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此同时,李研将茶盏缓缓搁下,眸光朝身侧看去,见宋楚灵那双小手只是微微攥着,并没有想象中那般紧张的捏衣角,他心头莫名松了几分。
李研的这个微小的观察,是在宋楚灵的意料中的,从前每当她想要表现出焦急的情绪时,会故意让李研看到她捏衣角的这个行为,可方才她明明没有表现出紧张,却不知李研为何依旧不肯出声。
宋楚灵不愿再耗下去,李砚那样的性子,若当真脾气上来,连修是要吃亏的,她深吸一口气,朝一旁的刘贵看去,刘贵正蹙眉望着那堂中二人,余光瞥见了宋楚灵的目光,便也朝她看去。
两人目光相视时,宋楚灵先是故作愣了一瞬,随后用力朝刘贵点了点头,一副心领神会的模样。
也不等刘贵反应,她便直接提起桌上的紫砂壶,朝李砚方才坐的位置走去。
一时间所有目光聚集在宋楚灵身上,只见她先是给李砚将茶盏满上,随后端起茶水,走到李砚身旁,恭敬地福了福身道:“殿下,喝点茶润润嗓子吧。”
说完,她回头朝刘贵看去,毫不避讳的当着众人面,冲刘贵点了点头,这举动分明是在说,她完成了刘贵的交代。
迎着众人目光,刘贵脸上的神情顿时从诧然变为慌张。
第六十章
宋楚灵在与刘贵“交流”完, 回过头又看向李砚,她此刻背对上首而站,李研与刘贵看不到她神色, 只有面前这两位才可以。
李砚垂眸望着她, 脸上的愠色并没有缓和,且一想到她这样的举动是在为连修解围, 心头愈发不快。
宋楚灵见他双手背在身后,一副不要接茶盏的样子,便用手指在茶盏上轻轻敲了两下, 又将那茶盏朝他面前伸了伸。
李砚的目光从粉粉的指尖处轻轻扫过, 脸上的神情终于松了几分, 抬手去接茶盏。
他也知道这个角度上首那二人是看不见的, 便当着连修的面,接茶盏时,故意用手将那粉嫩的手指包裹在掌中, 然而很快, 那手指就从他掌中悄然溜走, 却因指甲划过薄茧而留下了一阵微微发麻的痒意。
李砚笑了。
他将茶水一饮而尽,随后又将空的茶盏放回宋楚灵手中, 自是不忘趁机又做小动作。
这次他是在收手前,用不重不轻的力道, 在她小手指上快速捏了一下。
宋楚灵顾及身后的李研与刘贵, 不敢明显的反应, 只是略微蹙了下眉头, 就恢复了以往的神色。
李砚的这些小动作全部落入连修眼中, 他也露出没有半分异样,仿若无事发生般, 朝李砚道:“殿下,奴才方才的意思是,若不着急,给内侍省三日时间,将甘泉殿打理妥当后,再请殿下入住。”
李砚现在的心情忽然就舒畅了,尤其是宋楚灵转身回去之前,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那一眼让他唇角抑制不住地扬了起来,再看连修时,方才的愠色全无,语气也变得轻快不少。
他道:“三日而已,我又不是等不了,你若方才说清楚,我还能恼你不成?”
连修没有说话,只是又朝他颔首。
上首的李研温笑,出声帮连修说话道:“是你太过心急,总是不等连少监将话说完,就出声打断。”
其实仔细回想,方才的确如此,连修从未将话说死,他只是道甘泉殿有诸多不便,并未说不让李砚搬进去。
是李砚他自己关心则乱。
既是已经安排妥当,连修便打算离开,宋楚灵又去送他,李研没有出言阻拦,只是望着那二人离开的身影,微微怔神。
宋楚灵与连修离开主院,走上廊道。
她四下环顾,等近处无人,才将脚步放慢,低问:“你怎么知道我想见贺白?”
