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碎金却看着他。
这个前世的倒霉蛋,今生却是她麾下第一猛将。她本来奔着赫连飞羽而去,不想赫连飞羽还没长成,老天爷却赠给她这么一份大礼。
“赫连。”她道,“与我去趟楚国。”
赫连响云诧异,问:“去做什么?”
“你不是想看大江南北,天下豪杰吗?”叶碎金道,“走,我们去看个第一流的豪杰。”
天下豪杰人物,叶碎金上辈子见了很多,但有一位未能有幸得见。
叶碎金想去见见。
重生回来,她弥补了许多遗憾,但大多是为着别人。
她也想为自己弥补一点遗憾。
此时三郎换防出去,四郎在江陵。自月娘之事后,四郎也益发成熟稳重,几能与三郎比肩了。
叶碎金留了四郎镇守江陵,带着赫连响云南下而去。
段锦换防回来,正与她错过。
“那她什么时候回来?”段锦问。
四郎道:“她说半个月左右。”
段锦追问:“她只带了赫连吗?”
四郎说:“大小都带了。”
赫连飞羽是赫连响云的小尾巴,到哪他都是跟着的。
段锦不解:“他们去楚国做什么?”
四郎却说:“你若都不知道,我更不知道了。”
论血缘,当然是四郎和叶碎金近。
但论亲近,大概除了三郎,没人敢说亲近过段锦。
贴身人实在是一个很特别的身份。这个人不仅要和上位者亲近,很多时候,还要在上位者和其他人之间起到传递、沟通的作用,要替上位者去说不方便说的话。
每个上位者身边都至少得有一个这样的人。
四郎的话没什么问题。因为一直以来,段锦就是叶碎金身边那个贴身的人。
虽然也不是没有别人,但是谁都越不过段锦去。
段锦道:“我都出去三个月了。”
他过完年就换防出去了,这才刚回来了。
而他上一次换防回来的时候,叶碎金在归州。
他实际上从去年五月被派出去之后,中间只见过一次叶碎金,这一晃又半年过去了。
“啊,这么久了吗?”四郎吃惊。
掰着手指头数了一下,才发现竟然是真的。
四郎茫然:“时间怎么过得这么快?”
段锦感叹:“太忙,忙得都感觉不到时间。”
“可不是吗。”四郎呢喃。
陡然才发现,他已经很久没有想起过月娘和妞妞了。
再想起的时候,似乎也没有那么难过了。
一切都在飞快地淡去。和如今在做的事没法比。
段锦愀然不乐。
他知道,叶碎金并非有意疏远自己。恰好相反,她在栽培他。
在秋生他们还在努力地往叶碎金跟前凑,找露脸的机会的时候,叶碎金已经在给他铺造一条通往将军的路。
她很早之前就说过,终有一天,要让他成为骠骑大将军。
当时他就觉得她是认真的。
如今来看,她果真是认真的。
这要是讲出来,不知道多少人得羡慕死。
其实不用讲出来,明眼人早看出来了。
但段锦不在乎这些羡慕。
他也有羡慕的人,他羡慕赫连响云。
叶碎金一步步走来,气势越来越盛。
如今,叶家军承得住她的气势的只有两个人,一个是三郎,他是叶碎金的兄长,另一个便是赫连响云。
段锦不羡慕三郎,因为赫连响云才是他的方向。
他知道自己必须得成为那样的男人。
然而叶碎金如今身边,已经有了一个现成的赫连响云。
段锦回到住处唤了水洗澡。
他浸在水里,弯腰把脸也浸了进去。
在外面的时候,安定下来后,会轮番给各营放假。
男人们会成群结队的去青楼。这是军中十分常见的情况。男人们若不纾解,往往更易成为不安定的因素。
但段锦一次都没去过。
不行的。
别的女人不行的。
心里有了她,光芒万丈,怎还看的入眼旁的女子。
段锦从水中抬起头来,搓了搓脸,闭上眼睛仰靠在木盆边沿,深深地叹了口气。
第136章 不配
“若要看楚国豪杰, 难道不应该是往潭州去吗?”赫连响云质疑。
叶碎金道:“潭州比得了京城?”
赫连响云连京城都去过了,不也是没看到能被他认为是“豪杰”的人物。
赫连响云闭嘴了。
“我要看的人在溪州。”叶碎金向往道,“只也不知道能不能见到。”
这什么神情和语气。
晚上休息时, 赫连飞羽问他:“你咋了?”
