耳边忽地传来一道清冷的声音,妇人被吓得一抖,又跌进了泥泞中,一回头,对上了一双生得极其漂亮的眼睛。
无端的畏惧涌上心头,她不敢继续直视面前的少女,而是仓皇地低下头,那股莫名的害怕促使着她忘记了自己此刻还坐在泥地里。
“不,不不,不是的。”妇人惶恐地摇着头。
妇人不敢抬头,可能是因为慕宁手里的那把剑,让她心生畏惧。
她觉得是这样的。
“不诚实的人,”慕宁轻笑了一声,黄鹂很是配合地低鸣着,“会被乱剑砍死的哦。”
在她听来,那笑声犹如地狱恶鬼一般正朝她索命,于是她连忙起身,“误会误会,姑娘误会了。”
那名妇人的脸上满是褶子,笑起来更是难看。
“姑娘可是在这林子里迷了路?”妇人谄笑道,“这块地形我最熟了,前面不远处就是我们村,姑娘可要我带路?”
见慕宁不语,双眼漠视,妇人害怕得立马住了嘴。
好半晌,才瞥见那张昳丽的面容上有了一丝笑意,“可以。”
“姑娘随我来。”妇人喜悦道。
她走在前面带路,那双倒三眼里的黑珠子有些不安分地转来转去,能听见身后的慕宁是跟着的,一路上安静得只能听见鞋底踏在泥土里的声音。
“姑娘,到了。”
拨开树丛,村子里一片明亮,好似这一片树林就是两处的明暗交界线,将其一分为二。
一股荒芜的气息弥散在这所村子里,里面村民的脸上皆是死气沉沉的模样,怪异的不同寻常。
村子里的人不多,大多数是些老弱妇孺,青年男丁极其稀少,见到有外人进入,每个人都停下了手里的活。
浣衣的妇女双手垂在了木桶中,搬重物的青年停在了半路,悠闲散步的老人险些站不住脚跟,就连正在玩耍的孩童也将手里的玩物掉落在了地上。
他们的眼神就像烈虎豺狼般瞪视着慕宁,像是要将她活剥生吞了一样。
“村长,快,将她抓起来!”那妇人忽然癫狂般吼叫着。
有剑又如何,不过是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罢了,村里这么多人,还搞不定她么?
妇人的嘴脸愈发得意了起来。
慕宁皱了皱眉,那难听刺耳的声音引得她有些不悦。
村子里的人骤然冲上前,他们像疯狗一样见人就扑,寥寥几人却好像有无数双大手伸向她。
拥作一团的人群中,不乏皱得发白,发红皴裂,干枯黝黑的手,这些人极像那作祟的恶妖所伸出的利爪,想要将她剥皮拆骨。
看着那些各个穷凶极恶的人脸上,每个人都面目狰狞,一股劲地往上扑。
每一个人扑上去时,都被慕宁周身突然出现的屏障所震散开来,淡紫色的灵光凝聚成四堵方方正正的厚墙,保护着里面的人。
这屏障似乎只是起到了保护的作用,他们仅仅被震倒在地,除了摔得疼了些,倒也没有伤到何处。
见那其中有一老人摔倒,其他人慌忙地搀扶着,看那样子,应当是那妇人口中的村长了。
村长站稳后,明白了赤手空拳是根本抓不住慕宁的,与其他村民低声商量着什么,须臾间,那些村民换了一副和善的嘴脸,好似方才做出的举动是被什么特意操控住了一般。
“这位姑娘,我们方才是逗个乐,别放在心上啊。”村长赔笑道。
慕宁哂笑一声,傻子都能瞧出他撒谎。
躲在妇女身后的一名小男童悄悄地拾了一把地上的泥浆,捧着的小手上沾满了棕黄色的污泥,冷不丁地砸在了慕宁的衣袍上。
那身被她护得极好的衣裳沾染了污秽,略带嘲意的笑容也在霎时间消失了。
脏了。
“你弄脏它了。”
带着慕宁来到村子里的那个妇人,像是发现了什么,眼睛里蹭的冒出亮光来,“拿泥砸她!这泥能砸到她!”
原本和善的村民又变回了方才那凶恶的模样,铆足了劲弯下腰去抓那黄泥。
那些人兴奋过了头,丝毫没有注意到面前的少女陡然冷下了脸,深沉的眼眸中泛着寒光,阴翳的气息遍布在那张小巧的脸蛋上。
顿时间风起云涌,轰雷掣电,作晴的天空瞬间被猝然出现的黑云压得沉了下去,疾风扫过黄沙,迷了那些准备砸土的村民的眼,他们下意识地用衣袖挡住。
看不清了。
但还是有大着胆子扯开一条缝看的人。
缕缕黑云形作成一团旋涡凝聚在那少女身后上方的云霄之中,模糊之际,隐隐能看见云雾之中偶尔闪过一道道电光。
轰隆一声雷鸣将那偷看之人吓得紧闭双眼,心跳如雷。
比这更让人惧怯的是那道宛似堂前罗刹的低语声,寒冽刺骨,缓缓吐出的字句让人不寒而栗。
“两个选择,自己死,我来杀。”
村民的面色如土,一时间头脑空白,登时脚下一软跪了下去,叫苦连天。
“女侠饶命啊!”
