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前假扮碧翠丝时, 她作为卢卡斯助理, 和她短暂交流过两个眼神。
两人都非常完美地饰演着一个合格的助理, 只听不看, 只想不说,安静又木讷,以至于她压根没正眼看过安悠,还以为她就是丁志森培养的得力助手而已。
谁知道, 她竟然给她这么大一个惊喜!
可惜整个宴会安悠和丁志林如影随形,她根本没机会去接触她,只能暗中观察。
宴会进行至尾声,沈韶涵在徐水思起哄下切蛋糕许愿望, 场面再度热闹起来。
周意没回沙发处, 拉了高见阳随便找个角落呆着。
她敷衍随众人一起鼓掌, 为不引起怀疑,目光始终落在热闹中心,边保持微笑,边十分自然问旁边的高见阳。
“认识安悠吗?”
高见阳心有灵犀, 冲一位朝自己看来的宾客点点头, 随即不着痕迹回答:“丁家兄弟出席什么场合她就在,经常看见但不熟。”
“她在旗舰做多久了?”
高见阳拢起眉头,细细回想后答复:“不太确定, 大概是18年左右就看到过。”
18年……周意默默计算时间。
卞鸿宇在20年末收到第三个卧底留下的电话,21年立即让方秀玉前往卧底, 时间倒是大差不差。
她远远看了眼妆容清淡也难掩清丽的安悠,看她这模样也没超过三十岁,18年的话就更年轻,如花年纪不好好读书上班就跟在他们身边了?
“你问这个做什么?你要是想查安悠,我帮你查。”
高见阳很好奇她怎么突然问起安悠,对于这个人,他最多的印象可能就是懂事安分,如同透明人一样跟那俩兄弟,颇有点贤内助的意思。
“不用,我自己去问。”
周意一口饮尽手中香槟,杯子塞到高见阳手里,随即朝人群大步迈去。
她想要制造自然意外太简单,由于平日里没少做过这种事,做起来十分得心应手。
不过是绊了一位手里香槟满满当当的女宾客,那女宾客率先惊慌地捂住自己胸口,酒杯飞了出去,随后结结实实砸在安悠胸口。
周意在收回脚后迅速背过身,随便挽住另一位女宾客,热情打起招呼。
“小姐,你这戒指真漂亮啊,什么牌子的?”
“……”
见到来人是周意,女宾客下意识瑟缩一下,她刚才那么狠直接干架的架势她还没忘啊喂!
不过看周意很平易近人,她渐渐定下心,显然也很高兴别人问到她的戒指,十分自来熟跟她介绍。
“我在g家定制的啦,玫瑰金虽然价值不高,但是这样式真的很好看对吧?”
周意煞有其事点头:“是不错,回头我也去看看。”
“我可以把联系方式给你呀?”
“那谢谢。”
她装模作样和女宾客交换完微信,余光看到服务员正引导安悠去换衣服,说声抱歉后就跟了上去。
古怪的是,丁志林似乎有些担心安悠的样子,好像试图跟过去。
周意真想一拳打扁这碍眼家伙,正当她想停脚步时,徐砚舟不知从哪里蹿出来和丁志林说话,吸引掉他的注意。
与此同时,徐砚舟背在身后的手冲她挥了挥。
好家伙!聪明!
周意心领神会,马不停蹄追上去。
沈韶涵心细,担心会有意外发生,所以特地在山庄备了些均码的礼服,在服务员领导下,安悠随便挑了件露肩礼裙去专门提供休息的房间换衣服。
“谢谢,我换好就出去。”安悠礼貌冲服务员点头。
服务员应声离开,安悠准备关门,门将将关上时,一只手忽然用力拍在门槛上,好险吓她一大跳。
“是我。”
跟上来的周意径直推她进去,然后速度极快地关门落锁。
没等安悠有任何反应,她已经抬手攻向安悠手臂。
安悠不会任何功夫,完全没有反抗能力,直接被她反扭手臂抵在沙发上吃痛出声。
“你做什么!”
