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时祺笑吟吟听着,身上却觉得越来越冷,再也没了赏景的心思,她回头朝桓翊看去,声音娇软,“我有些冷了。”
桓翊求之不得,将她拢进自己的披风里,“那我们下去吧。”
宋时祺极为乖顺地挨着他,整个人几乎都融进他的披风里,王如筝再不好打扰他们,她慢慢缀在他们身后,试图将这一幕刻进脑海里。
从城楼下来,穿过一条马行街就到了停靠马车的地方,桓翊扶着宋时祺上马车就听王如筝惊讶的声音。
“怎么会坏了?这大过年的到何处去修啊?”
王家的车夫正跪在王如筝面前磕头认错,“是小的没注意,小姐恕罪!”
“马车坏了?”宋时祺没听清楚,向桓翊求证。
桓翊无奈笑着凑近她耳边低语,“这必定是借口!”
宋时祺看着他似笑非笑道:“夫君慧眼独具,我记得也曾有人用这借口把我从皇宫门口骗到自家开的食肆了呢!”
桓翊面对妻子的揶揄不窘反笑,“夫人好记性!”
宋时祺掀开车帘朝不远处的王如筝招手,“阿筝,不若与我们同乘吧。”
王如筝自是欣然答应,爬进车厢与宋时祺同坐,桓翊为避嫌只好坐到外面。
王家府邸离此地很远,故而桓翊准备先送宋时祺回桓府,再送王如筝回去,路上拥挤,马车行驶缓慢。
宋时祺虽邀请王如筝上车,但并没有与她继续交谈的兴致,她让她很陌生。即便不是真凶,如今看来她跟那些不遗余力拉踩她,将她碾入尘埃的人并无不同,让自己与桓翊离心的事她定是没少做。
马车厢里放着小炭盆,有些闷热,宋时祺拉开车窗帘子,想透透气。
行至青云巷附近,宋时祺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这时候马车也停了下来,桓翊必定也瞧见了,是柳誉。
桓翊跳下马车,走在车窗边,面色有些凝重,“我去问问。”
“我同你一起去。”宋时祺不放心,跟着下了马车。
“柳誉!”桓翊叫住了前方独自行走的少年。
柳誉明显顿了顿,回头,见是桓翊和宋时祺,赶忙过来见礼,他长揖到底,声音恭敬,“见过师父,师母安好!”
这孩子跟死去的四皇子五官虽不尽相同,但气质十分相像,温和守礼、举止文雅,或许是自小生活在民间的缘故,他要比四皇子更坚韧些。
然而此刻面对桓翊深沉探究的目光,柳誉眼神躲闪。
桓翊心中疑虑更甚,今日必定有异,他努力回忆着前世有关眼前这位五皇子的点点滴滴,此时恰逢边境战起,宁惠帝操劳过度病了一阵,好似就是这个上元节前后,他收到消息皇帝认回了流落民间的五皇子,而其生母丽嫔被赐死。
看柳誉的异样,猜测可能是丽嫔离开安庆府,偷偷进京看儿子来了。
“夜已深,莫要一人在外闲逛,我派两个护卫送你回去,”桓翊伸手搭住柳誉肩膀朝青云巷深处走,好似在闲聊一般,声音却压得极低,“说实话,可是你生母来了?”
柳誉震惊不已却被桓翊一把按住,这反应已不用多言,桓翊沉声道:“京城人多眼杂,若想保她一命就立刻让她离开!”
从当场揭穿到点出利害关系只用了两句话,柳誉被师父冷肃的语气吓到了,转念一想又何尝不是师父的良苦用心,他心中震荡连声应是,在桓府护卫的护送下匆匆离开。
正当夫妇二人往回走准备上车回府时,远处有整齐的马蹄声响起。
这两年的上元节真是不太平,宋时祺一听这声音便莫名心慌,桓翊朝声音的方向远眺,脸色微变,“好似是禁卫军。”
“往这个方向,不会是……”
桓翊神色凝重点头,给了宋时祺肯定的答复。
他本不想插手皇家之事,但与柳誉师生情谊颇为深厚,此时碰上,实在不忍心坐视不管,可他并不愿离开妻子。
犹豫之间,一小支禁军队伍已靠近青云巷巷口,他们速度明显慢了下来,为首的是皇帝身边的常太监。
“漾漾,我……”桓翊迟疑着开口。
“你……你去吧,我和如筝回桓府等你!”