慕宁却不吃这一套,在他们求饶的那一刻,极快地绕到那名方才朝她扔泥的男童身旁,扭断了他那细嫩的脖子。
那男童到死都不知道自己怎么倒下去的,只因那片刻的疼痛,瞪着那双惊愕的双目倒了下去,手里还残存着地上掏的泥巴。
听到倒地声音的妇女一看,发出凄厉的哭喊声引起了其他人的注意。
他们没想到她居然能对一个五六岁的孩童痛下死手,那么他们必定也是不会放过的,想到这那身子就止不住地发颤。
慕宁觉得还是不够,抽出黄鹂就想朝下斩去。
伸出剑时,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搭在了她的手臂上,制止了她下一步的杀念。
黑云散了,风也止在了这一瞬,天空恢复到原来的湛蓝色。
一切如初。
慕宁眼底的阴霾一扫而空,取而代之的是数不尽地茫然无措,这是她第一次感受到委屈。
“他们,弄脏了,你送我的。”慕宁的眼尾迅速扫过一层绯红。
“我再给你买。”谢执哄道。
“那是我第一次收到礼物,”慕宁低垂着眼,说罢那股阴沉的气息又席卷而来,“他们都该死。”
还在庆幸的村民身躯又是一震。
“不要脏了你的手。”他说。
“是是是,我们几个贱命一条,别脏了姑娘您的手。”村长附和道。
谢执扫了他一眼,眸光微寒,他不敢再说话了。
跪在地上的几人两两相觑,想着怎么把这两尊大佛给送走。
“你一直跟着我。”慕宁道。
谢执没有否认,他从四人出发开始,就一直跟在后面。
“刚才的屏障也是你设的。”
“跟着我的人一直在摔也是你弄的。”
“为何那泥扔在我身上你就不管了?”
“对不起。”他说。
他其实并不放心慕宁下山,在他们入阵之时,他就知道该担心的不是他们,而是设阵的人。
所以在她独自一人去村子的时候,他就跟了上去。
在她被妇人跟踪时,他会时而给那妇人使些绊子,让她跟一路便摔一路。
在那群人想要围困慕宁时,他立了屏障保护她免受伤害,尽管他知道这些人根本伤害不到她。
如果换作是慕宁出手,那些村民就不仅是被弹开,甚至可能会被她屠尽整个村庄。
原来这些她早就知道了。
知道他一直跟在他们身后,也知道他一直保护着他们。
对于一个五六岁的孩童,他几乎没有警戒心,也就是在他不注意的那一刻,慕宁的衣袍被弄脏了。
也就是在这一次,慕宁动了怒。
慕宁杀人的速度太快了,以至于连他都来不及阻止那男童的死。
在他垂头自责之时,慕宁扑过来抱住了他。
“你为什么要对我这么好,好到我有时看不清你了。”怀里的人哑着嗓子道。
娇软的身躯落入怀中,谢执怔愣在了原地,自己的腰被紧紧地抱住,一时间还有些不适应,缓了许久,正准备回抱住她,她松开了。
第14章 姐姐好
◎我们是兄妹◎
没有得到回应的慕宁,以为是自己的举动过于不妥了,心也随之一沉。
“是我逾矩了。”
她垂着脑袋,神色落寞,像只没人要的小野猫。
谢执微抿着唇,眼神有些飘忽不定,攥紧着拳头极力克制着心中的异动。
半晌,一双强劲的手臂将慕宁揽住,束缚在一方天地之中,耳边还能清晰地听见那人胸膛之下砰砰的心跳声,她猛地抬起头看去。
谢执抱住了她。
那双原本静如死水的黑眸中,在此刻泛起了一丝涟漪,她有些错愕。
抱住她的人微微低着头,勾起的笑容里有几分无奈。
他对她没有办法。
“脏。”慕宁别过头,挣脱开来。
半晌他才明白她说的是那被弄脏的衣袍。
“我给你弄掉。”谢执说道。
安抚好慕宁的情绪后,两人回过头来俯视着跪在地上不敢吭声的村民。
那些人见两人终于注意到了他们,便一个接一个地哭喊着求饶。
“姑娘,饶了我们吧。”
“行行好吧,姑娘。”
“这位公子,您定是个好人,就看在我们起子村人烟稀薄的份上饶过我们吧。”
“是啊是啊,这位俊郎君,快些劝劝你家夫人,大人不记小人过,饶过我们这回。”
“夫人,嘿嘿,夫人!”
这句话倒不是这几人发出的,因为这语气中能听出些痴傻之意,闻声一瞧,在十米开外的香樟树下站着一个穿着破烂的男人。
那男人乐此不疲地拍手重复着,“夫人,夫人!饶了我们!饶了我们!”
