内室原本还有低语声,此刻又恢复了安静,等了许久的两个丫鬟面面相觑,不死心,继续等!
直到半个时辰后,桓翊命她们传早膳,松音才死了心,大婚之夜不圆房,她家小姐真是又长进了,这样真的好吗?可她不敢问。
起床洗漱的新婚夫妇并未察觉到两个贴身丫鬟的忧心忡忡,待早膳摆上桌,两人沉默用饭。
宋时祺昨夜都没吃什么东西早就饿坏了,见一桌都是她爱吃的,大快朵颐起来。
一碗加了牛乳的燕窝粥,几块梅花糕,还有一碗杏仁核桃酪……待肚子里实在装不下了,她才发现这一桌子早点都是他以往不爱吃的。
“你不是不爱吃甜食吗,要不让他们上一碗清粥来?”
“不,我很喜欢,这些年每日都吃,习惯了会成瘾。”桓翊自在地夹起她剩下的一块梅花糕,吃得香甜。
这些年,她的偏好已成了他的喜好,一点一滴,融进血液里。
……
桓府正院四知堂内,早早醒来催婆子去收元帕的桓夫人拿到匣子看了一眼总算是放下了心,她的长子终于是愿意娶妻生子了。
一旁的颜嬷嬷觑着桓夫人的脸色,笑道:“哎呀,这少夫人年纪还小,身娇体柔的,若是太早生养不知能不能受得住。”
见桓夫人似乎正在认真思考她的话,颜嬷嬷斟酌着继续,“夫人,太早生孩子伤身,可要先喝些时日避子汤……”
“这大喜的日子你说的这是什么话!”桓夫人将手里装元帕的匣子往桌上一拍,“十六啦不小了,我急着抱孙子呢!”
颜嬷嬷飞快给自己脸上拍了两巴掌,“哎哟是老奴的不是,老奴就是看少爷太疼少夫人了……”
“莫要再说了,生孩子是女人的本分,先生了再说!”桓夫人一锤定音。
……
迎曦院,新婚夫妇二人用过早膳换了衣服准备去正院拜见公婆。
宋时祺刚要踏出院门,就见一只玉质扇骨的手伸过来,宋时祺递过自己的手,便被他温热的手掌整个包裹住,五指穿进她手指的缝隙,慢慢收紧。
这是这一世他们第一次十指相扣。
宋时祺抬头看他一脸得逞般的傻笑,胸中窜起一阵恼意,手上想挣脱却被他抓得更紧。
她气结,这哪是她上辈子爱得死去活来的世家高冷公子?两辈子加起来都活了超过半百的人,一把年纪怎么能笑成这样?
就这般,两人一路在下人们诧异又崇敬的眼神中走到了正院,临进门时,桓翊手里紧了紧,轻声在她耳边道:“别怕,都有我。”
宋时祺点头,她知晓他指的是即将面对的桓夫人和颜嬷嬷。
正堂里,桓家众人已齐聚一堂。
宋时祺和桓翊恭敬地朝上座的桓柏和桓夫人王氏行了大礼。
前世,从未正经学过规矩的宋时祺第一次在公婆面前行大礼便出了丑,因为太想做好用力过猛,却在直起身子时忘了新婚初夜身体的疼痛,整个人歪倒了过去,自新婚第一日便奠定了婆母嫌弃、妯娌嘲笑的坚实基础。
如今的宋时祺自然不能在最简单的事情上输了一丝一毫,她知晓婆母在规矩上的严苛,动作不仅要标准,还要优雅。
这一套行云流水的大礼做到了桓夫人心里,这是除自己以外做得最端庄优雅的一个,连出身世家大族的二儿媳卫氏都逊色不少。
桓夫人笑容里满是赞赏,高高兴兴喝了媳妇茶,递上了大红封。
桓柏自是对儿子看中的媳妇没有任何不满意的,见一向挑剔的妻子都对儿媳欣赏有加,心情愈发开怀只等抱长孙了,他拍了拍桓翊的肩膀,“好啦,都起吧,翊哥儿,带阿祺认认亲眷。”
桓家嫡支人口单薄,只有两房。
大房桓柏和妻子王氏,长子桓翊,次子桓康和妻子卫氏;二房桓棕是公公桓柏的庶弟,妻子祝氏,儿子桓宸。
一圈见礼过后这拜亲礼就算完成了。
侍立在一旁的颜嬷嬷见桓夫人对新妇极为满意,急着顺夫人的意夸一夸少夫人,“哎哟少夫人……”
然而她的声音一出口,宋时祺受惊一般身子颤了颤,桓翊脸色大变急忙伸手揽过妻子,脸上满是关切,“没事吧?”
