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獒顿住，僵硬地转过头。
少女的语调轻描淡写，他不安的直觉却在疯狂上涨。
他突然懂了。
陆獒声音颤抖，几乎说不出话，“你要……你要自己做诱饵？”
“真聪明。”云含雪依然笑盈盈的，却冷静到近乎冷酷。
作者有话说：
感谢“柰”小可爱的1瓶营养液，抱住亲亲！
第42章 第 42 章（二合一）
◎请下令吧◎
“不行！”陆獒像被点燃了引线, 暴躁大吼起来。
陆獒凶狠地瞪着他一直以来服从的向导，第一次强烈抗拒云含雪的决定。他眉头拧紧，唇绷成了一条直线, 森白的犬齿闪着寒光, 仿佛在威胁, 恨不得吃了她似的。
“不行，我不同意。”陆獒急促地喘了口气, 一字一顿地重复。
一年来，多次承受安抚, 也接受教学引导后, 他的脾气已经比过去收敛平静很多了，但此刻他像是一座极力压制着自己、即将爆发的火山, 可怕的危机感将要毁灭他，也毁灭一切。
直面骇人压迫感的云含雪，却连笑容角度都没变一丝。
孱弱的少女歪了歪头, 甚至还能疑惑地询问他，“你在怕什么？”
“太危险了！”陆獒面对S级变异兽时都不如现在心慌，几乎瞬间想起了落进岩傀儡陷阱的那次。
逼高层一把？有一点危险？
说起来轻巧又放松，但将自己包装成“弱点/软肋”留在高塔高层眼皮底下当诱饵的云含雪, 根本就是在玩命！
他眼睁睁看着云含雪受伤的事, 有一次就足够了, 再来一次，陆獒自己也无法肯定自己会冲动成什么样子。
即使现在他还压根不知道云含雪打算怎么设计陷阱, 但想一想就令人发疯。
陆獒眼睛爬满血丝, 握着云含雪的肩膀, 几乎要将人紧紧锁在怀里, 从此再也不能分开。
“老子不同意！”他嘶哑地低吼, “一定有别的办法！你这是在用自己走钢丝，万一出事了、出事了怎么办！”
被陷阱针对的当事人尚一无所知，陆獒却是确确实实快要被点炸了。
脾气好了许多的最强哨兵神色狰狞，如一头困兽。无法在不擅长的谋划上给出新的意见，桀骜不驯的哨兵在强烈危机感中失控，却迟迟没有下一步的动作，只喃喃不断重复着，不同意，像在抗拒接受现实。
他泛红的眼睛瞪着云含雪，试图从她脸上看出一点对拒绝的回应，却什么也没有看到。高大健壮成天和变异生物战斗的哨兵，从没有这么无力过。
云含雪安静地看着他，浅浅的笑容风一吹就不见了，像亘古不变的冰川注视着闹脾气的不懂事孩子，沉默压得人几乎喘不上气。
温情平和的生活与珍贵的生命，都无法绊住她前进的脚步。
目标已经落下，目标就在那里。
“老子TMD是你的哨兵，不是只会躲在后面的孬种！我不会让你出事……一定有别的方法的，对吧？”陆獒有些气急败坏，看着云含雪，已经知道自己做的一切可能都是徒劳。
暴跳如雷的哨兵挫败地停下吼叫，声音哽咽，“求你了。”
云含雪一直等陆獒发泄完情绪，听得进去话了，才开口。
“舒服了？”
“舒服个屁！”
云含雪看着幼稚还嘴的哨兵，擦掉陆獒不自觉落下的眼泪。她轻轻叹了口气，“陆獒。”
“……我在。”陆獒甚至没有意识到他已经泪流满面，红着眼睛咬牙望着云含雪。
无家可归的凶悍恶犬被带回了家，为了留下他的家，他什么都愿意做。
“你是我的哨兵，阿獒。即使我不在了，你也会完成命令的，对吗？”
云含雪的声音好听极了，仿佛不是在说起自己的死，说起这次的谋划，而是在展望充满希望的未来。
陆獒无法接受，更不愿意接受，想到云含雪可能出事就已经够糟了，云含雪亲口提出的失去她的可能，每一个音节都宛如凌迟。
她看过来的目光很柔和，却含着不可承受的重量，压弯了陆獒的背脊。
陆獒目眦欲裂，挣扎了许久，在她的注视下，从牙缝里挤出回答。
“是的。”
无声流泪的男人呼哧呼哧喘着粗气，凶狠地看着她，却显得格外可怜。
即使以云含雪的铁石心肠，也不由得柔软了一瞬，稍作解释，“我可以想别的办法，但这是能将危机控制到最低，最快结束的一条路。”
黎明前的一切付出都是有价值的，所以，包括她自己在内的一切，都可以放上战局牺牲。
“……请您下令吧。”
陆獒低下头，像第一次见面时一样，将头颅送到少女掌心。
他为她献上忠诚，也为她献上一切。
云含雪捏了捏他僵硬的后颈，凝固的气氛被柔声安抚重新融化，“乖阿獒，相信我，我会告诉你该怎么做。”
