卧虎其实没多害怕,只是被那一下颠簸吓到了,所以它在许园的安抚下立刻安静下来,并在徐晏明腿边坐下。
徐晏明就不同了,他好像不只是害怕,更像是心理上的某种应激反应,他在黑暗中四肢发抖,额头冒着汗,连呼吸都粗重了。
听到他粗重的呼吸声,许园当下就觉得不对劲,她把光源对着徐晏明照过去,见他头垂得很低,人颤颤巍巍地靠着电梯,仿佛下一秒就要瘫倒在地。
许园有点被吓到,他这个样子让她想起伍阿姨最后一次进医院的那次,徐晏明在重症监护室门外,险些倒下去的场景。
许园此刻的下意识反应跟当时一样,她抱住了徐晏明,手环抱他的腰,想给他一点支撑,一边着急询问:“你怎么?徐晏明你怎么了?”
徐晏明把头垂在许园肩膀上,眼镜硌着她的颈侧,她感到一阵冰凉。没一会儿,徐晏明转了转头,额头的汗蹭到许园颈侧皮肤上,许园一愣,抬手去摸他额头,沾了一手的汗,她的心忽地一软,把他又抱得紧一些。
手机的光被压在徐晏明身后,电梯里昏昧不明,徐晏明感受着许园的体温,心头漫起一阵汹涌的感动,他双臂紧紧抱住许园,一边苟延残喘,一边可怜兮兮地在她耳边问:“老婆,你气消了吗?别生气了,跟我回家好不好?”
黑暗里,没人回答。
徐晏明粗重的呼吸声,不停响在许园耳旁,许园在暗昧中动了动嘴唇,却一个字也没说出来。这样卑微脆弱的徐晏明,实在太惹人怜爱,她不忍心拒绝,却也不想就这么轻易地答应他。
静谧里,许园听见着徐晏明粗重又病弱的呼吸,竟然忘了要向人呼救,她在出故障的电梯里抱着他,心里其实有很多话要说,却有点不知从何说起,这时又听见徐晏明脆弱地开口说话。
“对不起!是我的错,我真心向你道歉。是我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是我一直对你有偏见,”徐晏明弓着背,垂头靠着许园的肩膀,在艰难呼吸中说,“但现在我知道,你比我所了解认识的你,要可爱一百倍。”
“园园我错了,我向你保证,以后家里你最大,我和卧虎全都听你的。我已经改过自新,尽力在改变自己了。你原谅我,跟我回家好么?”
听着这些服软的话,说无动于衷是假的,许园知道自己对徐晏明绝对不是无动于衷的,只是她好像有深深的不甘。
她心动过,心软过,也心暖过,也深知徐晏明并非一无是处的人。
某些时刻的他,她爱过。
在这个时刻,许园回想爸爸说过的话,又回想徐晏明的辩白,其实她也知道徐晏明的无辜,徐睿远做的事的确算不到他头上。
细想下来,许园发觉和徐晏明之间的这段感情,其实徐晏明更像一个受害者,毕竟当初是她先主导开始的,是她先向他索要那个吻的。
只是没想到,从那个吻开始,徐晏明就无法抽身了,她本以为他应该比她更放得下的。
“徐晏明,我暂时不能答应你,”许园抱着徐晏明,坦诚地敞开心扉亮底牌,“而且我也不敢保证,将来我就一定会跟你回去。如果有一天,我真的决定重新开始,那一定是因为我足够爱你,而不是为了你的房子车子……或你的钱。”
顿了顿,她继续说:“我们一开始就不在正常轨道上,我们之间,本质上就不对等,我不想一直做那个……被你瞧不起,却非得跟着你依靠你而活的人,我想自力更生,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我明白,”徐晏明的手掌在许园背后抚了抚,“所以我……真的需要跟你说对不起,请你原谅,我……”
话未说完,电梯外有人高声问:“电梯里有人吗?”
许园一听,松了松抱徐晏明的手臂,扭头高声回话:“有人!”
