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楚灵没急着和她攀谈,她先去换好衣裳,随后来到角落里用方才提回来的水,简单的擦洗了一番,等洗漱完,又将东西仔细收好,跪在地上将洒出来的水渍全部擦了干净。
整个过程中,她都没有让人能跳出错的地方,那宫婢起初对她并不在意,最后实在是忍不住了,偷偷望了她好几次,要知道她可从未见过做事这样讲究的人。
等宋楚灵做完所有的事,她不知从箱子里翻出了什么东西,拿在手中犹豫了半晌,这次小心翼翼坐到桌旁。
默了片刻,她怯生生开口,“姐姐好,我、我叫楚灵。”
“嗯。”那宫婢微微颔首,继续着手里的秀活,不冷不淡道,“不必叫我姐姐,喊我宁雅就行。”
见宁雅愿意理她,宋楚灵立即眉开眼笑,将放在桌下的手拿了上来,原来她手里拿的是一块儿香胰子。
“这、这是我之前在养性苑的时候,得空做的。”她将香胰子慢慢地朝宁雅面前推去,像是害怕被拒绝,连忙就解释道,“这里面用了很多忍冬花瓣,据说冬日里用了,手一点也不会觉得干燥。”
这里是安寿殿,每日里不仅要干活,个人的清洁也尤为重要,这双手的确每日都要洗上好几次,时日久了,整个手都会干涩的没有光泽。
原本是想要一口回绝的,可目光落在宋楚灵手上,看到她掌心处虽然长了茧子,可手指又细又白,瞧着软乎乎的,一点也不粗糙干涩,顿时犹豫起来。
见她如此,宋楚灵忙又道:“你、你可以先试试,若是喜欢,等用完了,我再给你做!”
宁雅随口问道:“要是不喜欢呢?”
宋楚灵眨了眨颇有几分委屈的眼睛,认真道:“那我就再做别的,肯定能有让你喜欢的。”
伸手不打笑脸人,更何况是宋楚灵这般实诚的笑脸人,这块儿香胰子,宁雅收了。
拿人手短,收下后,她也好心的提点道:“安寿殿洒扫之事,皆由碧如姑姑负责,你若是觉得今日干活的地方太偏了,不如……”
她说着,将目光落向手中的香胰子,暗示宋楚灵去讨好碧如。
宋楚灵像是没看懂般,笑着朝她挤眼道:“偏了才好呢,来往的人少,我就能省去不少力气,不然廊上总会落下鞋印,我来来回回得收拾多少次啊。”
“这、这倒也是……”宁雅一时语塞,见宋楚灵说得真切,未有半分抱怨,便不由对传言中的那些话产生了怀疑,也许这姑娘当真只是运气好,并没有那么多花花心思。
几日过去,宁雅对宋楚灵愈发有了好感,宋楚灵不仅从不多事,且每日干完活回来以后,不仅会将两人的小屋打扫一遍,在打水的时候,甚至还会帮她一并打来。
宁雅也不是好占人便宜的,她便将新绣好的帕子,送给了宋楚灵,一来二回,两人这便熟络了。
这日午后,两人回到房中休息,宋楚灵见宁雅脸色不好,细问后才得知。
因马上就要到皇室祭祖的日子,宫里各处都要挂上特质的佛法宫灯,在祭祖那晚,需要长明不灭。
宁雅平日里负责清扫寝殿后的一处长廊,她知道过两日要挂灯,便仔细清扫着廊顶的灰尘,不一会儿,寝殿内晋王忽然急咳起来,听那声音着实有些骇人。
她站在梯子上,下意识就朝那边望了一眼,正好看到殿内的一个宫人,一脸急色地在那里关寝殿的窗子。
宋楚灵听到这儿,拧眉道:“是因为窗户没关好,进了凉风,所以王爷才犯了咳疾吗?”
宁雅眼眶瞬间就红了,强忍着委屈道:“谁知道怎么回事,王爷咳疾的毛病又不是一日两日了,不管如何,也不至于怪责到我头上吧!”
宋楚灵约摸是听明白怎么回事了,但还是装糊涂道:“咦,这和你有什么关系呢?”