赫连响云却不说。
叶碎金那眼神那语气, 像情窦初开的少女, 上赶着要去被坏男人坑。
出行带的都是精良护卫,一行人没有一个庸手,马也精良, 赶路的速度极快。
但春光大好,并不辛苦。
离开唐州是去年三月的事, 正好一年。这一年过得十分精彩激烈。忽地有这一趟出行, 倒仿佛冶游。
到了溪州,赫连响云问:“怎么去见那个人?”
叶碎金道:“我也不知道。”
赫连响云飞羽:“……”
自投入叶碎金麾下,他们已经习惯了她的指挥若定挥斥方遒,先谋而后动。
所以这一趟, 真的就是一时兴起吗?
赫连响云试探地问:“这个人你见过没有?”
“我若见过,何必跑这一趟。”叶碎金理直气壮地道, “正是没见过,才想来看一眼。”
她道:“我看一眼, 就满足了。看完了,咱们就回去。”
赫连响云:“……”
这话听着,实在有种痴缠怨女那味儿。
但这是叶碎金, 赫连响云又知道, 这绝不可能。
叶碎金给秋生派任务:“去打听一下肃王府。”
肃王?
赫连响云问:“是楚帝的儿子吗?”
叶碎金道:“不, 是楚帝的弟弟。”
楚国开国皇帝崔涪去年二月里去世了。他的长子继位, 成为楚国的第二位皇帝。
他把弟弟肃王给踢到溪州来了。
秋生这运气吧, 也不知道该怎么说。
叶碎金派他出来打探消息的, 按说他就应该带消息回来才对,结果,他带了人回来。
还不是无关的人。他被派出去打听肃王府的消息,结果,把肃王世子给带回来了。
实际上是秋生去外面打听肃王府,打听了之后,自然想往肃王府那里去看一看。
还没到肃王府,半路上就被肃王世子看见了。
肃王世子一眼就看见了他的马。
正宗纯血的凉州战马。
搁在男人眼里,那就是一眼看见,挪不开眼睛的宝马。
肃王世子当即就想买下这马。
秋生当然不卖。
肃王世子就亮了身份。
秋生:“……”
这不就来了吗。
秋生憨憨厚厚地说:“我只是仆人,怎敢擅卖主人的好马。贵人不如与我去见我家主人吧。”
仆人都能骑这样的好马,肃王世子对这主人不禁起了兴趣,决定去见一见。
秋生顺顺利利地便把肃王世子给引到了客栈。
待见到叶碎金,肃王世子眼睛一亮。
江南美人多婉约纤柔,少有这样英姿飒爽,张扬大气的。然后才看见赫连响云,又是眼睛一亮。
他问:“贤伉俪从哪里过来溪州?”
原是问赫连响云的。因叶碎金梳的是妇人头,他以为二人是夫妻,确实也很般配。
不料开口回答的却是叶碎金。
她道:“从北地来。”
“咦?”世子道,“夫人这口音……”
叶碎金笑道:“我是邓州人,离许州很近。”
世子便笑了。
因崔家便是许州人,和叶碎金可以算是老乡了。许州就在唐州的北边,从唐北堡往北走就是许州。
叶家人去京城来来回回都要从许州过去的。
“世子没有乡音。”叶碎金指出来。
“我在这边出生的。”世子笑道,“父王也说我忘本。我父王是能讲一口许州话的。和夫人口音差不多。”
叶碎金道:“许州话、邓州话、唐州话几没差别的。不像南方,十里不同音可把我们头痛死了。”
世子笑了,笑完,问了两句许州后,道了来意,想买叶碎金的马。
叶碎金微笑:“这是战马,战马不卖。”
世子悚然而惊,才意识到叶碎金不是普通人。他上下打量,不再称夫人,改口:“阁下是?”
叶碎金道:“我是邓州一乡人,听闻楚国有人杰,特来看一看。”
世子道:“要看楚国人杰,何不到潭州?”
叶碎金却道:“潭州哪有人杰?”
世子顿了顿,大笑。
他道:“客从远方来,岂能失望归,倒是我们这地主的不是了。”
“今日太晚,明日,我使客人见人杰。”
待他离开,赫连响云看了看叶碎金。
叶碎金:“怎了?”
