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云曦将最后那一句‘不是拐带’重重地再三重复。那名禁卫军沉着脸看了一眼李云曦,而后轻描淡写地道:“小郡主涉世不深,容易被人话语诱导,臣是可以理解的。”
这话明摆着就是要给沈恪定下一个莫须有的罪行。李云曦气得小脸微红,她不由地提高声音道:“我说,不是就不是!”
沈恪知晓和这人说再多都是没有用的,他轻轻移动了下步伐,挡住那名禁卫军阴鸷的眼神。
听着这禁卫军先前的话语,沈恪皱了一下眉头,心中闪过一个想法。
平王殿下?
沈恪的眼中不由地露出一抹疑惑,竟然不是圣上?
这时候主持大局的不是圣上,不是齐王殿下,而是平王殿下。那么这说明宫中确实出了大问题,这样,就更不能让小郡主跟着他们回去了。
沈恪冷着一张脸,而后盯着为首的那名禁卫军,话语沉沉:“陈池,想带人走,我在,就不可能。”
陈池听到沈恪的话,脸上没有露出任何意外的神情,他知道沈恪这人脾气死硬得很,更清楚沈恪的身手是有多么了得。
既然沈恪这么说了,那必然是不会乖乖将人交出来。陈池冷笑了一声,就算说沈恪的武艺在禁卫军里是数一数二的,但是双拳难敌四手,他就不信了,他们这么多人还拿不下一个沈恪?
“既然如此,那就别怪我们,不客气了。”陈池肃着一张脸,比了个手势,冷喝一声。
“上!”
听到这声命令,那些禁卫军们迅速围了上去,如同嗜血的秃鹰一般,刀剑森冷,杀意弥漫。
对着李云曦,这些禁卫军倒是还有些许分寸,但是沈恪,他们下得便是死手。
手中的刀剑闪着寒光,从四面八方劈了过来。沈恪不退反进,手中的细刀飞快翻动,刀影由疏至密,刀势变简成繁,甫一接手,刀光剑影,便如百花齐放一般漫天散开。
站在沈恪身后数步之远的李云曦看着这错乱而凌厉的攻击,耳中是叮叮咚咚的刀剑相撞的声音,她只觉得一颗心仿佛是被什么牵扯在半空中,忽上忽下,毫无着落。
这滚滚而来的喊杀声,如骤然而至的雷鸣声,惊得人惶惶不安。李云曦的双眼一直盯着沈恪,不过片刻,她已然嗅得空气里飘荡过来的血腥味,这股由淡转浓的血腥味熏得李云曦不由得反呕了一声。
俄而,李云曦迅速伸手捂住自己的双唇,咬紧牙关不敢发出一丝声音。因为刚刚她细心地发现由于她发出的声音,让前方的沈恪分神看了她一眼,不过是这么一眼分神,便让沈恪的手臂上划开了一道口子。
李云曦看着散落在地上的血珠,和时不时传来的痛哼声,她紧紧闭上眼,不敢再看。
禁卫军们呈扇形包围过来,如同汹涌而来的浪涛,澎湃冲击过来。沈恪仿佛是屹立不倒的礁石,死死拦住来人。
沈恪的功夫是顶尖的,但是此时此刻的他处于重伤未愈的状态,在禁卫军的轮番拼杀下,他的体力消耗得很厉害。
惨烈厮杀后的血腥味充斥在他的鼻尖,沈恪的气血浮动得厉害,他身上是深色的劲装,倒是一时半会看不出什么血色,但他所站的地方,顺着他的衣角注意看,便能看到有血珠在动作间甩落在地上。而他手中握着的细长的刀刃已经染满了猩红的血色。
沈恪的动作略微僵硬而麻木,每一次呼吸间他都觉得心肺间一股火辣辣的刺疼,腥甜的气息弥漫在他的唇间。他的意识在接连的拼杀中逐渐迷糊,但是他的身形却依旧未曾有半分动摇,此刻他的脑海里,只剩下一个念头:无论如何,不能让人将小郡主带走。为此,他不惜化身厉鬼,杀光众人。
这时候,沈恪是一名无情的杀人者,但更是执着的守护者。
陈池自然是看得出来沈恪现在已然是力竭之态,他陡然长啸一声,跃身向前,一道凌厉的刀风从半空中劈了下去,沈恪身形疾转,横刀挡住,而后奋力劈出一掌,直击陈池的腹部,砰的一声闷响,陈池不由地往后猛退数步,唇边溢出一丝血色。
陈池不由地闷咳数声,他恶狠狠地瞪着面色煞白的沈恪,眼里惊愕和愤怒交加,他没想到沈恪分明已经是到了力竭之境,竟然还能挡住他的攻势。
想到曾经余大将军也亲口说过沈恪是骁卫里数一数二的高手,其他人确实是比不得沈恪的。陈池心中不忿,隐有比个高低的争胜之心。
但是此刻,未曾想到在沈恪分明力竭之即,自己竟然连沈恪的一击都挡不得。这让素来心高气傲的陈池如何承受得了?
