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逃婚,她竟想往京城跑, 去找多年失去联络的外家。
异想天开。
护卫们报到裴泽那里, 裴泽就叹了一口气,对赫连响云说:“你去把她带回来吧。”
赫连道:“我独去,她必生气。”
裴泽更叹:“定西,你一起去。”
未婚夫和弟弟便一起来接裴莲了。
只没想到裴莲路上遇到了麻烦, 还被人救了。
倒也不是大事,以裴家护卫的能力, 也不是不能护住裴莲的。只是必定有死伤。
有人相助,免去许多死伤, 裴定西和赫连都是感谢赵景文的。
裴定西叹气。
小小年纪,像个小老头一样的叹气。
“姐,回去吧。”他道, “你也看到外面多乱了。外祖父家这许多年没联系, 谁也不知道什么情况。父亲不可能放你去京城的。”
裴泽没有续娶, 裴定西的母亲只是一个妾, 嫡母的娘家便是他的外家。
裴莲自己也知道京城是不可能去得成的。
她哭了一场, 裴定西没办法, 细声细语地安慰了许久。
因从懂事起,父亲就一直告诉他,姐姐可怜,吃过很多苦,他亏欠了姐姐,他们父子得好好补偿姐姐。
裴定西已经习惯了。
待收拾整齐,裴定西陪着裴莲来到前面。
护卫首领正陪着赫连响云和赵景文说话。听到动静,都站起身来。
那两人并排站在一起,裴莲凝目看过去,只觉得对比惨烈。
一个就是军汉。
另一个却与父亲有几分神似的俊美郎君。
一屋子都是成年男人。
少女家的心事是瞒不住的。尤其这种男女之事。除了还不太懂的裴定西,所有人都看出来了。
护卫首领眼观鼻鼻观心。
赫连响云微微蹙起眉头。
赵景文知道小姑娘是跟家里闹别扭离家出走,并不知道她其实是逃婚,更不知道身边的赫连响云就是裴莲的未婚夫。
但他享受少女看他的这种目光,益发笑得让人如沐春风。
待裴莲过来与他行礼告辞,他柔声道:“有什么事与家里人好好说,外面很乱,不要出来乱跑。”
裴莲眼泪都在眼眶里打转,抬起眼看他。
她幼时流离失所,过了几年艰苦的日子,生过几场大病,身子骨有些羸弱,常年带着病容。
又生得精致柔美,叫人看了十分易生怜惜。
赵景文怜花惜玉,怜惜柔弱的美貌少女,目光看起来自然就温柔似水。
与父亲看她总叹气,和赫连看她与看别人无异完全不一样。
裴莲对上赵景文这双温柔眼眸,只觉得脑子一片空白。
浑浑噩噩地跟着弟弟和未婚夫就走了,就上车了,到了半路上,恍恍惚惚才回过神来。
掀开车帘,看到弟弟和赫连并辔而行。
赫连的体格太吓人了,好像一头什么野兽似的。她一直很怕他。
她的一生,要跟这样的男人同床共枕吗?
裴莲流下眼泪。
不。
她咬紧嘴唇。
不行。
她一定会为自己争取。她一定要让父亲让步。
这本就是他欠她的。
回到房陵,见到裴泽,裴泽也没有责备她,反而在知道她遇到的事后,关心地问:“没有受惊吓吧?”
裴莲只垂着头不吭声。
裴泽习惯了,拿她没办法,只能唤人:“伺候大娘休息。”
丫鬟们来扶了裴莲回去后宅。
裴定西和赫连留下与裴泽说话。
裴定西问起那股盗匪。
“赵郎君说他回头会去清理。”裴定西笑道,“但姐夫在路上便绕过去清理干净了。”
裴泽点头,赫连响云做事,他是很满意的。
惊吓了他女儿,岂能留活口。
他又问起赵景文。
赫连响云道:“那地方不错,适合驻军。他眼光不错。”
裴泽问:“什么来历?”
护卫首领道:“从邓州过来的。”
把大致了解的信息告诉了裴泽。
裴泽道:“邓州叶家?他们想往襄州扩张吗?叶家掌了邓州吗?”