宋时祺八分是真两分是装,在众人眼里自然是逼真无比。
她虚靠着桓翊,克制着自身的颤抖还是努力把话说出来,“我自小就怕粗粝的声音,家中奴仆都是精挑细选温言软语的,头一次听,竟不知还有如此……”她面带歉意地转向婆母桓夫人,“母亲,儿媳是个没见识的,还请母亲宽宥。”
桓夫人又羞又恼,一时气得说不出话来,只得愤恨地瞪了一眼颜嬷嬷,她自诩是个事事讲究的清雅人,竟因一个奴婢在儿媳面前出了丑。
桓翊阴冷的眼锋扫过颜嬷嬷,颜嬷嬷吓得“扑通”一声跪下,正要开口求饶便被桓翊打断,“往后在少夫人面前颜嬷嬷还是不要说话了!”
一旁沉默坐着的桓柏亦是面色不虞,沉声道:“翊哥儿说得对,今日大喜的日子,念在你是府里的老人就不追究了。”
老爷发了话,颜嬷嬷已吓得脸色惨白紧闭双唇不住磕头。
桓翊轻抚宋时祺颤抖的后背,转头朝向父母,“阿祺昨晚累着了,今日又平白受了此番惊吓,儿子先带她回去休息。”
桓柏朝儿子摆了摆手,“去吧去吧,好好照顾你媳妇。”
宋时祺由桓翊半搂半扶着出了四知堂,除了方才他那句“昨晚累着了”,其余还是十分熨帖的。
梦里,颜嬷嬷最先挑头说自己的声音像极了先少夫人王如筠,之后便陆续有人在她面前来印证颜嬷嬷说得对,一个个都不遗余力在嘲讽、欺辱她的道路上添柴加火,一回比一回说得真切。
那么就先让颜嬷嬷闭嘴。
第46章 回门
◎形影不离的夫妻◎
回门礼那日, 新婚夫妇早早去四知堂给桓柏和桓夫人请安。
桓夫人此刻对宋时祺观感颇佳,特地准备了厚礼让他们带回去。
桓府的马车驶进宋家门时,宋时禧和霍轩也到了, 四人一同进了二门。
宋彦铭两月之内嫁了两个女儿, 这些时日有些伤怀,今日两个宝贝都出双入对地回来了,一时感情汹涌澎湃, 老泪纵横。
一同出来相迎的姨母谢宛亦是红了眼眶,但嘴里还忍不住嘲笑宋彦铭一番,“瞧瞧你, 一把年纪了, 在小辈面前如此模样成何体统, 也不嫌丢人!”
众人被逗笑,宋时祺睁开桓翊手上的钳制, 上前两步挽住爹爹撒起了娇, “爹爹, 漾漾才离了不过一日呢!”
桓翊满眼对老丈人的艳羡, 也不知她如此娇态何时能用到自己身上, 前路艰难,还需努力啊。
到了正堂, 两位女婿陪老丈人喝茶闲聊, 谢宛则带着两个外甥女去了后院小花厅。
宋时祺的婚事一波三折,嫁给桓翊也是应得仓促, 再加上高门大户规矩重,自打宋时祺前日出嫁姨母就担心到现在, 自是要赶紧好好询问一番的。
“快让姨母好好瞧瞧, 瘦了没有?委屈你没有?”姨母一进花厅就拉着宋时祺上看下看, 生怕漏了哪一处。
宋时禧在一边掩嘴轻笑,“姨母,哪有您这样的,桓公子又不是凶神恶煞,您没瞧见他方才恨不得黏在漾漾身上的眼神,对她疼还来不及呢!”