周意才不傻,在不确定她是谁之前是不会自曝身份的,于是冷声问道:“为什么给我纸条。”
“……你先放开我,很痛好不好。”
安悠难得露出无奈神色,更是意外她行动能力之强,纸条给出去才十分钟不到,她就想法子找上了自己。
“为什么给我纸条。”周意没心软,反而更加用力。
“行行行我说!”
安悠受不了骨头几乎交错的痛楚,放松肌肉试图缓口气,却发现神经始终因扭转而突突作痛,她立即露出一丝苦涩笑容。
“因为我相信扫黑组一定会找你去问话,你也一定会把纸条给他们。”
“哦。”
周意眼睛眯起,眸光犀利起来,最大化拧紧她手腕,又用力往下按了按。
“我为什么要信你,如果这是陷阱呢?”
“嘶…..”安悠哪里知道沈昭玟这么谨慎,她真真是有苦难言。
手臂经脉长时间被按压已经酸痛到顶峰,好半晌,安悠皱眉合眼又睁开,才心力交瘁开口。
“绝对不是陷阱,因为我是舒荷的妹妹。”
舒荷的妹妹?
周意猛然想起沈宙走访舒荷老家时有提到过这事。
舒荷死的那年,妹妹舒叶才十二岁,十八岁那年舒叶因成绩不好退学去其他城市打工,后来再也没回去过,二老也权当没这个女儿,所以当时他们也没在意这个。
她微微卸去一些力道,依旧铁面无情:“理由不够,再说一个我就信你,譬如说说所有人都不知道的事?”
此话一出,安悠顿时生气地挣扎起来,可惜她根本挣脱不出周意的桎梏,她脸色难看地偏过头,“所有人都不知道的事,就算我说了你也没办法确认。”
“你放心,我知道很多。”周意对上她双眼,试图让她看清自己的严肃。
安悠觉得她的眼睛像是两盏灯笼,浅棕色瞳孔熠熠发亮,掌控全局的笃信之光似乎能破开天际,让她止不住战栗起来。
她知道她并不是坏人,也知道如果不说,估计她真会一直这么压制自己。
这念头一出,那光勾出曾经过往一切,将其强行带出记忆之海,深入骨髓的恨意使得她骨头都在发冷,良久,她挫败地点头。
“我不是旗舰的人,我主动做卧底,提供给卞鸿宇好几条线索!我还认识张小奥,我爸爸有尿毒症,我妈开的店在秦乡县!够了吗!”
越说到最后,安悠越激动。
确认过信息,周意终于松手,并将她扶起来,“够了。”
站起来后,安悠不断抚摸敲打着手臂,警惕盯向眼前的人,语气发冷。
“满意了?早知道你会问这么多,我宁愿暴露自己去交纸条。”
周意被怼得心有余而不足,这不就尴尬了,人家还真是第三个卧底。
她非常不好意思地道歉:“抱歉,我必须谨慎点。”
其实舒叶能理解她的小心,身处危险当中,谁都不可信,唯有时刻紧迫才是正确的方法,她生气归生气,也知道现在正事更重要。
她严肃道:“你尽快把消息给扫黑组,聂欢要求丁志林大肆操办,那天会有很多重要人物到场。”
“不用交给他们,我知道就好。”
周意神情淡定如水波无痕,这个关键时候舒叶自己跳出来最好,这下她算是掌握到最重要的证据。
她轻轻抬手示意:“我帮你?”
她突然的示好,让舒叶有些怔忡。
明明两人根本不认识,她却在确认自己身份后展露出非常友好的一面。
许久,舒叶点点头。
默默盯着眼前刚才掀起轩然大波的人抬起自己的手帮忙舒缓筋脉,仿佛先前桀骜冷酷的她只是虚幻大梦,也很难想象几月前她竟然会被何为致弄到旗舰去。
两相沉默会,舒叶咬住唇瓣,没忍住问道:“你不问我为什么要选你吗?”
