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她一问,他也想起一年前的除夕夜,不由笑了起来,眼神越发温柔。
“其实那时候我便已认出了你,想起你小时候一个人坐在墙根上哭的可怜模样,我就想着,大年夜的。要是没人给你压岁包,你会不会又哭。”
他说着,目光定定地落在她脸上:“那时候,我便舍不得你哭,怕你想家,就盼着自己给你带得那一点点东西,能稍稍慰藉你思家之心。”
然陆英听了他这话,却噘着嘴道:“还说对我好,是谁当初恶狠狠地掐着我的脖子,我还以为你要掐死我呢。”
他一怔,顿时哑口无言,毕竟两人在宫中的头一次相遇确实算不得愉快。毕竟那时候他以为自己与三兄密谋之事被旁人听到了,也曾想过是否要封口。
不过,也亏得那时他瞧着她这张脸一时心软,放她离开,要不然,他非得恼死自己不可。
“怎会,我那时只是想吓唬你罢了,若当真掐死了你,那我岂不是没有夫人了。”
“谁是你夫人,自作多情。”她嗔怒地瞪了他一眼,握着钱袋在手中把玩着。
李景清见状又往她的身边凑近几分,似嘴里抹了蜜地不停说着好话。但他终究还是晓得分寸的,也未多呆,两人只说了几句悄悄话,他便离开了。
第二日,陆英在家陪着钱氏,母女两人聊天绣花做糕点,一如她未进宫之前。
第三日,陆英带着桑锦陆时安出了门,去为陆时安买笔墨纸砚,遇到了闻讯而来的李景清,一行人在外头吃了午饭。
待到了第四日一大早,李景清的马车便停到了陆家门前,钱氏依依不舍地与女儿话别,目送她上了马车远去。
一回到宫内,陆英换了衣裳便去万寿殿向圣上复命,一入殿,看到杜文海几人也在殿中。
“陆娘子,你来得正好,你来瞧瞧这份奏折。”圣上冲着杜文海扬了扬手,身旁的杜文海转手便将奏折递到了她跟前。
陆英一愣,没想到自己才回宫便让她看奏折。虽说早前她也曾翻看过奏折,便那都是些无足轻重的折子,且都是圣上批阅处置完许久的。
而眼下这份,显然是圣上还未有决断的,如今就这么让她看好么。
她这一迟疑,众人皆有察觉,圣上挑眉:“你不过回去过了个年,便将朕前几日同你说得话忘了?”
圣上此话一出,她心头顾虑顿消,立马接过翻开看了。
这折子是下处虞州上奏,因着去岁大水,江堤决口,虞州受了大灾,州府自水灾过后便开始重修江堤。如今已赶在汛期之前修筑完成,特上书奏折向圣上禀明。
陆英看罢,轻轻合上,便听得圣上道:“年前你们几个还为几个州府缺银修河堤而心烦,眼下这虞州已筹银修缮完成,你们觉得此事是真是假?”
几人眸色一沉,杜文海正要开口,圣上却又突然插话道:“陆娘子,你曾为杜爱卿他们出过计谋,如今你对此事有何看法?”
圣上这一问,众人皆将目光落在了她的身上,瞧得她局促万分。
“圣上,妾与庆王殿下送和亲公主去大齐之时,曾途经虞州,那里土地肥沃,人马充足。不论是种田或经商,皆是一片繁荣之相,若当真要他们自筹银钱,确也不难。”
“不过,到底真假如何,妾也不敢断定。”
杜文海此时插进话来:“圣上,微臣觉得咱们不如派个人去查看一下便知。”
圣上挑眉看着他,靠着椅背:“只是眼下派何人去合适?”
陆英不吭声,只默默站着,这种事就指望不上她了。毕竟朝中到底有哪些可用之人她所知不多。
“不如请安亲王走一趟如何?”刘安亭突然提及了李集,陆英下意识便想拒绝。
这时候若让李集离京,岂不是放虎归山任其发展,天晓得他会做出什么事来。
“他手头确实没什么要紧事。”圣上说着,似很认真地考虑着这个提议,末了,一拍桌子道,“也罢,就让他走一趟吧。”
“圣上。”见圣上当真要让李集去,陆英急忙出声道,“圣上,若是派安亲王去,怕是不妥。”
第126章 愿赌服输
“哦,如何不稳妥,你倒是说说看?”圣上不解地问。
陆英抿唇深吸了口气:“据妾所知,安亲王素日为人宽厚,待人温和,显少有与人红脸之时,他去了,若此事是真的也就罢了,倘若另有隐情呢。”
“届时,以安亲王的性子,怕是三言两语就被说动,不忍责罚,兴许回来还会代为向圣上求恩,免他们欺君之罪呢。再者,强龙难压地头蛇,若他们有心为难安亲王,只怕他也难以招架。”
圣上听得连连点头,似十分同意她的说辞。
然陆英却觉得李集若此时离开京都,也未尝不是一件好事,至少短时之内,可以让他与淑妃难以搭上线。只不过要将一切安排的周全些罢了。
“倘若圣上要派安亲王去,不如再为他寻个帮手,两人一道,有事也可商量着办。”
圣上闻言,皱起了眉头:“这寻一个人出来已是难事,要再寻一个,岂不是难上加难。”
陆英笑道:“妾向圣上推举一人,不知圣上觉得派铖王同行如何?”
