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角度,像极了从前每日里,温月声抬眼看他的模样,而那个时候的她,总是带着眷恋还有沉沦的。
可就在他晃神的瞬间,温月声已经又一击落下。
砰!
他整个背脊如遭重击,似骨髓断裂般,剧痛蔓延全身。
这一击之下,饶是萧缙身体再好,此刻口中也是溢出了鲜血。
边上的宫人皆是变了脸色,在上场之前,谁都没有想到过,萧缙竟是会输得如此惨烈。
他口中溢出了鲜血,浑身是伤。
那些骨头断裂的痛楚,近乎让他痛到了难以呼吸,温月声下手极重,他每一寸皮肤和骨头,都在拼命叫嚣着痛苦。
偏这些伤势,却又半点不致命。
他费尽力气,站起了身来。
方一抬身时,余光瞥见了一道近乎于冷冽的剑光,穿透了所有,直指他的咽喉。
刷――
整个世界都安静了。
温月声的剑,停在了他的咽喉处,剑锋只需要精进一寸,就能当场杀了他。
他抬眸,看见的,是她眼中昭然若揭的杀意。
温月声眼眸黑漆漆的,没有任何的情绪。
在狂啸的风声里,她将他的骄傲,一寸一寸,彻底碾碎,然后立在了一片废墟之中,冷眼看着他道:“你输了。”
第65章 只要她
天边似要有一场大雨。
狂风大作,温月声的衣袍和乌发轻轻扬起,剩余的细碎日光,都笼在了她的身后。
她手持长剑,剑身闪烁着冷光,剑尖直指着萧缙的咽喉。
旁边的宫人看得心惊胆战,频频朝殿上看去。
背脊骨遭受了重创后,萧缙口鼻间呼出的,都是一缕缕的浊气,他眼神涣散,也近乎于接近于力竭。
可这些加在了一起,都不若她眸底深处来得冷。
在万众瞩目之下,她将剑尖对准了他,杀意滔天。
且还根本不带任何的掩饰。
此刻的殿上,已经乱成了一团。
皇后倏地一下站起了身来,脸色难看至极。
而在她身边的魏兰芷,亦是神色大变。
底下的所有人皆是面面相觑。
就连带着魏蘅之,镇国公府的人,亦是万万没想到,今日比武,会出现了这般的场面。
魏蘅之甚至还有些恍惚,数月之前,温月声还心心念念地想着要嫁给萧缙,为了能够顺利进门,她拼命地想要讨好镇国公府的人。
甚至也包括了他。
那些拙劣的伎俩,魏蘅之当时觉得烦,然如今回想起来,简直恍若隔世。
谁能想到,有遭一日,温月声会在所有人的面前,剑指萧缙的咽喉。
此前这殿中,还在为了萧缙会娶谁的事情而热闹了番。
如今看来,不论萧缙娶谁,只怕都跟温月声无关。
这不是萧缙的选择,而是温月声的。
因为她但凡对萧缙留有一丝一毫的温情,今日都不会拿着剑,抵住了他的咽喉。
温玉若面色苍白,原本红润的唇,也迅速褪去了颜色。
她紧盯着那边,看着狼狈的萧缙,微愣住。
在她眼中的萧缙,矜贵不可触碰,还是今上唯一的嫡子,贵不可言。
不只是她,魏兰芷亦是这么看待的。
而他们眼中贵不可攀的萧缙,到了温月声的手里,却只是一个她的手下败将。
一个她没怎么费劲,就能将对方打得摇摇欲坠,近乎于站立不住的失败者而已。
“姑母。”魏兰芷回过了神来,惊声道:“她不会真的动手吧?”
