便就在这时候,忽然间听得医馆外有匆匆忙忙的脚步声传来,将医馆内的人的目光吸引了过去,赫然看到医馆外有一对中年男女赶了进来。
这一对男女穿着朴素,甚至可以说是贫寒,衣裳上倒是打了不少补丁,一入了医馆,便就看到坐在椅子上昏昏睡着的苏程玉,疾步走了过去,上下打量了一番人,却没有吵醒人,只是抬头看向医馆里的医师,问了一句:“大夫,我家狗蛋,可还好?”
中年妇人面上倒是一片平和,只是略微吊起的眉梢令她看起来略显刻薄。不过话语间倒是显得温和有礼,动作上也似乎很是关心苏程玉。
只不过这‘狗蛋’的称呼......
李云曦低下头,努力地将唇边的笑抿住,以免笑出声来。
中年男子的目光扫向沈恪和李云曦,望向李云曦的时候,眼底极其快速地扫过一抹惊艳,但很快便就消失。他拱了拱手,道:“这是我家小儿,脑子上有点问题,刚刚在外面听人说是冒犯了两位,希望两位能够大人有大量,饶了我家狗蛋。”
听着中年男女的话,沈恪心思一转,沉沉地问了一句:“这人是你们的儿子?”
过去,虽然并未同苏程玉多有接触,但是他记得曾听过些许碎语,苏程玉似乎同他一般,幼年便就没了父母,后来是被龙鳞卫的某人捡了回去,这才后来入了龙鳞卫。
那么眼前这一对自称是苏程玉父母的人又是哪里来的?
对上沈恪锐利的眼神,那名中年男子的眼神略微闪烁,想了想,便就走上前来,对着沈恪躬身道:“这位公子,咱们到那一头说话。”
他似乎不想让太多听到什么,故而才想着让人借一步说话,沈恪沉着脸,便就随同对方挪开步伐,而后听着那一位中年男子长叹一声。
“公子得罪了,我是山里人,姓陈,人称陈三福,我那婆娘姓王,别人都喊她三婶子的。我呢,平日里入山打打猎。同公子说个实话,那狗蛋,并不是我和婆娘的亲儿子,是我们前段日子在山里捡到的。”
陈三福回眼看了下自己的婆娘,小声继续解释道:“我和我家婆娘没有生养,捡到狗蛋的时候,也没多想,只是那时候狗蛋满头满身的血,我们都以为是没救了,也是狗蛋福大命大,挺过一口气。”
沈恪的眼中一片平静,等着对方将话说完。
“好生将人伺候了些许日子,看着这伤是一点点好起来了,只是这脑子,怕是摔坏了,问什么都不知道,我家婆娘呢,便就起了心思,将人收养了下来,当自己的儿子来看了。今日咱们是进城来卖货的,没想到一眨眼的功夫,这人就不见了踪影,知道人不见了,我们当时可急了,这寻了大半日,还是后来听人说了,这才寻来的。”
陈三福面上涌起些许苦涩,他看了一眼沈恪身上的衣裳,轻声道:“若是狗蛋冒犯了公子,还请公子海涵,咱们这情况,着实是没有多余的钱财能够赔给公子了。”
他想了一下,便就要对着沈恪跪下,道:“若是不行,那那我这就给公子跪下陪个罪。”
沈恪伸手扶住人,并未让人跪下,他看了看苏程玉,又将视线落回陈三福身上,而后沉沉地道:“老汉多礼了,也称不上什么得罪。”
他心中浮起一丝异样,但并未深究,眼看着苏程玉似乎要醒转过来,沈恪并不想待会儿继续与人胡搅蛮缠,故而随口道:“老汉心善,既然如此,那么我们还有事,便就先走一步了。”
“诶,好好,多谢公子体谅,谢谢,谢谢。”陈三福笑着拱手行礼。
沈恪深深看了一眼苏程玉,转身拉着欲言又止的李云曦离开。李云曦的目光落在苏程玉的身上,直到出了医馆,才收回目光,不安地道:“维桢,咱们就这样将人留给那两人吗?”