“铖王?”圣上一愣,他不曾想到自己的这个儿子。
此时想来,他明明差事办得好,为人也有孝心,因受贤妃教养而至今视其为亲母,连贤妃都曾在他跟前提及过数回,只是他鲜少留意这个儿子,实是他的生母令他不喜。
眼下听陆英提起他,细想之下确也觉得是个不错的人选,于是点点头:“那便派他们二人同去吧,安亲王就当是出去散散心。”
李集与陆家之事,圣上清楚的很,尤其是陆历当街叫骂,丢得亦有圣上的脸,就看那陆历识不识素,会不会再自己撞上来了。
陆英随着杜文海他们连连应是,顺道还要赞呼圣上英名。
几人又不痛不痒的说了几句,就退出了殿去,陆英本想随着一同离开,却被圣上叫住。
“陆娘子,往后记得每日到万寿殿来帮朕先将这些奏折分门别类。”圣上冲她招招手,将人叫到身边,一一叮嘱着她。
圣上的意思很简单,那些用来请安讲废话的奏折以后就别上他的桌了,她觉得的特别重要的,放到离他最近的地方,他率先批阅,其余次之。
陆英嘴上应着,心里却惊得很,陛下这意思,日后她岂不是要将每一份奏折都先过一遍?
当即,陛下就让她将奏折都分好,而后随手抽检了几份,觉得满意了这才放她离开。
将将回到青竹院坐下,还未来得及喝口茶,桑锦便领了人进来,原来是太后的人。
“太后说年前给陆女史送礼的人太多,她送来就不显得扎眼了,特意挑了今日陆女史刚回宫,让奴婢们送来。”
领头的宫婢说罢,抬了抬手,后头跟着的几个便将东西都放在了桌上或桌旁。
陆英闻言笑了,这确实是太后会说的话,于是道了谢便将人送出了门。
桑锦帮着将大大小小的盒子都打开,有首饰,有上等的布料,甚至还有笔墨用具,太后是将她派得上用场的东西都送来了。
“太后娘娘待娘子当真是好,婢子看几位公主都没这福分呢。”桑锦看着,忍不住说了一句。
陆英看了她一眼,笑道:“你这话啊,也就只好在这儿说,外头可千万别提。”说着,将盒子又盖上了,“你寻人帮着都放到库房里去,我去趟太后那里。”
收了人家这么多礼,自然要去道个谢,不然也太不知好歹了。
“娘子带个斗篷吧,外头风大,婢子瞧着要下雪的样子。”桑锦说着,已至一旁为她取来了斗篷。
陆英扭头看了眼外头的天气,阴沉沉的,年前一场雪都没下,看来正月里是逃不掉了。
待陆英到了慈安宫,进了殿中,才察觉安亲王李集和陆时月都在。
这还当真是凑巧了,不知李集接到让他出使的圣旨会是在自家府中,还是在宫里。
“妾见过太后娘娘,安亲王,陆王妃。”陆英向着一众人行礼,太后却摆摆手,阻了她行到一半的礼。
“我寻思着你明日才会过来呢。”太后笑眯眯地说着。
陆英轻笑摇头:“妾收了太后那么厚的礼,哪里好意思拖到明日来谢恩,自是越快越好。”
太后闻言,舒心地笑了。
李集勾了勾唇角,对着太后道:“母后,那儿子便先回了。”
陆英不知李集今日来慈安宫是另有要事,还或是纯粹带夫人来向太后请安,左右他带着陆时月同行,她是一点都不担心他会与淑妃接上头。
太后挥了挥手,打发了李集夫妇出去,陆英见状,眼珠子一转,同太后知会了一声,追了出去。
“安亲王,陆王妃请留步。”她站于殿门口,对着下方正大步离开的两人喊了一句,见二人停步回头,她快步走了下去。
李集看着她,不解问:“陆女史还有事?”
陆英冲着二人行了简礼,这才道:“妾进宫之时,陆王妃曾与妾打过一赌,若妾能在宫中站稳脚根,博得一番天地,陆王妃便送妾一整套首饰,不知陆王妃可还记得?”
她说着,转而看向陆时月。
自然,这是她随口胡绉的,不过也不亏,她敢保证陆时月定然会应承此事,自己还能从李集处捞些好处。
果然,陆时月挑了挑眉,装出一副不屑地神情,睨着她:“自然,我说话算话。”
“那便好。”陆英冷笑,转而看向李集,“想来安亲王应该不至于舍不得让陆王妃送妾一套首饰吧?”