陈池心中怒意越发浓烈,他一甩长刀,从腰间拔出一支短刃,那支短刃极其锋利,在利刃的一边是密集的血槽。他挥舞着双刀,冲了上去。
“叮叮叮——”陈池的攻势刁钻毒辣,沈恪顾不得体内寸寸刺疼的经脉,将内劲提到了极致,刀锋混合着劲气,逼得陈池不得近身,两人交手,顿时就过了数个回合。
陈池越发地心浮气躁,攻势也越发地阴狠毒辣。而沈恪面上神情不变,但是双唇血色尽褪,明显可以看出状态不佳。
经过一轮又一轮的厮杀,沈恪白皙的面容上已然溅上了些许血丝,看起来异常疯狂。
突然,一支弩/箭带着凛冽的杀气破空而来,朝着沈恪疾射过去。
“小心!”不知何时,悄然睁开眼的李云曦见到了这支利箭,她惊声呼喊道。
沈恪反手一挡,劲气顺着刀刃迸发出去,将这支弩/箭反弹回去。那支弩/箭顺着这道劲气倒飞回去,直接扎入那偷袭的禁卫军的喉咙里。
那名禁卫军睁大了双眼,仿佛不相信对方的反应竟然如此迅捷,他捂着喷溅出想鲜血的喉咙,倒在满是碎石的地上。
而在沈恪分心挡回这一支弩/箭的时候,陈池迅速朝着沈恪劈出一刀。寒光烈烈,眼见着就要砍在沈恪身上了,李云曦心头一紧,她顾不得害怕,下意识地扑了过去。
陈池转眼之间就见到自己刀锋之下的人竟然是嘉乐郡主,他迅速收劲,卸去短刃,但是长刀刀锋来势汹汹,眼见着就要砍到李云曦。
“嘶——”兵器相撞,发出一阵嘶鸣声。
沈恪在发现李云曦竟然飞身为他挡刀的这一刻,迅速回身,将李云曦揽进怀里,他背对着陈池,长刀飞舞,反转出一道漂亮的剑花,反手挡住了背后的刀锋。
陈池见沈恪背对自己,翻掌上劲,用足了内劲的一掌狠狠击在沈恪的后背上。
砰的一声闷响,沈恪胸口闷痛不已,陡然呕出一口血,强劲的掌力将沈恪连带着李云曦一同击飞出去。
他们本就在断崖边上,这一道掌力使得他们失去平衡地跌了出去,踉跄着从断崖边落了下去。
陈池看着两人的身影消失在断崖边,迅速上前,探身往下看去。却见断崖下深不见底,幽冷的气息随着风从崖底吹了上来。呜呜的声音传过来,颇有几分幽怨可怕的感觉。
此时天色也暗了下来,断崖下就更加看不清了。
陈池恼怒地将长刀掷到地上,他厉声吼道:“来人,想法子给我下崖底去,找人!”
在靠近陈池的一位禁军,凑到陈池身边,道:“大人,这崖太陡太高,怕是下不去,而且天色已黑,这人下去了,十有八九是无生还可能了。”
陈池看向那名禁军,面色冷然一片,道:“生要见人,死要见尸!”
