蒋引蚨:“……”
先有公房,再有俸禄。
感觉,自己好像被套住了。
但他就是一个给人做工的,在瑞云号是,在叶碎金这里也是。
给哪个东家做工不是做工呢。
蒋引蚨去跟瑞云号的主事人说了:“我实脱不开身。比阳这块,我不接手了。”
既都是做工,当然选更大的东家。
瑞云号的东家也算是大贾,可叶碎金是一地之主。
不一样,不一样的。
蒋引蚨想好了,比阳城这么大一摊事务。眼前的事哪怕都忙完了,他也能给自己找到事做。
杨先生也跟他十分投契。
他就赖上叶碎金了,怎么着也能在刺史府里混个位子。
毕竟都是有独立公房的人了。
主事没想到他去见了叶碎金一面就做了决定了,摆摆手:“无事,我再安排人就是了。”
但他紧跟着说:“东家原就考虑过这情况了,你别担心,你就踏实跟着叶大人做事。你的工钱,按照上铺大掌柜的份例给你照开,咱们依然是一家人。”
南阳分号才是中铺而已,这是把他的工钱还提了一档。
瑞云号东家是明白人。商人最懂投资。
蒋引蚨笑纳了。
更加明白自己的选择是对的。
秋生第二次来到河口,便感觉到了变化。
乌合之众的面貌比从前好很多了,很有些样子了。
赵郎君还是有些本事的。
这次他又带了叶碎金的手书过来。
为了安赵景文的心,这次叶碎金忍着肉麻,颇用了些煽情的字眼。鼓励他在外打拼创业。
“女子常易困于后宅,生儿育女,操持家务。一生所见,止于院墙之远。幸君生为男子,天地广阔,无有不可去之处,无有不可为之事。”
她写完,不由叹了一声。
前世,她虽然不必生儿育女,但后来管理后宫,也可以说是“操持家务”了,且她的人生,最终困于四墙之内。
写着写着,竟写出了真心话。这原本就是前世她羡慕赵景文的。
当年裴莲的事,忘记是谁说了一句。
【可惜碎金是女儿身,要不然就可以自己娶了。】
倘若她是男的,就可以自己娶裴莲,与裴泽联姻。
就不会被赵景文从中得利了。
那样的话,后来将是全然不同的走向。
赵景文被信里的文字感动坏了――
娘子懂我。
娘子终究是爱重我的。
她身份高于我,平时对我高傲些,也是做给别人看的。
毕竟叶家那么多人盯着她。
赵景文心里热乎乎的,又问邓州情况,秋生还是那一套:“邓州没什么事,主人让赵郎君放心。家里人问,她替郎君挡着。”
后一句很妙。
赵景文问:“家里人问什么了?是摧着我回去吗?”
“小人不知道。”秋生一脸憨厚,“主人就是这么交待的。”
越是含糊不清的信息,越是会让人有无数猜想。赵景文瞬息脑子里就有了许多猜想。
他以己度人,自然就觉得,叶家的男人们觊觎他手里的兵了!
于是叶碎金的那句话,似乎就很好解读了。
她在保护他!
击人内心软肋,原是赵景文的天赋。叶碎金后天修炼,也终有小成了。
赵景文心里益发热腾腾――
果然她和他才是夫妻一体。
叶家的旁人,终究与她是隔着的。
这世上,谁能有他和她这样亲密呢?这是父亲兄弟都做不到的,只有丈夫。
所以女子一旦成婚,肯定是得和夫婿一条心的。
“你叫她放心。我就在这里,好好守着河口,等她来。”赵景文道,“你在这边待几天,好好看看,回去仔细给她说。”
他近日练兵,渐有心得。从前叶碎金纸上教的,叶家堡观摩操练的,开始落到了实际中。
待他练好这支兵,把一百叶家军还给叶家堡,他的人就能和叶家堡的人切割清楚。叫叶家堡的男人没法拿走他的力量。
秋生便留下,给大家分了家信之后,自然又和二宝接上了头。
二宝说:“没什么情况。郎君一直在练兵,如今好多了。”
他道:“郎君有些本事的。”
秋生看了二宝一眼。二宝犹自未觉。
一个任务如果分成了几段,则每一段的人所了解的信息有限,认知就不完整。
二宝接受的任务就是充当眼睛。若有特异之事,可放下一切,直禀叶碎金。
到底特异之事是什么,二宝一直都不知道,因为特异之事根本未曾发生。现在发生的,都是正常的事。
而若无特异之事,他就什么都不必做。
则他对叶碎金的命令,便很容易和赵景文一样,理解为一个女子关心自己的夫婿,使人悄悄照看。
但秋生得到的信息与他不一样。
秋生已经非常明白,叶碎金和赵景文之间一定有问题,虽不知道到底是什么,但他在执行任务的时候便不能擅自将任务对象“赵景文”视作叶碎金的夫婿。
