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没吃。
还没死。
早着。
话里未尽的都是这个意思。
司绒僵住了,她轻轻倒抽口气:“殿下,好凶。”
他在雾气里抱着她,宛若抱着一尊暖玉,袅娜的白气里,出现了一只白皙的手。
封暄捉住了她的手,打量这只小羊羔:“还要玩什么花样?”
司绒抽出手,触上了他衣衫上的第一颗扣子,眼神专注在解开盘扣上,话里专注在解他心防上:“殿下知道今日留下我意味着什么吗?意味着你不再没有弱点。”
嗯……扣子很难解。
司绒微微地蹙了眉,说:“起码,在我面前,你不再是那个清心寡欲百毒不侵的太子殿下。”
“你想玩,孤陪你玩到底,”封暄覆着她的手,手把手教她解扣子,“解个扣子都这么生疏,公主要是不会,孤教你。”
“殿下啊,”司绒幽幽吐气,偏要曲解他话里意思,“现在说着陪我玩到底,可我真怕你明日就翻脸不认人了。”
两人都默契地把这种“欲”说成“玩”,他们都有聪明的头脑,却无法控制汹涌的心潮,聪明人的坏处在这里,他们不肯承认自己的失控,起码在对峙的时候不肯承认这一点。
两人都把自己放在了悬崖边上,看谁先掉下去。
不如就当作玩一场,酣畅地玩一场,在深层的交碰下得到彼此要的东西,司绒要攻心,封暄将计就计。
不同的是,司绒在这个字眼里感到安心,封暄开始对这个字眼不满意,他不想要玩。
第一颗扣松开。
封暄本该感觉到松泛的,可随着她的话,仿佛有一圈圈无形线环住了他的脖颈,正在慢慢收紧,让他的呼吸在滞涩中发烫。
不用他再教,接下来的几颗扣子一一解开。
他把寝衣揉成了团,扔到水面上,肌肉薄而劲厉,动作间扯出细微的线条感,不知道是热的,还是燥的,肩颈处已经挂了薄薄的一层汗。
封暄捏着她下颌,拇指送入她口中,卡在她下齿:“不够,司绒,这种程度的玩,还不足以让孤打消念头,孤说过,要让北昭放弃阿悍尔,你只能提出比阿悍尔更具价值的东西来与孤交易。”
她没法自如说话,一张口,舌尖和牙齿都在他拇指上滑动磕碰,舌下溢出,仓皇间咽了一口,却有一丝漫出了嘴唇,濡得他拇指水润,润得他双眼通红。
“封暄!”司绒恼了,扒下封暄的手,抬脚一记踹,同时抬臂去擦。
封暄不想听了,也摁不住了,他捞起她往屋内走,湿答答的足迹拖了一路。
迷蒙的水汽抛在了身后,潮湿的呼吸陡然升温。
他们倒在了柔软衾被里,鼻息相抵。
司绒被他的热度烘得发热,在这种可怕的温度里看到了封暄,不是太子,就是封暄。
这颗无法掩其锋芒的帝星,他光芒寒冽,气势削天,阿悍尔就是他登顶权巅之前,最后一道要攻下的硬茬,是他送给自己的登顶大礼。
司绒站在悬崖边,她预感自己会跌落,跌得粉身碎骨,可她不能停下来。
“殿下。”她轻喘息。
封暄把她一只手束在了头顶,司绒攥着他另一只手不让动,在被他融化掉之前,执拗地望着他的眼睛:“试一试,走另一条路。”
很快地,封暄的吻落在她额头,他落得很轻,以此抑制着澎湃的力道。
“且看换粮一事顺利与否。”
他松了口,北昭与阿悍尔数百年凝成的厚冰,出现了第一道裂缝,它很细微,具有惶不可测的未来,但却算是个开始了。
头顶的簪子被取下,“咔哒”丢在了地上。
封暄把她的发丝捋到耳后,司绒趁机收回手,捧住他的脸,仰起来亲了他一下,这个姿势不好保持,她又重重地落回了被子里,封暄俯首下来时被她抵住了肩。
她此刻穿的是封暄的寝衣,手指头点点身前的盘扣,眼睛都不眨地说:“殿下,司绒不会解。”
“不会解?”他把手放在盘扣上,“真不会?”
