颖姑娘将茶杯中的茶水一饮而尽,而后嫣然一笑,粲然若春花,娇声道:“都是为大人效力,自己人,我又怎么会动手呢?闻大人便是太过小心谨慎了。”
“啊,也不对,闻大人对于自己人素来是下手狠辣的,也难怪了......”
颖姑娘话中有话地道了这么一句,她把玩着手中的茶杯,那素白的茶杯上深深浅浅地描出了些许花纹,若是仔细看去,便会发现竟然是这一位娇弱的女子用指甲正在细细地勾勒出来纹路。力道用得极其精妙,重一点便就令瓷器碎裂,轻一点却是烙不下半分痕迹。
对于颖姑娘说出的话,闻越面上始终覆着一层浅浅的笑意,他轻叹一声道:“不过是良禽择木而栖罢了。”
“况且,我也未曾要我那好友的性命。”
颖姑娘叹了一口气,对上闻越平静的双眼:“果真是无毒不丈夫。可怜那刘邕对你是那般看重,这满城的百姓对你也是信任有加,却不知你转头就将人给卖了。”
闻越微微闭目,他的面上透出一丝的遗憾,半晌之后才开口继续道:“均言,便是太过固执了。若不是如此,我也不会这般麻烦。”
男子睁开眼,他的眸中闪过一抹恼怒,但很快便就又平静下来,便就又悠悠地道:“颖姑娘,现下事情都办妥了,接下来......”
“接下来的事,就不必你操心了。”颖姑娘笑嘻嘻地截断闻越的话,她的眼中带着些许轻视,随后将手中的茶杯放下来,“你还不够格。”
闻越面上的神情微微一冷,他垂下眼,轻声道:“汪大人还是不能相信属下吗?”
颖姑娘面带微笑,舒展身姿,纤细的腰身在薄纱裙裳下勾勒出一抹诱人的弧线,她轻飘飘地道:“我不是汪大人,我怎么知道汪大人是怎么想的?为人下属,更不可能去揣测上官的想法,当然,我这等愚笨之人也猜不到的。我劝闻大人你啊,还是不要想太多。”
她慢悠悠地站起来,走至闻越的身边,伸手轻轻地搭着对方的肩膀,呵气如兰,俯身在闻越的耳边低语:“聪明人,一般都死得快。尤其,想的越多,知道的越多,就死得越快。”
“我想,你应该不想死的。”
趴在屋顶上的沈恪和苏程玉相对一眼,听到下方那一句‘汪大人’,这么一个‘汪’字,便就让两人心头一惊,能够在朝堂上喊得上号的老大人,恰好就有那么一位。而那一位的位置很是微妙......沈恪的目光落在苏程玉的面上,他伸出冰冷的手指比划了一下。
苏程玉的面色很难看,若是下边那两人口中的‘汪大人’真的是他认识的那一位大人,现下只怕这情况更糟糕了。他的呼吸略微不稳,眼中寒意越盛,看到沈恪的比划,是说待会儿的出手,由沈恪他先出手。
他抿了抿唇,正要拒绝,苏程玉很清楚此时沈恪的身体状态并不是很好,而屋子里的两人,便是那一位妖娆的颖姑娘怕是就没那么好对付了。要想一击必中,杀了闻越,便就肯定要有人牵制住颖姑娘,而这人现下不能是沈恪。
然而尚还等不到苏程玉反驳,便就听得屋子里的颖姑娘娇柔的声音里含着一抹冷厉的气息。
“闻大人,有客人来了。”
闻越面上的神情一变,便就见到颖姑娘将桌上的茶杯狠狠地甩上屋顶。啪嗒一声,屋顶上的瓦片同瓷杯撞砸在一起,屋顶上的碎瓦片落了满地,沈恪心头一凛,从屋顶上落了下来,他的身影宛若一尾落叶,飘然而下,屋中的灯火摇曳,在阴影之中,沈恪掠向颖姑娘。
颖姑娘面色一冷,手中捏着一道软绸,内息一震,那道软绸瞬间变成了一支杀人的锋利武器。那软绸翻卷着袭向沈恪,沈恪手中的长剑微颤,蹭的一声同那软绸对上,随后便是一股巨力传了过来,震得沈恪手中的长剑几乎是要脱手而去。