宋时祺怎会看不懂他表情中的含义,成婚以来两人形影不离并不能增加她的安全感,她很早便明白这一点,她需要放手,给他机会去证明,此时恰好是一个时机,是躲在永远不分离的梦里,还是勇敢跨出一步选择信任,她咬牙选择了后者。
常太监已近在眼前,桓翊将她送上马车,嘴唇贴在她额侧只说了两个字,“信我。”
身后桓翊已迎上禁军队伍,与常太监寒暄起来,宋时祺按捺着心中的不安钻进马车,面对面露疑惑的王如筝,含笑解释,“碰到夫君的学生聊了几句。”
“我好似还瞧见了宫里的人。”
“没错,夫君说每到上元节就不太平,他过去问问可有什么事,让我们先回府,今日不早了,不若派人给王家捎个信,阿筝你今晚就住桓府吧”
王如筝此刻满心都是如何找借口留在桓府,此刻听宋时祺这么一说顿时放松下来,“好,那可要叨扰表哥表嫂了!”
“哪里的话!”宋时祺强笑着命车夫赶路,车窗缝隙里,桓翊已引着常太监一行进了青云巷,身影逐渐消失在黑夜里。
作者有话说:
略微试探一下就发现前世的魑魅魍魉此时已是纸老虎,戳破只是时间问题,那么对漾漾来说,往后重要的是什么呢?
第49章 等待
◎若他有个三长两短,给他机会证明自己的意义何在?◎
京城桓府。
安排好王如筝的住处后, 宋时祺独自回了迎曦院。
沐浴过后,宋时祺木然地躺到床上,她突然觉得冷。
“松音, 拿个汤婆子来。”
松音有些诧异, 伸手朝宋时祺脚下摸了摸,“少夫人,已经放了两个了, 炭盆也烧起来了,您没事吧?”
“冷……”
“该不会是在外头受凉了吧?”松音伸手去摸宋时祺的额头,“好似还好, 那奴婢再去泡一个给您抱着。”
宋时祺接了松音塞进被褥里的汤婆子, 贴到胸口紧紧抱住, 头埋进锦被里,慢慢将身子团起。
“少夫人, 可要叫大夫?”
“我没事, 睡一觉便好了, 你下去吧。”
松音面露担忧, 起身替她放下床幔。
宋时祺目光扫过一旁空荡荡的罗汉床, 出声阻止,“不放了……”
松音了然, 定是自家小姐想等少爷回来, 她应了一声,退出里间。
宋时祺将怀里的汤婆子抱得更紧, 贪婪地汲取着温暖,她有些后悔让他去了。皇家之事非同小可, 若是他有个什么三长两短, 给他机会证明自己意义何在?
整个头埋进被褥里, 她几乎无法呼吸,可比这更可怕、更令人窒息的是等待,前世里,太多的等待没有结果,她太怕等他的滋味了。
松音、松脂放轻了的脚步声,炭盆里偶尔的“噼啪”声,府外隐约的梆更声都清晰无比,她怔怔看着眼前床幔上大红缎面龙凤双喜的纹案,彷徨无助。
不知过了多久,周遭一切声音都停歇了,她只能听到自己心脏跳动的声音,房门轻响,接着是珠帘晃动的声音,后背蓦地一暖,她被拥入熟悉的怀抱里。
“漾漾,我回来了……”
声音仿若耳语,带着丝疲倦的沙哑。
感受到怀里的人颤了颤,桓翊顿了顿,方才他不确定她是否睡着了,他太急于抱她,“吓着你了?”
