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句话出口,李云曦的面颊不由得微微发红,落在沈恪的耳中,沈恪面上的神情一僵,他的手稍稍握紧,侧头低低地咳嗽了一声。
“苏程玉明日会同我们一起行动。”沈恪小声道了一句。
李云曦面上的笑容微微一僵,眼神飘向屋外,扫过一眼那远远站着的身影,她小声地道:“他要一直跟着我们吗?”
听到李云曦这一句问话,沈恪心头一惊,他定定地看向李云曦,注意到李云曦眼中的担忧,瞬间就明白了李云曦已然是发现苏程玉恢复了心智。
“殿下,是何时发现苏程玉清醒了?”
李云曦抿了抿唇,扯出一抹不好意思的笑容,而后轻声道:“一开始就发现了。”
“嗯?”
“就是你同苏程玉找到我的时候,我就发现了。”
沈恪略微发愣地看着李云曦,他怎么都想不到李云曦竟然是在一开始就发现了苏程玉的不同,那么这些日子,李云曦还听着苏程玉那口口声声的‘爹娘’,沈恪唇边不由得勾出一抹无奈的笑......
李云曦也想到了这些日子以来苏程玉的呼爹喊娘,她不好意思地低头笑了一下,“我怕戳穿了以后,他要动手捉拿我们。你身上还带着伤,而他既然想要装,我就想着,那就顺着他的意,等你伤势好些以后,咱们再想法子甩开他......”
沈恪听着李云曦这话,一抹哭笑不得的感觉自心头上涌,他想着苏程玉是怕李云曦尴尬,也不想吓着李云曦,这才继续装傻,倒是想不到李云曦是满心不信任苏程玉。
沈恪叹了一口气,轻声道:“丰城的龙鳞卫出了事,苏程玉......”
他一时之间也不知道该如何处理苏程玉,若是让人继续跟着,苏程玉毕竟是龙鳞卫,于他于自己,都不是一件好事,但是若是苏程玉执意要跟着,这一路上好歹也是同生共死过,他也不知道该如何甩开人?罢了,先等丰城的事结束之后再说。
“等丰城的事,都了结了以后再说。时辰也不早了,小郡主,你且先睡一会儿。”
沈恪见李云曦的面上显露些许疲色,他开口安抚着。
李云曦抬头对上沈恪的双眸,看出其间的关心,她心头微微发暖,轻轻地点了下头,而后便就又开口道:“维桢,你还受着伤,也早点歇着。啊,你的被衾,我都给你拢好了,你......”
她站起身来,下意识地要扶沈恪回里间的床榻之上去歇息,只是这手才堪堪伸出去,突然想起来,如今他们的身份,刘邕都知道了,因此也不必再躲在一间里了。
沈恪注意到李云曦的尴尬,他起身对着李云曦躬身一礼,道:“殿下,那臣先退下了。”
“哦,好。”
看到沈恪走了出来,苏程玉转身上前,注意到房门的合上,他伸手扶了一把脚步踉跄的沈恪,低声道:“小郡主,是如何想的?若是刘邕给他逼迫的......”
沈恪摇了摇头,道:“不是,这是小郡主自己的意思。”
苏程玉面上的神情一凝,他的眉眼间浮起一丝焦躁,低声道:“若是如此,明日这诱饵行动,刘邕可真的会做好准备?”
都是从风风雨雨里走过来的人,对于人心从来都不是像李云曦那般想得简单。
“先休息吧,”沈恪伸手揉了揉额角,他浑身都乏力得厉害,若不是那医术高超的依兰姑娘出手诊治,只怕他早就倒下了,便是如今倚靠着那两枚药丸的药效,也是熬到了极限,“明日,咱们看紧点。想来刘邕既然肯让他那唯一的外甥女同行,应当不会拿小郡主的命当儿戏。”
苏程玉看得出来沈恪的身体熬到了极限,他也不同人多啰嗦,只是扶着人回了房,指了指放置在桌上还散发着热气的药碗,开口道:“这是先前刘邕让人送来的药,你且喝了。对了,他说衣柜里有新衣裳,你可以换上。”
听到苏程玉这话,沈恪突然想起刘邕先前略微怪异的眼神,他喊住正要离开的苏程玉,开口问道:“对了,你给我找的这身衣裳,到底是打哪儿来的?”