沈恪脸色一白,体内的内息急速运转,眼里闪过一道森冷的锋芒,脚下步伐往前一步,心脏处跳得极快,手中的长剑紧紧握着,剑影在缠绕着的软绸里翻转,叮叮叮的声音在屋子里接连响起,剑风随同软绸的锋芒掠过屋子的四周,那烛火瞬间就变得明灭不定。
就在沈恪与颖姑娘对上的时候,苏程玉速度极快地抽出匕首朝着闻越悄无声息地刺了过去。
闻越看着是一名文士,然而谁也想不到他的功夫还不错。在锋芒掠过的时候,他便当即离开了座位,绕过一旁的圆柱,恰到好处地偏离了匕首刺来的位置,不过是偏转了两步,那匕首锋利的刀刃划破闻越的脖颈边,一道细细的血痕从脖颈处渗出,些许刺痛感传来,让闻越清楚地明白自己刚刚的遭遇是有多危险。
苏程玉眉眼一肃,手中的匕首转了方向,继续朝着闻越追踪而去,凛冽的杀意扑面而去。闻越的面色一变,刚刚能过躲得过第一击已然是他的运气,这追踪而来的第二击,眼看着他是避无可避了。
嗖的一下,一只茶杯撞了过去,狠狠地撞在苏程玉的匕首上,将那匕首的方向撞开,而后一道软绸冲了过来,逼得苏程玉不得不往后推开。
“吹哨!”颖姑娘冷声喝道。
闻越喘了一口气,慌乱地从袖中抽出一枚银哨,随即哨声在黑夜里尖啸而起。尖锐的声音从屋子里朝着四面八方传开,原本只是点着昏暗灯笼的安静府邸忽而间就喧闹了起来,人声、脚步声......在暗夜里自各方朝着屋子里涌来。
沈恪和苏程玉两人脸上的神情异常冷肃,他们知道若是等到外头的护院都赶到了,那么他们今夜就再没有出手的机会了。
沈恪冷着脸,手中的长剑散发的气劲越发森冷,脚下的步伐也是更加灵活,奔涌的内息在体内运转,他整个人仿若猎豹一般,精准地扑向猎物,将想要回援救助文闻越的颖姑娘牢牢地拦住。他看着那一道注入了内息之后锋利地仿佛是刀片一般的软绸,干脆地不再顾及那软绸迸溅出来的凌厉锋芒,握着的长剑直指颖姑娘的喉咙。
这般不顾自身安危的打法确实是令颖姑娘一时间分散的注意力都回到了沈恪的身上,急转体内的真气,挥舞着的软绸朝着沈恪的周身要害处攻击而去。她的身姿轻盈地仿佛是在跳舞,舞姿优美却又是致命的。
沈恪周身浮起的气劲同那四面八方攻击来的软绸交错而过,噌噌的嗡鸣声在空气中颤抖,屋子里四周都被气刃划破,残损的桌子,帘子,以及茶杯等落了满地,形成一派的狼藉。
“颖姑娘!”闻越的声音颤抖着喊了一句。
他身形狼狈地跌坐在地上,手中握着一只方盒,沈恪只是瞥了一眼,便就知道那是防身的暗器,夜雨针。苏程玉身上的衣服被划开了数道口子,应当是刚刚那喷发出来的夜雨针造成。
对方身上携带着夜雨针,难怪能够一时半会儿间阻拦住苏程玉的攻击。只是夜雨针也就一波,如今应当是用完了,自然也就挡不住苏程玉的第二波的攻击了。
颖姑娘听到闻越的喊声,她眉头一拧,似乎是想要回身救援,只是沈恪自然是不会这般让对方轻易地搭救闻越,他们没有时间,若是再无法将人击杀,那么就必须要走了。屋子外的脚步声已然是越发地靠近了。
沈恪眼中一冷,体内所剩不多的真气猛烈灌注进长剑,森冷惨白的剑芒搅进软绸里,将那如薄刃一般的软绸绞碎。冰冷霸道的内劲随着这撞碎的软绸冲进对方的脉络里,颖姑娘只觉得体内的经脉一阵刺痛,似乎是冰片剐蹭过她体内的血管与脉络,刺痛感从手臂间的经脉一路蔓延至心口,令她手中的动作不由得一顿,回身救援的脚步便就停了下来。