“嗯。”沈恪沉声应了一句。
李云曦心思沉沉地随着沈恪往前走,只是走过两步,又回过头来看了一眼医馆,低叹一声:“就是,总是有点放心不下。”
或许是先前那撕心裂肺的喊‘娘’声,激起了李云曦些许奇怪的母爱,这才对将苏程玉一人落下生起了不少的担忧。
听着李云曦的话,沈恪的脚步微微一顿,他想了想,便就还是耐心解释道:“并非是臣不想带着苏程玉,只是苏程玉毕竟是龙鳞卫的人,虽说如今因为受伤,故而心智有损,只是这何时恢复,谁也说不准,咱们是要去寻太子殿下,龙鳞卫毕竟是京中派来擒拿我们的,若是届时寻到了太子殿下,而这苏程玉又恢复了心智,怕是......”
李云曦眼中浮起一抹歉意,她急急地打断沈恪的话语,道:“我不是要带他走,也没有怪你的意思,刚刚只是一时不忍罢了,是我思虑不周,你别多想。那咱们现在先回客栈去。”
她想着今日这一番闹腾,怕是让沈恪更加疲惫了,又疾声开口转了话题。
沈恪轻轻点了下头,带着李云曦往客栈行去,只是那心思多少还是留在苏程玉的身上,刚刚那一对夫妇,不知怎么的,总也让他有几分怪异之感,只希望那是他多思了。
只是想着如今这情况,他们尚且是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了,还是不要再多管闲事了。对方既然能够将人救下,想来也是有几分善心的。
沈恪在心头长长叹了一口气,如今这算是个什么事,竟然还要替追杀自己的敌人操心,大抵真的是那一声‘爹’喊出来的心软吧。
沈恪并未想过,他们同苏程玉的孽缘并未就此结束,本以为在这夜萤城中好好休整个三五天,便就能顺利启程,然而启程后即将出城之际,却还是没能出去。
沈恪坐在马车里,看着将手中的包袱收拾好,放置在一旁座位上的李云曦,突然听到马车外传来一阵熟悉的声音。
沈恪的记性极好,作为太子殿下手下的得力干将,不仅仅是武力值高,更是对于各项事务都记得一清二楚,数日前那听闻过的敦厚声音此时却仿佛是变了那温和的气息,带出些许刻薄的意味。
“这人卖得还算值钱,虽然脸上有了疤痕,不过清音园正是需要这样的人呢。”
男子的声音里带着些许笑意,只是出口的话语很是森冷,虽然未曾看到人的样子,但是沈恪可以肯定这人便是当时对着自己温厚诉说求情的陈三福。
“你还别说,那狗蛋挣扎起来,还是力道十足的,看看我这眼圈,现在还是青的,还好后来给人灌了迷药,若不然还不得把咱们这两把老骨头给拆了。”
女子的声音是尖锐的,应当便是陈三福的婆娘三婶子。
沈恪的眉头微微拧了起来,他贴近车壁,听着外边两人的絮语。
“还不是你前些日子给人养得好了点,若不然也不会这般气力十足。”陈三福没好气地吐槽了一句,“我不是和你说过,别给人吃那么多,看吧,差点出了乱子,好在前些日子,那两人没有深究。”
三婶子冷哼一声,瞪了陈三福一眼,接了话头道:“我那不是怕人死了。谁知道这人命贱得很,不过是养养日子,竟然会恢复得这么快,白花了我那么多的钱粮。”
陈三福嗤笑一声,道:“要不是那只鹰让过路的客商看中了,那鹰又护主,看在鹰的面子上,客商给了钱,你哪里来的钱粮?”