苏程玉略微惊诧地看了一眼沈恪,而后道:“这当然是从刘府里随便一件厢房找到的,衣裳虽然是旧的,但是能穿就好,当时那时间,我去哪儿给你整一声新衣裳?”
他只是以为沈恪是嫌弃找的是旧衣裳,故而话语里的语气不见得多好。
沈恪听着苏程玉这话,便就知道对方是误会了,他叹了一口气,也不在这个问题上继续发问,只是在苏程玉的脚踏出房门的时候,低声道了一句:“小郡主知道你恢复心智了。”
苏程玉的身形一顿,他似乎是想不到会这般快就让李云曦看出来,沉默片刻,他也只是低低地应了一声‘嗯’,而后就出了房门。
一夜无风雨,翌日是一个风和日丽的好天气。
阳光明媚,刘府中的马车慢慢地行出,车上坐着两名娇俏的姑娘。
依兰看着坐在身旁的李云曦,此刻李云曦似乎有些心不在焉。她的眼神飘向马车的窗子外,而后又沉默地回头盯着她手边的袖环看。
“郡主,不要担心,”依兰放柔了声音,低低地安抚着,“舅舅都安排好了,钱叔他们的身手很好的。城中目前还是安全的。”
“对了,疫病现下有所控制了。你也不必担心疫病的事,先前用的药有了效果,等我再改过两次,应当是可以完全控制住的。”
李云曦抬头叹息道:“依兰姑娘,你真的很厉害。”
一介女儿身,却能不惧危险地去疫病处寻访,在城中人心惶惶的时候,还能镇定地开义诊。便是到了如今,也敢同她一同以身犯险。
听着李云曦的话,依兰面上的神情微微发愣,她的目光落在李云曦的面上,看得出对方眼中的真诚与钦慕,她面颊上微微发烫,而后小声道:“郡主谬赞了,郡主才是真的蕙质兰心,勇敢坚强。”
“郡主,这一路行来,想来是危险重重的。”依兰看着李云曦略微消瘦的面容,京中的乱象离她很远,太子谋反叛逃,而她作为嘉乐郡主被迫和亲,这桩桩件件在一夕之间到来,李云曦过往也只是个让爹娘捧在手心呵护的小姑娘,这些事儿对她来说,应当是猝不及防的,也是可怕的。
依兰对于所谓的谋反叛逃并未有
丽嘉
多深的感觉,她的舅舅从来不曾同她说过朝政之事,加上她的心性本就是略微凉薄,因此,关注的也就只有这一座小小的丰城。
对于李云曦,大抵是缘分,见到的第一眼,她便对这个姑娘心生好感,现下知晓了她的一路颠簸,便就更是心生怜爱了。
李云曦摇摇头,她低下头,小声地回道:“我并不勇敢,要不是维桢,我肯定是不知道怎么办?这一路上,我除了哭,就只会给维桢拖后腿。要不是为了我,维桢也不会伤得那么重。”
她低低的嗓音里带着丝丝缕缕的哽咽与难以掩饰的自责:“我若是能像依兰姑娘这般医术了得便就好了,至少,至少,在维桢受伤的时候,我不会胡乱找错药......”
依兰伸手握住李云曦的手,温声道:“这一路凶险,郡主能够走下来,便很厉害了。”
“若是郡主愿意,我可以教郡主医术的。”
“真的可以吗?”李云曦小声询问着,眼中闪着盈盈泪光,一丝丝的希冀在其间闪耀。
依兰抿唇一笑,点点头道:“自然可以。回去后我便就过往学习的医术心得送给郡主。”
“谢谢。”
李云曦心头思绪一转,她拉着依兰的手,轻声问道:“依兰,我有一事,想要问问你。”
依兰看看李云曦这一脸郑重的模样,低声回道:“郡主请说。”
“维桢的伤,如何了?”