“不会,你帮我。”她说得理直气壮。
那些雾气都进了她的眼底,虚虚幻幻的让人无法移开眼。
裂帛声响起。
封暄可以一颗颗解掉扣子,偏偏用了最粗暴的方式。
“太……凶……了……”
司绒松开手,跌进了滚烫的臂弯。
*
漆黑的天穹上,雨神一声喝令,瓢泼的雨倾盆而下,砸出了惊心动魄的气势,盖住了一切声响。
卧房里垂着重重帐幔,灯影摇曳,孤守着窗下的方寸之地。
司绒出着汗,她的鬓发都湿透了,一缕一缕贴在了耳下,被子显出深深的褶痕,她如同枯叶一样飘荡在陌生的大海里。
这雨滴通通砸进了她脑袋里,砸得她头晕目眩,意识昏沉而细碎,封暄在强势地证明他的存在,凶得司绒泪流不止,她不知道为什么会流泪,或许是一簇簇的火星和酥麻感联合起来,它们融掉了她,把她也变成了穹顶的雨滴,从眼里落下来,再被封暄吃掉。
封暄像一个又凶又尽职的老师,严格地把控力道,又轻声细语地带领她在海域里沉浮,会听她每一句话,胡言乱语的,抽泣哼哼的,这同样令他进步飞快。
封暄也是她的浮木,让她生又要她死。
一次次带她潜入深海,每每到她几乎要窒息的时候就捞她一把,再反复地把她拽进海里,她除了他无处可抓。
小小的四方空间里隔绝了复杂的国势,卸下了封暄肩上的重担,黑暗里有只小羊羔,慌张地走在他口舌间,逃无可逃。
他发觉他停不下来,此前她说过的每一句话,瞥过来的每一道眼神,抛过来的每一个勾子,都在此刻产生某种微妙的反应,酿成势不可挡的力道,全部返还给她。
他在这种返还里清晰地感觉到自己输了,输得没有半点不甘,甚至生出了更大的贪婪。
司绒喊他的名字:“封暄……”
这声音太抓人了。
封暄可以听一万遍!
她的眼睛湿漉漉,眼角那块儿红起来就带着直白的妩媚,她毫不掩饰,懵懂又依恋地望着他,她的一切反应都准确无误地打在他心底。
这是对索取者最直接的鼓舞。
也是封暄喜欢的声音。
这一刻的她,完全无力支撑白日里的伪装,打颤时的欢愉是真的,咬他时的气愤也是真的。
他要她这样的真实。
他迷恋她的反应,迷恋这种完完全全掌控她的感觉,甚至产生了此生永夜,不要破晓的荒唐念头。
心里仿佛有一道微弱的声音――喜欢她。
这声音那么微弱,来不及让他听得清晰,就被跌宕的力道压了下去。
半夜时,床帷停止了晃动。
司绒睡不着,她穿着不合身的宽大寝衣,有刚沐浴完的清爽,又有余味悠长的酸麻,被子隆起的空间里,不属于她的温度绵绵不断地漫到她后背。
她听着凌乱的雨声,很迷茫。
“睡不着?”封暄也睡不着。
他从身后抱过来,弥补刚才欠缺的温存,他没法温温柔柔地爱她,面对无法掌控的风,他只能不断地追逐与征服,在掠与夺之间达到一次又一次的餍足。
司绒不想说她为什么迷茫,这连她自己都不知道,她的脑子钝钝的,声音也钝钝的,小声开口:“殿下,能不能点着灯?”