三婶子小声哼了一声,也不多做争辩,只是最后咕噜了一句:“好在把人卖出去了,哎,这人也算有福啦,入了清音园,以后不愁吃不愁喝的,哎呀,我三婶子也算是做了一件善事了。”
“呵。”陈三福仿佛是听了多么可笑的笑话,忍不住咧嘴笑了出来。
两人的谈话声越来越远,沈恪的眉头紧紧拧了起来,他掀开车帘,看向车窗外,看着窗外那晃悠着坐着驴车离开的两名中年男女,果然便是那一日在医馆里遇到的陈三福和三婶子。
沈恪的眼中浮起一丝沉重,李云曦并未听清马车外的话语,不过也觉得那声音有些耳熟,又见沈恪这般举动,她不解地开口问道:“维桢,怎么了?是遇着熟人了吗?”
沈恪想了想,他抿了下没什么血色的双唇,随后转过头来对着李云曦,轻声道:“殿下,臣有些事,需要去处理一番,请殿下在此稍候片刻。”
李云曦愣了一下,看着沈恪一脸严肃的模样,她没有多加询问,只是难掩担心地叮嘱道:“小心行事,莫要让自己受伤。”
“好。”
看着沈恪匆忙离去的背影,李云曦娇俏的面容上浮起浓浓的忧色,想来沈恪这一番骤然而来的举动,应是同马车外听到的只言片语有关,而那刚刚在车外的人......李云曦拧着秀美的眉,似乎是在回忆什么......
沈恪出了马车,身手利索地跟上了那消失在前方的陈三福以及三婶子。
陈三福看着憨厚,可是这感觉还是很机敏的,他行至一半,突然转头看了一眼身后,停下驴车看了好一会儿,看着身后空空如也的,才又回身继续赶车。
“怎么了?”三婶子疑惑地问了一句。
陈三福又回头看了一眼,便就迅速甩了下手中的鞭子,赶着驴车屋往前,低声道:“我觉得不大对劲,我这人别的没有,这直觉可准了,这么些年,都能够平平安安地过来,便是多亏了我这直觉。”
三婶子听着这话,她脸上轻松的神色眨眼间也就换成了凝重的神情,警惕地看了看四周,似乎是在琢磨着这危险从何处来。
“感觉还是挺准的。”一道清冷的声音从空中传来,落入陈三福以及三婶子的耳中,只是他们尚来不及反应,甚至连来人都没能看清,便就觉得脖颈一疼,浑身僵硬。
那一辆驴车慢慢地停了下来,陈三福和三婶子动惮不得地坐在驴车上,看着前方缓慢行来的人,眼中闪过一抹惊诧......
李云曦在马车上等待着,眼看着时间过了许久,沈恪却还是未归来,她心中的不安越发浓郁,那种总是会浮起各种胡思乱想,她想了片刻,便就打算掀开车帘出去看看,伸出的手堪堪掀开马车的帘子,便就看到沈恪赶着一辆驴车回来,而驴车上一对男女正被五花大绑着扔在后方。
她认真一看,那两人虽然被堵着嘴,但是还是一眼便就能认出来,那正是先前自称是苏程玉父母的陈三福以及三婶子。
见着沈恪将两人绑了回来,李云曦心头一惊,从车里探出身来,开口问道:“维桢,这是怎么了?”
沈恪面上的神情并不好看,他冷冷地瞥了一眼驴车后边的两人,对马车边的老车夫交代道:“劳烦老丈帮忙把这两人送到官府,并将这一份自首文案递入府衙。”
老车夫看了看那一脸驴车,又看了一眼沈恪,迟疑着不敢上前,沈恪见状,往前走了一步,对着老车夫轻声道:“这两人是做买卖的,只是这买卖不是什么好东西,是骗了抢了人来卖的。”
听着沈恪这么一说,老车夫脸上的神情登时一怒,瞪了一眼驴车上的两人,随后对着沈恪拱手道:“公子安心,老丈我定然将这两祸害送到官府。”
“多谢老丈,我现下得赶着去救人,咱们就此别过。”沈恪掏出数枚铜板递给老车夫,开口道。
老车夫接过铜板,随后便就车鞭一扬,赶着那辆驴车往回走。
沈恪疾步上了马车,手中的车鞭一扬,驾着马车往回赶,他开口道:“那陈三福以及三婶子并不是什么山里的猎户,是山里黑,干的便是打家劫舍,买卖良家妇人的勾当。”
“什么?”李云曦心头涌起一抹惊涛骇浪,她思绪一转,便就想到了先前被他们两人带走的苏程玉,“那,苏程玉他......”