-
五月中旬，高塔建立日只有半个月就要来临。一年中唯一可以休息、领一点好吃的犒劳全家的日子，让人们都处在停不下来的期待兴奋中。
今年的建立日前，不一定每年都有的授勋仪式，以前所未有的气派在隶属哨向管理局的礼堂举办，并开启往常只在执政官换届时短暂开启的屏幕，与广播同时转播。
被探索军团提报的本次授勋主角，对绝大多数关注出塔的人来说，是个熟悉的名字。
S级哨兵，陆獒。
作为家属的云含雪噙着得体的微笑，看着陆獒一步步走上高台。
从男人面无表情的脸上，她读出了恍惚和抗拒。
但他依然在执行命令。
直到一步步走上高台，陆獒遥遥看着台下人群中的云含雪，明明是她一手主导的他的授勋仪式，他的脑袋一切思维，却仿佛都被抽离了。
温柔微笑的少女在人群中看起来格外人畜无害，友好又亲切。
但如果真的认为她是孱弱无害的，那就大错特错了。
她的伪装过于优秀，除非她自己愿意，否则大多数人都会被轻飘脆弱的云雪表象欺骗，看不到藏在背后的疯狂与冷酷。
她表现出的一切，不过是因为她很清楚，人类对友好无害的同类更容易产生好感和信任。
正如她的名字。
云含雪，流云和雪花，易碎易逝，却孕育着雷霆寒冰，惊天动地的疯狂力量。
……正如她这个人。
陆獒胸口一阵阵的抽紧，紧紧盯着台下的少女，眼睛都泛酸了，从艰难答应下来那一刻起就折磨着自己的痛楚，依然无法停止。
遥遥对视着的两人，任谁看都是热恋的小夫妻。
“……为高塔安全，人类的希望，立下了不朽功勋。让我们祝贺银星勋章获得者，探索军团副团长，哨兵陆獒，发表获奖致辞！”
云含雪望着他，伴随着台上授勋发言结束，轻轻鼓掌。
掌声像按下了一个开关，外界的一切突然开始涌入。和难得出面的执政官、哨向管理局的方局长站在一起，连接受别上勋章时也只是微微欠身的陆獒，僵硬地站直，在开启的命令中，重新找回自己的喉咙。
“我是陆獒。”掌声中，陆獒咬着牙，背出了这些天看过无数遍的演讲稿。
陆獒的大脑却慢慢再次抽离，回忆起演讲稿的起点。
他想要怒吼，想要放弃，但嘴巴依然一刻不停。
这是命令。
“……我们的先辈在变异降临后建立高塔，我们在高塔中长大，在高塔庇护下实现我们的梦想，用一代代的探索与奉献，铸就我们如今的生活。
我，是力量强一些因而负责战斗的你们，你们，是会读书、会研究未来、会创造的我，我们是一样的人类。
我所承载的荣誉，也是我们每个人有机会、有资格拥抱的。这里是我们的家园，我们的生与死，我们的亲朋好友，都存在于此，保护我们的家园，是理所应当的。”
被云含雪亲手调整过后，形成机械性记忆的背诵除了最初的几个字，甚至听不出多少念稿痕迹。
低沉有力的声音从礼堂涌出，落街道，传出广播，传出一层塔前广场上只要在电梯里都能看到的屏幕，极富感染力，让无数人选择为此驻足。
台上台下的人都在安静聆听，听着演讲里对危急时刻建立高塔、高塔守护人类的赞颂，方局长的笑意真实了几分，满意地微微点头。
这些都是宣传中不问自明的事，是凝聚人们在一起，继续辛勤奉献的美好描画。只有相信这些，才会继续辛辛苦苦做事度过一天又一天。
——我们是一样的。
这是世界上最大的谎言。
在议会的带领下，高塔当然会越来越好。
果然啊，接受向导的哨兵，从此套上了笼头，可以被握在手中了。
向导对生活的希望，对高塔的依顺，就是最好的方向控制。不需要强行扼住猛兽拼得鱼死网破，洒下利益，回到高塔体系内的哨兵与向导，都会走上一样的路。
虽然演讲似乎话里有话，强调陆獒和所有人站在一起，吸引关注和赞誉，但陆獒确实在这次授勋仪式以自己的荣誉为基础，增加着高塔统治的正义性。已经帮助稳定了人心，小小沾点便宜抬高一点自己，也不是什么大问题。
谁会在意家养的狗是不是多吃了一点呢？
陆獒忍着身边黏腻贪婪的注视，看向台下，看起来像注视着台下所有人，但只能看见一人。
云含雪听着演讲过半，顺利完成了前半部分铺垫，陆獒被台下的声音赞誉，被台上的、没到此处的人满意注视，她笑了起来。
陆獒像大男孩一样露出阳光灿烂的笑脸，铿锵有力地说，“是我们共同的希望，让我走到今天，让我获得了如此殊荣。
我在塔外探索的日子，铸就了荣誉，也带来了力量。”
他在她的注视下，云含雪的意志贯彻了他的身躯，以他的口说出她想要说的话。