因夫婿和任务对象,二者之间有个巨大的偏差。
秋生待了几日,折回了邓州,又奔唐州,在比阳见到了叶碎金,回禀了河口的情况。
叶碎金满意:“很好,他好好待在那里就好。”
明明白白,主人不想让赵郎君回来。但秋生知道,肯定和赵郎君以为的不一样。
他想了想,还是说了二宝的事。
“二宝颇多称赞郎君。”他如实地陈述了这个情况。
二宝自己可能没察觉到,但秋生察觉到了――比起他上一次去河口,这一次二宝明显地倾向了赵景文。
书房了安静了一阵。
过了片刻,叶碎金轻轻笑叹。
“不愧是他。”
第70章 相遇
赵景文练兵, 比叶家堡练兵更容易一些。因为他招募的人当中,以前很多都跟着谷城那个杂牌将军混过。
不仅杀过人打过仗,甚至可能烧杀劫掠过。
不像邓州招募的流民都是良民, 光是迈过杀人这道坎, 就颇叫人费心力。
叶家堡的军纪从一开始就非常严格, 良民出身的士卒也愿意遵守。
他们中许多人的家人、同乡都在方城落了户。所以当兵便不仅仅是为了口饭吃,守护邓州和唐州,就变成了守护自己的家。
赵景文这边杀人不是难事, 反倒是约束军纪费了他许多心力。
幸而他是个狠人,该杀人的时候绝不手软。
没有什么比杀人更能震慑的了, 乌合之众在他的镇压之下, 渐渐有模有样。
此时,无比庆幸手里有这一百叶家军。
军纪的典范,镇压的主力。
正是这一百叶家军,压住了四百乌合之众。由此更知, 数量是一回事,战力是另一回事。
所以方城杜金忠兵败如山, 溃不成伍。
赵景文时时拿杜金忠警醒自己。
他如今也承认,前阵子, 他的确是因为人手数量的迅速增长而膨胀了。人真的是很容易犯这种毛病。一飘起来就不知道自己几斤几两了。
幸而及时认清了状况,及时改正。
人不怕犯错,能改就行。
练兵, 项达和叶满仓都十分卖力。
他们都觉得赵郎君说的对, 男人就是得在外头做大事才有奔头。
这些兵练出来, 若回去邓州, 怎么着叶碎金也得给他俩都提一提。若不回……咳, 只是想想, 想想而已。
这么多男人若成日里窝在河口镇,是不行的。
河口镇养活五百人也十分吃力,养兵真是费粮费钱。手里虽还有些钱粮和缴获之资,但赵景文知道不能坐吃山空。
天气渐暖,他决定做和叶碎金一样的事――剿匪。
这实是又能练兵,又能充实荷包的一件事。
因为赵景文自己是做不到去烧杀抢掠的,还要脸,也知底线。
那么,黑吃黑就是个快速致富的好路子。
邓州是个大平原,可出了邓州往西来,地势眼看着就起来了。山倒不是特别险峻,但大大小小的丘陵很多。这种地形地势,又这般世道,便乱匪滋生。
正好饱了赵景文。
他牢记叶碎金教诲,斥候要放出二十里。
这里地形多变,若被人埋伏了,不是闹着玩的。
他也的确被人埋伏过――他想吃别人,也有人想黑吃黑他。河口新来的这伙人四处扫荡,许多人也略有耳闻。
尤其是赵景文并不赶尽杀绝,也不招揽麾下,通常是打退了打散了,拿到自己想要的,便收手了。
因他养不起更多人了。再多,若还是老老实实地不刮地皮,士卒就要饿肚子。这么多青壮男人一旦饿肚子爆发起来,就是哗变。
除非像杜金忠或者这些盗匪,刮地皮。管老百姓饿死不饿死,自己不饿死就行。
又做不到。
黑吃黑倒是做得到,既然如此,就得有“黑”可吃。
不能赶尽杀绝。
所以正经的养兵是没法无限扩张的,最基本的是粮食必须跟得上。
这时候就觉出来邓州有多好了。大平原,只要没有天灾人祸,基本都能丰收。
从叶碎金父亲那时候,就很谨慎地在储粮了。后来叶碎金接手,继承了这一方针。在打方城之前,赵景文就约略知道叶家堡的粮食储量是很令人有底气的。
现在她取了邓州,底气更足了。
对比之下,河口这里适合驻兵。襄州本也该是产粮之地,可这些年动荡不安,许多地抛荒了。
赵景文现在亲自养兵,可知道了花费有多大,看着抛荒的田地,心疼得死了。
无怪乎娘子拿下方城,立刻便迁移流民落户垦荒。她一定也是心疼死那些抛荒了的良田。
这一日,赵景文正行军。前方有一股他盯了有些日子的势力。这伙人近日刚刚去劫掠过一番,赵景文打算去饱吃一顿。
哪知前方斥候快马驰回来:“郎君!前面有两方人正在厮杀!”