“忘了你怕黑。”封暄起来点灯。
司绒翻过身,在明暗交错的光影里看他的背影,自言自语似的说:“小时候胆大包天,七岁就敢跑夜马,八岁的时候就栽了跟头,甩掉了跟着我的两个护卫,跑到外野,被狼群盯上,狼群吃掉了我的马……”
帐帘再次垂下,只垂了两层,让烛光能平铺在帘子上,像一片柔和的黄昏海,温温地投进床内。
封暄进了被窝,问:“怎么跑出来的?”
“哥哥啊,哥哥打小在外野跑着大,铁镖耍得好极了,连狼都不招惹他,”司绒被他圈在怀里,揪着他一点点衣角,“后来他离开家,他说草原跑来跑去都是有边界的,他想去无边无际的地方闯一闯……”声音渐渐低了,后半句封暄也听不清。
但这夜,封暄点了一对红烛。
司绒不知道。
作者有话说:
“玩”是两个人的心照不宣。司绒只能说是“玩”,太子说着“玩”,但他不想“玩”,所以,我们太子要开始反钓司绒了,欢迎进入第二进程――钓与反钓。
第25章 那就别走了
翌日, 封暄命人把早膳挪到卧房内来,司绒没什么食欲,挑着肉粥里的小白萝卜吃。
她往常吃东西就很香,也不挑食, 什么都吃点儿, 让人不知不觉产生一种奇特的成就感。
封暄在细微地观察她, 不是出于算计和防备,就是好奇。
突如其来的结合,让稍显不足的了解度成为一种急需补上的空白,但司绒就一点也不想了解他, 耽溺其中的只有封暄, 他在观察中把“司绒”这两个字填补得有血有肉,丰富多姿, 像掌心里跳舞的豆子姑娘。
“别看我。”她懒恹恹地放筷子,指了一下牛乳蛋羹。
“还想吃什么?”封暄放下筷子, 把蛋羹移给她。
“抽龙筋,扒龙皮,啖龙肉,”她捏勺子吃一口, 眼神落在他肩上,“饮龙血。”
封暄一滞,肩头一溜儿都是浅牙印, 原本不痛不痒, 此刻诡异地烫起来,连同他的耳根一道悄悄红了, 他掩饰性地喝了口茶, 继续挑着她爱吃的往她碗里搁。
用过早饭后, 稚山送来阿悍尔的回信。
昨夜雨大,阿悍尔和东宫护卫都挤在茶房里,大眼对小眼地过了一夜,两边都不习惯,所以今日所有人齐刷刷地黑了一圈眼眶。
司绒拆火漆时,眼睛在稚山眼下转了两圈,等稚山出去后,司绒边看信边问:“你的人是不是欺负稚山了?稚山还小,身世可怜,在阿悍尔连我阿爹阿娘都宠,你给他们交代几句。”
“他身手不错,阿悍尔没有那样的刀法。”封暄在窗下一张小书桌上写完一封信,盖了私戳,用火漆封上。
“他是我从阿蒙山……”司绒的目光在快速的扫视中蓦然停下来,顿在其中一道龙飞凤舞的字眼上,抬头,顿了片刻,含笑望他,“殿下啊,怎么还套起我的话。”
封暄食指中指交叠,弹了一记窗,把信交给了窗外闻声而来的九山,转头说:“他底子扎实,不是练的正统刀法,没有定招,但十足狠辣,是从生死境中才能磨出来的身手……他是阿蒙山蚍蜉楼的人?”
“殿下也知道蚍蜉楼,”司绒心中微震,面上不露分毫,转移着话题,“稚山是我捡回来的,他带的信是我阿爹的,押运辎重的队伍停留在雨东河畔,殿下是要这批辎重神不知鬼不觉地进北昭呢,还是要在明面上给阿悍尔一个友邦的名分?”