护卫首领道:“是,他说他们家大人已经受了皇帝的敕封,现在是邓州节度使了。”
就一个小州,也称节度使。
什么野路子的杂牌节度使。
裴泽的父亲是正经的剑南节度使,麾下四万威戎军。割据一方,堪称土皇帝。
眼睛里看不下这种杂牌货。
只转念一想,又叹息。那些都是过去了,他如今也不过两三千人,据了一州,又有什么好看不起别人的。
“邓州那边不知道去年收成怎么样。”他道。
他这边去年的情况很不好,到了收粮的季节,突然乌云盖顶地下了好些天的雨。
百姓们疯了一样抢收,可还是损失惨重。
农事,真的是靠天吃饭。
“这个赵郎君怎么样?”裴泽问。
护卫首领道:“他籍贯太原府,因战乱跑到了邓州,现在在邓州叶家麾下。一身功夫很不错,谈吐也好,像是大家出身的。”
其实当时项达和叶满仓都在。
赵景文自称在叶家麾下。也没有说明叶家的这个节度使其实是个女人。
赘婿是个让人轻视的身份,项达和叶满仓又不是傻子,不可能跳出来揪着陌生人的耳朵告诉人家赵郎君其实是叶家赘婿。
男人是极为容易共情男人的,也抱团。
他们都很能体谅赵景文不提自己赘婿的身份。
他不提,谁也不提。当面提那叫打人脸,背后提那叫说坏话。都不是好事。
裴泽指节扣扣几案,道:“回头备份礼,你两个过去道个谢。咱们不能失礼。”
裴定西和赫连响云都应了。
他两个一个是弟弟,一个是未婚夫,对赵景云表示感谢,都是应有之义。
只有护卫首领十分尴尬,偷看赫连。
赫连脸上却十分平静。
他与裴莲本就不是什么两情相悦,裴莲少女情怀,见到了俊俏的郎君被吸引也正常,他也并不生气。
但那个叫作赵景文的,的确有些过于风流。旁的不说,男女方面,看着不像什么好人。
好在以后裴莲也不会和这个男人再有交集。
这个月,他们就要成亲了。
“赵郎君颇不错。”裴定西很喜欢赵景文。
他喜欢把他视作大人对待的大人。
裴泽难得见到儿子这么喜欢什么人:“哦?”
裴定西夸了两句找赵景文的仪表谈吐,又道:“初时,我们以为又是什么坐地为匪的流寇,可到河口那里一看,果然军就是军,匪就是匪,就是不一样的。”
“乡间、镇上,看着俱都安居。”
“百姓似对他也很爱戴。”
说得裴泽对赵景文都有点感兴趣了,问赫连:“真如他说的这般?”
裴定西鼻子一皱。
瞧,他都说的这么清楚了,他爹还得问赫连。心里还是把他当作小孩的。
护卫首领额头微汗。
小孩就是小孩,什么都看不明白。
又偷眼去看赫连响云。
赫连点头正要说话,忽然有丫鬟脸色发白,踉跄冲进来:“大人!大人不好了!大娘她――”
裴泽只有两个孩子,亲族也死绝。便不分男女,两个孩子一起序齿,称作大娘和二郎。
一听是“大娘不好了“,几个人都噌地站了起来:“怎么了?”
丫鬟慌乱地道:“大娘、大娘她……投缳了!”
裴泽大惊!
裴莲躺在床上,脖子上有个勒痕。
她身边许多丫鬟仆妇,自然不可能让她投缳成功。且大家对这位大小姐都有提防的心态。
屋里凳子倒地的声音一响,便知不好,立刻便冲进去将她解救下来了。
裴莲听到了脚步声,很快,她的父亲裴泽和弟弟裴定西进来了。
一个唤:“莲儿!”
一个唤:“姐姐!”
一个抛弃她和母亲独自逃命,一个在她饥寒交迫时却独享着父亲的疼爱。
这世上,亏欠着她的两个男人。
“让我死。”她说,“今年不死,明年不死,后年也必定死给你看,就和我母亲一样的年纪。”
裴定西愣住,看向裴泽。
裴泽闻言,心中一阵剧痛!
眼前闪过妻子美丽温柔的笑靥。
她是京城贵女,剑南道裴家重礼聘之。
鸾凤和鸣,少年夫妻。
裴泽还记得那天发生的事。
他骑马疾驰。
身后都是追兵,回头望去,远远的有火光。
马蹄激烈,他知道他离她越来越远,可他没有办法。
弩箭如流星。
忠心的侍卫弃马纵扑过来,用身体替他挡住了夺命的弩箭。
都是从小在他身边,一起长大的年轻侍卫,忠心耿耿。
尸体滚落地上,被马蹄践踏。
裴泽没法再去想妻子,他只能先逃命。
内心里其实不是不明白,这一去,大概是天人永别。
果然,妻子将女儿托付给了忠仆,而后自尽。
那一年,她只有十八岁。
第73章 好散
裴泽颓然坐在了锦凳上。
裴定西忙扶住了他。
裴泽挥挥手:“我和你姐姐说说话。”
裴定西看看裴莲, 再看看他,十分懂事地退了出去。
赫连响云在院子外面,连院子也没有迈进。
虽然这个月就要成亲了, 但在成亲之前, 他依然十分守礼。
裴定西出来, 看到他负手站在外面。
闻声,他转过身来,问:“大娘怎么样了?”
