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凌云诧异地抬起头,便见他话音一转,继续道:“可我更好奇他背后的人建造这么一座牢笼究竟有何意图,梁家又是否参与其中?”
“所以这人现在还不能杀。”贺凌云紧随其后接道。
薛青城点点头:“是。”
几个幽灵似的人围着一名男子研究杀他还是不杀他的画面太过诡异,以至于老天爷也看不下去了,整座底下牢笼忽然猛烈地震动起来。
“眼下最大的问题……”闻漱的面上显出担忧之色,还未说完,双目忽然圆瞪,伸出食指往贺凌云身后指去,“师妹,你后面有人。”
听闻漱这么说,几人不约而同地看向贺凌云的身后。
身为鬼魂形态,几人对地面震动的强弱并无感知,只觉得眼前的场景在胡乱晃动。
视线模糊间,几人隐约看见一片由黑雾凝聚而成的人形物体,向着他们所在的地方快速靠近。
薛青城冷声喝道:“此地不宜久留,快走!”
阴暗的地下室,黑黢黢的不明物。纵然是鬼魂也不免被唤醒内心对未知事物的恐惧。
贺凌云看着那只即将触碰到自己脸上的黑色长爪,眼皮忽然跳动了两下。电光火石间,她转过身,咬着牙向前奔去。
“它们看得见我。”贺凌云咬着牙,无比笃定道。
贺凌云怎么也没想到,这一日竟会发生如此多的变故。
不过是踏入燕洲的第一天,还未来得及发现桃源人的踪迹,便被卷入了梁家与魔族背后的阴谋中。
真不知该说她是幸运还是不幸了。
凉飕飕的触感在脑后若即若离,带着呼啸而来的阴风,大有撕破皮•肉的气势。
贺凌云艰难地咽下口水,分神往后瞥了眼。
这一看不打紧,险些唤醒了她尘封已久的恐惧。
只见那“黑雾”紧紧地附在那人形似的骨架上,随着飞快奔跑的动作轻轻晃动着,像是在衣架上套了层磨砂的塑料袋。
烛光毫不吝啬地将其照亮,贺凌云这才看清那所谓的黑雾并不是黑雾,而是成千上万、密密麻麻的黑色小虫。
一瞬间,她的头皮险些炸了起来。
低声暴了句粗口,贺凌云沿着长长的小路往前奔去。
托黄符的福,她如今使不出半点法术,只能拖着游魂样的躯体东躲西藏。
看着一眼望不到边际的灯墙,贺凌云心中生出了股淡淡的绝望。
她道:“这些是什么鬼东西啊?”
怎么追着他们没完没了了?
“是咒。”薛青城面色凝重,“一旦沾上,必受施咒者控制,鬼神不论。”
贺凌云:“……”
那还等什么,逃啊!
几人方才还一副游刃有余的模样,此刻却无比狼狈地四处逃窜。
“师兄,你见多识广,难道此物就没有破解之法么?”闻漱边往前飘边叫苦不迭。
“有。”
薛青城从怀中掏出黄符,低头极快地瞥了一眼后说道:“咒只能存在于一定区域,我们只要离开这里,便不会受其困扰。”
“我们若是钻进墙里呢?”贺凌云提议道。
薛青城:“不可,黄符的时效快到了,来不及了。”
贺凌云急了:“可我们要怎么才能找到出口啊?”
谢巧躲得狼狈,不忘自嘲道:“若不是我不愿受制于人,大不了与那怪物殊死一战,何至于沦落到如此窘境?”
耳后的“沙沙”声越发清晰,贺凌云只觉头皮发麻,连忙噤了声。
“咦?”谢巧困惑的声音传了过来,“前方似乎有出口。”
闻言,几人静了一瞬,心中总算是燃起了希望,更是没命似的往前飘去。
贺凌云觉得自己如今身为鬼魂,却通体酸软,比跑了一场马拉松还要疲累。
终于来到了道路尽头,看清了谢巧口中的出口。
几人却愣了神。
出现在他们面前的,有两张门。
左手边的是张做工精巧、雕满牡丹花的红木门,而右手边的却普普通通,毫不起眼。
贺凌云的脑子里忽然浮现出了“生死抉择”四个大字。
骤然出现在此地的两张门,怎么看都感觉有处陷阱在等着他们。
而时间紧迫,他们已经来不及冷静下来商量了。
“生死由命,不管了!”贺凌云索性闭上了眼,一头栽进左手边的门。
第65章 梁祁
毫无阻碍地穿过雕花木门, 贺凌云便陷入了绝对的黑暗之中。
太黑了,一丝光亮都透不进,像是被人丢进了地底, 夯实了掩埋其上的泥土。
