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程玉稍一怔神,倒不是说不知道沈恪的伤势,只是如今这情况,还真是歇不得。他的眼中出现些许犹豫,迟疑着不知道该如何拒绝李云曦的提议。
若是说了实情,又怕吓着李云曦,平白让李云曦心生焦虑,可若是直接拒绝,又怕李云曦觉得他是冷酷不通人情。
“郡主,臣现下好多了,不必歇脚,还是尽快赶路吧。等到了江城,再好生休整。”沈恪忽然开口说道。
他的声音带着显而易见的孱弱,出口的话语让李云曦微微一愣,她想了想,轻声问道:“是不是,有什么麻烦?”
沈恪勉强端正身子,他扶着车壁,往外看了一眼,外边日头很好,接连几日的雨天顿时间都被这大好的日头驱散,空气里带着一丝暖意,本是泥泞的山道,在阳光下也显得好走了不少。
这般情况,骑马追赶最是容易。
“天气好了,先前追捕的龙鳞卫便也就行得容易了。”沈恪的双眼同苏程玉对上一眼,他轻声道,“龙鳞卫应当是得到咱们在丰城的消息了,追来也不过是时间问题,还是尽快赶到江城为好。”
沈恪不若以前那般,什么事都瞒着李云曦。而是简单地解释了一番,让李云曦明白如今的处境。
听得沈恪的话,李云曦立时就明白了这期间的麻烦。阳光透过车窗,笼在沈恪的面容上,给他惨白的面容罩上一层暖色,倒是看起来不若之前那般可怕了。
她的手不由地握紧成拳,小声道:“我,知道了。”
苏程玉侧目看向沈恪,其实他也看得出来,沈恪确实很不舒服,山道崎岖,接下来怕是要日夜兼程,也不知道沈恪能不能撑到江城。
就算是走近道,加上日头一直不错的话,到江城也需要个三日时间。这三天对于伤重的沈恪来说......苏程玉轻声道:“也不一定要到江城。”
沈恪低低地咳嗽一声,他皱了皱眉头,身上有点发冷,这种症状对他来说并不是一件好事,稍稍喘了一口气,道:“去江城。”
“江城,路途有点远。”苏程玉的话语里带着些许担忧。
沈恪知道江城路途遥远,日夜赶路至少也要三个昼夜,但是现在对于他们来说,最为安全的便就是江城了。因为江城里......
“我的兄长在江城。”沈恪略微费劲地将这句话吐出。
苏程玉微一挑眉:“魏景铄?”
“嗯。”
苏程玉也不再多言,他深深看了一眼沈恪,而后对一脸担忧的李云曦道:“殿下,请回车里。咱们要加快速度了。丁明他们已经接到消息了,赶至丰城也就这一两天的时间,咱们得比他们快。”
李云曦抿了抿唇,眼中透出一抹无奈,似乎想要说什么,可是看着沈恪发白的面容以及眼中的坚决,再看了看苏程玉严肃的神情,到口的话语便就化作了一声叹息,轻点了下头,便就坐回马车里。
她从一旁的包袱里找出一盒药,递给沈恪,柔声道:“这药,是依兰给我的。说是关键时刻可以给你用,只是这药,不能多用。一日最多三枚。”
李云曦低着头看着木盒里圆润的白色药丸,药丸不多,大抵也就十来颗,不若其他药丸那般,这药散发的清甜的香味,可是仔细去嗅的话,就会觉得这甜香味有点太过腻味了,而这腻味里有夹着一丝若有似无的血腥味。
沈恪并未多问这药是什么,他伸手从中取了一枚,嚼碎的时候,可以感觉到一股浅浅的血腥味在口齿间流转,倒也不苦,咽下之后,很快便就感觉到一股暖流在肺腑间涌动,然后慢慢地扩散开,一点点地抚平四肢百骸的痛楚。
药效极快,这般迅猛的效果,令沈恪微微一愣。李云曦随后便就将木盒收起,放置在沈恪的身边,想着依兰告诫她的话,她抬眸看向沈恪,心中很是忐忑不安。她本是不想将此药给予沈恪使用,但是如今看着沈恪的模样,着实是令人担忧,便就迟疑不定地将药拿了出来,至少先熬过现下这一段赶路的时间......
