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算是歇了口气,重新拿起搁在桌子上的高脚杯,里边装着浅色的酒液。
南兴华这一辈的基本上都穿着中山服,从南永敬开始,男子们都穿着西装,女士们都穿着不同款式的晚礼服踩着高跟鞋,脖子或者手腕上挂着亮晶晶的闪光的珠宝,几乎已经成为标配了。
透过错杂的人群,南淮意能够看的见陈矢、赵景泽这几个。
基本都跟在父兄身边,与宴会上的其他宾客们寒暄着,这是这种宴会的必不可少的外交联络环节。
他重新面带微笑,朝着一路向他打招呼的人示意,不时地停下来,客气地聊上几句,然后继续往前,一路朝着宴会最里边,也就是南家一向用来待客的地方走去。
南兴华就正在里边同几位好友聊天。
南淮意停在门口,唤来侍者,将杯子搁回去,隐约能听到门内的交谈声。
“……军区司令……”
“……换…没……”
他微笑着,抬手先敲了三下门示意,而后推门进去。
第四十章
在快开学的时候, 南淮意走了。
意料之中的,许逐溪并不能很好地适应这件事情。
她还是照常上学放学,周内一三五学小语种, 二四学习英语,周末学习架子鼓。
只是没有人在教室外在庭院里等待她放学而已。
还是那张长椅还是那辆汽车。
只是变了一个人。
女助理是南淮意挑出来的。
刚大学毕业没多久,专程陪着许逐溪, 负责处理大小事务。
事实上,需要处理解决的事情很少, 更多的是一种陪伴和保护的作用。
许逐溪趴在车窗边,小声地叹了一口气。
杨繁星最近迷上了高尔夫,这一项隔着很远的草地, 把球打进插着红旗的洞的神奇运动。沈灼颂干脆给她报了个班,每周末派司机载着她去高尔夫俱乐部学习,能在那儿耗上一个下午。
杨繁星有意要让好朋友开心一点,约着许逐溪和唐甜一起去玩。
许逐溪答应了。
等会儿上完架子鼓课,司机就会带她去高尔夫俱乐部。
只是坐在架子鼓前边, 她怎么都提不起劲儿来。
许逐溪目光呆滞地盯着架子鼓, 拿着鼓棒敲了一下, 就又停住了。
她又忍不住想起南淮意了。
哥哥在的时候, 总是什么都是他带着她去的。
只要他在,她就很心安。
“怎么了?这么不开心?”水云月关了音乐,索性把架子鼓推开,拉了把椅子坐在许逐溪对面,“跟老师讲讲, 发生什么了?”
水云月是个很潇洒的人。
许逐溪到现在, 比两年前学会了很多新词。
但要是让她选一个,她还是用“酷”来形容描述她。
她的目光从架子鼓上边移开, 落在水云月身上,盯着她看。
水云月靠在椅背上,任由她怎么看,翘着二郎腿。
她本来也不是为了做老师才来少年宫的,是胳膊拗不过大腿,被人安置在这儿。
收下许逐溪做学生,已经是个意外。
除了许逐溪,也就没别的学生了。
她倒是真对许逐溪有了师生关怀情谊。
许逐溪年纪也小,水云月看她,像看一个小妹妹。
许逐溪垂头丧气的,把鼓棒搁在旁边的架子上,“没有不开心……”
又低声说:“……还是有点不开心。”
“哥哥走了。”
水云月一挑眉,“走了?去哪儿了?”
许逐溪摸摸自己的下巴,“南爷爷说,哥哥去军队了。”
“哦,是这样的。”水云月毫不意外。
她略略想了一下,“没事,他迟早回来的,不是一辈子待在军队里不回来了。”
许逐溪有点怨念地看着水云月,一点儿都没有被安慰到。
这她当然知道,她又不是什么小孩子了。
这些事情和道理她当然是明明白白一清二楚的。
可是难过就是难过,尽管很清楚,但却阻止不了情绪上的蔓延。
她刚想说些什么,忽然听见有人敲门。
这是从未有过的事情。
许逐溪学了整整两年架子鼓,教室门总是关着,还从来没有人在上课的时候来敲门的。
她从凳子上蹦下来,“我去开门。”
旋了按钮打开门锁,她刚把手放在门把上,预备压下去开门,就有一股难以阻挡的强力,从外边将门一把拉开了。
许逐溪重心不稳,松开门把手,惯性使然,身子不受控制地向前方半倾,被一双手扶住肩膀,将她摁在地上站好。
还没来得及站稳,她下意识地道谢,“谢谢谢谢。”
“不客气。”
那人松开了手,一步迈进来,反手将门又重新关上了。
许逐溪循着声音的来源看过去,是个没有见过的男人。
“你怎么来了?!”
