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程玉并未去注意刘邕面上的神情,他扶着沈恪坐下,自己也是一脸疲惫地瘫坐在椅子上。
“大夫呢?”苏程玉冷着声问了一句。
话语刚刚落下,便就见着屋子里的角落处提着药箱走过来的女子。他抬眸看了一眼,这名女子他见过,这便是刘邕的外甥女,也是李云曦口中念叨着的医术很好的依兰姑娘。
依兰看了一眼苏程玉以及沈恪,当即就提了药箱坐在沈恪身旁的椅子上,她伸手搭上沈恪的腕脉,指尖下的脉象令她心头一跳。她抬眸看向沈恪灰白的面容,而后从药箱里取出一瓶药,递送给沈恪,开口道:“这药,你先服用两枚。”
沈恪有些精神不济,身体里的剧痛此时都变成了闷闷的疼,手脚乏力,困乏从脑中晕开,一点点地扩散至周身,他有点想睡了。
听着依兰的话,他眨了眨眼,迟钝地看着依兰,似乎是没有听清楚对方说了什么。
依兰皱了下眉头,她从药瓶里倒出两枚药丸,直接放置在沈恪的手中,重复道:“这两枚药,你先服下。”
这一次,沈恪略微迷糊的脑子稍稍清醒,听清了依兰的话,他沉默地将看了一眼手中的药丸,低头服下,此时倒也不必担心对方要对他不利,毕竟他如今这般情况,对方若是真要对他们不利,先前就不必出手相救了。
“闻越......”刘邕沉默了片刻,而后张了张口,似乎是想要问询今夜行动的情况。
沈恪服下药丸后,原本乏力迷糊的精神清醒了许多,他抬眸看向刘邕,将先前的答复再说了一遍:“闻越已经死了。”
苏程玉见刘邕面上的神情略微迟疑,他沉声补充道:“一刀入喉,一掌碎心,死得很彻底。”
听着苏程玉这话,刘邕面上浮现一抹哀色,眼底的颓然油然而生。苏程玉看着刘邕这副模样,他呵呵一笑,道:“刘大人,我记得先前你要我们去杀这人的时候,可没有半分迟疑。”
刘邕听得出苏程玉这是在嘲讽自己如今这般姿态太过惺惺作态,他苦笑一下,道:“那毕竟也是我的多年好友,听闻他的死讯,自然是会觉得心中难过。”
他稍稍收敛心态,随后视线掠过正在替沈恪扎针换药包扎的依兰,又将目光转过同样是脸色不佳的苏程玉身上,低声问道:“今夜,这刺杀闻越,你们遇到谁了?”
他不必多想,也能猜到定然是遇到了某些人,不然依着苏程玉与沈恪的功夫,还不至于落到如此狼狈的地步,甚至......刘邕看向沉默不语的钱泽,钱泽的功夫他是了解的,在这丰城里能够伤到他的人并没有多少,可是今夜,钱泽的衣袖破了......
听到刘邕的问话,苏程玉并未回答,他垂下眼眸,想着今夜听到的消息,对于那一位‘汪大人’,他心中倒是有了几分思量,只怕答案便是他心中最不愿相信的那一个,能够驱使颖姑娘这般高手的人,可不多见。唯有是那一位大人,也才能说得过去,为何这丰城的龙鳞卫会全数出事了?
见着苏程玉不言不语,刘邕的眼中透出一抹精光以及了然,他试探地道:“今夜这般大举动,只怕是有些打草惊蛇,接下来要活捉的那一人,怕是不容易了。”
沈恪转过头来,看向刘邕,他清冷地道:“刘大人,今夜的事儿,想来都在你们的盘算之中,你也不必同我们这般绕圈子。”
“便是要活捉另一人,我想你也是早就想好折子了。”
刘邕笑了笑,而后看向依兰,轻声问道:“依兰,这位沈大人的伤势如何?”