周意好笑:“这有什么好问的,我直播就是想引你出来。”
早前她猜测第三位卧底一直没有任何消息,肯定是因为不能,那人也绝对不可能投靠坏人,能去主动去做卧底,除去有深仇大恨就是深仇大恨。
一个再正义的正常人,不会那么愣的直接深入犯罪窝点。
而且之所以让姐姐直播,不仅能告诉第三个卧底沈昭玟现在是扫黑组一队的,更能完全规避敌人伸过来的暗害之手。
舒叶的主动出现证明她决策的确是对的,现在想想会在走廊碰见她和丁志林,应该也是她故意的。
“你在暗中观察我吧?”周意哂笑。
今天盯她的人太多,她混入其中还真没发现。
“你变聪明很多。”舒叶语气委婉,“那次在旗舰见到你,你没这么镇定。”
事实上第一回 见到沈昭玟,她能最快速度脱身已经很令舒叶吃惊,进入那里的人其中不乏烈性子的,只是也没沈昭玟那般敏锐。
不过古怪的是,这次见面,舒叶分明察觉到她锋芒更为外露,要不是没有神神鬼鬼之说,都要以为她的灵魂被替换了。
“你是在事后专门去练了些功夫吗?”舒叶很好奇,并试探问她是不是卞鸿宇的卧底。
周意帮她舒缓过手臂筋脉后,否认她的猜想。
“我是谁,我有什么功夫等会再说,你现在得回答我一个问题。”
她一字一顿问舒叶最重要的问题,语气却瞬间充满肃杀凋零之意。
“如果你是舒叶,既然要做卧底,为什么不主动联系卞鸿宇?”
她能悄无声息渗透到至关重要的位置,如果早早和卞鸿宇里应外合,说不定早就一锅端了,然而她最后却渐渐失去消息,以至于损失两个卧底,以至于那么多无辜的人可能落入魔爪。
周意知道这怪不到舒叶,毕竟她已经非常勇敢厉害。
但她,仍然想知道为什么。
听言,舒叶表情上迅速浮现起深深的厌恶,她忍不住作呕,干呕好几下后才虚弱地直起身子。
她眼中瞬间积聚起晶莹剔透的泪水,不知是生理原因,还是心理原因,那泪水大颗大颗滚下,跟珍珠一样。
她缓缓闭上眼,痛苦地说:“因为丁志森爱上了我。”
“而被他看上的人,身上绝不允许有任何电子设备。”
*
舒叶今年二十九岁,十八岁那年离家,至今已经十一年。
漫长难熬的十一年间,她根本忘不掉姐姐舒荷的音容笑貌,那张脸在日日夜夜的每个梦醒之时,如同一次又一次被剥开的伤痕,极深地镌刻在脑海,无法愈合。
她们姐妹俩的关系很好,从小穿一个裤衩的姐妹嘛,关系不可能不好。
她眼中的姐姐温柔善良,成绩好性格好,学校里好多男生追求她,她却一眼都不看,全心全意放在书本上,她则比较叛逆,读书也读不出什么名堂,然而父亲尿毒症一病不起后,比她大十岁的姐姐突然决定放弃读书来南安打工。
舒叶那年还小,明白高昂巨额的医药费已经压垮母亲的背脊,纵然不舍姐姐,还是亲自将她送去了车站。
起初舒叶还能经常接到姐姐电话,听她分享今天在做房地产销售时遇到了多大方幽默的顾客,明天又在老街游玩发现了什么好吃美食,她总是说自己很好,每个月还定时汇过来药费,可是舒叶却觉得她过得不好,姐姐身上的t恤都洗得发白了,那么漂亮的脸蛋也憔悴了。
她清楚知道,舒荷用自己瘦弱的臂膀撑起了舒家,却丢失了自己的生活。
秉持想分担的念想,舒叶开始认真学习,希望能用知识敲开未来财富的大门,起码也不能再让姐姐担心。
