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她的腿好软。
许逐溪不知道是哪里出现了问题,她站不起来。
她无法把自己的腿从后边的椅子,挪到前边来,遑论冲到人群里去。
她只能趴在课桌上,对着也同样趴过来的,想要安慰她的唐甜说:“他们在欺负李丽娜,唐甜,他们在欺负李丽娜……”
“啊?!谁?!谁在欺负李丽娜?”
唐甜瞬间直起身子,她环视一圈,看见了被一群人围着的站起来涨红着脸的李丽娜,她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也不知道许逐溪所说的欺负是什么意思,又是怎么样欺负了,但她知道这是个不好的词。
“怎么能欺负同学呢?”她很生气。
她转头看向了赵景泽,气呼呼的,“赵景泽,有人在欺负李丽娜!”
对啊。
许逐溪也立刻想到了赵景泽在这个班级里的同学中的“权威性”。
赵景泽对上了三道齐刷刷的目光,于是他合上书,站起来,“好的。”
他接过了这个重担。
可是班长的这种权威性,在这个时刻,仿佛会彻底消失不见。
甚至会起到完全相反的作用。
“赵景泽不会喜欢李丽娜吧?!”
“班长喜欢李丽娜!”
“李丽娜你喜不喜欢班长?!”
“喜欢!”
他们大声叫喊着、嘻嘻哈哈地一个向另外一个传着话。
赵景泽有点狼狈地回到位子上来,觉得自己辜负了别人的期望,他不敢看这三个女孩,低声道歉,“对不起……不好意思啊……”
“这不能怪你。”许逐溪很认真地回答,“谢谢你。”
只是……
许逐溪将目光望向那侧。
好像事情更糟糕了。
她让李丽娜的处境变得更糟糕了。
许逐溪痛恨自己的无力。
她决定必须要做些什么。
但她越这么想,她越惊恐地发现,她什么都做不出来。
连放在膝盖上握起来的拳头,都像是僵硬麻木了一般,动弹不得,整个人的意识昏昏沉沉地坠入一片黑暗之中。
第三十一章
南淮意发现, 许逐溪今天心情不好。
包括但不限于,下楼出校园这一路,都盯着脚底下的道路发呆, 什么话也不说;坐在车里趴着车窗,盯着外面,头发被风吹得散开;一直安安静静的, 不再分享今天被老师表扬了还是和同学聊什么了,或是班里发生了什么有意思的事情没有……
什么都不说。
南淮意没有问。
他在等待, 等待许逐溪主动开口。
终于,他还是忍不住了。
他屈起手指,轻轻敲击着玻璃桌面, 心烦意乱地扯了下领口,目光盯着被雨幕打湿的杂乱的窗户,雾沉沉的,什么都看不清,只看的外边的行人步履匆匆, 偶有几把亮色的雨伞伞面贴着窗户擦过去。
许逐溪两只手抱着装有半碗米饭的白瓷碗口, 上边绣刻着几朵淡蓝色的花, 几片花瓣飘落进碗底。这碗米饭, 她已经扒拉了一刻钟了,几粒米粘在筷子上,米饭是一点也不见少。
她的一双眼睛空空的、呆呆的,目光好似落在面前的饭菜上,但是显然并不是如此。不知道正在想着些别的什么。
“刺啦——”
刺耳的椅子推拉声, 南淮意把椅子往后推了一把, 站起身,“逐溪, 你慢慢吃饭,哥哥有点事出去打个电话。”
“好。”许逐溪点头,还很乖地向抬步往包间外走的南淮意摆摆手。
一道门,隔绝了墙内与墙外。
其实包间里就有固定电话,但是当着许逐溪的面拨打电话并不是很方便。
他分神想着,没有移动电话,总还是很不方便。
去前台拨了两个电话。
先取消了今晚的英语课。
第二个电话打到沈灼颂那里去。
“灼颂姐,繁星在家吗?逐溪今天心情不是很好,想问一下繁星看知不知道今天班里发生了什么。”
“……嗯,好,麻烦灼颂姐了。”
过了会儿,电话那边换了人,是杨繁星。
南淮意的手指轻轻地一下一下地点着前台台板,“……繁星?”
“嗯,是我。”
南淮意耐心地询问,“今天班里发生什么了吗?逐溪放学回家的心情不是很好。”
这个原因杨繁星当然是知道的。
她只是有点疑惑。
怎么南淮意哥哥一点也没有接受到自己传输过去的信息吗?
她自觉自己特地在门口停留了一会儿,不方便大声地说出来,所以她努力地用自己的眼神表达了自己的意思,难道没有表达出来吗?
杨繁星觉得很不可思议,明明沈灼颂每次都能接收到她的意思的。
唉——
杨繁星叹了口气,深刻觉得南淮意还是没有沈灼颂聪明。
“繁星?”南淮意听见那边再没了声响,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得出声询问,“繁星,你还在吗?”