便是这么一顿的功夫,苏程玉手中的匕首已然是刺到了闻越的面前,他手中一抖,手中的匕首直直地扎入闻越的喉咙,仿佛是切入豆腐一般,干脆利落,随后刀锋扎入喉咙后,苏程玉手法娴熟地转动刀锋,绞断了对方的喉管。
就在绞断闻越喉管的这一刻,苏程玉手中的掌风扎实地拍在闻越的心口处,震断对方的心脉,随后匕首一抽,在鲜血溅落至他身上的时候,他脚下一踏,在屋中的石板上踏出一道裂痕,整个人借着这一股劲气朝着沈恪那一头跃去。
颖姑娘的眼角余光注意到那洒落出来的猩红,不必确定,便就知道闻越断了气息,竟然在她的眼皮底下杀人,她的心头涌起一股心火,浑身的真气夹杂着怒意猛然一灌,残破的软绸斜劈过去,同沈恪手中的长剑撞击在一起,相撞的气劲令两人的身形略微一滞,颖姑娘微微一眯眼,似乎注意到了什么,她提气运掌,掌风携着怒意狠狠地拍向沈恪。
沈恪掌心一压,嘭的一声对上颖姑娘的柔软的手掌。在这眨眼之间,气劲迸发,沈恪只觉得心口处一阵剧痛,身子微微一僵,压下上涌的血气,他的眉眼一凝,注意到轻跃而来的苏程玉,顺势借着颖姑娘冲击过来的气劲,整个人往后跃去。
苏程玉此时已然跃至沈恪的身边,他手下一扯,揽着沈恪的腰身,如同一只展翅的大鹏一般自破开大洞的屋顶冲天而起。
此时屋外的脚步声纷至沓来,撞开的大门里吹来一阵冷风,颖姑娘面容冰冷地看着死透了的闻越,地上凄厉躺着的闻越瞪大的双眼里似乎还带着些许不甘,可惜全都被死亡吞没了。
“颖姑娘?”
门外冲入的护院看着屋子里的一地狼狈,以及那惨死的闻越,心头一惊,不由得喊了一声,似乎是等着颖姑娘下令追击。
颖姑娘嗅着屋子里浓烈的血腥味,她抬眸看向漆黑而空无一人的屋顶处,眼神微微眯起,刚刚击杀闻越那人的功夫手脚,颇有些眼熟。她抿了抿唇,低头看着地上淌落一地血腥的死者,缓缓吐出一口气,挥了挥手,道:“让宫野去追,然后把东西都收拾了,立即给大人传讯息。就说丰城里还有龙鳞卫在。”
“是。”
苏程玉携着沈恪,脚尖在屋顶上点过,带着气劲,一跃一跃地朝着来时的某个方向飞逃而去。
刚刚的打斗中,他不是没有受伤,那一盒夜雨针太过突然,他同闻越的距离太近,未能全数避开,只是相较于沈恪的伤势,他这些许的伤势并不算严重了。
苏程玉看了一眼身旁的沈恪,若不是搭着他的力道,沈恪几乎是要逃不动了,紧紧咬着的牙关处渗出血水,从他惨淡的双唇里溢出,他的面色白若霜纸,眼中的光亮略微涣散。
不用诊脉,苏程玉也能看得出来,沈恪的伤势不轻,也对,那颖姑娘的功夫不差,浑厚而又毒辣的气劲也不知道是打哪儿学来的,沈恪本就是重伤之身,同那颖姑娘交手的几个回合,便就加剧了内伤。
苏程玉知道现下必须尽快回去寻个大夫,替沈恪医治,他心头着急,脚下的动作也越发迅速。只是速度再怎么快,却都快不过身后的一道刀势。
他们俩堪堪靠近城中区的一处护墙,身后一阵嗡嗡嗡的声音陡然传来,身周的空气似乎都战栗扭曲了起来,苏程玉转头朝着身后看去,便就注意到不远处一道人影矗立在墙沿上,一把长刀凌空挥来。
而后,随着长刀的挥舞,一道极其刺眼的刀锋在夜空中炸开,凝聚成一把耀眼的虚空长刀朝着苏程玉和沈恪斩了下来。
不过短短一息,那把虚空长刀仿若是锁魂利器,带着尖锐的杀意追了过来,覆盖了苏程玉与沈恪两人逃窜的所有路线。
苏程玉体内的真气急转,正打算拼命抗下这一击,突然便就听得耳畔有一道疾风呼啸而过,随后一道身影越过他们两人,迎着那一道刀势撞了过去。
暴戾的气劲覆盖在一张厚实的手掌上,掌风平平扫去,在扎千钧一发的时刻,同对方压下的刀势狠狠地撞在了一起。