方局长肉乎乎的脸猛地抽搐了一下，在突然变了一个角度的话风里隐约有些不安。
陆獒没有给他反应的时间，“二十四年前的今天我诞生于高塔地下一层，我的父母不过是最普通最普通的普通人。
而最初，我不过是一个B级哨兵，九年来我走过山川湖海岩浆沙漠，我的探索有幸被大家看到，变为银星勋章。在高塔外变异的风风雨雨中，身为S级的我，我的力量也比九年前得到了增长。
……
感谢探索军团，感谢高塔。
多年前我们失去了外面的天空，一代代我们不断探索着回到世界的道路，我相信，我们终将并肩重回大地上。”
只要不蠢的人，都听出了演讲里就差明说摆数据的一份信息。
“出塔……能变强？”
礼堂一片安静，只能听到演讲的回音，礼堂外的声音却迅速焦躁嘈杂起来。
“是啊，你看常去采集队的那些人，有的回来之后进治安队了！”
“就是就是，我姐姐的丈夫的小叔叔家邻居的二侄女，嚯，比我力气大多了！”
“你们发现没有，虽然军团演习都是守卫军团胜利，但是守卫军上场的队伍高级哨兵多得多，装备也好得多啊！所以探索军团这么厉害，是因为……？”
“就算只能提升一点点，日积月累下，我和我家囝囝是不是都有可能觉醒？最低级的觉醒也行啊！”
“听说了吗，近半年来，陆獒与探索军团共同出塔探索，演习后小队收益提升了好几个百分点呢……”
像一股鸡血强行打入了人们心中，宏观的伟大理想在百年宣传里已经听得够多了，但绝大多数人类永远是最关心自己生活的提高的。
谁会想死？谁不想变强？谁不想赚钱？
只是没有足够的希望而已，只是在潜移默化改变的风向里，越来越恐惧高塔之外，越来越不知道塔外是什么样。
混在人群中接到任务的协会成员，将早已准备好的数据、传闻迅速传播开，为满是激昂情绪，稍缺数据支持的演讲骨骼，填上了更令人信任的血肉。
“陆獒！”“陆獒！”“陆獒！”
“这是新的时代！”
“探索未来！！！”
呐喊声不知从何处响起，迅速聚拢成狂热的声浪，如曾经航海时代和淘金热中有过的狂潮。
突然发现以为驯化了的猛兽拽着缰绳往另一个方向狂奔，始料未及的这部分宣讲让方局长笑容猛地僵硬在了脸上，泄露出几分罕见的被冒犯的恼怒。
他吸了口气，却没有立刻制止，而是顺着高塔对抗变异保护人类的丰功伟绩说了下去。
虽然守卫军的人造白色区域计划接连失败，但在他口中，似乎变了个样子。
不是失败，而是循序渐进积累经验，高塔没有放弃重回家园的可能，议会依然在为了人类未来谋福利。
授勋已经将陆獒台到了高处，作为高塔的标杆，方局长不可能立刻说他都是胡说八道，那会损害高塔的名誉。
“……我们该学习陆獒能打硬仗、敢于迎难而上的精神，管理局已向议会提交提案，由陆獒带领队伍清除危害高塔和高塔探索的毒瘤变异。想必在不久的将来，我们将听到胜利的消息。让我们为他鼓掌！”
再想关起门，在聚集起来形成新倾向的风浪中，也不能直接说出来。
乍一看，仿佛打开高塔回到世界，已经是可以看到的未来。
但部分人清楚，这不过是蒙骗大多数人的画饼话术。
云含雪知道他大概在想什么。
比以前好用听话了点的恶犬没有咬人，只是一门心思往高塔不愿意看到的外面跑，也许并不是有反叛之心。到底有多忠诚，到底准备做什么，能不能继续用，试试就知道了。
试探，平衡，是权术的必然选择。
以陆獒的战绩，堪称高塔时代前无古人，授勋等级随之提高，虽然不是最高勋章，但也有资格被大肆宣扬，是高塔期待的鼓励付出的标杆型人物。
除了陆獒站在出塔探索这一边，和封闭高塔风向截然相反，一切都能满足高层的期待。
当然，也能满足形成出塔热潮的计划。
虽然B级因出塔进一步觉醒成S级，是断章取义，但切实存在的少量提升，只是被夸张了一点而已。
不夸张，怎么令人为利益心动，怎么将抵抗变异的正确名声再次激发出希望？
一手武力，一手民心所向正义性，最快激发矛盾，也能最快消除。
即使看起来身为棋盘上可怜的棋子，节奏也握在她手中。云含雪不需要知道具体会让陆獒去哪里，但风气和共同的思维大势都会走向同样的选择。
她等着他们来。
陆獒看着台下，和云含雪一起露出笑容。
云含雪困在孱弱身躯中的疯狂梦想，由他开始降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