“维桢,这药,依兰说,不过是应急之用。”李云曦定定地看着沈恪稍有缓和的面容,急声叮嘱着,“等到了江城,你就要好好休息。”
李云曦似乎很是紧张,她的手握着紧紧的,重复着道:“要好好卧床静养,静养一段日子,不得随意动武的......”
她喃喃叮嘱着,双眸定定地盯着沈恪。沈恪可以感觉到李云曦的担心与害怕,他扯了扯唇,小声道:“好。”
静养,他也确有这番打算。或许是这一段日子以来,伤势从未好透过,伤上加伤,令他的身体透支得厉害,现下的内伤带着过往的旧伤,完全爆发出来......他可以感觉到上好的药用在自己身上,药效也是打了折扣的。
而刚刚服下的药,药效能够如此显著,想来是掺和了些许虎狼之药,那一位依兰姑娘在临行之前也是提醒过他的,若是再来一次这般大动作的武力打斗,只怕是真的要药石无医了。
因此,这一次便是苏程玉先前没打算随同他们一起前行的话,他也会想个法子让苏程玉同行的。
沈恪的眼眸看向前方的车帘,似乎能够透过车帘看到车架前赶车的苏程玉,他能够看得出苏程玉的某些心思,而这些心思苏程玉本身并未察觉到,他抿了抿唇,知道苏程玉如今并不会伤害他们,甚至会帮助他们逃亡。
虽然这般做法略微有些卑鄙,但是却也是无可奈何的事。他总要寻个功夫不错的人护送他们到江城。而如今在身边能够信得过的人却就只有苏程玉了,这般想来着实是讽刺。
沈恪看着低头在包袱中收拾药材的李云曦,眼中的神色略微柔和,想着先前得到的消息,张了张口,却又将到口的话语咽了下去,罢了,还是等到了江城再同她细说。
马车的速度略微加快了些,颠簸的程度也稍微明显了点,驾车的苏程玉一脸凝重地看着前方,他掐算着时间,丁明他们到丰城的话,快则一天,慢则两天......也就是说他们必须在两天之内走到最远......
青山郁郁,暴雨连绵了那么长日子,一朝晴日,仿佛是之前将雨都下完了,接下来的数日里,竟都是好日头。
确实如苏程玉所担心的那般,不到两日的功夫,丁明便就带着数人匆匆忙忙地赶至丰城。
同行的人中,竟然还有那断了一臂的熊厉。
丁明看了一眼摇摇晃晃骑在马上的熊厉,心头叹了一口气,本是要让熊厉回去歇着,可是这人却又倔强地要随同而来,大抵是对沈恪是否真的落崖而亡有一丝执念,毕竟死不见尸......
然而,丁明是知道沈恪并未死的,对于沈恪这人,不过是各为其主,除此之外,他对沈恪倒是极为欣赏的。自然也不希望沈恪再次同熊厉对上。
“到了丰城了,你先去歇着吧。我去见见丰城的龙影卫,回头再去拜会县府令。”丁明低声对熊厉道了一句。
熊厉面上的神色也是一片虚白,他单手拉着缰绳,晃晃悠悠地看着丁明,咧嘴一笑,道:“都到丰城了,一同去吧,回头再歇着。”
第67章 到达
放你一马。
丁明瞥了一眼熊厉, 对于熊厉眼中的执着,无奈地摇摇头,道:“人应当不在丰城的。”
他来的时候便就猜到了, 此时要入城不过是把事问清楚。他想了想,随后就继续道:“罢了, 那就先去见见这唯一一位还活着的龙影卫。”
话说到这里时,丁明面上的神情闪过一抹阴鸷,倒也不知道是谁的大手笔,竟然敢动他们龙鳞卫的人?