“在的在的。”杨繁星连忙应到,细致地从头到尾,一字一句全部讲给南淮意。
“……差不多就是这样了。”
她补充道:“逐溪很难过的。”
“好,谢谢繁星,我知道了。”
“没事啦。”杨繁星又想起些什么,立马嘱咐他,“淮意哥哥,要是逐溪还是很难过的话,那我来找逐溪好了,你能来接我吗?”
还不等南淮意回答,电话那边又换了人。
隐约能听到杨繁星很不满的一声“沈灼颂”。
“灼颂姐。”
“嗯。”沈灼颂应了一声,她的声音隔着电话线,总有种失真的冷淡。
南淮意欲言又止,“他们班主任李秀婷……”
沈灼颂约莫能猜到南淮意的想法,解释道:“不是李秀婷,是李秀婷之前的那个班主任,年纪大了,也该退休了。李秀婷是刚来学校没多久的,对学生们还都很有耐心和关爱,是繁星……刚换的。”
她对杨繁星的遭遇只是模糊的一个停顿带过。
“嗯……这样。”
沈灼颂主动开口,“至于那群小孩儿,杨繁星都记得名字的,反正都是她们班里的。我找了公司的几个安保,从学校那里要了份家庭住址的名单,都是体面的家庭。”
不知道为什么,她说到这里,忽然冷笑了一声,才又接着说,“我带着公司里那几个安保,上门去,跟家长随便聊了几句,这件事情就解决了。”
南淮意听到她在电话那边说话。
不是在对他,而是在对着杨繁星。
她警告着:“杨繁星,躲那儿偷听什么呢?回房间做作业去。”
“杨繁星!”
“我等会儿来检查你的作业,你要是作业没做完,明天你就别想吃那果冻了。”
南淮意耐心地等待着。
又过了一会儿,脚步声渐渐从电话那边传来,“嗒——”的一声,重新拿起话筒。
“说到哪儿了?”
“哦对,欺负繁星最狠的那个小孩,她同桌。我找她家长好好聊了一会儿,让孩子转学去了。各自奔前程么,小孩子这样,要么是没人教,要么就是大人教的,总得有一个要负责的。”
“嗯,我知道了,谢谢灼颂姐。”南淮意道谢。
他的语气还是平平淡淡的,无波无痕,听不出什么变化。
谁说孩子就一定是这个世界上最单纯的。
他们往往是最欺软怕硬的那一个。
只是还没有学到大人的圆滑与掩饰。
将这种事情做的更明白了一些。
所有的喜怒哀恨一切都直白地表现在了脸上,表现在自己的行动当中。
他们能迅速地找到一个群体里的最弱者。
而不想成为下一个弱者的人,就会一拥而上,把这个最弱者踩在脚底。
杨繁星曾经被这个群体视作是最弱者。
而当她摆脱了最弱者的地位,那个曾经欺负她的领头者,就会反过来,被孩子们以一种近乎向杨繁星表明站队态度的行为方式,将她踩在最底下,地位瞬间颠倒。
所以当杨繁星脱离了。
李丽娜就成为了下一个。
这几乎在每个班级都存在着这样一个弱者,他们的名字存在于孩童的大大小小的“玩笑”中。要彻底脱离这样的低下,往往需要等到高中甚至大学,这样的被言语欺凌的暴力才会消失。
杨繁星或许还不会恨。
但看到这样的场景,面对曾经的欺凌者,凡是人,就会有爱憎。
不过,至于这些事情,就不必说给许逐溪听了。
或许日后哪一天,杨繁星会自己告诉许逐溪。
不过即使是要好的朋友,也总是有自己的不能说与别人的秘密,这是常态。
杨繁星,自有沈灼颂保驾护航,用不着南淮意关心顾虑。
南淮意首要在意的,是许逐溪心里的想法。
等南淮意推门回来,许逐溪忽然惊醒,发现自己眼前的两道菜还保持着原样,是一动也没动的,不免有点心虚,分别夹了一大筷子,塞进嘴里,塞得两颊圆鼓鼓的,满当当的一大口,咀嚼了半天还险些噎住。
南淮意无奈地笑了下,在杯子里倒了热水,兑了点凉水,中和了一下,摸着杯壁觉着约莫差不多了,他才推到许逐溪的面前,示意她喝点水,“吃得那么快做什么?小心呛了。”
许逐溪说不出话来,只能捧着杯子灌了一大口水,慢慢吞咽着。
她下意识地轻手轻脚,轻轻地将杯子搁在桌面上,尽可能地不发出一点声响。
她被南淮意的目光震慑到了,吞咽的动作都变得更加缓慢。
南淮意靠墙坐着,因为敲击玻璃的噼里啪啦的嘈杂的雨声,厚厚的窗帘已经拉起来了,不过是各拉了一半,留下片刻空间,让外面的阴沉的昏暗的天光投射进来,落在地上,空气中的每一粒灰尘都在光中起舞。
南淮意就在这样的灰暗的光线中,五官凭空蒙上一层阴鸷的色彩,目光沉沉的,望着许逐溪。
许逐溪不知道这样的目光代表着什么。
她只是以一种近乎敏锐的直觉。
就像是猎物面对野兽的敏感天线。
她觉得南淮意的心情此刻一定很糟糕。
是刚刚电话里发生什么了吗?