名分。
司绒言者无心,封暄听者有意。
他没有立刻答,司绒便以为他仍在思考,抽出第二页信,摆在桌上,用指尖抵着移过去:“我没哄你,这是父汗的亲笔,一批辎重不少,若是要神不知鬼不觉地进北昭,殿下可就要定好路线与接运人选,我也需与押运队提前通信。”
他靠在桌旁,逆着光线,背后的天穹被洗得发亮,司绒的角度看不清他神情,只觉得冷白秋阳投在他身上,仿若攀了一层薄薄的冰霜。
“殿下?”
封暄分神只有一瞬,很快给出回答。
“过雨东河后,往东边哈赤草原走,孤会派人调开八里廊的最东侧的驻卫兵,”他从书桌上的锦盒里取出一枚令牌,“将这个一并送去给押运队,作为双方交接凭证。”
这是要神不知鬼不觉运入北昭,入他太子殿下的私库了。
“好。”
司绒的神色淡下来,手指头摩挲着信纸,眼睛看的是地上某一点虚空,心里也是灰蒙蒙的一片雾。
封暄张开唇,想说什么,刚离开的九山又折了回来,在门口一长两短叩三下门,封暄收回了手,也压下了差点冲出口的话。
司绒知道他有要事,叠了信放在袖中走了。
九山候在门口,等她出来了才敢往里入,司绒瞥见九山额上豆大的汗珠,似笑非笑说:“秋老虎猛啊。”
九山不敢抹汗,连话也不敢多说,生怕露点端倪,点头应:“是,公主。”
等她转入西侧回廊时,九山忙不迭往里进,从袖中掏出一卷指头长的纸条,递给太子:“殿下,塔塔尔急报。”
封暄展开泛黄的纸条,片刻后把纸条重重揉入掌心,抬首时,司绒的红裙折过廊角,风吹起她的裙裾,像一只翩飞的蝶。
“司绒……”
怪不得要他按兵不动,怪不得剑走偏锋,阿悍尔果然等不了。
九山去传信了,可带出去的,并不是早先太子在窗边交予他的那一份。
暴雨和温存都留在昨夜,今日秋阳高挂,把空气中的淋漓湿气焙得干干爽爽,随着湿度的降低,若有似无的情意还未被两人品出真正的味道来,也随之散于无形。
她把它当成计,他把它称作欲。
还没出主院,走两步路,她的小腹就酸疼一片,两腿还打颤,跟连着跑了三天马似的。
她方才留地儿给太子处理事情,也是找地儿给自己喘口气,此刻走到外院的石桌旁,坐下就问德尔:“怎么回事?”
稚山给家里送信去了,跟过来的是德尔。他算盘打得好,心思转得也快,知道在镜园里头说点儿什么话都得提防着隔墙有耳、树后有眼。
想了想才开口:“那姓孙的幕僚天天拉着个驴脸,我都想给他吊到树上练练倒挂金钩,实在想得厉害了就往纸上画两只猴子……猴子没画好,画成海猴子了。”
司绒脸色骤白,半晌才能开口:“哪儿有什么海猴子……早就叫你少看那些志怪杂书,那海猴子画的什么模样?”
“花衣裳,白皮肤。”德尔神色严肃。
“你那不是海猴子,是女鬼……”
“可不能说,那海猴子晚上得找你去。”德尔凝着眼,掩不住的担忧。
“太子殿下昂藏龙气,在这镜园里有什么海妖异兽敢找上来?”
“不怕他找上来,就怕他掏你老窝。”德尔见廊角有道玄黑影子,后半句说得飞快。
“行吧,明日画两只我瞧瞧,”司绒也看见了封暄,“太阳出来后再画,我怕做噩梦。”
两人自然地结束了话里藏话,德尔往檐下退去,识相地偏过半身不看中庭,司绒把手臂一张:“我废了,封暄,走不动道抽不了鞭子了,你抱我。”
封暄脚步顿了一瞬,跟着走得更快,两大跨步下了台阶,一把将她横抱起:“今日就在这儿,别乱走。”
“殿下……”司绒看他又往里头走,真有几分魂飞天外,揪着他衣领说,“来日方长,朝生暮死蚍蜉之欢可要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