宁雅扯出帕子,拭泪道:“说是因我扫灰动静太大,让灰钻了屋里,将王爷呛着了。你说说看,若不是她们开窗子,灰如何进得去,再说了,哪里就有那样多的灰!还不是因我没靠山,随意将屎盆子扣给我了,我但凡……”
宁雅说不下去了,干脆伏在桌上掩面抽泣起来。
宋楚灵一面在她后背上轻轻拍着,一面若有所思地望着墙角,然一开口,语气里依旧满是关切,“可是王爷责你了?”
宁雅强忍着难过,断断续续开口:“不、不是王爷,是碧如……她、她罚我将寝殿后那两条廊顶的灰,全部清了,若是清不完……便不得下值……”
“哎呀,不是王爷就好。”宋楚灵宽慰道。
宁雅扬起脸,满面都是泪痕,“王爷那般和善,若当真是他还好,顶多不让在宁寿宫做了,可如今这个样子,分明是在欺辱我,往后再有什么屎盆子,肯定又得扣我头上,那我可怎么办啊?”
宁雅也是说急了,将这些没有影的事也一股脑说了出来。
宋楚灵歪着头想了片刻,只好提议道:“何公公人很好,我从前在养性苑的时候,他很照顾我的,不然我去求何公公出出主意?”
听到宋楚灵愿意将自己的关系拉出来帮她,宁雅心里顿时涌入一阵暖意,她拭泪道:“好妹妹,你不用费心思替我求人,何公公管不到安寿殿的。”
宋楚灵一时不知如何劝解,倒了杯水给她,宁雅接过水来,匀了几个呼吸,情绪瞧着比方才好些。
一杯水喝完,宁雅打算出去干活,却见宋楚灵忽然拉住她道:“姐姐别怕,我来给姐姐做靠山。”
宁雅愣了一瞬,随后扑哧一声笑出声,“你说什么,你如何能给我做靠山啊?”
宋楚灵见她笑了,也跟着露出两朵浅浅的梨涡,“我帮姐姐一起打扫啊!”
宁雅再次愣住,不可置信道:“你、你要帮我一起?”
宋楚灵起身,过去挽住宁雅的胳膊,笑盈盈道:“姐姐放心,我干活很认真的,绝对不会糊弄,若是以后再遇到这样的事,你也不必忧心,还有我可以帮你!”
她说话时,眸中闪着挚诚的、令人无法回绝的亮光。
宁雅最后自然感激地答应了,只是想起自己干活之处,是在寝殿旁,与她出去时,便忍不住叮嘱道:“王爷素来喜欢清静,咱们干活时动作定要轻慢些,不能叫人又寻出什么岔子来。”
宋楚灵拍着胸脯保证道:“姐姐放心,我不会惹事的。”
第十四章
晋王寝殿后的不远处,有两条长廊,这便是宁雅日常干活的地方,宋楚灵从刚来那日,就从碧如口中得知了。
所以她与其讨好碧如,惹她生疑,不如直接将重心放在宁雅身上。
只要她们关系逐渐相熟,她定能寻到一个机会,一个不会逾矩,却又能很好熟悉安寿殿的机会。
今日,便让她寻到了机会。
晋王每日午膳后都要小憩一阵,今日也不例外,只是他躺下不过片刻,便喉痒难忍,起初是几声低咳,后来就成了一阵又一阵嘶哑的急咳。
寝殿附近的宫人都知道晋王的习惯,每日这个时辰干活的话,多会极为小心,生怕惹出什么动静,惊扰到晋王。
如此一来,寝殿内的咳嗽声便显得尤为明显,连不远处廊道上正在帮宁雅干活的宋楚灵,都听得一清二楚。
宋楚灵站在长梯上,一手扶着梯子,一手用掸子扫着廊顶灰尘,她干活认真又专注,只会在清扫寝殿那个方向的位置时,才会借机会朝那边看去。
冬日虽冷,晋王的寝殿内却一直烧着地龙,只她来这半个时辰,就见宫人从火道处添了三次木炭,想必殿内定是温暖如夏。
宋楚灵扫完一处,又挪了地方,这一次角度正好能看到寝院里。