李云曦紧张地看着依兰,她每次询问沈恪,沈恪总是轻描淡写地说是没什么大碍,她并不相信,若是没什么大碍,沈恪又怎么会对今日的行动忧心忡忡。
依兰看着面前眉目如画的姑娘,叹了口气道:“郡主是很担心沈大人的吧。”
“沈大人的伤势很严重,昨夜里我替他诊脉的时候,心中很是惊诧,”依兰秀眉微微拧起,“并不是惊诧沈大人的伤势严重,而是惊诧在这般严重的伤势之下,他竟然还能行动自如?”
依兰想着昨夜里摸到的脉象,沉疴缠身,脉像凝滞,换做一般人的话,别说是心动自如,只怕是在床榻上奄奄一息了。
听着依兰的话,李云曦心头一紧,她握着依兰的手不由收了收劲,低声道:“那、那要怎么办?”
“好好休养。”依兰皱着眉头,而后认真地道,“服药,调养。药,需要上好的药,调养,需要一段长时间的静养。”
“沈大人是武者,功夫好,内息绵长浑厚,用好药养起来,会比一般人恢复得快的。但是,”依兰一脸凝重地道,“正是因为沈大人是武者,因此静养,更是不能动武。”
“若不然,这伤,怕是怎么都养不好的。”依兰眼中透出一抹忧色,不必了解沈恪的为人,从沈恪的脉象里便就知道沈恪不是一个听从医嘱的人,“他的伤,已然是伤及根本了。若不是用的药极好,怕是早就撑不住了。”
“我不知道他手中的药是谁给的,但是那药很不错,对身体的损害极小。”
李云曦是个聪慧的姑娘,敏锐地抓住依兰口中的‘损害极小’,她的眉头一拧,不由地发问道:“什么叫损害极小?”
依兰没想到李云曦并不知晓这事儿,她略微迟疑后,才缓缓道来:“大抵是处境太过凶险,沈大人是用药提着内息,这才能与人交手。”
“但是这药再是损害小,也是有损害的。因此叠着他原先的伤,便就是伤上加伤,现下尚能压制着住,等到后期,若是一同爆发出来,也就凶险了。故而我前头才说,他需要静养。”
李云曦略微晃神,面上的神情呈现出一片茫然。
依兰看着李云曦这般模样,她复又轻声安抚着道:“郡主,我说过的,沈大人是习武之人,武艺高强,只要好好用药,好好静养,总会恢复的。”
依兰终究还是隐瞒了些许,沈恪的情况其实比之更严重,便是好生用药静养,至少是三五年之内也无法完全恢复。而三五年之后,那也是看运气了。
她怕李云曦太过忧虑,因此刻意将此事瞒下。然而便是这般说法,也是令李云曦慌乱得无所适从。依兰敏锐地从李云曦的这般姿态中察觉到了些许异样。
莫不是这小郡主对那一位沈大人......
“郡主,你对沈大人是不是......”
“什么?”李云曦抬头看向依兰,只是话语尚未说完,马车忽然停了下来,骤然停下的马车令车内坐着的两名女子微微一晃,险些没坐稳。
李云曦与依兰两人相对一眼,心头微微一惊,李云曦摩挲着手中的袖环,心中警觉顿生。
依兰拉开马车旁的窗帘,往外看了看,此时马车正行经到一处街巷,这里略微安静,周边的人声不多,便是有一些铺子,也是零零散散地关着。大抵是近来的疫病影响,因此大多铺子都关着了,外出的行人也少了,安安静静的,给人一股沉闷的感觉。
依兰掀开帘子,鼻尖嗅到一股浅淡的甜香味,她的面色一变,迅速从袖中取出一支瓷瓶,倒出两枚药丸,递给了李云曦一枚,开口道:“将这药含在舌根之下,外头有人用了甜梦香。”
李云曦虽然并不知道那所谓的甜梦香是什么,但是看着依兰的面色,便也知道那不是什么好玩意。她按着依兰的意思,将药含在舌根之下,清淡的薄荷气息在唇间回荡,令她略微有些迷糊的意识瞬间就清醒了过来。
还未等她们俩人有所行动,便就听着车外有声音传来。
“小姐,人来了。”车夫的声音从马车外传来,依兰面上神情很是冷肃,她将车内的桌子掀开,显露出中间一枚圆环,依兰用力一扯,只听得嗖嗖嗖的声音,马车的落下层层钢板,将两人围在马车内。
随后是一阵咄咄咄的声音从马车外传来,马车落下的钢板在微微震动着,李云曦朝着四周的钢板看去,却是清晰地看到钢板随着咄咄咄的声音在震动,应当是有密集的箭矢在围攻这辆马车。
她心头的惧意升腾起来,紧紧地握着手中的袖环,思量着车外的情况,也不知道这般来势汹汹的敌人,沈恪他们是否能够对付?