外面的人安抚说:“别急,马上就好哈。”
果然,没过一会儿,电梯里灯火亮起,电梯门徐徐打开,门外站着一个物业的工作人员,他看着电梯里抱在一起的两个人,和安分守己坐着的一条狗,抱歉地笑笑,“吓到了吧?快出来吧,没事了。”
许园懒得吐槽这电梯出故障的频率,也没搭理工作人员,径自扶着徐晏明走出电梯。卧虎的狗绳没人牵,它自己叼起狗绳,心平气和地跟着走出来,一点不用人操心。
许园记起卧虎时,回头望了眼,被它一副乖巧模样逗乐,再一转头,发现徐晏明靠着墙站,看样子似乎还没缓过来。
因为担心卧虎乱跑吓到别人,许园先把狗绳牵在手里,才又回到徐晏明身旁,打量他半晌,发现他的脸好像比她搬走之前清瘦了些,他微仰着头,下颔线非常利落,禁欲感十足的喉结尖锐突出来。
许园双手插进大衣口袋,看着他问:“徐晏明,你这是……电梯恐惧症吗?”
徐晏明靠着墙缓了缓,气息渐稳,低头瞧着许园,牵起嘴角淡笑了下,“可能是车祸后遗症。”
“哦,”许园怜爱地望着他,“那你现在好点了吗?”
“嗯。”
徐晏明清瘦高挑的身影靠着墙,虽然西装革履满身光鲜,但在许园看来,却觉得他有点病娇,怪惹人怜爱的。
而徐晏明似乎看透了许园的这种心理,他明明好了很多,开车不是问题,却趁机装可怜说:“不过状态不好我不敢开车,你可以送我回去吗?”
第56章 戒指
◎将来可以亲手帮我戴上。◎
看到那辆熟悉的红色宝马时, 许园还挺意外的,这车明显就不适合徐晏明,他开这辆车来找她, 要么是那辆玛莎拉蒂坏了,要么是别有用心, 许园带着意味扭头瞧徐晏明一眼,“你怎么开这辆车出来?”
“太久没动, 怕放坏了。”他随口答完, 打开后排车门,让卧虎上车,又打开副驾驶座的门,手扶着车门,扭头看许园。
夜风撩起她的发梢, 她在夜色里清纯动人, 毫无贪念,如一捧清泉般透明。
徐晏明高挑身影立在车旁,目光留恋地望着她, 状似不经意地说:“不如把这车留给你用, 省得你出门要去追公交?”其实今天决定开这车来, 他就计划好要把车留给许园的,但又怕她不肯接受, 所以见面那么久他都没提。
“其实我很少出门的, 我不需要车,”许园绕到车的另一边, 坐上驾驶座, 一边调整座椅一边漫不经心地说, “而且养一辆车对我来说, 是挺大的一笔费用,我觉得没必要。”
徐晏明本想说费用我全包,但想起许园在电梯里说的那番话,他把这疑似高高在上的施舍行为镇住,默然地点点头,随即动手扣上安全带。
挺久没开车,许园感觉有点手生,所以全程都开得慢,路上两人也不说话,卧虎也安静,车厢内陷入心事浮沉的绝对寂静。
直到把车开到目的地,许园才开口说话:“徐晏明,我觉得你应该去医院做个检查。”路上她一直在想被困电梯里时徐晏明的反应,心想那绝对是一种病。
徐晏明也知道她在说什么,但他不以为意,低头解着安全带的卡扣,“那是心理障碍,就像当初我开不了车一样,检查也检查不出来什么。”
许园望他一眼,欲言又止,最终没再说什么,径自下车,关上车门后她环顾了眼车库,挺久没来这里,都有点陌生感了。
等徐晏明把卧虎放下车,她把车钥匙递到他跟前,“钥匙还你,我走了。”
好不容易把人诱到这儿来,怎么能轻易放她走。
徐晏明迟疑接过车钥匙,一手牵着卧虎的狗绳,垂眼笑了笑,说:“来都来了,上去坐一会儿吧。”
许园耸肩,别开脸说,“还是不上去了。”
“……你放心我一个人搭电梯?”徐晏明没想到自己会这么卑鄙,但装可怜在许园面前真的挺好使的,他露出小动物的乞怜眼神,“一起吧,就当送我了。”
回想了下在今晚徐晏明在电梯里的表现,许园还真有点不放心,结果心一软,真就答应了陪他上楼。
电梯里,许园观察徐晏明,发现他丝毫没有心理障碍的反应,她有点纳闷,怀疑自己是不是被许晏明耍了。
大概是她目光太明白,徐晏明看破她的疑惑,没等她开口问话,他就淡然解释说:“这电梯质量好,运行平稳很有安全感,所以我感觉还可以。”
许园选择相信他。
到门口,徐晏明邀请许园进屋,可许园犹豫了,她站在门外,伸手揉揉横在门口的卧虎,“不进了,我该回家了。”
卧虎也希望许园进来玩,一听她说不进屋,立即拿嘴去叼许园的衣袖,轻拖几下示意她快进来。可惜许园意志很坚定,不为卧虎所动,还顺势教育卧虎:“卧虎你要乖啊,不可以拆家,不可以乱吃东西知道吗?”
