷意很重。
那名内侍不以为意,讥笑道:“甭找了,赶紧的回去和殿下请罪。好在宫中倒是还有一位郡主。”
说着,那名内侍便转身离开。
听着内侍的话,陈池眼中神情复杂,但是想了一下,便沉声道:“收队。”
确实,好在宫中还有一位郡主。
第24章 无助
夜色漫长,但终究是会过去的。
就在这寂静的湖水旁,寒风瑟瑟,忽明忽暗的火堆在寒风中摇曳,李云曦僵着身子拥抱着沈恪,她在哆嗦着,可是却还是努力想要将自身的温热传递给一片冰冷的沈恪。
夜色漫长,但是终究是会过去的。等到黎明破晓之际,温热的阳光照在他们身上,驱散了夜里的寒意。
李云曦眨了眨眼,她的双眼因为哭泣而显得红肿,面色却是苍白的,这一抹红肿更是让她看起来楚楚可怜,身上的寒意始终萦绕着,只是她此时满身的心思都放在了昏迷未醒的沈恪身上,也顾不得自身的不舒坦。
昨夜里实在是太过困乏,这才睡了过去,但是她睡得并不安稳,梦中不是那些狰狞面目的追击者,便是满身鲜血的沈恪以及文秀。
这般煎熬一夜,李云曦只觉得浑身疲惫,四肢绵软,周身仿佛是被绑了沉重的石块,都要抬不起来了。
李云曦侧头看向沈恪,她同沈恪贴得很近,近到都能感受到沈恪略显灼热的呼吸。
灼热?李云曦忽而间感觉到些许不对劲,她伸手抚过沈恪的额头,果然,掌心下是不正常的高热感。她小心却又慌忙地起身,拉过已然烤干的衣裳披上,又将一旁从沈恪身上剥下的破破烂烂的外裳扯了过来,搭在沈恪的身上。
“维桢?”李云曦沙哑着嗓子喊了一声,她注意到沈恪面上不正常的晕红,心中的焦虑油然而生。手中的药不过是昨夜剩下的金创药,这高热,只怕不单单是伤口的原因,更是因为昨儿入了冷水,又在这寒风中吹了一宿。
李云曦伸手轻轻碰了下沈恪的面颊,小声呼唤着:“维桢,维桢......”
看着毫无动静的沈恪,李云曦眼前一片雾茫茫的,她眨了眨眼,赫然发现自己不自觉地又落了泪,如今在这叫天不应叫地不灵的山谷中,她望着气息奄奄的沈恪,只觉得心头的慌乱升腾到了极点。
李云曦勉强伸手胡乱地拭去面颊上的泪痕,转头看了看四周,明亮的天色之下,这才清晰地看到了山谷的样子,这是一片杂草丛生的荒芜山谷,阳关下吹拂而来的风,不若昨夜里的冷冽,反而是带着些许温煦,日头越发高亮,吹散空气中凝聚的水汽。
只是看着面色酡红的沈恪,她想了想,不敢多耽搁,拖着绵软的双腿,走到湖畔边,将手中拽着的干净布块浸湿湖水,冰冷的湖水漫过她的双手,令她不由得打了个寒颤,她稍稍拧干,而后又脚步蹒跚地走回来,将布块折叠好,轻柔地覆在沈恪滚烫的额上。
李云曦跪坐在沈恪的身边,寒风凛冽,唯一庆幸的是没有落雨,阳光一点点从云雾中透出来,照在他们的身上,带来了些许暖和的气息。
她看着沈恪双目紧闭,那张苍白的面容上呈现出一抹不寻常的嫣红,微弱的呼吸略微急促,李云曦伸手握住沈恪的手。一股冰冷的气息从掌心中传来,她哆嗦了下,太冷了,与额上的高温不同,沈恪的手很冷,仿佛是被这寒风凝成了冰。这一股冷意从李云曦的掌心蔓延到了心坎,她盯着沈恪杳无声息的模样,心头涌上来的害怕让她的泪珠滚滚落下。
豆大的泪珠砸在沈恪的手上,原本杳无声息的沈恪似乎有了些许反应,他微微皱了下眉头,冰冷的手稍稍动弹,那轻微额皱眉,让李云曦心头一喜,她以为沈恪要醒转过来了,急忙伸手推了推沈恪,迭声喊道:“维桢,维桢。”
沈恪的手微微抽了抽,他的眼皮稍稍挣动,似乎是想要从伤病的痛苦之中挣脱出来,但是他太过虚弱了,不过是这么一点点动作,便就又沉寂了下来,并未如李云曦所期许的那般醒转过来。
只是刚刚那微弱的动静,却是给了李云曦不少安慰,也许,很快沈恪能够醒过来。但是,现下,最重要的是,他们需要药。
李云曦伸手拂过沈恪的额头,透过那条浸了冷水的布条,还是能够感觉到沈恪额上不同寻常的高温。她的心头发慌,但是很快便就狠狠掐了自己的手臂一把,手臂上传来的刺痛让她冷静下来。
她伸手抹去面上的泪痕,站起身来,朝着四周看了看,山谷底下的湖畔边很安静,也很空旷,她看不到任何可以容身的地方,当然纵然找得到,依着她的力气,也是无法将重伤昏迷的沈恪带离的。
李云曦要找的不是容身之地,而是寻找是否有可以使用的草药。她性子喜静,平日里极少出府,除了琴棋熏陶之外,最常做的事便是读书。太子李晟对小女儿最是宠爱,见着李云曦喜爱读书,便就收罗了各类书籍供她读阅。
医书,她也是读过不少的,而且李云曦的记性极好。故而此时,她便细细思索着记忆中所看的医书。
“风寒,风寒,如今正值春发时刻,百草丛生,我记得......”李云曦回头看了一眼依旧昏迷着的沈恪,自言自语地朝着周边搜寻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