“不是凶神恶煞是不假,你是不知,高门大宅的后院也是能吃人的!”姨母心中感叹,暗下决心有必要好好跟姐妹俩上一课。
“姨母,我哪是能受人欺负的,您放心!”宋时祺任由姨母查看,心里柔软一片,梦里她回门时心里只有她的夫君,姨母和姐姐说了什么她都不记得,如今想来还真是没心没肺得很。
姨母看着外甥女的脸色不错,心中安稳了些,拉着她往塌上坐,声音比方才轻了些,“如何,都好好的吧?疼是正常的,女人都苦,过了这一遭就好了!”
姨母这意有所指的眼神,宋时祺哪里还有不明白的,脸红成一片,她求救般的眼神看向姐姐,没想到姐姐也羞得以帕掩面。
宋时祺只好敷衍道:“还……还好……”
侍立在一边的松音无奈地看了眼自家小姐,心中焦急却不敢表露半分,只好紧紧闭上嘴巴专心端茶倒水。
然而这一眼并未逃过姨母洞悉一切的火眼金睛,这是自己从安平县就看着长大的丫鬟,她立刻觉出不对来。
“禧姐儿去看看今日的午宴准备得如何了,祺姐儿再陪我说说话。”姨母脸色微变,吩咐道。
宋时禧一看便知有事,不敢违了姨母的意思,应了一声带着自己的贴身丫鬟出去了。
待花厅门轻轻关上,姨母朝松音招招手,“松音你过来,到底是怎么回事?”
松音霎时变了脸色,姨母谢氏为人宽厚,但御下极为严格,眼里容不得沙子,她不敢撒谎,可说了实话那她家小姐该怎么办。
正纠结间就听宋时祺蔫蔫道:“姨母,您别为难松音了,我说还不行吗?”
“行,你说!”
“就是……就是还没那个……还未圆房。”宋时祺感觉自己脸熟透了。
“什么?!”姨母急得从塌上站起来,“这都两晚了,还没……那个?”
宋时祺不敢看姨母,默默点头。
“这……到底怎么回事?”
松音心疼自家小姐,忙努力解释,“夫人,不怪小姐,其实……”
“不怪小姐,难不成是桓公子有问题?”姨母更急了。
“也也也不……不是……”松音脸也腾得红了,这好似不是她能够回答的,但也只好硬着头皮描补,“新婚那晚小姐实在是累极了,就想趁少爷回来前眯一会……”
“嗯嗯!”宋时祺极为配合,在一旁不住点头。
受到鼓励的松音语气稳了一些,继续道:“少爷回来见小姐睡着了,心疼小姐,不让奴婢叫醒她,这才……”
“那元帕呢?如何交的差?”
“少……少爷割破了手臂……”
“那昨晚呢?”第一晚勉强说得过去,听着像是桓公子疼惜外甥女,谢宛刚缓过一些又觉不对。
“昨晚……昨晚……”松音这下可难住了,她急的就是昨晚为何还是没圆房啊。
“昨晚我来说,”宋时祺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个讨好的笑容,“昨日敬茶时候,婆母身边有个嬷嬷嗓门又粗又瘆人,把我吓着了,我……老半天没缓过来,姨母您知晓的……”
“还有这事儿?”谢宛一脸狐疑。
“嗯!”宋时祺点头如捣蒜,“婆母身边那个叫颜嬷嬷的,姨母尽管去打听,桓家上下都认识,漾漾可被吓得不轻呢!公爹还发了话的,命那嬷嬷往后不许在漾漾面前出声儿。”
谢宛半信半疑地坐回了塌上,“所以昨晚你夫君又是疼惜你,就没圆房?”
“嗯!”宋时祺眼神坚定,立志咬定青山不放松,一瞬不瞬觑着姨母的神色。
姨母思来想去,幽幽道:“莫不是桓公子真有问题吧?”