卧虎想起自己在妈妈家的时候,未经主人同意就自己叼了个苹果吃,瞬间害羞了,它松开狗嘴,摆摆狗脑袋自己先进屋去了。
老婆大人不肯进来,徐晏明也没办法,他忽地想起件事,让许园稍等,他转身进去,不久拿一个保鲜盒出来,隔着门框递到许园跟前,“桂花味冻糕,你带回去尝尝,喜欢吃的话,下次我再给你多做一些。”
许园诧异看他:“你做的?”
徐晏明点头:“嗯。”
还真是惊喜多多呢。
许园怔愣了好半晌,终于接了过来,她笑了笑,特别真诚地说了声谢谢。走出去等电梯时,她回头望,见徐晏明还站在门口,痴缠地看着她。
两人视线骤然相接,又轻轻擦过,然后各自微微一笑,于是仿佛看见候鸟回归,夜色里有了阳光,山顶的藤蔓似乎悄然长出一节新芽,徐晏明忍不住走出来,站到许园身旁,“这么晚了,还是我送你回去吧。”
“然后呢?”许园真觉得好笑,笑望他一眼,“我又再送你回来吗?”
徐晏明一手抄裤兜,一手勾着红色宝马的钥匙,俊眼微垂瞧许园,勾起嘴角轻笑一下,把钥匙递到许园面前,“或者你开车回去,这样我大概就能放心了。”
看样子他是非要把车给她不可,许园盯着钥匙看半晌,总算是接了过来,“行,那改天还你。”
徐晏明得逞地微笑一下,说了声好。
电梯门打开,他还是舍不得就此别过,所以紧接着他又送许园到地下车库,看着她把车开出去,才怅然若失地叹口气,转身回家。
然后他计算着许园开车回家约莫需要多少时间,掐着点给许园发消息,关心她是否已安全到家。
收到消息的时候,许园堪堪把车挺稳,她把车熄火,边解安全带,边伸手进车门收纳摸找手机,结果摸到手机的同时,还摸到一个硬质的小玩意,拿出来一看,原来是一枚戒指。
她以为是自己的婚戒,但真的想不起来自己什么时候把它放车里的。
试着戴了下,指圈很松,明显不是她的尺寸,她这才反应过来,这是徐晏明的,不过她有点想不通,徐晏明的婚戒为什么要放在这辆车上?
对了,那她自己的婚戒在哪?