“苏程玉被他们卖到了清音园去了。”沈恪一边赶着车,一边回道。
李云曦不解地开口问道:“清音园?那是什么地方?”
沈恪垂下眼,似乎有些尴尬,他转开脸,轻声道:“是青楼。”
“青楼?”李云曦一时间并未反应过来青楼是什么地方,只是在口中念叨了两遍了之后,便就惊呼道,“那不是妓馆?”
“嗯。”
只是李云曦很快便就回转过思绪,她勉强稳定了心神,安慰道:“应该也还好,苏程玉不是貌美的小娘子,应该不会有什么大问题的吧?”
“可是既然苏程玉不是貌美的小娘子,那么这清音园又为何要买了他呢?”李云曦似乎有些想不通,她疑惑地开口又问了一句。
听着李云曦这一句询问,沈恪挥马鞭赶马车的速度似乎更快了些,他的眼中透出一抹复杂的神色,沉沉地道:“清音园买他进去,是用来做龟奴的。”
“龟奴?”李云曦对这些下九流的东西并不了解,自然是不懂沈恪这话的意思。
沈恪抿了下双唇,低低咳嗽一声,转过头同李云曦疑惑的双眸对上,他又迅速移开目光,径直看着前方,随后小声道:“清音园的龟奴是用来看着园子里的清倌儿,那些还没出阁的姑娘家接触不到其他的男子,在园子里便是由龟奴守着。”
李云曦听着越发迷糊,这不就是看守人,与平常人那又有什么不同?
“这不是护院吗?”
沈恪摇摇头,他的声音略微压低,接着道:“护院和龟奴是不同的。”
“什么不同?”李云曦仿若一个好奇宝宝一般,不断地询问着。
沈恪虽然不是很想在这个问题上多做解释,但是却又不知道该如何绕过这个话题,最后沉默了好一会儿,才低着嗓子道:“作为清倌儿的姑娘都是没破身的,长得好,身段也好,那些妓馆怕姑娘家勾引了护院,同人跑了,这才只用龟奴。”
“而龟奴,与那些护院不同的地方,便是,”沈恪垂下眼,他的耳尖微微发红,在李云曦眨巴的好奇眼神中,将接下来的半截话说完,“龟奴要么是天阉之人,要么是无依无靠卖进去以后私下阉割......”
话说到这里,便是李云曦再不谙世事,也懂了这‘龟奴’的特别之处。之前沈恪说到那两人将苏程玉卖去了清音园当‘龟奴’,那不是说要将苏程玉......
李云曦面颊一红,她的心头也不由得急躁起来,喃喃地道:“那苏程玉不是,不是......不是很危险了?”
“这人进去多少天了?不会是已经......”李云曦难以启齿地吞吐着话语。
沈恪面上的神情略微凝重,他尴尬地解释道:“说是两日前将人卖进去的。只是,这私下用规矩,大抵都还是要等个两三日,现下,或许还是来得及的。”
李云曦握紧手,她看着前方,随后对沈恪道:“那咱们还是尽快赶去吧。”
“好,殿下,您且坐稳了。”沈恪长鞭一甩,便就马车急速奔跑了起来。
清音园并不是在城中心,而是在夜萤城的南区,这夜萤城在在外边看去,仿佛并没有多大,但是入了城中,便就会发现这城里还是极为开阔的,分为了东西南北四个区域,先前沈恪与李云曦便就住在简单安定的东区,那里多是本地居民来往,相对而言,人员成分简单,安全上也有保障。
而南区距离东区还是比较远的,那儿不同于东区的家家户户的烟火气息,而后充斥着一股浓郁的奢靡风味,四处可见的是纸醉金迷,便是大清早也能看到宿醉在街边的男子。
踏入南区,随着风飘来的是弥漫在空气中的香气,以及混合在香气中的娇笑声、呼唤声,便是这入耳的只言碎语,便就令人酥了骨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