“入城吧。”丁明挥了挥手, 示意后头跟着的人一同入城。
入城门的时候, 他回头看了一眼外头的青山小道,心头闪过一丝若有所思, 随后便就驭马入城。那人......倒也不知道如今是行到了哪里......
而在丁明心中琢磨的沈恪一行人,日夜兼程之下,已然是距离江城不远了。
“咳咳......”车内传出的咳嗽声很轻微, 却极为无力, 仿佛是病得极为严重,便是这出声都显得孱弱而又费劲。
苏程玉听着马车里的声响,他的眉头紧紧拧了起来,看着前方的路途,他略微放缓了速度,让马车的行进更加平稳一些,好似这般动作,便就能让车内的人舒服一点。
李云曦伸手倒了一杯水, 正要递送给沈恪, 却就见着沈恪颤着手倒出一枚药丸, 她心头一惊, 急忙伸手拦住沈恪。
沈恪没什么力气,李云曦这么一拦,便就让他险些握不住那一枚药丸。他的身子微微一晃,靠着车壁稍稍倾斜。
李云曦吓了一跳,差点就将手上的水杯扔了出去,连声喊道:“维桢,维桢,你还好吗?我是不是撞疼你了?”
听着李云曦的话,沈恪闭眼缓了缓,才勉强睁开眼,而后轻声开口回道:“没事。只是有些乏力。”
话是这般说的,可是那霜纸般的面色却是令人觉得胆战心惊,他只觉得喉咙里浸漫着些许铁锈的腥气,令他觉得恶心。
咳嗽声在胸腔内闷闷的,回答的话语也是只能听到极其轻微的气声。
李云曦盯着沈恪,视线半分都未曾挪开,她坐在沈恪的身边,可以感觉到沈恪的身体都倚靠在她的身上,她知道沈恪素来守礼,若不是真的支撑不住,是不会这般靠近她的。
沈恪身上的温度也很低,冰凉凉的,呼吸微弱,这一路行来,沈恪睡着的时候很少,便是睡下了很快便也就会被呛咳着醒来,咳出的血水纵然是想要再三地掩饰,到了最后却也是遮掩不住了。
李云曦的眼中含着泪花,她抿了抿唇,尽力让自己看起来平静些许,伸手轻轻地拍了拍沈恪的后背,抚顺他的气息,而后伸手将水杯递送到沈恪的唇边。
“那药,今日你已经服过三枚了,再用怕是不妥。”李云曦知道这两三日的途中,沈恪用药的次数是越来越频繁,这用药时间间隔也是越来越短,这并不是一个兆头,这说明沈恪的伤势是越发严重,药效也越来越不够了。
可是江城还没到。李云曦盯着沈恪掌心中染着的些许殷红,她眼圈微热,沈恪咳血的频率是越发得多了。平日里尚还能同她多说两句,到了今日别说是说好了,便是坐着都显得吃力。
“维桢,你睡一会儿。睡一会儿,咱们应当快到江城了。”李云曦并不知道该怎么办,她不是学医的,她想以后会好好去学医,往后的日子里,她不想再这般无能为力。
沈恪的意识一直是昏昏沉沉的,前两日五脏六腑间疼得厉害,用药后才会稍有缓解,而今日痛楚倒是没有那般明显,但是肺腑间的窒息感却较前两日更加严重,凝滞的气血让他咳喘得费劲。
他用药,只是想要将这一份的窒息感减淡些。沈恪自己其实也知道,这药还是要少用的。现下这般情况不仅仅是因为伤势在赶路中加重了,更是用药之后的后遗症。
沈恪并不敢睡,若是睡下,他怕自己可能会醒不过来,脑中的昏沉越发沉重,他的耳边可以听到李云曦的话语,可是那话语声仿佛是飘在远方的云朵间,飘忽,而又渺远。
他吃力地眨了眨眼,努力保持着清醒,低声问道:“离、江城、还有多久?”