依兰面上的神情很是严肃,她将银针以及药膏都收拾好,随后看向自家的舅舅,声音里带着些许惊诧地道:“这位沈大人的伤势不轻,按着道理说,应当是要卧床静养的。这一段日子最好还是不要再动武了,若不然伤及脉络,怕是要落下病根的。”
她复又看了一眼沈恪,似乎是很是奇怪眼前这名伤者是如何能够顶着这般严重的伤势行动自如的。
听着依兰的话,刘邕叹了一口气,道:“沈大人,我也想不到对方竟然会有如此高手在的。”
他的视线掠过苏程玉,小声道:“城中的龙鳞卫,都失踪了。自我知道那一刻消息的时候,便就知道京中是谁动手了。口说无凭,我若是平白说出这事儿,我想你们是不会相信的。自然是要你们亲自走一趟,既能让你们晓得其中问题,也能让他急一急。”
“唯有对方急了动了,这才能露出马脚。”
“当然,今夜的事,打草惊蛇,我也不是说的假话,这是真的。因此,活捉秦楚派来的人,速度就要快,留给我们的时间不多。”刘邕淡淡地看着沈恪和苏程玉,而后轻声地道,“要给对方机会,不然他们就要躲起来了。”
听着刘邕的话,苏程玉还未反应过来,沈恪便就当即反应过来了,他眉头一拧,沉沉地道:“你要拿郡主作诱饵?”
听到沈恪这话,苏程玉心头一跳,眉头紧紧拧了起来,在刘邕还未回答的时候,便就反驳道:“不可以。小郡主身子娇弱,大病初愈,况且对方怕是有不少高手在,将小郡主作诱饵来把对方钓出来,只怕是送羊入虎口。”
苏程玉的话语里带着浓浓的愠怒,他定定地看着刘邕,今夜刘邕可以算计他们,谁知道他拿李云曦作诱饵,是不是另有谋算。对于这种执着的‘忠臣’来说,很多事都不及他们心中的执念重要,皇亲国戚怕是也算不得什么。他记得刘邕一开始就说过,他是东庆的臣子,效忠的是东庆,而不是太子殿下。
既然如此,那么李云曦在他心中,怕也没有什么分量。他不能拿李云曦来冒险。
刘邕抬眸看向苏程玉,直直地对上苏程玉的双眸,他扯了扯唇角,露出一抹浅浅的笑意,低声道:“苏大人,你也知道龙鳞卫的情况,莫非你就不想除去祸害龙鳞卫的人?”
“我想,龙鳞卫自成立以来,便都是效忠于圣上的。你们是要眼睁睁看着京中大乱?看着东庆百年基业毁于一旦?看着百姓流离失所?”
刘邕的话语一句句的,并不大声,可是却重重地砸在苏程玉的心头,他自称为龙鳞卫开始,便就是拱卫圣上安全,护卫皇室,保东庆安宁。他本就是从流民中来的,怎么会不懂的百姓的不易与脆弱?只是,让他拿李云曦来冒险,心头似乎有一道声音,在强烈地告知自己,不可以......
苏程玉没有回答刘邕的话,他转头看向沈恪,紧紧地抿着唇,似乎是在等着沈恪的回复。
沈恪慢慢地吐出一口气,他小声道:“刘大人,我不同意。”
同苏程玉一般,他并不同意拿李云曦作诱饵来将对方钓出,他们并不知道对方到底是否有什么高手在,若是如今夜这般出了意外,到时如何护李云曦安全?他并不信任刘邕,若是他并未伤势在身,武力处于巅峰状态,同苏程玉联手,他倒是可以护着李云曦离开。但是如今这种情况,他哪里敢?但凡有一丝的差池,那便是赔了夫人又折兵。
“我想,刘大人你应当是有其他的法子,我可以配合你,无论是搜寻还是暗中探访,我都能做。但是小郡主,必须是安全的。”
听着沈恪的话语,刘邕叹了一口气,他看着沈恪的双眼,轻声道:“这事儿,我知道两位大人的顾虑,但是,两位大人,如今,时间很紧迫,已经由不得咱们慢慢探寻了。”
“况且,两位,是不是应该听一听小郡主的意思?”