此时的车外,已然是一片混乱。
就在箭矢朝着马车齐射而去的时候,隐藏期间的钱泽便就出手了。一阵掌风,呼啸着朝着某一处酒馆的窗台拍出,啪嗒一声,窗台轰然碎裂,无数的碎木片夹着血水溅落出来,便是连那惨叫声都未曾发出,隐匿在此处的敌人也就入了地府。
随着钱泽的出手,他携带着的护卫便就纷纷从暗处涌了出来,在箭雨稍歇的时候,朝着箭手所在的地方涌去。噌噌的银光闪过,是护卫的佩刀在阳光下舞动,闪耀着森冷的光芒,在箭雨中穿梭。护卫的速度很快,但是那些箭手的动作也不忙,在第一轮的阻断之后,很快便就继续第二乱的齐射。
护卫们并不能当即将所有箭手斩杀,故而这第二乱的齐射到来后,他们多少便就都有了损伤。肩上,腿部......多多少少都中了箭,很快就踉跄着倒地。一旦倒地,便就成了靶子,在中了数箭之后不甘死去。
而先前散落在空气里的甜梦香也开始发挥作用,护卫的动作明显比先前要迟钝许多。这迟钝的动作更是加大了他们的伤亡。
突然,一道刀气从天而出,朝着马车劈去。
沈恪的身影自暗处跃出,从这一轮又一轮的攻势里可以看出,来者不善,是要杀了李云曦她们。不论马车里有谁,这群人应当是得到了消息,他们要到是死的李云曦。
轰然一声巨响,沈恪手中的长剑同对方的刀气相撞,一道猛烈的声响夹杂着劲气在空气里荡开。沈恪不由得往后退了一步,腥甜冲口而出。他还来不及看清出刀的人是谁,便就听得苏程玉厉声喊道:“沈恪,火/炮!”
沈恪身形一僵,他朝着对方看去,便就看到一道白光冲天而来,他下意识地避开,而后就听得轰然一声巨响,巨浪几乎将他掀翻,谁也想不到对方竟然有火炮在手,竟然赶在丰城的城区中动用这般杀伤力极强的火/炮。
但是对于沈恪来说,火/炮的使用不是最为令他震惊的,而是这一枚火/炮所使用的地方......沈恪回身看去,便就只见原先那停驻在街巷上的马车,车厢此刻已然被炸得粉碎,碎裂的木屑以及那一匹鲜血淋漓的马儿在硝烟间悲鸣。
沈恪只觉得心头轰然一声,心头的怒意携着悲痛涌了上来,心神失守之下,险些被疾射而来的箭矢扎穿。他往前走了两步,满目便是那一团炸成碎片的马车,心口处一阵剧痛,不由得低头呕出一口血。
“快走。”一道沙哑的声音在自马车不远处的传来。
自硝烟之后,沈恪与随后赶来的苏程玉登时就看到了狼狈跌在街角的李云曦以及依兰。在他们的身边是一条腿血淋淋地瘫坐在地上的老莫,而依兰正摸出银针替老莫止血。
在刚刚火/炮击来的时候,老莫早一步将两人从马车上救了下来,恰好就早了这么一步,让两人都活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