李云曦的目光扫向偶尔间飞跃起来的车帘子,车外的天色略微黯淡,现下已然是黄昏时分了,淡红的霞光伴随着层层的云朵铺展开来,看起来分外美丽。
“先前问过苏大人了,说是入夜时分咱们是可以到江城的。”
这两三日赶路赶得很急,好在没有落雨,路途倒也算好走,因此比预计的时间要早那么一些。
“我估摸着再过半个时辰,应当是可以到江城了。”苏程玉的声音从车外传了进来。
听着苏程玉的略微急躁的话语,沈恪轻轻地吐出一口气,他抿了抿唇,尽力保持着清醒,他看着手上的药丸,知道李云曦的担忧,他想了想,却还是将手中的药丸放入口中。
“维桢!”李云曦没想到沈恪竟还是将药服下,她的眉头紧紧皱起来,只是这一次却来不及阻拦。
沈恪等着药效发挥后,他的精神似乎也好了些许,勉力坐直身子,而后转头对上李云曦的双眸,轻声道:“快要入城了,到了城中,我会好好休息的。”
他沉默了少许,便就想着入了城便就能见到兄长,他总不能是现下这般状态同兄长见面的。
李云曦并不知道沈恪的顾虑,只是却能感觉到沈恪心中的忐忑,她稍稍垂下眼,便就只是低低地应了一声:“嗯。”
天色渐黑,果然如苏程玉所言的那般,天色擦黑的时候,他们便就到了江城的城门口。
江城城门口的守备较之丰城,似乎更加严谨。苏程玉微微拧眉,这般全副戒备的情形令他心头一跳。
等到马车在城门口缓缓停下脚步脚步的时候,沈恪似乎也有了些许精神,他坐直身子,虽然胸腔内还是闷闷的钝痛感,但是在药效的作用下,倒不算那么难熬。他同李云曦相对一眼,而后起身掀开车帘,轻声问道:“怎么了?”
苏程玉收回打量城门口的目光,侧头看向沈恪,注意到沈恪面上的苍白以及额上沁出的冷汗,他低声道:“江城的守备很严苛。”
“我知道你的兄长是江城的县府令,但是若就这般入城,我怕人多眼杂,你兄长也兜不住......”
苏程玉虽然没有明白地说出这人多眼杂的后果,但是沈恪却是清楚这个意思。他们毕竟是逃犯,而魏景铄如今还是东庆的臣子,虽是至亲,可他们若是这么直白地露了行迹,只怕等到龙鳞卫到了,魏景铄也不好遮掩。
沈恪看着那城门处的紧张而有序地检查,他沉默良久,小声道:“江城的位置不同一般,戒备森严是正常的。”
“咳咳,只是确实如你所言的,这般入城,太过招摇。”沈恪自从腰间取出一枚木刻的牌子,那道牌子看着很普通,仿佛是稚童随手刻画的东西,他将这一枚木牌递送给苏程玉,低声道,“苏程玉,找个人将这东西送到我兄长手中,他自会知道怎么办。”
不过是这么简单地交代几句,便就能听到沈恪话语里的乏力与孱弱。苏程玉深深看了一眼沈恪,而后点了点头。
沈恪看着苏程玉离开的背影,他坐回马车里,李云曦见车外已然不见了苏程玉的身影,小声问道:“维桢,江城的守备这般严谨,苏大人能够进城将东西顺利送到魏大人的手中吗?”
说到‘魏大人’时,李云曦的话语里微微一顿,似乎是有些许异样的情绪在其间。
沈恪靠坐在车壁上,他叹了一口气,轻笑一声道:“苏程玉可是大名鼎鼎的‘雄鹰领卫’,他总会有他的办法入城的。不用担心,咱们耐心等着吧。”
江城里是一派安宁,同丰城并不一样,这安宁间莫名带着些许彪悍的气息。江城更加靠近边境线,民风虽说淳朴,但却又人人皆兵。
盛世为民,乱世皆兵,这便是江城。而能够在这般特殊的城池中站稳脚跟的魏景铄自然也不简单。
因此,在得知京中出事后,魏景铄并未回京,甚至也未曾四处找寻自己的父亲以及弟弟,而是安坐在江城中,深居简出。
“大人,有人送来一份东西。”一道身影在府衙里匆匆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