一时想不起来。
想找到那枚戒指的愿望太热切,许园回家就直冲进房间,在房间里好一顿翻找。衣柜、梳妆台、床头柜、书桌,能找的地方都翻遍了,仍然没看到那枚戒指的影子。
她有点丧气,不找了,人疲累地坐在书桌前,把徐晏明的戒指又套进手指,盯着看许久,看得失了神。
“园园,你回来啦?”江岚刚洗好澡出来,站在许园房间门口,满心的话想问。
许园一惊,仓皇地应了一声,趁妈妈发现之前连忙把手垂到书桌下,再悄悄把戒指撸下来藏进衣袋里,然后假模假式地掀开笔记本电脑盖子,在键盘上瞒天过海地敲字。
江岚走进来,坐在许园的床沿,许是觉得冷,她双手拉了拉毛线外衣的衣襟,手搭在腹部,望着许园问:“出去那么久,是跟小徐去哪了?”
今晚的事当然不能照实说,许园于是敷衍道:“就是在外面随便走了走。”
江岚点点头,慈眉善目地笑了笑,“妈妈觉得小徐人不错,你要是真跟他在一起,妈妈不会反对的。园园,你跟妈妈说实话,你们俩以前是不是谈过?”
“妈……”许园把手垂下去,一只手摸进口袋里,指尖捻着徐晏明的戒指,实在不知道怎么跟妈妈说自己和徐晏明的事,又想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所以她选择继续隐瞒,不说过往,只说今晚,“徐晏明他……今晚跟我表白了。”
“哦?”江岚脸上浮起欣喜的笑意,“那你答应他了没?”
许园摇头说没有。
“为什么不答应他呢?”江岚顶诧异,“妈妈看你也挺喜欢他的呀。”
“啊……我有吗?”许园尬笑一下,回想自己在妈妈面前跟徐晏明的互动,大概明眼人都能看出来她不讨厌徐晏明吧?有什么办法呢,她真的不讨厌徐晏明,“虽然我没答应他,但我也没有拒绝他。我想再交往看看,确定他到底是不是真心的,所以我不想那么轻易和他开始。”
“嗯……”江岚深以为然地点头,表示这个考虑是有必要的,“也好,但你要见好就收,别把人考验跑了。”
“他要真那么经受不住考验,那说明他也没有那么喜欢我,”许园不想跟妈妈再探讨徐晏明,沉吟了下忽然话头一转,“妈,今天的药你吃了吗?”
经许园这一提醒,江岚恍然记起自己还没吃药,连忙起身,“我这就去吃。”
目送妈妈走出门,许园松了口气,把口袋里的戒指又拿出来看了眼。她琢磨着下次见到徐晏明就把戒指还他,于是拿来最近常用的那只包包,打算将戒指暂时放包里。
也是这么个动作,她的记忆一下子被勾了起来——
那天她在红色宝马车里,透过车窗看见徐晏明和苏老师并肩而行的身影,她不屑一顾地把戒指摘下来扔进了包里,只不过眼下忘记那天用的是哪只包包。
所有包包都找了个遍,终于在那只香奈小皮包的隔层里找属于她的那枚婚戒。许园心下宽慰,把两枚戒指放在掌心里,看了一会儿,把自己的那枚婚戒戴上,刹那间,婚礼那天的情景唰地一下在脑子里重演一遍。
互相戴戒指的环想起来就觉得尴尬,要说印象最为深刻的,必须是那个吻,以及在床上,徐晏明第一次单方面取悦她。想到这里,她浑身战栗了一下。
不知过了多久,她终于想起还没给徐晏明回信息,拿手机刚点开微信,还没来得及打字,那头徐晏明正巧就打电话过来。
“我到家了。”许园接起电话直接回复他在微信上的关心,说罢看了眼房门,担心对话被妈妈听到,她起身去把房门关上。
“刚到吗?”徐晏明问。
“不是,到了好一会儿了,只是忘记给你回消息,”许园走回桌旁,把两只戒指一起放入皮包内,顺便告知他,“徐晏明,你的戒指在我这儿。”
“什么东西?”徐晏明一时没反应过来。
“你的婚戒,”许园语调轻松,边说走到窗边,抬手拨了拨风铃,“我在车里捡到的。”
“哦……对,”徐晏明想起今日在慌乱之中,的确是把戒指搁在车里了,他轻轻笑了下,带点儿憧憬的心思说,“你帮我保管着,等将来哪天,也许你可以亲手帮我戴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