赫连响云叹气:“待遇真好。”
要知道他带着侄子去京城,可吃过闭门羹,坐过冷板凳,还被大公主府的门子勒索过钱财。
叶碎金道:“我又不是来讨生活的。”
她和赫连响云不一样。赫连响云往京城去,是要找人投靠,要找口饭吃。
叶碎金浑身都是上位者的气场,肃王世子来来往往接触的都是楚国上层人物,自然能感觉到。
赫连响云点评肃王世子:“还算不错。”
世子看上去二十四五上下,和三郎差不多年纪,但一身贵气,一看就是生于锦绣。
待人十分谦和,秋生不卖马,也并未仗势欺人。与叶碎金说话,颇有礼贤下士的气度。
只他有贵气,却没有杀气。身上没有真正的执实权者能有的气场。
这一点上,便三郎来了,也能压住他。
以一个王府世子来说,若承平年代,算是一个合格的贵公子、继承人。
赫连响云道:“他不是你要见的那个人。”
“当然不是。”叶碎金道,“我要见的是他爹。”
儿子这般大了,爹应该也不年轻了,肯定比裴泽年纪还大。
赫连响云点了点头。
第二日,果然肃王府来人接了他们去。
天气太好了,天蓝云如雪。肃王在花园里见远客。
虽已经听世子说了,这女子十分貌美,但叶碎金的容貌的还是令肃王感到意外。
因世子道:“不是简单人物。她自己必然有身份。”
不是什么人的妻子,什么人的女儿。她应该是一个有来历的人。
她身边的男人气场也很强。可在她面前,他明显是下属。
仆人口中的“主人”是她而非他。
世间自然是男尊女卑,但偶也有女子能成大事。
只人们普遍地会把特别美貌的女子排除出此列,而归到另一列去――要么红颜薄命,要么妖姬误国的那一列。
叶碎金的美貌足以放到那一列去了。
肃王看着她。
叶碎金负手而立,微笑着让他看。
她当然也看他。
她这次来,就是为了看看这个人。
上辈子,有人曾做过天下英雄谱,声称与他同辈分的人里,没有能超越他的。
她和赵景文讨论过这个话题――若这个人还在,还会有大穆吗?
此题无解。
只没有见过这人,她一直很遗憾。
她看着眼前这个身着蟒袍的男人。
未来的第三位楚帝――当今楚帝的弟弟肃王,大约四十来岁,不到五十。他生着典型的北方人的相貌身材,颇为威武。一双虎目,凛凛含威,有王者之气。
叶碎金之前其实没想过来见他的。
他的死她不是很清楚。大约听说是跌马受伤而亡,里面是不是牵扯到别的更复杂的内幕,都淹没在历史长河中了。
叶碎金本没打算去改变这段历史。
但乔槐死了,死的与前世不同。
叶碎金一直徇着前生的轨迹,吃着重生的红利。
却差一点在卢十四的身上栽跟头。
这个世界,其实从她重生那一刻起就与前世不一样了。
那一日叶碎金抬眼,看到蝴蝶振动翅膀。鳞粉在空气中,折射了阳光。
她在那一刻对未来生出了迷惑。
说起来,她非是真的年轻人,却竟也会生出这种迷茫感。
于是,她没有任何规划地便来到这里,来见一见前世没见过,今生不该见的人。
见到了,她感到很满足。
这非是她计划了什么,筹谋了什么,得到了什么。
只是非常简单地,满足了自己。
肃王问:“足下何人?”
叶碎金也曾经想过以化名示人,然而她真的见到他之后,并不想了。
她道:“邓州叶碎金。”
肃王微一思索,摇头道:“未曾听说过。”
“王爷替先帝征讨楚地时,我还是个丫头片子。”叶碎金道,“现在,我是晋帝亲封的,唐州、邓州、均州三州节度使。”
“用人不拘一格。”肃王凝目,“晋帝是这般人物吗?”
叶碎金道:“倒不是,我是花钱走了门路,算是买来的。”
肃王失笑。
“取巧了,让您见笑。”叶碎金道,“晋国初立,我看各处各人都在观望,便决定第一个去称臣。又花钱托了晋国公主的门路,便成了。”
肃王道:“这是有眼光。”
叶碎金道:“那时候我只有邓州。唐州我背着他打下来的,先斩后奏了属于是。均州,我倒是请旨了。也是因先想办法投其所好,便顺利请到了。”
肃王道:“这是有谋算。”
只能说到这里,后面的,眼前的,利益相关,不能再说了。
叶碎金微微一笑:“现在回想,取了很多巧。有些东西,不是靠实力。”
肃王却也微笑:“你错了,能想到取巧的方法,能做成功,也是实力的一部分。甚至运气,都是实力的一部分。不要妄自菲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