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以为过去了,原来还在记忆里。
湿透了的相贴的身体,男人有力的手臂,粗糙的掌心。
大胆的求欢。
沉寂许久的感觉再次被唤醒。
叶碎金凝目看去。
马奴已经跳到了烈马的背上。烈马疾驰,甩动身躯,想把背上的人甩下去踏碎。
然而男人强悍地抓着马鬃,勒住马颈,身体贴伏与马浑然一体。
一场消耗战终以人类的胜利告终。
烈马垂下了骄傲的头颅,向男人臣服。再好好加以训练,他日,便是一匹优秀的战马。
四周都响起了喝彩声和唿哨声,热烈的气氛在三月微凉的空气里蒸腾。
女王凝眸片刻,伏下身去。
身边的侍从忙贴过来,听女王的吩咐。
贴身的侍从都是年轻亲兵里最优秀的,不仅勇武,还得脑子好,还得反应快,才能胜任。
前辈段锦便是他们的标杆,是他们奋斗的目标。
女王的吩咐清晰明白,没有歧义。
侍从确认自己肯定是听明白了。
他平静地去执行女王的命令。
从头到尾,很沉稳地没有流露出任何多余的情绪。
这天晚上,马奴被洗得干干净净,送进了女王的房中。
马奴匍匐在地,额头触着手背:“我叫……”
叶碎金道:“不必告诉我你叫什么名字,我没有必要知道。”
她问:“你有什么想要的。”
马奴说:“我什么都有了,服侍王上是我的无上荣幸。”
汉话说的还算流利。
抬起头,高鼻深目,很有异域风情。
叶碎金抱着一个膝盖坐在床边,踩在脚踏上的那只脚,雪白如玉。
她说:“过来。”
马奴过去,伏下身,亲吻她的脚。
其实从前在深宫中时,她作为皇后,掌着彤史。每每仁汤幢ǎ皇帝又幸了谁,她也会想,凭什么她就不可以呢。
赵景文与她欢爱的时候,她也会想,别的男人是什么样的呢?会有不同的感觉吗?
可皇后的身份是一道枷。
大将军临行前辞别,以额头碰触她鞋尖的珍珠。
那是他与她最亲密的接触了。
他抬起头来,看了她一眼。
他在表达什么。
可她没法回应他,她是皇后。
叶碎金那时候,脚趾狠狠抠住鞋底,才能压住身体里的汹涌澎湃。
大将军是否亦然?
身体里又出现了汹涌澎湃的感觉。这是克制了太久后的爆发。
叶碎金闭上眼。
这一刻,脑海里没有想起任何人。
只有酥麻颤栗的快感从脚背传遍全身。
……
叶碎金一向自律,作息稳定,难得的起晚了。
缓缓睁开眼,身体有一种自内而外,彻底放松的感觉。一时,竟不太想起身。
闭上眼,都是昨夜的记忆。
纠缠,翻滚,颠簸。
铁一样。
酣畅淋漓。
不必知道名字,也不需要语言。
没有很多技巧,原始野蛮就足够了。
正是她需要的。
人若克制太久,就需要回归纯粹。
唤了热水,正浸泡,婢女进来禀报:“卢郎君来了。”
叶碎金睁开眼。
好个卢青檐。
这里是她在唐北堡的上房,又不是处理公务的议事厅。
卢青檐怎地大早就跑到这边来了?
这是闻着味就来了。
有些事瞒不住,也根本没有想去瞒。
她的一举一动,本来就是被所有人盯着。
如今,该知道的人,都知道了吧。
卢青檐等在宴息间里。
叶碎金过来了。她坐到了榻上,问:“什么事?”
卢青檐抬眼看去。
他的主公头发半湿,松松地挽个发髻。脚下趿着室内的软鞋。
是他从未见过的模样。
追随了她几年了,第一次见到她作为女人的模样。
真不容易。
卢青檐微微一笑,行礼,直起身,笑道:“我观殿下,今日气色极佳……”
“卢十四。”叶碎金道,“废话就省省,有事说事。”
卢青檐抿唇而笑。
笑完,却认真起来,正正经经地道:“想叫殿下知道,江南男子,清隽雅致,温柔也有,风流也有……”
但叶碎金不置可否,没有给他回应。
卢青檐立刻改口:“也听说北地男儿,身强体壮,彪悍威武,有阳刚之气。”
叶碎金的眉毛动了动。
所以她喜欢这样的。
卢青檐道:“殿下,把这个事交给我吧。”
叶碎金问:“卢玉庭,你想干什么?”