那悬在了咽喉上的一把剑,直看得人心惊肉跳。
今日换了任何一个人,魏兰芷都不会问出这句话。
但这个人是温月声。
自这几个月以来,她已经见识到了现在的这个温月声是个什么样的人。
她可以叫大皇子断臂,彻底成为废人,未必就真的不会杀了萧缙。
皇后将手中的绫帕攥得很紧,她神色紧绷非常,抬眸同底下的镇国公对视了眼。
镇国公面沉如水,他对着皇后轻摇了摇头,示意皇后冷静。
温月声不可能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杀了萧缙的。
皇后自然也明白这个道理,可知道是一回事,看着那把剑悬着,又是另外一回事。
今日,包括了皇后在内,所有永安王一脉的人,都深切地体会到了,剑尖落在了他人手里,命由他人掌握着,是一种什么样的感受。
而这一切,不过是他们加诸在了温月声身上的点滴。
比武台上,温月声抬眸与他的对上。
在萧缙的目光之下,她一抬手,竟是直接将手中的剑,笔直地朝着他投掷而去。
那剑身划破了长空,留下了一道残影,剑尖锋利,直逼着萧缙而去。
“表哥!”那把剑飞出去的瞬间,殿上所有的人皆惊慌失措,就连刚才还镇定自若的镇国公,都倏然起身。
殿上乱成一团,慌乱中有人惊叫出声,但都没引起殿内的人的注意。
所有人抬眸,只看见那把剑,笔直地从萧缙的脖颈旁飞快,削落了他的一缕头发,砰地一声巨响扎进了他身后的墙上。
咔擦。
剑尖入墙的瞬间,剑身寸寸断裂开来,碎成了一地。
温月声在那一地的长剑残渣中淡然转身。
只杀了他,未免太过容易。
在她身后,无数人悬着的心落了地。
比武台旁边的宫人终于是缓过了神来,迟疑后许久,方才道:“思宁郡主,胜――”
殿上的人这才如遭雷击般回过了神来,殿上却始终安静。
原因无他,温月声今日所表现出的能耐,远超过他人想象。
京中比萧缙武艺还要高的人,可并无几人。
也或者是萧缙自己留有了余地,但哪怕是留有余地,他应当也不会让自己如此狼狈才是。
身为皇四子,还是中宫唯一的嫡子,这般落败于温月声之手,已经不是丢不丢脸的问题,而是近乎于让温月声,把中宫一脉所有人的脸面,踩在了地上了。
更叫人难以理解的是,皇帝见得这般场面,竟还轻拍手,淡声道:“好!”
皇帝的下首,端坐着的景康王,神色变了又变,眼眸闪烁非常。
刚才那般场面实在是过于刺激,只皇帝都没有追究,那温月声所为,便是合理的。
无人敢有质疑。
温月声就这么一步步地,往殿上走来。
她到时,晏陵已经候在了她的身旁。
他神色始终冷漠,却在她靠近时,眼眸微动。
他将手中干净的绫帕递了过去。
温月声接过,他便轻声道:“昊周传来消息。”
“和亲事宜暂停,皇帝急召太子回宫。”
温月声抬眸,与他对视。
这场谋划了许久的和亲大事,在将要达成之前,突然被迫暂停。
此刻的殿上,皇帝也已经收到了晏陵传来的消息。
殿内的气氛骤变,处在了震惊中的众人,皆是反应了过来。
有臣子道:“……再过三五日,便是远定好的和亲时间了。”
福瑞公主的出嫁仪式都已经准备好了。
昊周却在这个时候叫停?
“皇上,昊周此举,未免也太过看轻我大徽了些!臣以为,当禁止昊周太子离京,将和亲事项落实了才是。”
“只如今尚且在商议中,若贸然行动,昊周那边也未必不会有所动作。”
陆青淮脸色阴沉,他将同时传递过来的边疆战报,交予了殿上的皇帝,随后沉声道:“……边疆消息,昊周五十万大军压境。”
殿内骤然一静。
有臣子倏地起身,不可思议地道:“五十万!?”
这些年边疆虽偶有摩擦,可最多的时候,不过是前些年,双方各派出了十来万兵力。
那一战时,还因为大徽准备不当,伤亡惨重。
那年之后,大徽便一直在休养生息。
然许多事情不可一蹴而就,即便是这几年不断地休养生息,亦是难以追上昊周。
眼下骤然出兵五十万……
在场所有人皆是心下一沉。
昊周的意思很明显,如若太子此番回不去,昊周大军便一定会踏过了边疆防线,直接进攻大徽。
“陆将军。”有人慌乱之际,低声问道:“边疆如今有多少兵力?”