刘邕的眼中透出一抹笑意与莫名的光采,听得刘邕的话,沈恪与苏程玉心头一惊,随后便就听得一道轻微的脚步声从屋后传来,绕过屏风,慢慢地走了出来。
李云曦的身影呈现在在苏程玉和沈恪的面前。
她的视线掠过苏程玉,落在沈恪的身上,看着沈恪惨白的面容,唇边的血渍尚未擦拭干净,这一道血痕出现在李云曦的眼中,令她心头一抽,眼眶不由得就红了一圈,她除下眼眸,咬了咬牙,将满心的酸楚压下,颤抖着声音道:“我愿意的。”
“小殿下......”
“小殿下......”
沈恪与苏程玉两人不由地惊声喊了一句,似乎是要阻止李云曦接下来的话语。
然而李云曦却是态度坚定地道:“维桢,我同你说过的,我是阿爹的女儿,是东庆的郡主,这本就是我的责任。如今我能帮上忙,我觉得很好。你们......”
她抬眸看向沈恪他们,眉眼处透出一抹莫名的心疼,她轻声道:“刘大人答应我们,等到此间事了,便就送我们平安离开。”
这一句‘平安离开’,李云曦说得略重。
沈恪扶着桌子站起来,他面上的神情沉沉,眼中闪过一抹自责,若不是自己无用,又如何沦落到要小郡主同人做交易?刘邕定然是趁着他们不在,与李云曦谈过。
他知道李云曦比不愚笨,但刘邕这人......
刘邕本就是个七巧心思,见着沈恪沉默不语以及眼中透出的些许怀疑,他知道沈恪对自己的不信任,他笑了笑,对着沈恪拱手一礼,道:“沈大人,我知道你们要去哪里?在沈大人的心里,估计是信不得我的。”
“但是,我这人其实是个说话算话的人。”
“我既然答应了小郡主,自然是会做到的,只要此间事了,我自会有法子安然送你们去想去的地方,顺带着,我还能奉送一条消息给你们。”
沈恪同李云曦的双眸对上,注意到李云曦眼中的恳求与酸楚,他抿了抿发白的唇,轻轻叹了一声道:“好。”
而后,他的视线落回刘邕的身上,沉声道:“刘大人,我素来不是一个善心的人,如若届时出了岔子,刘大人就别怪我心狠手辣了。”
刘邕唇边扯开一抹笑,随后拱手一礼,道:“是,两位大人,以及小郡主,尽管放心。”
屋子里的血腥气随风飘散,悠悠地融入夜风中,飘出窗外,似乎是预示着来日的腥风血雨。
第63章 打打杀杀
打打杀杀这种事,总是在所难免的。
沈恪送李云曦回房, 如今在刘府中都过了明路了,自然便也不用东躲西藏的,他们也不可能再同住一屋, 只是为了李云曦的安全着想,刘邕便就将沈恪与苏程玉安排在李云曦厢房旁的房间里。
回到李云曦的厢房门口的时候, 沈恪送李云曦回屋,一路上两人都沉默不语。等到李云曦入了厢房,她看着沈恪打算出门的时候,突然开口喊道:“维桢, 我、有些话想同你说。”
站在门口的苏程玉稍稍一愣, 回头看了一眼沈恪,以及面上带着惴惴不安神情的李云曦, 他后退了一步,离厢房的门口略微远去。
沈恪想了想,便就往里走去, 行至李云曦的身边, 大抵是为了避嫌,厢房的房门并未关上。苏程玉远远的,可以看到屋子里,李云曦似乎是同沈恪说了什么,两人也就坐了下来。
李云曦抬眸看向沈恪,注意到沈恪面上发白的神色,她伸手给沈恪倒了一杯热水,推送过去, 随后小声问道:“维桢, 你是不是生气了?”
沈恪不由得一怔, 他没想到李云曦竟然会这般询问, 他抬眼对上李云曦的双眸,看到李云曦眼中的忐忑不安,他缓缓叹了一口气,轻声道:“没有。”
李云曦望着他的脸色,心中浮起一丝酸楚,低低地道:“我知道,你不喜欢我这般自作主张......”
“不是自作主张,”沈恪开口打断李云曦的话,他一脸正色地道,“殿下可以做任何的决定,臣只是觉得自己很没用,若非如此,如何要让殿下涉险?”