这只狐狸从来无利不起早。做事都有目的。
卢青檐收敛了笑容,冷冷清清地,一双妙目凝视叶碎金。
“我知殿下想什么,只这次,殿下想错了。”
“青檐没有别的目的,是真心的为殿下高兴。”
卢青檐目光幽幽。
“因殿下,终于,不再在意自己是女人这件事了。”
“我不懂军中事,起初,还以为军中俱是如此。直到后来,见得多了,才知道并不是。”
他凝视叶碎金:“我活到今日,从未见过贵人如殿下这般,对自己苛刻至此的。”
叶碎金身为主帅,在军中只带两个贴身的侍婢。衣食住行都与普通将领一般无二,从无特殊。
这甚至是很多男性将领都做不到的。
当人手中有特权,怎会忍得住不去行使特权让自己更舒适更轻松更愉悦些呢?
为什么叶碎金就忍得住?
卢青檐道:“为我解惑的是蒋娘子。”
蒋引蚨的闺女出来做事。她跟着丈夫和师兄弟们一起在自己父亲的手下做事,即便这样,都得付出比别的男人更多的努力。
“她告诉我,同样的职位,男人做一即可。她作为女子,就得做到三做到四,才能获取和男子相同的承认。”
“那时候,我才明白。”
“殿下叫我不要在意这张脸,殿下自己,却在意自己的女儿身到这样的程度。”
卢青檐看得明白,叶碎金一直以来,是多么严苛地在给自己去性别化。
但叶碎金所做之事,是争鼎天下,多么难,世间男子都没几个能做到。她在做。
故卢青檐不敢多言。
“直到今日,看到殿下终于放下,青檐由衷地为殿下高兴。”卢青檐喟叹,“殿下,终于是王了。”
她已经是王。
是男人还是女人都没关系。
王就是王。
他的王上,本就不该为任何男人守贞,这世间谁配。
他的王上,岂能被这些俗世规则束缚。
世间规则,原就是用来践踏的。
见她能走出来,他昨夜欢喜得一夜未眠。特特一大早,便来请命。
这个事,除了他,还有谁能替她去办呢?
卢青檐躬身:“请交给我吧。”
“可。”叶碎金许了,“比着昨天的人去找吧。”
她提要求:“年纪不要太小的。”
以及:“不要良家。”
昨夜的人,虽然放了身,可也是卑微的马奴出身。
她只要身份卑贱之人,连良家都不要,那便是只要奴。
她防备男人至此。
甚好,甚好。
真真是和卢青檐想到一处去了。
卢青檐出来的时候,心情极其愉悦。
趁着天气好,他要再去好好看看那个马奴。特意找了叶碎金身边的侍从带他去认。
可别认错人了。
待到了那边,侍从给他指认了。
卢青檐一瞧,顿时了然,比着赫连将军的模样找就行了。
又想到多年老鳏夫赫连响云今年突然就娶妻了……
一定是发生了什么。
不管发生了什么,显然结果都是他喜闻乐见的。
他的主公,从不让他失望。
正微笑,远远地看着一队人飞驰进军堡。
打头那人,好久没见,险些认不出来。
少年终长成了男人。
阳刚英武,杀气凛然。
倒越来越朝着赫连的方向发展了。
可卢青檐知道,叶碎金一根手指头都不会碰他。
他的痴梦注定要破灭。
算了,这个恶人,还是由他来当吧。
第163章 佞幸
实际上听闻段锦来了, 叶碎金也是一怔。
有些东西,潮水扑面一样,濡湿冰凉。
卢青檐大清早跑到这边来, 是不正常的, 因为下属应该往书房、议事厅那边去等着她接见。
但段锦往这边来, 又是正常的,因他从来都是这样。
他本就是她的贴身人出身的。
他就是享有这份特权。
段锦带着晨风露水便来了。
人在这个年龄会一直变化,一直变化。一段时间不见, 他的外貌便又变化了。
不知道是不是昨晚刚经历云雨的缘故,叶碎金会特别地注意段锦的喉结、肩膀和腰身。
他身上再没有少年的痕迹, 他是个成年的男人了。
久经沙场养出的悍厉之气让他开始成为一个有味道的男人。
叶碎金喜欢看到他的这种变化。
今生的段锦, 在一步一步走上他的大将军之路。
这很好。
今生她和他,都要很好,各自很好。
“阿锦。”她笑得眉眼弯弯,“回来了。”
看到他, 眼中便有喜悦的光。这种私人的感情她极为吝啬,只有那么少数几个人可以从她这里得到。
段锦的目光中带着热度与思念。
叶碎金一看便知道, 他定是回了京城发现她不在,便一刻不停地过来见她了。
自他与她揭开心意, 虽她拒绝了,但从此,当只有他二人的时候, 他在她面前也不再遮掩。
没有旁人的时候, 他便敢于大胆地、直直地盯着她看。
叶碎金不会回应他的感情, 若连这都不许, 那不免过于苛刻。人的行为可以约束, 人的内心是没法约束的。
他喜欢她, 若这样能稍解相思,便随他去。
许久不见,自然有许多话说。
只段锦一直盯着叶碎金。
有什么地方不对,他内心里有个声音说,一定有什么地方不对。
叶碎金这种私下的舒适的着装卢青檐没见过,段锦倒是不陌生。
但肯定不是衣服、不是发髻、不是什么别的东西的缘故,是她的身上有什么不对。
别人或许看不出来,但段锦太熟悉她了。虽没法描述,但他能感受得到。
她浑身的气息都是不对的。
段锦忍不住问:“这两天有什么高兴的事吗?”