幸运的是, 身后穷追不舍的‘咒’们似乎被阻挡在门的另一边, 后脑勺发麻的异样终于消失不见。
贺凌云松了一口气, 摸着身侧冰凉且湿漉漉的墙壁站定,随后呆楞在原地。
指尖传来湿润的触感,泥土混着石块, 清晰地印在掌心。
贺凌云不确定地轻捏了一把, 泥巴便落了满手。
她不再是鬼魂的形态了。
黄符失效了。
不早不晚, 偏偏在这危急关头失效了。
心情无比复杂地叹了一口气, 贺凌云往自己身上摸索着,试图从随身携带的锦囊中翻出火折子。
那根火折子也不知滚到了哪个角落,摸了半晌也未能找到,躁得人出了一身薄汗。
“嚓——”
随着身后的一声异响, 柔和的光晕刺破黑暗, 将这方狭窄的空间彻底照亮。
贺凌云停下手中的动作, 迷茫地转过身去,便看见手中举着蜡烛的薛青城与她相距不过三拳远,近得那黄豆大的火苗几乎燎到了她低垂的睫毛。
“嘶……”贺凌云往后退了一步。
烛光明灭下,再俊美的脸也多了分阴森的味道, 尤其是在这种逼仄的环境中, 薛青城直接可以出演恐怖片主角了。
“师兄你怎么走路没声啊?”贺凌云目光下移, 看了眼对方的黑色布靴, 以及距离布靴一步之远的木门。
也是,这么点距离要想发出点声音还真是难事。
况且在这么个地道中……
贺凌云面色复杂地环顾四周, 忍不住吐槽道:“这里还真是天然去雕饰啊。”
到处都是黑乎乎的烂泥巴,新鲜的很,一看便知这是处新挖出来的地下通道,也不知终点通向何方。
薛青城手持白烛,向前走了几步,侧着头看向贺凌云,“师妹怕么?”
这句驴头不对马嘴的关心在此刻显得有些突兀,以至于贺凌云怀疑自己的耳朵出了问题。
要说怕吧,在这种环境确实心有戚戚,可比起这个,她更怕薛青城突然的关心。
这令她浑身不自在。
“师兄不怕,我自然不怕,无碍……无碍。”近乎敷衍地应付过去,贺凌云便扭头看向道路的另一头。
那里的地势颇高,似乎连通着出口。
贺凌云的眼睛亮了亮,道:“师兄,我们过去看看。”说罢,不等薛青城回应便自顾有了动作。
看着拔腿就跑的师妹,薛青城顿了顿,随后跟了上去。
二人行至道路的尽头,在烛光的照射下,层层台阶显露出来,与先前的泥泞潮湿的土壤不同,年前的石阶光滑平整,显然是人为精心铺成的。
再结合道路另一端的雕花木门,贺凌云有理由怀疑这处通道是个时间仓促下的半成品。
“果然有路。”贺凌云欣喜地拾级而上。
不费什么功夫,二人便一前一后走完了石阶。
看着石阶尽头矮小的门板,贺凌云与薛青城面面相觑,随后她蹲下身来,将这块木板轻轻推动。
木板被移开,有细微的光透了进来。
蹲在出口处警惕地向外张望,贺凌云悲伤地发现,除了细缝里露出的光线,其他的一概看不清。
薛青城将手中的蜡烛向里探去,明亮的暖光下,一处仅可容纳一人的狭小空间暴露在二人面前。
“这里应当就是出口了。”贺凌云艰难地躬下腰,压低声音道。
薛青城点点头,应道:“应当是了,只是不知通往何处?”
贺凌云蹲在洞口比划了一阵子,咕哝道:“我看这个大小……或许是狗洞也说不定呢。”
这联想着实惊世骇俗,听得薛青城也有些恍惚,一时间竟无从反驳。
贺凌云抬头看了眼身旁蹲下身却比自己高出一截的大师兄,忍不住冲对方伸出手来,提议道:“我个头小,就由我来打头阵吧。”
说罢,不等对方的回应,便接过对方手中的蜡烛,转身钻进了狭小的门洞之中。
越是往里去,空间越显拥挤,贺凌云被迫只能跪行,整个人蜷成小小一团,宛如一只艰难爬行的蜗牛,将自己尽数塞进了洞中。
抬手触向漏光的细缝,贺凌云扣住木板缝,费力地将其往两侧推去。
于是更多的光漏了进来,将面前的场景照亮。
——花花绿绿的衣服被叠得整齐,堆放在她的面前。
贺凌云瞪圆了双眼,感觉自己此时此刻置身于海澜衣柜之中。
她怎么也想不到,“仙宅”的出口竟然通向一座衣橱。
贺凌云动作僵硬而缓慢地往前爬了几步,为紧随其后的薛青城留出空间。
看着眼前的一幕,二人静悄悄地端坐在衣橱间。
这是谁的衣柜?又会通向哪里?门外是否有人在等着他们?