转瞬间,狂暴的真气与冷厉的刀势对冲相撞,炸开了一阵阵的猛烈光芒以及强风,那刀势被撞成了碎片,丝丝缕缕地掠过苏程玉以及沈恪的周身,撩起两人的衣角以及发丝,在夜空中发出一道沉闷的炸响声。
嘭的一声,仿佛是夏日里雷雨来临之际响彻的闷雷,将睡梦中的众人惊醒,这一道惊雷之声响过之后,夜里便就恢复了沉默,而后,发出这一道刀势的人影悄然隐没入暗夜中。
“咳咳......”低低的咳嗽打破夜的寂静。苏程玉同沈恪狼狈地靠着墙角滑落,沈恪捂着心口,有气无力地费劲咳着,些许血水随之呛咳出来,溅落在墙角里。
钱泽从护墙上飘然落下,他没有去追那一位刀手,一则是对方跑得太快,他来不及追上,二则这身边的两位怕是都受了不轻的伤。
他看了一眼苏程玉,而后便将目光落在沈恪身上,钱泽走了过去,蹲下来,看着无力靠坐在墙角费劲咳血的沈恪,伸手运转内息,轻轻地一拍沈恪的心口处,内息一震,将郁结在其心口的淤血震散。
沈恪陡然呕出一口血来,原本颓然的气息慢慢地平稳了下来,只是依旧没有什么气力,他微闭着眼,靠在墙角调整呼吸,好一会儿,才睁开眼,勉强开口道:“多谢。”
钱泽抬眼看了沈恪一眼,随后道:“两位今夜辛苦了。”
苏程玉调整了些许内息,将未能全数躲开的夜雨针逼出,而后又咽下数枚药丸,随后将手中的药瓶扔给沈恪,他扶着墙站起来,嗤笑一声道:“猫哭耗子。”
今夜这刺杀的行动,是对方要求的,此时这般惺惺作态,倒是令人觉得好笑。当时给出的消息里,可没有说会遇上颖姑娘以及其他的高手。他们刚刚可是险些就死在那颖姑娘一行人手中的。
沈恪吃力地将苏程玉扔过来的药服下,缓过一口气后,他抬头看向钱泽,低声道:“闻越死了。”
今夜的目标本就是那一位奸细闻越,只是一开始并未说闻越身边有那么几位高手,更没有说闻越手中有护身的夜雨针,若不然,他们俩今夜也不会这般狼狈。
唯一庆幸的是,虽然惊险,但好歹是顺利完成了。
沈恪微微眯了下眼,轻声道:“刘大人,真是打得一手好算盘。”
钱泽并未反驳,或许是也不知道该怎么说,这一切或许确实是在刘邕的算计之中。他垂下眼,沉沉地道:“今夜,辛苦两位了。其他的事,等回府后,我想均言会对两位有所交代的。”
沈恪想着刚刚在那屋顶之上听闻到的消息,他抬眸同苏程玉对上一眼,注意到对方眼中一闪而逝的惶然,心中一沉,而后费劲地从地上爬起来,惨白的面上不见一丝血色,起身之后,一股晕眩袭来,翻涌的血气在肺腑间搅和,令他不由得低声闷咳起来。
苏程玉在钱泽迈步之前,上前一步,扶着摇摇欲坠的沈恪,看向钱泽,低声道:“既然如此,便就先回去。”
沈恪的情况总还是需要一名大夫看看的。而他们今夜的行动是替刘邕办事的,刘邕总该出点医药诊治费,让人好生养养伤的。
“府中的医者已经候着了。”钱泽不过一眼,便就看出了苏程玉话语里的未竟之言。
一行人沉默地往府中行去,一路上很是沉闷,时不时地传来些许沉沉的闷咳声,一行人毕竟有两名伤者在,因此走得并不快,好在先前逃窜的时候,离刘府并不算远了。
等到一行人回到刘府的时候,果然就看到尚未去休息的刘邕。刘邕注意到形容略微狼狈的沈恪和苏程玉,眉头微微一凝,他的目光投向钱泽,眼尖地注意到钱泽的衣袖处有几道划痕,破碎的衣袖昭示着某种凶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