裴定西道:“还好及时救下, 没什么大事。”
赫连响云点了点头。
裴定西心里有些嘀咕。
觉得赫连对自己姐姐着实有些冷漠了。她都上吊了,他却只是轻描淡写点点头。
尤其姐姐是那种伤春悲秋的性子, 动辄流泪。更需要旁人耐心细致, 温言软语。
赫连的确是,太冷硬淡漠了一些。
小少年其实还没有意识到,他实是被他爹给坑了。
裴泽愧疚于妻子女儿,一心想补偿。但他不可能照顾裴莲一辈子。待他百年, 裴定西才是裴莲的倚靠。
他便从小就对裴定西耳提面命,让他知道姐姐的苦, 让觉得自己亏欠姐姐,让他打从心底觉得要好好补偿姐姐。
实际上, 整个房州也就只有他们父子俩这么觉得。
刚才丫鬟往前面去报裴莲投缳,赫连就心下哂然。
连门口奉茶的小厮都知道,裴大小姐不可能有事的。
那是肯定的, 这么多仆妇围绕着, 要是能让她真的自尽了, 这些仆妇都可以不用活了。
裴莲房中, 裴泽颓然问:“你到底要怎么样?”
裴莲深深吸了一口气。
“我不要嫁给赫连。”她撑起身体, 说, “我要嫁给我喜欢的人。”
裴泽惊讶:“你有了中意的人?是哪个?”
裴莲自回到他身边后,就一直生活在房陵,没见过什么外人。
他还以为她喜欢上了他八个义子中旁的谁。
搁在他心里,旁的几个都比不上赫连的。他给裴莲的,原就是最好的那个。
裴莲却沉默了很久。
到底是不过是二八少女,真让她亲口说出来,还是羞。
但此时裴泽被她击中软肋,不趁此时提,又怕错过。到底是一辈子的事。
想想赫连那个铁塔似的男人,裴莲终是忍着羞说了。
“我、我喜欢……太原赵景文。”
“如果嫁人,我就嫁他。”
“要不然,我宁可一辈子不嫁。”
“反正我这病秧秧的身子,也不是长寿的相。”
裴定西和赫连响云都在院外等着。
裴泽终于出来,神色不定。
赫连唤了声:“义父?”
裴泽抬眸看了他一眼,心情复杂。
赫连响云微微蹙眉。
裴定西喊了声“父亲”,问:“姐姐怎样了?”
裴泽回神,道:“没什么大事,赫连,你去吧。”
赫连响云本就事务缠身,被裴莲闹得折腾了两三日,便行个礼,自去忙了。
裴泽又道:“定西,你跟我来。”
父子俩去了书房,裴泽细细盘问关于“太原赵景文”的细节。
但裴定西也说不出更多了,他和赵景文寒暄过后,便进去找他姐姐去了。
裴泽道:“你同他接触时间很短,如何就对他如此喜爱?”
“咦?我?”裴定西挠头,“我有吗?”
裴泽很肯定地道:“你喜欢这个人。”
裴定西道:“赵郎君的确让人喜欢。”
裴泽问:“为什么呢?”
裴定西却说不出来,只道:“就是、就是……不知道,反正他挺好的。”
他小小年纪,十分老成。
在旁的人眼里看着,可爱又可乐。因他的身份,旁人自然是不敢当面笑他的。
但眼睛里那种憋笑,小孩子也是能感觉得出来的。
这让裴定西常常无奈又苦恼。
可看到他小小年纪,大人似的说话,赵郎君立刻摆出了正经对待的态度。一点也不轻视他的年纪。
裴定西老气横秋的行止下,当然依旧是一颗孩子的心。顿时好感就咕嘟咕嘟地冒泡了。
他道:“反正我挺喜欢他的。”
想了想,又道:“他对姐姐说话也特别和气。还劝了她跟家里人好好说话。我瞧着姐姐差点哭了。”
裴泽点点头,让他退下,又使人唤了裴莲的护卫首领来,反复盘问当时情形。
给赫连讲过,回来给裴泽也已经讲过一遍,这都是第三遍了。
护卫首领又详详细细地讲了一遍。一边说着,一边心里打鼓,隐有猜测。
果然,裴泽详详细细问过许多信息之后,问:“他对大娘,可有轻佻挑逗之举?”
护卫首领就知道!
唉。
他认真想了想。
赵郎君那个人生了一副桃花眼,笑起来就是勾人。但那是天生的。
作为女方家的人,他当时肯定会有些不喜。但真的客观地讲,人家赵郎君不仅没有做任何轻佻的事,还非常守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