连修下意识想要看着她说话,可碍于不远处偶有宫人路过,便不得不让自己只盯着眼前的路,回道:“你这般懂规矩,怎会不知没有太医的方子,御药房是不允随意抓药的。”
所以当时宋楚灵下马车后,与连修说起要抓养胃的药给李研时,连修便知道,她意不在药,而是在太医。
“你之前特意让我查过贺白,若你想要见太医,便只会是他。”连修说完后,见一时四周再无人影时,终于朝身侧看去。
宋楚灵脚步微顿,也朝他看来,四目相对时,两人同时弯了唇角。
“连少监果然颖悟绝伦。”宋楚灵脸颊露出两朵梨涡,故意用调皮的语气夸赞他。
这个词还是当初连修夸将她时用的。
连修唇角原本极为轻浅的那抹弧度,在听到这句话后,不知不觉深了几分,他眸光微怔地望着她,轻缓出声,“楚灵姑娘过奖了……这不是聪慧,是因为知你、懂你……”
一时间两人相望无声,直到不远处廊后传来一阵脚步声,他们才立即收敛神色,继续朝前走去。
身后的脚步声越来越近,两人都不在说话,宋楚灵却是微微蹙眉,心中隐约生出一个不好的猜想。
果然,就在一个拐弯处,她余光瞥见了身后之人,来人也知道她看见了,索性快走两步,直接将她手腕拉住。
“殿下?”宋楚灵一边想将他甩开,一边警惕地四下张望,生怕被旁人看见。
连修索性直接停下脚步,侧过身挡在二人身前,如此在旁人看来,只能看见李砚与宋楚灵站在一处,似是正在与连修说话,却看不到两人的手正紧紧握在一处。
“若非亲眼所见,我还不知道连少监竟也会笑?”李砚手上的力道不由加深,宋楚灵一时无法将手抽离,气得脸颊都有些发红,却是在听完这句话后,蓦地愣了一下。
这才忽然想起,李砚的轻功了得,向来他早就跟在了二人身后,只是一直不露声响,待看到两人相视而笑后,才故意传出脚步声,将两人打断。
见连修与宋楚灵一时都没有说话,这种隐隐的默契令李砚心绪更加烦乱,“你们方才在说什么,为何走着走着就停下来望着对方笑呢?”
这句话李砚几乎是咬着牙根问的。
可让他更加气恼的是,在他话音落下时,宋楚灵竟和连修忽然一齐开口道:“在说甘泉……”
两人似乎也没想到,对方会在此时开口,且他们极为默契的说了同样的话,两人下意识互看一眼,又立即收回目光。
这次连修没再开口,只宋楚灵接着话道:“奴婢是与连少监说起了甘泉殿的事。山间蚊虫多,殿下再搬进去之前,定要将房中多熏几遍蒿草。”
李砚怎会不知二人方才说得绝对不是此事,可他也知道,这样问是问不出结果的,他冷笑一声,眼神极不友善地睨了连修一眼,拉着宋楚灵便打算离开。
然李砚前脚刚迈出一步,连修便抬手拦在他身前。
宋楚灵被连修这样的举动吓了一跳,忙抬头看向他,冲他摇头示意。
李砚眸光落在面前横出的手臂上,那阴冷的眼神,就好似下一刻便会拔剑将这手臂直接砍下。
“殿下。”连修清冷的声音低缓而出,“这里并不隐蔽,如此做会给她引来麻烦。”
李砚额上青筋肉眼可见,眼看就要发火,手背上却忽然传来了一阵酥麻的痒意。
那是宋楚灵正在用指尖轻轻挠他。
李砚神色未变,还是如方才一样阴冷,可到底那怒火还是散了几分,他阴恻恻地朝连修看去,语气中尽是警告,“你管好自己便是,不该有的心思,莫要生出。”
前方有两个宫人路过,眼看就要上廊来,李砚紧紧握住宋楚灵的手却没有半分要松开的意思,连修眉心越蹙越紧,就在那二人转身朝这边看来时,李砚终于松手。
连修眉心微松,恭敬地朝李砚行了一礼,便自行朝外走去。
宋楚灵也想趁此机会,赶紧从李砚身旁离开,她也屈腿行礼道:“还望殿下见谅,奴婢还要回去伺候王爷晚膳,便先行告退了。”
李砚冷着脸,并未出声留她,宋楚灵暗暗松了口气,转身准备离开,结果刚迈出两步,就听身后传来李砚冷冷的声音,“好像这次武安侯也携家眷来了行宫避暑……”
宋楚灵脚步倏然顿住。
说来也巧,李砚寻到的偏僻之处,正是之前贺白与宋楚灵说话时的院子。
宋楚灵跟在李砚身后,刚一站定就被他一把推到石墙上,居高临下地望着她道:“你和连修到底说了什么,他为何要望着你笑?”