“咚——”
椅子沉沉倒地。
混杂着水云月毫不客气地尖锐的质问。
许逐溪还是第一次见到水云月这么难看的脸色。
她的目光飞快地在两人中间穿梭着,小步跑到水云月旁边,准备要挡在她前边,却被水云月一把扯着拉到身后。
许逐溪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但她看到水云月如此的神情,下意识地就想要站在她前边来。
两边就这样对峙着。
男人却谈笑自若,半点没受到影响,笑着摊摊手,很无奈的样子,“怎么了?这么紧张?我又不是来做什么,就是来看看你。”
水云月并不买账,“我记得我们说过,你不能来少年宫这里的。”
男人没答话,看向了躲在她身后探出个脑袋来的许逐溪,他抬抬下巴,“这是南四的那个妹妹吧?南四走前,还给她在水月轩办了生日宴会的。”
他看着水云月,话却是对着许逐溪说的,“我还给你送了生日礼物,是一支钢笔,虽然是托你哥哥转交的。”
这是无从求证的。
许逐溪仍然小心又谨慎地看着这个人。
是有钢笔这个礼物,可这又不是什么难猜的。
不过……
南四?
她轻轻蹙起眉,这个称呼的确是属于南淮意的。
许逐溪曾经听到不少于一个人这样来称呼他。
要是南淮意在场,他一眼就认得出。
这是王镇,除了他,也没有别人了。
水云月侧头看着许逐溪,又转回身来看着王镇,强掩烦躁地呼了口浊气。
“逐溪。”她轻声说,“今天提早下课吧,你不是还要出去玩,先去吧。老师今天还有点事情要处理。”
水云月看了一眼钟表,“也就剩五分钟了,那就先这样先到这里。”
“哦,好。”许逐溪点头应了,有点懵地要伸手去拿鼓棒,伸到一半,又放下了。她的目光紧紧地盯着王镇,像是要把他的面孔深深地记住似的,打开门,没走,站在门口,停留了好一会儿。等水云月要催促她以前,她飞快地关上门,然后脚步声就渐渐地变低了。
助理在楼下等她。
许逐溪走的越来越快越来越快。
等到过了拐角,她忽地就开始跑起来,到了一楼,更是两级台阶一起跳了过去。
上车前,许逐溪扶着车门,意识到一件事情。
她把水杯落在教室里了。
“怎么了?”
女助理叫林语。
她见着许逐溪略有些慌张地跑出来,又站在车前不动,有点疑惑。
“发生什么事情了吗?”
“我的杯子落在教室里了。”
“那我去取。”
“不用了!”许逐溪一声止住。
她抬头往楼上去看,能够看得到四楼教室的玻璃,窗户紧闭着。
她又重复了一遍,“不用了……”
许逐溪安静地坐上车,沉默地低着头,直等到过了很久,她降下车窗,冷冷地盯着进出的少年宫的楼门,还有四楼仍然毫无动静的玻璃,才说:“走吧,林语姐姐。杯子……明天再拿也来得及。”
许逐溪是来的最迟的。
司机去停车场停车,林语陪着她搭乘白色观光车穿越园区,到达练习场地。
九月的太阳还很毒。
地上的草葱葱郁郁的,长势很旺盛。
许逐溪眯起眼睛,在阳光下辨认了半天,才勉强认出那个穿着一身白色运动服,带着护目镜和宽大帽檐,正站在当中举着铁质长柄高尔夫棍的,是杨繁星。
林语从随身携带的背包里取出一个帽子、一件很薄的外套,展开,披在许逐溪身上,还有一把伞,摁着伞柄的按钮打开伞,遮到许逐溪的头顶,将她笼罩在这片人造的阴影里。
“不如还是先到里面等?”
许逐溪点点头。
休息室正面是落地的玻璃窗,从天花板挨到地板,正对着面前的高尔夫的草地。为的就是让休息室里的人,能够把草地上的一切景象都可以一览无余,观赏的清清楚楚。
里边凉快的很,开着空调。
和外边天差地别。
唐甜撑着脑袋,坐在对向草地的一把白色躺椅的最底部,只这儿一处是平缓的没有弧度的,能够让人短暂地休息一会儿。
赵景泽全副武装的也在外边。
穿的和杨繁星正相反,从头到脚一身黑,举着高尔夫球杆,站得距离休息室很近。
许逐溪有点疑惑,“他在干嘛?”
“啊?”唐甜转过来看她,又转回去盯着赵景泽,“他说给我示范怎么打。”
“那你要出去吗?”
“不要。”唐甜惊恐地摇摇头,“外边也太热了!我出去会被晒死地。”
“哦。”
两个人就这么安静地待在休息室里。
还有两张躺椅空着,许逐溪挑了被阳光覆盖的最少的那一张,半躺着,手臂枕在脑后。她还在想刚刚的事情,他们两个……会是什么关系呢?