李云曦想着这一路上沈恪的保护,她低下头,喃喃地道:“丰城的事,是我要插手的。本就该是我做的事,可是却让维桢你这般辛苦,还因此受了伤。”
她的话语里满是自责,他们分明就还是在逃命的路途上,沈恪三番四次地护着她,她却偏偏要插手丰城的祸事,累得本就重伤在身的沈恪一次次地涉险,她心头涌起的不仅是自责,更是心疼,其间还夹杂着些许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愫。
沈恪不知道该怎么开解李云曦,他很少同女子相处,李云曦大抵是同他相处最久的姑娘了,久到入了他的眼,进了他的心,而后被他小心翼翼地藏在心间。
他看着李云曦交握在一起的手,修长白皙的漂亮手指绞动着,体现出主人的不安。
“殿下,这事儿,本也是臣该做的。臣是东庆的臣子,这些事也是臣的责任。只是不该让殿下因此涉险,臣不是怪殿下答应了刘邕同意作为诱饵,臣只是担心届时臣保护不了殿下。”
今夜刺杀闻越,不仅是令他的伤势加重,更是令他明白丰城的事后头怕是有更多的问题,明日的诱饵行动,谁能知道到底来的会是何等高手?若是如今夜里这般的高手,多来几个,只怕他们谁也奈何不了对方?
刘邕这人,如今应当说是看不清他的底细,看着怜悯众生,可是却又显现出残酷无情的一幕,刘邕既然知道闻越是内奸,当初又怎么同意让闻越去处理入城难民的事?
那些难民的死,刘邕就一点都不知情?沈恪心底浮起一丝的讥讽,依着刘邕这般的动作,他不相信。
因此,对于刘邕安排的人手保护李云曦,他并不信任,他想到时若是有了变故,只怕对方是会舍弃李云曦的,毕竟一个郡主死在秦楚人的手上,哦,不对,应该是狄夷人的手中,将是一个不错的舆论导向。
对于保护李云曦,他能相信的只有自己,也只会是自己。
听得出沈恪话语里的担心,李云曦面上的神情微微一松,她笑了笑,道:“你不要担心,刘大人既然答应了,应当是会做好万全准备的。”
“对了,这是依兰给我的,说是给我护身的。”李云曦取出一个小巧的袖环,递给沈恪看,温声解释着,“依兰说明天她会陪着我的,还有这个袖环是一个暗器,很适合我使用,不费劲,又轻巧。里头藏着的暗针都涂了迷幻人的麻药,依兰说本是可以涂上毒药,但是怕我会误伤自己,因此就换了这麻药,用来防身应当也是足够的。”
沈恪接过这精巧漂亮的袖环,仔细端详了一番,注意到袖环周边是密密麻麻的花勾勒出来的纹路,但是在这纹路间暗藏着不少针孔,只要扣动挂坠至手指上的指环,便就能发射出密集的钢针。而在这袖环的中间有一道略大的口,他细细打量着,确定里头藏着一枚精巧的钢钉。
“殿下,使用这袖环的时候,定然要小心。”沈恪将袖环递还回去。这个防身的武器,还不错,只是确实是怕李云曦误伤自己,毕竟李云曦从未使用过这等东西。只是里头的钢针是涂抹着麻药,便就还好。
李云曦收回袖环,她点了点头,开口轻声道:“依兰是刘大人唯一的外甥女,刘大人无儿无女,便是拿着依兰当自己的亲闺女看待的,既然他能同意依兰姑娘与我同行,那便说明刘大人已经做好了准备。”
她虽然是应下了刘邕的注意,但是并不代表她没有认真思虑过。李云曦知道自己的性命很珍贵,看着沈恪三番四次地拼命保护,她如何不会珍惜自己呢?纵然是要担起作为东庆郡主的责任,她也不会想要白白枉送自己的性命的。
“而且,刘邕大人答应了我,此间事了,他们便会让我们平安离开。”李云曦看向沈恪,视线扫过沈恪清瘦了不少的身子,低低地道,“我不想再看着你受伤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