宋时祺猛咽一口口水,原本缓和下来的脸色又可疑地红了起来。
苍天可证,他好得很。昨晚又是抱着她和衣而睡,临到半夜醒来,她就觉得身后之人起了自然反应,人活两世她怎会不知是怎么回事,只好赶他去塌上睡。
谢宛看着外甥女变幻不定的羞窘模样,心下一软,语重心长道:
“不是非要逼着你去做,既然决定嫁了那便要抱着嫁过去好好过的想法,高门大户不好待,但进去了就要努力站稳脚跟,不让人家挑出错来。
元帕可以伪造,可时日一长你肚子里没动静该当如何?他是长子,年纪可不小了,家中长辈定是盼着你为他生儿育女的。我的祺姐儿哟,姨母是真心为你好!”
“嗯,我知道。”宋时祺红了眼眶。
她是憋着一口气答应嫁过去的,她要出气,更要查出真凶,但并非不想与他好好过,上辈子爱得多深这辈子伤得就有多痛,至少现在她还无法完全毫无芥蒂地接受他。
宋时祺出神之际,姨母脑子里又百转千回了一番,想到了无数别的可能,“行了,你知道姨母就放心了,那压箱底的书回去也要拿出来好好看看,夫妻之间没什么可害羞的!”
宋时祺无奈,胡乱应了。
一家人和和美美用完午膳,也该到了回去的时候,宋时祺在姨母意味深长的眼神里再次红了脸,跟着桓翊出了二门。
刚上马车,宋时祺试探着问桓翊能不能让她去风雅居看看再回府。
桓翊无奈敲了敲她的额头,“我说了,一切随你,任何事都由我担着,我来替你善后。”
“嗯。”前世种种在她心里曾留下浓重的阴影,她一时并不能适应自如。
“不如去风雅居之后我们还是去上次的食肆用晚膳,听说又出了几个新菜。”
宋时祺诧异看他,“你……你也要陪我一同去风雅居?”
“那是自然。”
“你……无事要忙吗?”
“无事。”
梦里最是柔情蜜意的新婚之月也没有这样的时候,回门礼陪她已是极不容易,宋时祺此时是真有些不习惯的。
这样的形影不离持续了整整两个月后宋时祺也并未看出任何要停止的迹象,不论她去哪里他都跟着粘着,有那么几次她都有些嫌腻歪,特别是跟宋时妍出去逛铺子时,不知被那死丫头嘲笑了多少次。
一颗心再如何残破也是多少有些动容的,这期间桓家众人并无异样,也让她有些不安,总不敢相信如此舒心惬意的日子能够长久。
当然,两个月时间不短,满京城人都知晓了桓家大公子与新婚妻子恩爱非常、形影不离。
那头的王如筝坐不住了。
前几日她做了一个奇怪的梦,只那一次,却清晰刻在脑海里,如同中了毒一般,蚀心入骨,无法自拔。
梦里,她是人前我见犹怜、纯洁善良的白莲花,实则却是隐在幕后机关算尽、翻云覆雨的银环蛇。
她是王家不被重视的庶女,生母缠绵病榻无用至极,她多喂了一日的药送走了她。她乖巧懂事、百般讨好主母和嫡姐,终于赢得了留在主母身边教养的机会。
嫡姐王如筠是王家真正的掌上明珠,在外交际亦是人人交口称赞,她不服,明明她相貌才学都远胜于嫡姐,为何嫡姐处处被优待,自己却什么都没有,从那时她便知道,凡事要动脑子自己去争取。
主母和嫡姐一般无二的虚伪,总爱让人知晓她们从不亏待她这个庶女,任何时候都是一碗水端平,把她当嫡女一般教养。故而她一边巴结一边用示弱来获取好处,久而久之,她变成了王家地位最高的庶女。
如此比肩嫡女过了几年,到十四岁时,她有了新目标,那便是表哥桓翊。她见他第一眼便标记了他,早晚有一天他会成为她的猎物。
她知晓自己的身份再高也不会成为桓翊的正妻,她不怕迂回繁复,她顺着父亲想要联姻桓家的心思,在嫡姐有了心上人的情况下小施手段让嫡姐嫁进了桓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