林语从旁边递过来一杯柠檬水,里边的冰块晃着碰到杯壁,发出很清脆的一声响,莫名的有点好听悦耳。
“谢谢林语姐。”
“没事,要吃点什么吗?”
林语不知道从哪儿要来的俱乐部的菜单,这里是提供早中午晚餐的,甚至还有下午茶,厚厚的一沓菜单,菜品名称旁边配着实拍的食物图片。
“不用,我不饿。”许逐溪摇摇头,重新躺回去。
又忽然坐起来,“林语姐,你饿了的话自己点吧。”
“好。”
林语翻到最后一页确认了一下,这里的菜品是免费供应的。
她的确有点饿了,于是按着自己所喜欢的报了菜品名字给旁边守着的侍者,并归还菜单。
不过,林语推了推眼镜,如果是要实际付钱,她是饿死,也决计不会把工资花在这个地方的。
许逐溪躺在椅子上。
适宜的温度。
恰到好处的阳光。
还有安静的休息室。
一切都恰到好处。
她的脑海里仍旧充斥着很多想法,譬如南淮意在做什么,水云月这个时候又在做什么。但她又确乎悄无声息地安静地睡着了。
第四十一章
许逐溪是自然睡醒的。
睁着眼睛望着头顶的天花板, 放空大脑,任凭思绪自由地飘荡了会儿。
收回目光,脖颈睡得有点酸痛, 右手捂着后脖,稍微动了动,往旁边一看, 整个人都要跳起来,险些从躺椅上摔下去。
是杨繁星。
不知道什么时候来的休息室, 很安静地趴在侧边,等着许逐溪醒来。两只胳膊垫在椅子上,脑袋耷拉在双臂, 见许逐溪醒来了,整个人很兴奋,“逐溪,你终于醒了!”
许逐溪睡得口干舌燥,从旁边的茶几上把睡前搁过去的柠檬水拿过来, 咕咚咕咚地喝了几大口, 不小心碰到了玻璃吸管, 发出些清脆的响动, 杯子里边还有冰块。这显然不是之前放进去的冰块还没有消融,应该是林语又重新添了一遍。
林语没说话,只是朝她眨眨眼睛,算是让她心领神会的意思。
“唐甜呢?”
许逐溪环顾一周,休息室此刻空空如也, 人数一眼望的清, 就她们四个人。
许逐溪、杨繁星、林语还有一位沈灼颂配给杨繁星的助理。
杨繁星没有介绍过,所以许逐溪没有询问, 并不晓得这个人的名字是什么。
“喏,她俩在外边呢。”杨繁星努努嘴巴,示意许逐溪朝外边看过去。
她拆了一根冰糕,在许逐溪面前晃了几下,“你吃吗?”
外边的阳光还是很刺眼,晃得许逐溪脑袋疼。
她边举起手里的玻璃杯,朝杨繁星示意不需要,边眯起眼睛朝着正面的落地玻璃窗望过去。
杨繁星咬了一口冰糕,腮帮子冰的疼,说话也含糊不清的,“赵景泽在教唐甜打高尔夫呢。”
她的手往后一撑碰到椅子边,扭头看了一眼,蹦着坐在椅子上,左手拉着躺椅把手抬高躺椅上半部分的角度,整个人舒舒服服地窝在椅子上,咬着冰糕,看外边的景象,发出一声极为悠闲的喟叹,不自觉地晃着两条腿。
许逐溪还没有彻底睡醒,整个人有点懵,无意识地咬着吸管。
“赵景泽也会打高尔夫。”
她忽然看着杨繁星,有点奇怪,“你不去一起帮忙教教唐甜吗?”
“嗯?我去教?”
杨繁星像是听到了什么不可思议的事情,瞪大了眼睛,张的圆圆的,直直地坐起来,重复了一遍许逐溪的问题,“你说我去教唐甜吗?”
许逐溪愣了一会儿,“……对啊。”
“你不是在上课吗?应该可以教前边的内容吧。”
杨繁星的脸色很古怪,像是在强行憋着自己的笑容,神神秘秘地挨着许逐溪坐好,“你不知道赵景泽喜欢唐甜吗?”
话语里满是掩盖不住的惊讶。
杨繁星说这话的时候,声音并不小。
事实上,她觉得这休息室又没有别人,用不着像是说悄悄话似的。
林语同那另外一位女助理对视一眼,忍不住面上都带了笑容,莫名地带点慈爱的关怀似的,就这样望着坐在她俩跟前的两道背影,就像是大人们看着自己的孩子玩过家家,觉得有趣又纯真。
许逐溪茫然地摇摇头。
但她是很虚心求教的,“繁星,你怎么知道的?”
杨繁星的神情很得意,“我看出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