她发觉李研咳了许久,只看到有宫人匆忙往里面送药,却没看到有人拿唾壶出来。
按理来说,不管是喝完药后的净口,还是咳嗽时生出的痰液,都会吐入唾壶中,而唾壶里一旦有污物,宫人们便会立即拿出来清理。
所以,那汤药晋王没有喝,且他咳了这般久,喉中也未生出痰液。
宋楚灵记起入宫前,师父令她读的那些医书里,曾记载着这样一句话:久咳不见痰,乃干燥之症引起。
冬日里本就干燥,晋王平日又会吃许多滋补之物,再加寝殿内烧得极旺的地龙,想不干燥也难。
怪不得他两次去养性苑,冒着初日的寒霜,都未见咳成这样,因为养性苑的石亭落于水中,空气里湿润的水汽,便能缓解喉中干燥。
这样看来,晋王的咳疾并不是什么疑难杂症,太医院应当看得出来,只需让他多饮水,不要总闷在烧地龙的房间内,便能缓解不少。
可转念一想,若是在寒冬时外出,染了风寒,可比这咳疾要严重许多,到时候陛下追究起来,倒是因为听了太医的吩咐才染的病,这样的罪责,谁也担不起。
如此一来,便不会有太医劝他外出,顶多是多饮水,让他就在屋里歇着更稳妥,只是人会遭些罪罢了。
宋楚灵不由觉得讽刺,怪不得师父当初总说,宫中的太医,心思不在医术上,要她自己务必学会。
扫完廊顶,宋楚灵轻手轻脚从梯上下来,刚一抬头,便看到院个宫人推开门,从房里抱着一只猫走了出来,他挑了一处光线好的地方,坐在廊边,一面瞧着二郎腿,一面拿着小梳子替那猫儿顺毛。
见宋楚灵好奇地盯着那边看,宁雅靠过来压着嗓子道:“那是去年波斯上贡来的猫儿,毛发极长像个圆球一样,你看它张脸别提多奇怪了,又扁又圆,我可从未见过这样的猫。”
去年波斯使臣来时,宋楚灵就听宫人议论过这只猫,听说这猫性子极温,从不挠人,皇后初见时十分喜爱,后来也不知为何,就转到了晋王宫中。
“那王爷喜欢它么?”宋楚灵问。
宁雅道:“应当是喜欢的吧,我记得听人说过,天还未凉下时,那猫儿总趴在王爷腿上,后来王爷入冬犯了咳疾,怕那猫的毛发加重病情,这才专门找了小允子来看管它。”
小允子隐约听到宁雅提他名字,抬起眼来朝这边看,宁雅与他还算相熟,便拉着宋楚灵走了过去,与小允子闲聊起来,介绍起宋楚灵时,宁雅可是没有吝啬,说了她一通好话。
小允子眯着眼想了半晌,问道:“你这么一说,我倒是想起来了,去年我还没过来时,就听人说起过她,好像是在……对,寒石宫是不是?”
“对,奴婢之前就在寒石宫。”宋楚灵腼腆地笑了笑,目光落下地面时,看到掉了一团白毛,立即就弯身握在了手中。
瞧她极有眼力劲,小允子笑着点头道:“那应该就是你,好些人都说你为人老实又勤快,总是愿意帮旁人的忙。”
“都是举手之劳罢了。”宋楚灵笑着挠了挠头,手心里的那团白毛正好就落在她头顶上,将宁雅和小允子逗得眉开眼笑。
她也跟着一起笑,见宁雅从她头上取下猫毛时,她才反应过来,也没羞涩,反而笑容更深,整个脸颊都变得红扑扑的,瞧着就讨人喜欢。
小允子怀里的猫儿,伸了个懒腰,眯眼朝宋楚灵眨巴眨巴。
“公公可真厉害,将它养得白白净净,圆圆滚滚的。”宋楚灵笑着问道,“它平日里都吃什么呀?”
小允子得意道:“咱们凝雨可是鸡鸭鱼肉,天天不重样的换着吃!”
凝雨这名字,还是晋王亲自给取的。
宋楚灵眼神羡慕地看着凝雨,随口又问:“那它吃草么,或者蔬果那些?”