日子一天一天过去,渐渐地,不知为什么舒荷与家里的联系越来越少,从每周两次电话变成一月一次,最后舒叶几个月才能接到舒荷电话。
不过钱从来没断过,甚至还越来越多,母亲的负担也小很多。
直到有次同学在电视里看到饰演小宫女的人非常像姐姐,舒叶忍不住思念摁下号码,希望能打通那个许久没打回来的电话,没想到真的通了。
那年舒叶才十岁,兴奋地叫着姐姐姐姐,却忽略了舒荷隐忍的哭腔,后来姐姐成为一具冰冷的尸体,后来她接触到旗舰的黑暗,她才浑身颤抖地想象到她说这句话的样子。
舒荷害怕的时候会躲在柜子里,当时她肯定也是那样,那样浑身赤.裸无措地躲在柜子里,身上是被凌.虐的伤口,发疼之际,仍然温柔地告诉她:“是的,姐姐遇到贵人啦,我在演戏,以后肯定能成为漂漂亮亮的女明星,把你和爸妈都接过来!所以叶叶,你一定要好好读书,姐姐会来接你的。”
后来舒荷死讯传来,舒家一蹶不振,舒母每天都在哭为什么连尸体都带不回来,舒叶自然也心痛如绞,她听得哭声烦,闷头跑出家门,却撞上了前来查案的张小奥。
舒叶印象里的张小奥个子很高,肩膀也宽阔,长得还特别清俊,他将摔在地上的自己从泥泞里抱起来,风趣幽默地开她玩笑。
她不知道什么叫心动,但每当回忆起张小奥弯弯眉眼时,她能听到心脏绞痛、叫嚣着思念的声音,她知道自己喜欢上了张小奥,或许也称不上喜欢,对她来说更像是灰暗生命中落下的一道光。
张小奥在舒家呆了两天,问了姐姐很多事情,也教她很多作业,还跟她说南安有多漂亮让她以后一定要去玩,最后走的时候,他忽然朝着姐姐牌位重重磕了三个响头。
他对着他们发誓,说一定会将姐姐尸.体带回来,还她一个公道和清白。
舒叶永远记住了那一天,永远记住那个少年气十足的张小奥郑重承诺的样子。
后来,她攒了钱来南安,却听闻他在那天之后的第三天就被人杀害挂在了他师傅家门口,连完整尸体都没留下来,也看到他提过的、意气风发的师傅坐在警局前长椅上哀伤抹泪。
那年舒叶十二岁,她深爱的姐姐死亡以自杀结尾,年少心动的张小奥被害案成为悬案,自此报仇血恨的种子在她心底生根发芽。
她不明白为什么卞鸿宇不立案调查,年轻气盛的她心想,他们不查,那她来查。
于是十八岁那年,她义无反顾独自来到南安打工,疯狂学习各种知识的同时,也不忘混迹出入三教九流场所收集信息,最后在15年成功打入旗舰会所成为保洁人员。
舒叶知道自己长得漂亮,提心吊胆接触黑暗时,万万没想到会被丁志森看上。
他问她愿不愿意跟着他,彼时她已经知道旗舰有什么肮脏勾当,张小奥之前也和她说了不少,所以即便深深厌恶也许是罪魁祸首的他,她也心甘情愿。
她摇身一变成为服务员,偶尔丁志森兴致来了,她必须要像狗一样服侍他。
舒叶觉得丁志森是个变态,对自己的独占欲达到可怕程度。
因为丁志森每每发泄过后,总会依恋地摸着她头发,用令人恶心的语气说:“你长得真像我妈,我没见过她,就看见过一张照片,但我就是觉得你们很像。听说她就是洗脚城的鸡,用手段攀上了李崇明,可惜李崇明根本不稀罕她,也不让我见她。呵,她也没享到福气,拼老命生志林的时候直接血崩死了。所以安悠,我对你好,也算让我妈享福了,你也不能离开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