是有什么不好的消息吗?
许逐溪不知道这样的不好来自于她,所以她只能这么猜测。
又给自己塞了一大口米饭和菜,她开始思考,要怎么安慰一下他呢?
南淮意淡淡道:“逐溪,英语老师今天有事,上课取消了。”
“哦。”许逐溪闷闷地应了一声,她现在没什么心情。
没心情欢呼和高兴。
甚至提不起什么劲儿来,懒洋洋的。
她用筷子拨着碗里的米饭。
这是个很让人心烦意乱的动作。
南淮意拉着椅子往前坐了下,周边的冷肃感像是一下子消融掉了。
随着他简单的这一个动作,从阴影里,坐到了光线之下,他伸出手,按下开关,打开包间里的灯,瞬间明亮起来。
他很有耐心地等待着。
用手挨了一下菜碟,没什么热气了,他按了下服务铃,“把菜端下去热一下吧,都冷了,还有米饭,一块重新热一下,谢谢。”
服务员推门进来,端着托盘,按照吩咐,把两道菜端起来搁在托盘上,正要收走米饭时,许逐溪拦住了,“哥哥,我吃饱了。”
“好。”南淮意颔首,“不必热了。”
他起身穿了外套,等着许逐溪擦干净嘴巴,从椅子上跳下来,穿好外套,他拿起高高地挂在入门衣架上的书包,轻轻地拍拍她的肩膀,“走吧。”
外边还在下雨。
好像是天边哪里破了个口子,所有的水都争先恐后地从这个烂掉的口子里涌出来,砸到地上,溅起一大片水珠,打湿行人的裤脚,钻进人们的鞋袜。
前台两侧守着男侍者,穿着统一的制服,撑开饭店配备的黑色大伞,亦步亦趋地跟在两个人身后,恭敬地打开车门,等两个人上车后,再鞠一躬,将车门关上,“期待您下次光临。”
车开出去好远。
许逐溪趴在车窗,用袖子擦了下窗户上的水雾,涂抹着写了几个字,觉着车窗外的景色好陌生,是从来没见过的。她直起身子,转过头,用问询的目光看向南淮意,这是哪里?
车外的雨声越来越小,天空逐渐明朗。
是澄澈的湛蓝。
轿车稳稳地停下,打开车窗。
扑面而来的是最新鲜的雨后的自然的气味,混杂着春日的青草和风。
南淮意扭头看着她,“逐溪,陪我在公园走走,你愿意吗?”
第三十二章
雨后, 被大水冲刷过的这个世界,所有的一切都变得崭新,万物显出勃勃生机。
天空澄澈湛蓝, 没有一片云彩。
路边的晶莹剔透的露珠,顺着树叶落下来,融进泥土。
南淮意把伞扔回后备箱支起来的二层架子上, 关了车门。
刚下完雨,空气中弥漫着浓厚的水汽, 有点冷。
车上准备着多余的用来加减衣服的外套,内里长了棉绒的,南淮意比了一下, 挑了最下边的棕色的一件,给许逐溪披上,有点宽大,但是勉强还可以,拉紧了拉链。
公园里没多少人。
许是因为下了雨, 天然的绿草地的泥土被从缝隙里冲刷出来, 流粘在石头水泥浇筑的最中间的路面, 还有几个不平的小水坑。
许逐溪慢吞吞地跟在南淮意后边走, 两只手插在兜里,挑拣着干净的路面走,偶尔故意用脚尖碰一碰小水坑的边缘,自娱自乐地笑一会儿,又收了笑容, 愁眉苦脸起来。
南淮意领着她走到一处池子跟前。
往常下午这个点, 池子里都有专门负责收放鸭子的人来,掀开笼子, 把一群鸭子放进水池里,任由它们在里面遨游,算是公园里的一道靓丽的风景线。最前头的最大的鸭妈妈,领着身后的一群小鸭子,很有秩序,在水里划开细密的水纹,到了岸边,就摇摇晃晃,抖落掉羽毛里沾的水珠。
南淮意领着她来看鸭子,当然不仅仅是为了看鸭子。
他本来是想着用鸭子来举例子的,一个庇护着自己所有的幼崽的鸭妈妈。
结果两个人就在这个栏杆边,迎着冷风,吹了好一会儿,都没等到有半点动静。
“啧。”
南淮意有点懊恼,拨了下表盘,今天下雨,应该是不放鸭子了。
他有点烦躁,偏头看着许逐溪,见她低着头,两只手在栏杆的空隙里进进出出,自己跟自己玩起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