若是寻常人,李砚不会这样在意,可他入宫这般久,还从未见过连修会看着哪个人,露出那样的笑容,那笑容分明就是带了情意的。
想至此,李砚心里那股异样的感觉再度袭来,他剑眉深蹙,抬手有将宋楚灵下巴捏住,强行让她与自己对视。
宋楚灵望着眼前气急败坏的李砚,忽地笑了。
“你笑什么?”李砚沉声问道。
宋楚灵弯着唇角,饶有兴趣地望着他道:“你该不是……醋了?”
“醋……”李砚当即愣住,莫名有种被戳破心思的慌乱感,可随即他又冷声斥道,“不许笑!”
宋楚灵并未害怕,反而笑容更深,到最后甚至笑出了声。
“有什么可笑的?”李砚脸色越来越冷,手指的力道也深了几分。
宋楚灵终于敛了笑意,想到李砚对连修的态度,她故意贬低道:“连修只不过是一个太监,你便是要吃醋,也不该吃他的。”
李砚冷哼道:“连修可不是一般的太监,据我所知,这宫内想要与他对食的宫婢,不在少数。”
宋楚灵无奈道:“所以你是在拿自己和一个太监比么?”
“你!”李砚一时语塞,心口那股忍了许久的怒气,瞬间染上眉梢,“宋楚灵,你愈发在我面前放肆了。”
“所以呢?”宋楚灵依旧望着他,“我不可以么?”
李砚没有说话,只那隐含怒意的眉眼,冷冷凝视着她。
没有得到李砚的回应,宋楚灵漠然垂眸,她眸光落在那银灰色的香囊上,自嘲般扯了扯唇角,低低道:“是我想多了,我以为……我在你面前不是奴婢……”
她眼尾微红,彻底将目光从他身上移开,“求殿下恕罪,是奴婢今日冒犯了,以后奴婢再也不会……”
“可以。”沉默许久的李砚忽然低声开口,还不等宋楚灵反应,他便俯身下去,将那两瓣晶莹的粉唇含在口中。
“你可以在我面前放肆,却也只能在我面前放肆……”
含糊不清的话,从两人唇齿间低低传出,在感受到身前那双手想要将他推开时,李砚立即用手臂环住她腰身,将她死死按在自己怀中,那吻也从最初的轻柔瞬间变得炽烈起来,应当说,他是在索取,在不顾一切的竭力索取。
以至于在许久后,他将她松开时,她额上生了一层细汗,那圆圆的脸颊也涨得通红,大口大口吸食着空气,就好似那快要窒息的鱼儿,终于被放回了水中。
匀了片刻的气息,宋楚灵逐渐恢复如常,只那通红的双唇还在发麻,“你日后,可不可以不要再为难……”
“你最好不要替他说话。”
李砚不想听到那个名字,直接沉声将她话音打断,随后轻轻帮她擦拭着额头细汗,在目光落向她红肿的双唇时,意味不明地勾起唇角,“时辰不早了,回去照顾你的王爷吧。”
第六十一章
初夏时夜里的山间气温骤降, 李研晚膳后便没有出门,直接回了寝屋,见宋楚灵还未回来, 又吩咐宫人去寻她。
一旁的刘贵见他眉心微蹙, 面前的书摊开着,却迟迟未曾翻页, 便猜出他是在忧心宋楚灵,不由轻声宽慰。
这不开口还好,一开口, 李研又想起一桩事来, “今日堂上, 为何不得我吩咐, 就擅作主张?”