他说:“殿下气色非常好。”
是的,她的气色非常好。
美貌不因年长而褪色。
她的成熟不是后宅妇人温婉内敛的美丽,是带着锐气,锋利甚至凌厉的,气势弱的人,在她面前甚至不能做到抬眼直视。
有些男人不喜欢、接受不了,或者干脆掀开这层遮羞布,直说吧――他们扛不住。
但段锦爱极了。
只今天,他觉得有什么不对。
她的气息中,散发着饱满欲滴的芬芳。眉间有一种光,叫人躁动。
连段锦这样的定力都心神不宁。
怎么回事。
既然来了唐北堡,自然要去看看马,跑跑马。
叶碎金道:“你等我换衣裳。”
她去换衣裳去了,段锦还怔然。
他走到外面,看到了她的侍从。这都是他的后辈,他问:“这两天殿下身边有什么特别的事吗?”
侍从眼观鼻鼻观心,道:“没什么。”
段锦盯着他,知道必然有事,他只是不敢说。
侍从当然不敢说。
贴身的人知道的多。段将军和中原王之间,与别人是不一样的。
昨天的事就算王上根本没打算隐瞒,也不能由他来告诉段将军。
还没活够呢。
叶碎金换衣服速度极快,片刻便出来了:“阿锦,走。”
二人便往马场去。
天高地阔,大地的尽头与天衔接,叫人看了胸臆敞开。
段锦与叶碎金都喜烈马,选了中意的马,带着马群在风中自在奔驰,御风而行。
在房中时那种躁动不安总算是稍缓解了些。
待停下,段锦回头,却看到一个马奴正在为叶碎金调整马镫。
乍一看,还以为是赫连。背影很像。
再看一眼,当然知道不是。
赫连响云堂堂大将军,便在中原王面前恭敬,也不会卑微。
马奴浑身上下都透着臣服的气息。
这没什么,奴隶本就如此。虽然他们现在不是奴隶了。
但那个强壮的马奴用手托住了叶碎金的腿。
虽隔着衣裤,也是过于放肆了。就算胡人没有中原人男女大防的意识,作为卑贱之人,也是对贵人的冒犯。
段锦眉头皱起。
若不是叶碎金和他离得太近,段锦就要一鞭子抽过去。
然而叶碎金丝毫没有恼怒。
她微微俯首看着马奴卑微谦恭地为她忙碌,她的嘴角甚至流露了一丝笑意。
段锦的心中,警铃大作。
有什么不对,一定是有什么不对。
并非是他想不到。
可能是因为这些年她自律得如苦行僧迷惑了他。
也可能是因为他根本不愿意去想。
但总得来个人戳穿这一切。
成年人,本就是活在残忍真实的世界里。
谁也不能天真。
“段将军。”有人唤他。
段锦回头,看到卢青檐踏马而来。
他人俊美,骑的马也是青骢马,看上去宛如一幅画。
不熟悉他的人是很容易被他的美貌迷惑的。即便他的美貌已经不完美,仍然有很强的杀伤力。
但段锦和他共事数年了,很知道这是个蛇蝎美人,肚子里全是坏水。
“玉庭怎么在这里。”他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