“什么夫人?”慕宁打断了几人,冷声道。
那村长的额头上冒出细细冷汗,捏出汗的手心颤抖着,小心翼翼地抬手擦着汗,就怕慕宁一怒之下迁怒于他们。
“二牛!别闹了!”村长压着嗓子朝他吼道。
被叫做二牛的男子被一旁路过的妇人连忙拽走,拉到了其他地方,但还是能听见微小的声音。
“我们是兄妹。”谢执抢先一步道。
“是是是。”村长呵呵笑着。
慕宁看了他一眼,揣度着他这话的用意,但她想不到。
师徒关系为何也要隐瞒?
这样也不错,挺好玩的。
村民们自知失言,又连忙赔罪,只是这次慕宁没有让他们继续叫喊下去。
“聒噪。”
“快,快些起来,招待这两位贵客。”村长发话道。
他倒是聪明,抢着给台阶下,那些村民慌忙起身,堆着那满是浮夸的笑容招呼着二人。
远处忽然跑来一个女人附在村长身旁悄悄地说着什么,他那咧开的笑容比之前更甚几分。
其他人都起身了,只有一位妇女失神落魄地坐在地上抱着那死童,轻拍着他,低声哼吟着歌谣。
好像在哄他入睡。
但没有一个人露出同情或是怜悯的目光给她,每个人都自顾自地离开,可不敢再惹到慕宁。
“睡着了,睡着了,小山睡着了。”二牛不知又从哪里冒出,神秘兮兮地小声道。
“他是什么人?”慕宁停下脚步问道。
村长解释道:“这是我们村柳家夫妇的孩子,二牛也是命苦哇,一生下来就是个痴呆儿,前些年他爹修缮房屋的时候,不小心掉下来摔死了,没了爹,命苦得紧,他娘近些时日也病倒在床上,照顾不了二牛了,二牛也是个没心的,成日乱跑,也不去照顾他娘,整成现在这副模样。”
听着倒像那么一回事,不过还是有些古怪。
算算时间,秦十堰他们应当也快到这边了,可迟迟不见几人身影。
——
密林中,三人随着那老妇人一路前行,看见那村庄的轮廓时,林中的鸟惊声也蓦然消失。
“前面就是我们起子村了。”老妇人指道。
她所指的方向上,只露出半空中点点屋檐,下面完全被叶子给遮盖住了,但依稀能看出这是一座规模不大的村庄。
“我们的朋友当真也在里面?”李安安话语中满是怀疑。
“当然了,”妇人回过头来笑眯眯地说着,“就坐在我们村村长的屋子里休息呢。”
虽是这么说着,且看到秦十堰那副大大咧咧的傻样,心里更是没底。
老妇人带他们绕了道,来到了一所茅草屋前。
她安顿好几人坐下后,很是周到地说道:“这位姑娘,两位公子,稍等,我去给你们沏壶茶水,走了这么久,定是累了吧,在这将就些休息下,可别嫌弃啊。”
“怎么会怎么会,有劳了。”秦十堰乐呵道。
良久,那老妇人端着一壶茶水进了屋子,连声道:“对不住各位,久等了吧。”
半天没听见应答声,那倒水的茶壶稍稍迟缓地僵在了半空中,那妇人面带试探地看着他们。
三个人各自使了使眼色,客气回道:“怎么会。”
妇人放下心来笑了一声,继续往茶杯里倒水,“快些喝吧,水温正好呢。”
李安安第一个拿起茶杯作势就要一饮而尽,在那妇人满含期待的目光中,举起茶杯的手在靠近嘴边时突然放了下来。
“姐姐,你也坐下来喝呀。”李安安一脸乖巧地邀请着,“姐姐,你还没告诉我们你的名字呢。”
秦十堰与何商与端着茶杯的手顺势一抖,茶水也从杯中洒了出来,落在了他们围坐着的圆木桌上,两人紧闭着的双唇似在极力克制着什么。
那妇人看起来最少也不低于四十岁,被她这么一叫,那张看起来极是瘆人的脸上笑得花枝乱颤的,高兴得不得了。
“哎哟,姑娘小嘴真甜,我今年都四十五岁啦,我看起来这么年轻吗?”妇人还沉浸在那一声声姐姐的甜蜜中,乐得有些看不清路。
李安安露出一个十分标准的微笑点着头,下面的两只腿却是使足了劲地踢向左右看戏的两人。
那杯中的茶水又向外洒出了一些,几乎只剩下一半了。
两人忍着痛,也学着李安安同样的笑容看向那妇人。
“是啊,姐姐,你简直太年轻了。”秦十堰毫不吝啬地夸赞道。
“是的,姐姐,简直了。”何商与紧着牙说出。
“姐姐保养真好,一点都不像四十五岁的样子。”秦十堰继续夸着。
“姐姐,好,不像样子。”何商与跟着道。
“哎哟呦,小郎君也甚是有眼光。”妇人更加放肆地笑着,根本没注意到何商与的话有什么问题,似是已经完全沉迷在了温柔乡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