一系列的问题紧随而至,成了锁住衣柜大门的钥匙,谁也不敢有进一步的动作。
贺凌云颇为忐忑地往前爬了一步,泥土的潮湿气息向衣橱缓缓侵袭,将二人包裹起来,贺凌云警惕地扒着门缝边缘,一只眼睛贴了上去。
有限的视角里,出现了一架摆满了花瓶的柜子,刚好将这处衣柜遮挡起来。
贺凌云鬼使神差地松了一口气。
这座衣橱果真处在一间屋子里,幸运的事,屋子里静悄悄的。
没人。
转过身同薛青城使了个眼色,贺凌云张开嘴,无声地说了句“一切安好”,接着便伸出手,欲推开橱门。
动作极缓,却带着不容抗拒的决绝,因此唬了薛青城一跳。
贺凌云只觉得腕上一凉,低下头来便看见薛青城止了她的动作。
一只手攥紧了她的手腕。
正狐疑着呢,外面忽然有了动静。
滚热的茶水从高处注入茶杯中,将碗底的茶叶冲散,发出短暂的激荡声。
贺凌云愕然地转过头,看向薛青城。
后者竖起食指,抵上唇中,比出一个噤声的姿态,目光却冷静到近乎冰冷。
迟来的后怕惊得贺凌云后脊一凉,不知不觉中,她的手心已汗湿一片。
屋里有人,且不止一人。
薛青城松开钳制住她的手,目光重新落到了那道门缝上。
精神极度紧张的时候,五感被无限放大,屋中被刻意压低的男声此刻清晰得就像是在他们耳边呢喃。
“祁儿,你近来多有操劳,可别累坏了身子。”说话的是个上了年纪的老人家,言语之中尽是关切。
被称为“祁儿”的少年轻笑了一声,不以为意道:“我如今习得了仙术,早就脱胎换骨,不再是从前的我了,父亲多虑了。”
听到这颇为熟悉的声音,贺凌云睁大了双眼,心中暗暗吃惊。
这道声音的主人不正是白日里坐在轿中,撒金叶子的红衣少年么?
还真是冤家路窄,他们好不容易从地牢中逃出来,竟直接来到了始作俑者的老家!
听着屋中二人的交谈,贺凌云觉得她今日能搞出一件大新闻。
“想不到一场高热竟让我儿修出仙骨,凭白得了一身修为,也不知究竟是福还是祸?”说到最后,老人家叹起气来。
天下父母心,面对老人的关心,少年沉默许久,最终别扭道:“自然是好事了,您别多想,我成仙后定会好好孝敬您的,父亲。”
闻言,老人转忧为喜,爽朗地笑出声来,“吾儿由此孝心,为父欣慰不已,只要你好好的,就算是倾尽梁府之力,为父也在所不惜。”
好一副父慈子孝的感人场面。
贺凌云嘴角微微抽搐,心道这老人家竟然就是梁家的家主,而红衣少年便是梁家的少爷梁祁?
梁祁……凉席?
原来他便是侍女口中俊美无铸的“凉席君”。
不知其中究竟发生了何种曲折,梁祁似乎换了个芯子,从一个普通的少年变成了个会使用“仙术”的仙人。
她可从未听说过仙人会使魔族的术法的。
恐怕真正的梁祁早已死在了多日前的一场高热中,而如今与梁老爷面对面的,另有其人。
“父亲,时候不早了,您该回去用晚膳了。”少年起了倦意,下了赶客令。
二人又寒暄了两句,最终以门响声画上尾声。
梁老爷走了,而梁祁也坐不住,没过一会儿也离开了房间。
屋内重新陷入了安静之中,唯有寂寂沉香在空气中弥漫,昭示着房中曾有人来过。
“外面没人了,我们可以出去了。”薛青城轻声道。
无人回应。
从门缝处撤回视线,目光落在了一旁静默不语的小师妹身上,却发现后者姿态僵硬,面色惨白。
察觉出不对劲的薛青城心中忽然不安起来,他试探地伸出双手,将贺凌云的肩膀扶正。
“师妹,你怎么了?”
贺凌云此刻双目失神,灰褐色的眼睛低垂着,像是被人夺了魂。
夺了魂?薛青城心头一跳,指尖颤抖地探进贺凌云的衣襟,将那张皱巴巴的黄符挑出。
来回看了几遍,并无异常。
不是黄符的问题,那么师妹她究竟是怎么了?
下一刻,跪坐在柜子里的贺凌云直愣愣地倒了下来,薛青城顾不得其他,伸手将其接住。
“脖……脖子疼。”师妹微弱的声音从怀中传来。
第66章 中咒
贺凌云艰难地吐出三个音节, 随后面如死灰地昏了过去。
方才屏气凝神听橱外二人的交谈,由于太过专心,以至于她没有察觉到有一抹黑色粉末从后方缓缓侵来, 顺着她的衣服爬上了后脖颈。
薛青城察觉出不对, 动作迅速地拨开贺凌云脖颈上的碎发, 接着便看见了一团黑雾争先恐后地往师妹的皮肤中钻去, 迅速消失不见,最终变成了一颗若有若无的黑色斑点。
是‘咒’,它竟追了过来。
薛青城面色冷然, 伸出手在那黑点上方掐了个诀, 荧荧白光自指尖闪现, 黑色雾点随着他的动作颤动起来, 最后终于承受不住,自贺凌云的脖子上脱离而出,飞进了他的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