李集含笑点点头:“那是自然,愿赌服输,陆女史有今日之地位,连我都佩服。”
陆英笑着向他行了一礼,再次看向陆时月:“那我便等着陆王妃亲自将首饰送来了。”
陆时月睨了她一眼:“放心,不会赖你的。”
说罢话,她转身便走,陆英看着李集笑了笑,与自己抬了抬手,转身之时嘴角的笑意飞快隐去。
她看着二人出了慈安宫的宫门,复又回到了殿内。
陪着太后说了会话,又留在她宫里吃了午饭,陆英这才回去。
将将出了殿门,发现外头竟飘起了雪花,这场雪虽迟了,但还是到了,亦如有些人事一样。
回到青竹院,桑锦便告诉她,圣上下了两道旨意,分别送去了安亲王府与铖王府,陆英听罢心中稍安。
希望李景明此行同往,会有意外的收获。
第127章 回京养老
到了第二日,安亲王与铖王要出使虞州的事就在宫里头传开了,众人对安亲王担此重职皆十分好奇。
陆英吃罢早饭,就去了万寿殿,彼时圣上还未下朝。但一些下头递进来的折子已到了他的桌上,于是她先分发起来。
开朝复印的第二日,递上来的折子还是以请安为主,她发现有些地方官员无聊到恨不得将自己除夕夜吃了什么菜都说予圣上听,怪道圣上要她先剔除一些无用的折子。
分着分着,她看到了一份北疆来的折子,是驻边大将军傅崇岳上奏,他提及自己年事已高,又旧伤复发,边陲的风沙气候越发叫他迷眼,故而他奏请圣上,准他回京养病。
一想起之前她去大齐时,李景清曾想过带她去拜会这个傅将军,只是不凑巧,那时他不在军中。
可后来她才知,京中有提前将他们一行人的行程快马传知傅崇岳处,而他收了消息,在明知那几日他们会到的情形下,仍外出巡防,她觉得这个傅崇岳另有心思。
不过,他如今提了这事,准不准还得看圣上的意思。
未多久,圣上下朝归来,随行还有一些奏折,陆英便将已分好,她觉得重要的一些折子放到了他的手边。
于庆送上了茶汤,连带着陆英都得了一份,她不由冲着于庆感激的一笑。
“陆娘子。”突然,圣上叫她一声。
她抬头,忙束手走到一旁:“圣上。”
“这份傅崇岳上奏的折子,你已看过,有何见解?”圣上扬了扬手中的折子,问道。
她顿了顿,未扭捏推托,径直回道:“回圣上,妾以为傅将军既已提了这个请求,圣上就该应允。虽说妾那回出访大齐途经傅将军的军营,可惜不得机会见他一面。”
“但想来傅将军为大安征战四方,戎马半生,定然有不少伤痛在身,此时回京荣养也是应该的。”
圣上挑了挑眉,似想问什么,但最后却只叹了口气:“谁说不是呢,只是他若回来,眼下朝中又有何人可接替他阵守边陲?”
她看着圣上拧眉,抿了抿唇,走到下方跪下:“妾虽知此事不该多言,但妾亦想为圣上分忧,妾为圣上提一人选,请圣上定夺如何?”
“起来说吧。”圣上冲她抬手,示意她起来说话。
陆英起身,徐徐说道:“傅将军驻守边陲多年,其威名远扬,再加之我们与大齐已结了盟,两方总会顾忌些颜面,不会闹出大纷争来。”
“妾听闻傅将军不止有女儿,家中还有一郎君,深受傅将军影响,打小便练了一身的拳脚功夫,酷爱读兵书,不如派傅家小郎君去历练一番,添些功绩。”
“若傅家小郎君去了,想必傅将军定会将其麾下的能人异士都留予他,而兵士碍于傅将军威望,也定会愿意臣服于傅家小郎君之下。”
陆英说罢,目光微抬看向圣上,见他似陷入了沉思之中,不由扭头看向一旁的于庆。
终归是他跟在圣上身边的岁月长久些,自己说的这话是否会惹得圣上不悦,于庆更明白一些。
圣上思虑片刻,缓缓点了点头:“嗯,你说得有几分道理,此事朕再与杜爱卿他们商议一番,你说得很好。”
许是怕自己未一时定下旨意,会让她觉得失落,圣上还特意夸了她一句。而后转头问于庆:“铖王和安亲王何时出发?”
于庆上前一步:“回圣上,三日后出发。”
圣上点头:“嗯,铖王一离京,朕身边一下子便少了个可办事之人,犹如少了左臂右膀啊。”
早前未发现,眼下用人之时才觉得平日不打眼的儿子也是自己不可或缺的。
听了圣上这话,陆英灵机一动,趁机说道:“圣上说这话,妾便要为庆王报不平了,庆王殿下去岁为圣上办的几桩差事都无差错,且还很好。”
“而妾为圣上办的事儿,也少不得庆王和铖王相帮,以往圣上只是护着庆王殿下,鲜少交派他差事。如今,不正好顶缺,不然,贤妃娘娘怕是要多心了。”
陆英不知圣上对李景清入朝之事有何顾虑。但一直无人提及,那李景清便只能一直在私下插手朝廷之事,办起来总有诸多的麻烦。
今日这个良好时机,她愿意冒险一试。
“你说得不错,那几桩差事,他办得确实很好,朕总以为他年纪轻,还未娶妻,难免性子毛燥,不过眼下看来,他倒是比太子沉稳,也许,是时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