一方正是他们盯了数日的那伙人。
“另一方不知道什么人,像是有女眷。”斥候道。
赵景文来了兴趣:“走,看看去。”
他翻身上马,带着人摸了过去。
寻一高地往下看,果然看到一伙人在围攻另一伙人。
被围攻的是一个车队,护卫用几辆大车围住一辆车,结成扇形防御进攻。
应该是有女眷,赵景文看到了有丫鬟惊惶跳车想逃跑,被人砍死了。
那些车子一看就富贵,想来带了不少值钱的东西。
盗匪大概也是这么想的。
叶满仓问:“救吗?”
赵景文道:“再等等。”
非亲非故,救什么救。若救了,那几车的东西就不好取了。
他不能劫掠便是因为这个――叶家军是有严明军法的。他若做了这些事,以后不好跟叶碎金交待。
不若脏活让别人干了,他黄雀在后,黑吃黑。
但他凝目看了一会儿,察觉了异样。
那车队护卫人数虽比匪徒少,可匪徒竟一时攻不下来。
细看,那些护卫进退间配合严密,调度清晰。显然不是普通的护卫。
是兵。且是训练有素的兵。
再看,看出门道,更吃惊。
这实不是普通的杂兵散勇,这等素质,他手里也就叶家军里的几个亲兵能比了。
普通人怎能有这样的护卫,车里的自然不是普通人,是有些身份背景的人。
既看出这些,若再只盯着人家的一些箱笼浮财,便太小气且短视了。
赵景文飞快改变了主意:“走,救人!”
一带马缰,一行人轰隆隆冲下坡去!
借着下坡冲刺的速度,加入了战团。
“糟糕!他们有援兵!”车队护卫看到山坡上冲锋而来的骑兵,脸色顿变。
若只是眼前这些人,他们应该还能护着大小姐撤退,但若对方有援兵……
护卫们咬牙,准备迎接这一波冲锋。
裴莲坐在车里,听见这一句“他们有援兵”,深深地吸了口气,拔掉了匕首的鞘子,紧紧握住。
此时,当然后悔的。
她握着匕首深深吸气。闭上眼,回顾了自己十六年的人生。
家破的时候,她还太小,没有记忆的。
但她知道母亲自尽了,将她托付给了忠仆。忠仆带她逃亡出来,寻找父亲。
那几年她的记忆很深刻。
冷,饿,疲劳和恐惧常裹着她。她吃过许多不好的食物,见过许多面目可怕的人。
但总算,忠仆带着她找到父亲了,苦尽甘来。
那之后,就都是好日子了。
只从前受的苦,还刻在心里面。追溯起来,她身为剑南节度使府大小姐,如何会沦落得这般苦难,自然是因为父亲抛弃了她和母亲,独自逃亡。
等她找到父亲的时候,父亲已经又有了别的孩子。那孩子从出生就没离开过父亲,不像她,流落数年。
但也因此,父亲弟弟都愧疚于她,对可以说有求必应。
唯独这次的事,父亲不肯松口。她气恼之下,决定离家去京城。
她的外家原在京城,虽失去联系很久了,但她想去碰碰运气。又或者,半路上就被父亲找回去的可能也很大。
就算找回去也没关系,她这样决绝地表明了决心,父亲总不能再逼她了吧。
只没想到,路上遇到这样一股盗匪。刚才车外护卫那一声中,颇有惊惶。
裴莲握着匕首挑开车帘看了一眼。外面厮杀正激烈。
抬眼,许多马匹正从坡上冲下来,带起滚滚烟尘。
裴莲心中后悔。
她眼中含泪,握紧了匕首。若事危,她不能落在这些匪徒手里,只能追随母亲而去了。
转瞬间,骑兵已经冲到了眼前,为首那人出枪如龙。裴莲只看到银光闪动,便有两个匪徒被戳穿背心。
“何方宵小在此行恶!”男人白马银枪,英气逼人,宛如战神,大喝,“我乃太原赵景文,小贼受死!”
裴莲愣住。
是友不是敌!护卫们狂喜!
两方合力夹击。裴莲抓着车帘,一双妙目不敢错眼珠。
车外血溅一片,呼喝惨叫,形势逆转。
不多时,战斗便结束了。
护卫首领上前拦住了赵景文的马:“英雄!穷寇莫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