宋时祺摇头。
桓翊放松下来,低头将脸埋进她的颈窝,贪婪吸入属于她的味道。
宋时祺只觉鼻腔一股酸意往上冲,再也克制不住,眼泪就下来了。
“别哭,”桓翊心中酸软,既欢喜又心疼,他扳过她的身子紧紧抱住,伸手给她拭泪,“你放心,我再不会把你丢下,信我,我不会置自己于险地,我要长长久久跟你在一起……”
宋时祺哭了一阵慢慢平复下来,抬头问他:“怎么那么久?可是出了什么事?”
桓翊借着月光仔细瞧她的脸,确认没事了才细细跟她解释,“是皇上知晓了柳誉的事,派常太监去验证。这要从很久以前的事讲起了,你知道丽嫔的事吗?”
宋时祺吸了吸鼻子,摇头。
桓翊将她抱起,让她靠在自己身上,
“那是姑母进宫的第二年,那时姑母和皇上两人正是情浓之时,一次皇上微服出巡受了点小伤怕姑母担心,暂时留在安庆府行宫休养。
丽嫔是行宫里负责煎药的宫女,她极善药理,知晓皇上药里的一味药与另一种药合在一起有催情的作用,于是将另一味药制成香膏涂抹在自己身上,送药的时候,皇上闻到她身上的香味产生了幻觉,把这个宫女当成了姑母,当时便临幸了她。
事后皇上清醒过来勃然大怒,当场就要刺死她,被身边之人劝住了,按照皇家规矩,被皇帝临幸过的女子在不确定是否怀上龙嗣的情况下是不能杀的。
那爬龙床的宫女着实幸运,两月后竟明确诊出喜脉保住了性命,皇帝离开之前令其在行宫养胎生产,四皇子一出生就被抱走,她被封为嫔,但终身圈禁在行宫里。”
宋时祺头靠着他的胸口,静静听他说话,感觉不那么冷了,“那柳誉又是怎么回事?”
“是双生子,两个胎盘。稳婆看胎儿和胎盘齐整便没再探究,因为是圈禁,下人们走得很快,待人走了,另一个孩子跟胎盘才出来,于是丽嫔便偷偷将孩子养在行宫之中。”
“你是因前世他当了未来储君才去找的他?”
“是,也不是。”桓翊摸了摸她放在外面的手,感觉有些凉,拉过被子盖住才继续,“桓家世代为帝师,自有看人的手段,五年前我去安庆府看过一次,他符合桓家挑人的标准。”
宋时祺回忆起与柳誉接触的点点滴滴,“我感觉他是个好孩子,四皇子很不错,只是过于怯懦了些,柳誉更胜一筹。”
桓翊眼露赞赏,“的确,柳誉可堪大任。不过他有一处弱点,可知是什么?”
宋时祺撇过头不看他,脸却不由得热了。
“漾漾那么聪明,会不知道?嗯?”他沙哑的声音在耳边擦过,宋时祺的心不争气地颤了颤。
“他的弱点还能有什么,必定是丽嫔。”宋时祺闷声闷气道。
“是,就是丽嫔,”桓翊不再逗她,继续讲述,
“柳誉自小被她当成帝王教养,确实养得不错,故而母子感情颇深。上一世,皇上认下他之后便杀了丽嫔。五皇子登基后,有人进谗言,意指害丽嫔的是姑母……”
“桓皇后上一世如何了?”宋时祺梦里几乎没有关于桓姝的记忆。
“姑母她……很苦。因为我和父亲的缘故被皇上冷落,之后又遭新皇猜忌,皇上崩逝的第三年,她助新皇稳了朝局,便一杯毒酒随先皇去了。”桓翊神色哀泣。
“也是个苦命之人……”
这一世桓皇后待她极好,她希望她能好好活着。
“所以我想为姑母结一个善缘。今日我救下丽嫔,助她逃离,过几日,安庆府行宫会来报丧,丽嫔死了皇上才能安心,但只有活着,姑母往后才会被柳誉善待。”
桓翊说完,卧房里一阵安静,两人依偎着,感受着彼此的呼吸,好似谁都不忍心打破此刻的平和宁静。
良久,宋时祺抬头看他,“姑母对皇上……”
桓翊知晓她的疑问,很快回答,“姑母是真心爱慕皇上,即便后来遭到猜忌和冷落,她都爱他。我不知这一世皇上走了姑母会作何选择,我只能尽力去缓和,但不论最终她怎么做,我都会尊重她。”
“即便你知晓你可以阻止她自戕,你也能眼睁睁看她去死吗?”