小允子眉梢一挑,神情就好像是在说,这你就不知道了吧,他笑着道:“咱们凝雨可是猫,猫是肉食动物,只吃肉就能行,根本用不着吃什么草啊蔬菜的。”
宋楚灵露出一副没见过世面的模样,叹道:“原来这样啊,我从前在村里的时候,还见那野猫去地里吃草呢,想来是饿急了吧?”
小允子点头道:“那可不,咱凝雨什么都不缺,自是不会吃那些。”
宁雅还有活没做完,三人只是简单聊了一会儿,宋楚灵又和她一起去廊道干活,待天色刚一擦黑,两人便做完了。
回去后,宁雅不胜感激,她原以为宋楚灵只是过来意思一下,却没想到,宋楚灵帮她时会这样卖力,要知道没有宋楚灵的话,她累死累活不说,至少得熬到子时才能干完。
宁雅为表感谢,将自己最喜欢的几样绣活,全部拿出来让宋楚灵挑选,宋楚灵没敢拿,连忙摆手道:“姐姐每日绣东西这样辛苦,我怎么能随便拿呢?”
宁雅见她不愿意要,硬塞了一个荷包给她。
宋楚灵也是一副受宠若惊的模样,将那荷包看了又看,使劲夸宁雅的手艺好,自己如何羡慕,将宁雅夸得笑容满面,方才的疲惫顿时全无。
到两人说到最后,宋楚灵却渐渐笑不出来了,她欲言又止道:“宁雅姐姐,我不想让你受罚,可我整日一个人待在那个小院里连个人影的看不见……”
宁雅一下便反应过来了,拉着宋楚灵的手便道:“这还不好说,你只要把自己的活做完,来寻我便是,或者我去寻你也行。”
宋楚灵道:“我那地方又远又荒,还是我来寻姐姐吧,还是姐姐那里有意思,还能看到凝雨呢。”
从这日之后,宋楚灵隔三差五就会去寻宁雅,起初旁边的宫人见了她,还会给她甩脸色看,后来时间长了,发现宋楚灵根本不像是个心思重的人。
她不仅每次会帮宁雅干活,但凡看到谁需要搭把手,她都会立即上前,今日帮某个宫婢扫扫墙灰,明日帮某个太监抬桌搬椅,旁人帮忙便是仨瓜两枣,多少也得要些好处,宋楚灵可从来都是嘿嘿一笑,什么都不肯收。
久而久之,除了寝院里近身伺候的宫人,外面的这些人都和宋楚灵渐渐熟悉起来,之前背地里那些议论她的传言,也就不攻自破了。
最早碧如是来寻过她麻烦的,以为她不安分,跑来找宁雅偷懒,就将她拎回去查验她的活,结果发现,那小院子在她的打理下,竟越来越好了,干净齐整不说,竹子也愈发鲜活,叶子嫩的就好似能掐出水来。
碧如都忍不住问她,“你怎就这样大的精神,不知道累吗?”
宋楚灵却是笑道:“奴婢从小就在田里帮家里种地,这些活和田里的比起来,轻松多了!”
碧如被她说得哑口无言,最后也只是叮嘱她要老实本分,不能惹事生非,毕竟这丫头傻是傻了些,活可是做得漂亮,有她在前头帮忙,碧如也觉得能省心不少。
很快便到了腊月,年底事情更多,那些活就好像做不完似的,但凡有人看见宋楚灵,都会立即将她叫住,拉着她过去帮忙。
就如今日,腊月二十四,掸尘扫房子。
宋楚灵早上将自己院里打扫干净,待午膳后,她来寻宁雅,平日里这个时辰,小允子会抱着宁雅坐在廊边晒太阳,宋楚灵碰到了便会与他聊上两句,有时候还会进屋帮忙打扫凝雨的毛发,又或者替他将沾了猫便的细沙清理出来。
也不过几次,凝雨就和宋楚灵熟了起来,好几次一看到她就要从小允子身上下来,跟在宋楚灵身旁不住地蹭她脚踝,小允子也是纳罕,向来认生的凝雨,怎就一点也不怕宋楚灵,甚至还喜欢的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