陆青淮闭了闭眼:“二十万。”
这个数字其实所有人都心知肚明,然得到了肯定的回答之后,还是心头发凉。
大徽本就不如昊周兵强马壮,如今还在人数悬殊如此巨大的情况之下。
……那昊周一旦来犯,边疆防线势必镇守不住。
便是如今开始着手调兵,却都无法保证其一定能够守住防线。
那镇国大将军当下神色巨变,高声道:“皇上,这一仗绝不能打。”
若真的打了,边疆二十万兵马,便基本等同于以卵击石。
那些将士之性命,只会在没有意义的纷争之中覆灭。
皇帝面色发沉,突然发生这样的事情,却也不是顷刻间就能够做出决定的。
皇帝只召集了所有的议事大臣,并陆青淮、镇国大将军等武将,入御书房内议事。
而那带来了这个消息的晏陵,则是与温月声并立,冷声道:“昊周太子,想见郡主一面。”
昊周事急,大徽今夜就需得要做出决定,郁舜要在日落之前离京。
而离京前的最后一件事,竟也不是向大徽皇帝说明缘由,而是要见温月声。
此事若传了出去,尚且不知道他人会作何感想。
京城有一处酒楼,取名为烟柳人家。
说是酒楼,却造得亭台楼阁,烟雾缥缈,似话本里的江南。
入得酒楼,中间有一深红色凉亭。
凉亭周围栽种了许多的荷叶,而今已经是秋日,荷花凋零,枝叶轻垂,在湖中泛起了层层涟漪。
郁舜着一身玄色衣袍,头戴金冠,面冠如玉,仪表堂堂。
他于临水侧的一畔端坐着,手持一盏清茶。
见得底下的人领着温月声进来,他放下了手中茶盏,起身看她。
已接近于日暮时分,暖阳落在了她的身上,恍若为她镀上了一层金光。
她在这盛大的金光里,面色冷淡,一如他第一次初见时的模样。
郁舜微敛眸,难得的,他眼底情绪复杂,似有千万种情绪在挣脱涌动。
待得温月声落座后,他并未第一时间开口。
凉亭远处的厢房边上,泰兰站在了那边,神色焦虑。
他们应该走了,但不知为何,太子还是决意要来见这位郡主。
他只能抬眼看着天边,见得日暮一点一滴沉寂了下来。
良久,郁舜方才抬眸,看向了温月声道:“此前多次会面,都太过匆忙混乱。”
“错过的话今日已来不及问出口,今夜便要离京,舜只有一个问题,想要得到郡主的回答。”
温月声抬眸看他。
就见他神色认真,眼眸深邃地道:“之前求娶之事,并非作假,舜愿以昊周皇后之位,此后余生,仅与郡主并肩。”
“不知郡主意下如何。”
这次他直接越过了所有的一切,包括大徽的皇帝,所有的规章。
他只想要听她的回答。
甚至不待温月声开口,他复又补充了句:“若郡主今日应下,舜便是付出再多惨痛的代价,也会将郡主带离大徽。”
不计成本,不计代价,只要她。
第66章 从何处清算
天边日头逐渐偏斜,落日黄昏遍洒,温月声坐在了耀目的夕阳中,抬眸看他。
便是在这般大的金阳里,她的眼眸也是深沉的黑。
像极了无尽的黑夜。
郁舜与她对视,耳畔是清浅的风,鼻间是冷淡的檀香。
幽香浮动中,他声色温柔:“昊周有青天接连无穷碧的草原,亦有浩瀚无边的大漠,同大徽是截然不同的风景。”
“昊周之人,于礼节之上并不苛求。”他缓声道:“虽说昊周多年以来,从未出现过外族皇后,但你若愿意,舜便可排除万难。”
“在大徽时,郡主曾有的,舜也同样许诺,而在大徽没有的,舜也可倾尽所有。”
在昊周老皇帝的几个儿子之中,郁舜算得上是成婚最晚的,至今岁已经二十有六,依然未能成婚。
但昊周不似大徽,且郁舜更知晓自己想要什么样的人。
是以这个瞩目的太子妃之位,多方角逐,却始终未能给出去。
眼前的人,他原以为他最多的,是欣赏她的才能。
却不知为何,在这番话说出口之后,他才察觉到了,他心情亦是迫切的,而在等待着她的回答时,心绪亦是紧绷的。
似这般情绪,已是多年未有。
自成年之后他得登太子之位,手握实权后,更是几乎都没有体验过。
郁舜眼里,儿女情长并非重要之事,比起这些,他有着更远大的抱负和想法,他欲征服的,也不仅仅只是一个女子。
然到底还是出现了意外。
就连远处的泰兰,都怔忪了片刻。
其实早在昨日,昊周便已经传回了消息,按照他们当时的想法,最好是昨晚便连夜离开。
否则时间越晚,郁舜的处境就会越发艰难。
哪怕他身边的猛将都在,努烈也已经休养到了最佳的状态。
但身处的地方,到底还是属于大徽。
可不知为何,郁舜没有着急离开,而是一直到了今日,大徽都已经收到了消息,他仍旧驻留在了这边。
泰兰自小就跟随在了太子身边,更明白太子是个什么样的人。
他心里装着江山社稷,当是装不下这般小小的感情才是。
可今日他所为,确实是与他二十六年来处事准则相悖。
但也恰恰说明,眼前的这个女子,确实是值得的。
泰兰忍不住抬眼,又看了眼那个神色冷淡的思宁郡主。
他立于厢房前,丝毫没有注意到,他身后空无一人的厢房内,此刻正端坐着一个人。
涤竹候在了晏陵身后,此刻是大气都不敢出。
晏陵静坐在了厢房之中,没有看书,没有下棋,什么事都没做,他只是就这么坐着。
这厢房隔得不远,正好能够听到那位昊周太子恳切的言语。
涤竹暗暗有些着急。
若说此前他还不明白自家主子是何等心意的话,大皇子之事后,他就已经反应过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