桓翊眸光复杂,好似有千言万语却不知如何开口,他第一次错开宋时祺的目光,闭了闭眼才道:“我体会过,所以我尊重她。”
他体会过,所以尊重姑母。
他说过他为她献祭了自己。
前世他本不该死的。
她以为他会像娶她一样,无非是再娶一个,继续生活罢了。
四目相对,想说的太多便一个字也说不出口了。
宋时祺眼神描摹着他的轮廓,是梦里日思夜想的人,只是眉宇间有了淡淡的“川”字,是思虑过多留下的痕迹,她下意识伸手想去抚平,她还是喜欢那个轩然霞举、温润自信的少年状元郎。
手被倏地捉住,带着灼热气息的吻细密地落下,辗转在长睫上,蜿蜒至嫣红的双颊,一路逡巡着寻到双唇,紧紧相贴。
呼吸相闻,她甚至能从他的唇上感受到他疯狂为她跳动的心脏。
宋时祺有片刻的意识涣散,仿佛可以就此沉沦,这感觉很熟悉,与濒死一般,渴望又抗拒。
她兀地推开他,如同溺水之人浮出水面一般,大口呼吸着,她想说点什么,却无力开口。
桓翊亦是呼吸粗重,极力平复着内心汹涌的潮水。
良久,宋时祺声音喑哑,“我想睡了。”
“好……”桓翊起身替她掖好被子,站了片刻,转身离开。
……
翌日一大早,天还未亮就听外头一阵嘈杂。
宋时祺一夜都没睡踏实,此刻正是最困倦的时候,就听松音特意拔高了的声音,“夫人您慢些走,少爷少奶奶昨夜睡得晚,还未起呢!”
宋时祺暗道不好,正要强撑着爬起来,就见桓翊掀开床幔将自己的铺盖扔了进来,“藏好,没事,我去解决。”
他语气淡然,但离开的背影依旧显出狼狈。
桓翊终于在桓夫人跨进外间时堵到了她,母子俩的对话宋时祺都能听到。
“我一早便听说如筝昨晚跟你们一同上城楼看灯受凉病了,阿褀没事吧?你们年轻人就是不注意,这大晚上的怎能到城楼上去逛?”
桓夫人认定一件事便心无旁骛勇往直前,这些日子她对宋时祺很满意,便满心满眼都盯着她的肚子,任何影响她抱孙子的事都不允许出现,此时她是真担心宋时祺的身体。
“她没事,母亲放心,只是昨夜累着了,睡得有些晚……”
桓夫人闻言仔细瞧着儿子,见他眼底有些青黑,立刻明白过来,脸上带着喜气嘴里却不忘教导两句,“你也要适可而止,小夫妻感情好归好,记住过犹不及的道理。”
桓翊面露尴尬,只好点头应是。
“行了,让阿褀睡吧,我给你们俩都熬了补药,你既然起了,先跟我去把你那碗喝了。”
“好……”
宋时祺没了再睡的心思,心中隐隐有些疑惑,这些日子接触下来,婆母桓夫人与前世很不一样。
她知晓这一世她的家世地位有所提高,也没了原配那根标杆,更无因继子而对她产生的提防,但一个人的秉性很难改变,此时看来,她并不是恶毒苛刻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