“是。”
第22章 逢生
主角跳崖定律,崖底一定有个水潭。
意外跌落的腾空感让李云曦不由得小声惊呼了一句,她不由自主地将脸埋在沈恪的怀里,耳边是呼啸而过的寒风,在这寒风中,她听到的最为清晰的声音便是沈恪胸膛里传出来的平静的心跳声。
“咚、咚、咚......”李云曦听着这声音,提起的心似乎也稍微平静了一点,但却依旧是砰砰砰地乱跳。
两人从空中一路高速往下落,寒风簌簌地划过他们的周身,李云曦紧紧闭着双眼,咬着的唇,似乎是破了口子,她可以尝到嘴里的腥甜味,身子在哆嗦着,可是她却意外地没有失去意识,脑海中反而是浮现了一个想法:他们,是不是要死在一起了?
就在她胡思乱想的时候,突然耳边传来一阵刺耳尖锐的声音,那是刀剑与峭壁相碰撞而发出的声音。李云曦侧头看去,只见沈恪手中的长刀被用力地刺进了峭壁的缝隙之中。
沈恪一手紧紧抱着李云曦,另一只手一直在控制着下滑的速度。他扎进去的长刀不过缓和了一下下坠的速度,便由于两个人的重量又开始下滑,那深深扎进去的长刀仿佛是要将整个峭壁劈开一般,一路沿着峭壁的缝隙往下拉开,甚至激发出了些许火光。
“我们,是不是会摔死?”李云曦看着那控制不住的下坠速度,她眼带泪珠,咬了咬牙,小声道:“你可以把我放开,这样应该可以停得住。”
她的声音小小的,轻微中带着难以抑制的颤抖,听起来着实是可怜兮兮。
沈恪看了一眼李云曦,那双眼中明明很害怕,却还是坚定地说出如此的话语,他摇了摇头,勉强道:“不必担心。”
不过是开口说了这么几个字,便看到他的唇边溢出了些许血丝。
李云曦惊恐地睁大了双眼,看着沈恪苍白的唇边落下的刺眼的殷红,她心头的胆怯顿时被焦急和担忧所替代,覆在沈恪胸口的手指触到了一抹温热粘稠的液体,她垂下去眼睛看了下,在暗沉的夜色中,她模糊地看到一抹红色。
沈恪身上的伤定然是复发了。
“维桢,你在流血。”李云曦的声音微微发抖,她不知所措地道。
“不碍事。”沈恪轻轻地回了一句。他一直在努力地靠着手中的长刀控制着下坠的势头,想要将两人固定在这峭壁上。
然而由于高出坠落的速度,以及两个人的重量,使得他一直无法控制住。到了这时候,沈恪的体力几乎是耗尽了,身上崩开的伤口疼得麻木了,流出来的血将他的衣裳和伤口处豁开的血肉黏在了一起。
沈恪喘了一口气,握着长刀的手几乎要握不住刀柄了,但是另一只麻木的手,却依旧紧紧地抱着李云曦。
“嘭!”短促的金属断裂声传来。
沈恪手中的长刀因为长时间的撞击和负重,终于在撞上缝隙里坚硬的石块的时候,猝不及防地断了开。唯一幸运的时候,此时此刻,沈恪他们离崖底不算特别高了,而且崖底并不是石地,而是深潭。
在急速往下落的时候,沈恪只来得及将李云曦护得严严实实的,而后两人便重重地坠入了深潭里。落入深潭里的一瞬间的巨大冲击,让沈恪不由得呕出一口血,但在浸入冰冷的潭水里的时候,沈恪勉强提了最后一丝内劲,将已然呛了水的李云曦推出深潭的水面。
而后,沈恪便无力地沉入了冰冷的潭水里。
冷,极度的冰冷,在一瞬间就随着潭水包围住沈恪。他身上的伤口浸透着如同冰渣一般刺骨的潭水,将他伤口中的血液,以及身上的热量都悉数带走。
但在这一瞬间,沈恪脑海中却依旧担心着:小郡主,一个人,该怎么回京?她该有多害怕?