刘贵顿时叫屈道:“奴才怎敢随意行事,奴才什么都没做啊。”
“既你什么都没做,楚灵为何要冲你点头?”李研显然不信。
刘贵忙又解释道:“诶呦, 这、这奴才也不知道啊, 奴才不过就是看了她一眼。”
刘贵话音刚落, 宋楚灵正好回来了,她一进屋便低着脑袋, 似乎还有意躲避李研视线。
刘贵正发愁要如何给李研解释,见她回来, 自然是连忙将她叫来身侧, “诶呦楚灵啊, 你可算回来了, 咱家问你, 你今日为何要去堂中给四殿下倒茶?”
宋楚灵垂着头,瓮声瓮气道:“公公让奴婢去的呀。”
刘贵“啧”了一声, 心急道:“咱家就是看了你一言,何时要你去了?”
宋楚灵眯着眼,故作回忆道:“公公先对奴婢眨了眨眼,随后又抿了抿唇……”
主子在身旁时,熟悉的宫人之间,向来会用眼神来进行交流,这不算什么秘密,再加上宋楚灵说得煞有其事,竟将刘贵也给说愣了。
他也拧眉想了半晌,只记得朝宋楚灵看去一眼,似乎并没有冲她抿唇啊……
然他这一整日因马车的颠簸,的确也有些晕晕乎乎,或许当真是抿了抿唇,只是他自己忘记了?
毕竟宋楚灵没必要撒谎啊?
刘贵越想越糊涂,竟一时不知该说什么了。
李研倒是来了几分兴致,问宋楚灵,“只是眨眼和抿唇,你是如何能得出,他是要让你给四弟倒茶的?”
宋楚灵极其认真地分析道:“公公每次冲奴婢眨眼,便是想要叫奴婢做事,而抿唇可能代表着口渴,既是口渴,便要喝茶,四殿下说了那么多话,这堂内需要喝差的人,肯定是他!”
宋楚灵说完,很是满意地侧目朝刘贵笑了笑,在看到刘贵那极其复杂的神情后,她才恍然一副终于反应过来的样子,忙将头又垂下,语气中尽是不安,“是不是奴婢猜错了,奴婢不该去倒茶吗?”
责怪的话刘贵实在对宋楚灵说不出口,毕竟小姑娘分析的很有道理,只是他依旧觉得哪里不大对劲儿,偏又说不出个一二三来,最后只是无奈地叹了口气。
由于宋楚灵将头垂得太低,又刻意别过脸去,李研看不到她此刻神情,但从她抓衣角的动作,便知她在紧张和不安,于是温声安抚道:“与你无关,是刘贵的过失。”
刘贵低喃着,“奴才当真没有这个意思啊……”
“既没这个意思,你看她做什么?”李研抬眼看向刘贵,“在那个节骨眼,你忽然看她,她自然以为你是想要让她做些什么。”
刘贵算是听出来了,李研这是在明晃晃的替宋楚灵说话,人这心一旦偏了,他说什么也没有用了。
刘贵无语,默默叹气。
李研也未再说话,只是朝宋楚灵的方向微微出神,片刻后,他朝两人摆手道:“罢了,日后旁人在时,行事要更加谨慎些。”
见李研并未打算追究,两人松了口气,俯身应是。
李研将刘贵挥退,只留宋楚灵在房中,他唤她来腿边坐下,小姑娘依旧垂着头。
“今日四弟为难连修时,你可有紧张?”李研的语气听似平静,可还是叫宋楚灵听出了不同寻常的意味。
她揉着身前衣角,摇头道:“奴婢不紧张呀,只是有点害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