就在他的意识要完全消散的时候,忽然间沈恪模糊地看到一道身影朝自己游了过来。
是李云曦。
沈恪想不到李云曦会水,更想不到素来胆小的李云曦会如此不顾一切地潜下来寻他。只是这般寒冷的潭水,小郡主那般娇弱的身子,如何承受得住?他似乎感觉得到李云曦那娇小的身子在潭水里瑟瑟发抖,但她却努力地朝他游了过来。
李云曦在沉入潭水的时候,因着沈恪的保护,倒是没有受到什么伤,只是在她出了水面的时候,她便发现自己找不到沈恪了。
“沈维桢!沈维桢!维桢、维桢......”李云曦一边哭着一边喊着,寂静的深潭里只有她孤寂的哭腔,却始终得不到那个一直护着她的人的回应。
或许是因为没有力气,所以沉入了水里?李云曦这般想着,她吸了一口气,顾不得这冻得她直发抖的寒意,一个猛子扎了进去。
李云曦会水,是因为小时候那一次意外落水,让她的阿爹阿娘受了惊吓,后来左思右想之后,便寻了一名渔娘来教李云曦凫水。只是李云曦极少有机会用上,因此知晓她会水的人并不多。
今时今日,李云曦无比地感谢阿爹阿娘的先见之明。
李云曦在幽冷的潭水里游动,周边的冰冷的潭水如同锋利的冰刃一般扎进李云曦的四肢百骸,她冷得沁出了泪珠,只是在这深潭中,泪珠混合在水中,消失地无影无踪。
在幽暗的潭水中,李云曦隐隐约约地看到那个熟悉的身影,他无力地在慢慢沉下去。李云曦迅速游动过去,果然是沈恪。
或许在水中待久了,沈恪身上的疼痛感并不明显,他身上的知觉已然麻木,四肢开始慢慢僵硬,他的意识也开始逐渐模糊,只是在意识全部涣散的时候,他看到了那个如同洛神一般的小郡主朝着他游过来。
她伸手抱住了他。沈恪张了张口,想说,不必管他,赶紧上岸去,这水太冷了。可是话出不了口,冰冷的水灌了进去,将他最后的意识全部冲刷掉。
李云曦吃力地抱着沈恪,冷冽的寒意遍布她周身,沈恪的身子很沉,也很冷,她只觉得自己仿佛是在抱着一块沉重的冰块,举步维艰。只是她不肯就此罢休,咬着牙努力朝上游去。
沈恪的面容,此刻被寒意凝结着,仿佛白冰冷玉一般,毫无生气,却又凄美至极。
抱着沈恪的李云曦,只觉得自己仿佛被冻僵了,周围的一切都是昏暗的,看不到头,她几乎要支持不住了,好几次抱着沈恪的手差点就脱开了。
忽然,一道隐隐约约的光从上方传来,李云曦抱着人,吃力地朝着那束光游去。
破水而出的那一刻,李云曦只觉得自己仿佛是从幽冥回到了人间。落下了的月光照在她惨白的面容上,刚刚看到的光束,是月光。
原来已经是月上中梢了,洒下来的月光照耀水潭上,仿佛带来一丝的暖意。
李云曦一时间有些恍惚。只是手边沉重的触觉,让她迅速回过神来,她拖着人往岸边游去,因为在水里待了太久,李云曦的身子冷到僵硬,到了岸边的时候,她差点就拉不住人了,好不容易将人连拖带拽地上了岸。
带着满脸的水意,或许不止是潭水,还夹杂着汗水和泪水,李云曦重重喘了一口气,这口气还没喘完,她便眼尖地看到自己白皙的手上沾染着血色,从手背上混合着身上的潭水,一路滑下去。
李云曦伸手抹了一下自己的手背,光洁的手背上毫无一丝伤痕,这不是自己的血。她伸手触碰了一下沈恪,开口道:“维桢?”
浑身冰冷的沈恪并没有任何回应,冰冷的触觉让李云曦有一瞬间觉得这人不是活人,被潭水浸透的衣裳将沈恪清瘦的身体勾勒出来,他身上没有一丝的热气,仿佛是一具冰冷的尸体。
李云曦伸手触了下沈恪的鼻息,不知道是因为太冷还是因为太害怕,她哆嗦着的手感受不到沈恪的呼吸,她又伸手覆在沈恪的胸口处,掌心下摸到一片温而滑腻的濡湿,但却几乎是感受不到心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