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房里安静半晌,刘先生主动找话题,小声说:“徐教授是在哪所院校高就?”
徐晏明吃着人家的东西,不好不理会,便客气地应声说:“在南大。”
“哦南大好啊!名校啊!”刘先生说,“我有个乡下来的远房表妹,去年就考上南大,不过不知道她读的是什么专业——”
徐晏明:“……”你确定你不是在内涵我?
说到这里,刘先生自己也被“乡下来的远房表妹”给尴尬住,他不出声了,病房里一下子又陷入了沉默。
正巧这时许园的手机响起来,许园闭着眼,迷迷瞪瞪地伸手去找手机,找半晌也摸着,结果手机自己却跑到她手中来了,她错愕地睁眼,看见徐晏明正若无其事地收回手去。
许园大圆眼睛骨碌转两下,瞧见刘先生也坐着,突然不好意思再继续躺了,便坐起来接电话。
“您好,”电话那头的人问,“请问是许园许小姐吗?”
“您好,”许园不知为何心里忽然有点忐忑,“我是。”
“哦许小姐,是这样的,”对方说,“你妈妈说想见你,你今天能过来一趟吗?”
妈妈想见她,她当然无论如何也要去,妈妈能提出这样的要求,说明神志是清醒的。许园有些激动,想着妈妈也许是要好起来了,连连跟电话那头的人说:“好,我马上就来。”
然后挂了电话,她发现徐晏明正欲言又止地看着她。许园权衡利弊,又想起伍阿姨的要求,便好生好气地问徐晏明:“老公,我有事要出去一趟,你自己一个人在这里可以吗?”
徐晏明神色淡薄,镜片后的眼睛刁难地瞧着她:“…………不可以。”
第8章 备胎
◎我看你就是见色起意。◎
“可是我有急事必须去呀,”许园露出小狗摇尾乞怜的目光“就半天可以吗?”见他不答话,许园下猛料,做作地扭动身子撒娇,顶娇软地喊他:“老公~”
徐晏明被她这声又娇又嗔的“老公”叫得太阳穴突突地跳,他实在觉得有点烦,感觉这女的真作,他懒得搭理她,没听见似的,面无表情别开脸不看她。
刘先生心想这小两口可能要吵起来了,他感觉自己在这屋里待不下去,于是也装作什么都没听见,挪动他的短腿偷偷摸摸溜出病房外。
病房里只剩两个人。
徐晏明缓了缓,右手肘撑着轮椅扶手,单指顶了下鼻梁上的眼镜,而后手掌虚握成拳抵着太阳穴,心平气和看向许园说:“擅自离岗,不怕伍女士查你岗吗?”
许园掀开被子,挪到床边,跪在床上,两手撑着膝,一副乖巧模样,讨好地看着徐晏明,密谋地笑了下,“你不告诉伍阿姨,伍阿姨就不会知道啦。”
徐晏明被她气笑,“我为什么要帮你,你跟我是一伙的吗?”
许园理直气壮地答:“我是你老婆,当然是你跟一伙啊老公。”
“……可以不要叫老公了吗?”
“可是伍阿姨要求我要叫老公啊。”
“……”
徐晏明倒也不是真不让她出去,只是他的确需要有人陪他去做康复训练,最后他想了个折中办法,跟许园要来手机给顾子宵打了个电话。
顾子宵说那声“喂”的时候声线带着睡腔,明显是被徐晏明这个电话给吵醒了,后面一听是徐晏明,他乐了,问说:“你换号码了?”
“没有,”徐晏明说,“这是表妹的。”
顾子宵一听更乐了,表妹的号码轻松到手了,他立马清醒过来,笑问:“徐教授找我有急事?”
“嗯,过来医院陪我半天吧。”
“啊……这个,”顾子宵挠着额头迟疑地问,“你表妹呢?”
徐晏明若有似无地瞥一眼许园,“她有事要出去一趟。”
“她不是要去见老公吧?”顾子宵问得极连贯。
“不知道,”徐晏明有点不耐烦,“你到底能不能来不来?”
“来来来,徐教授开口,我就算昨晚只睡了两小时,现在困得要死也必须来。”
徐晏明冷笑,就你能吹。
顾子宵其实说的是实话。有个员工请假了,他在酒吧帮忙到凌晨四点,家都没回,结束营业后自己在酒吧房间里喝酒,等到差不多到六点才睡觉,到这会儿正好睡了两小时。
顾子宵赶过来医院的时候,许园已经走了,只剩徐晏明独自一人在病房里看书。
徐晏明今天穿白衬衫配西裤,衬衫衣摆没有束进裤腰里,袖扣也没扣起来,他把袖子挽至手肘下,领口敞开两颗扣子,整个人散漫随意,看着像恢复了往日神采,只不过姿态要比以往更冷淡从容。
“徐教授,”顾子宵站在病房门口,一脸调笑,“在用功呐?”
徐晏明从书里抬起眼来,随即合起书又摘掉眼镜,挺满意地说:“来得挺快啊。”
“那可不,徐教授用到,当然得快马加鞭赶过来,”顾子宵走过来,伸脚勾过一张椅子来坐下,“说吧,想要我怎么陪你?啊我先声明一下,除了□□,别的都可以。”说着自以为幽默,兀自笑起来。
徐晏明懒得理会他的玩笑,直接了当告诉他:“陪我去做康复训练。”
到理疗科,徐晏明跟着康复训练师刻苦训练,顾子宵清闲地坐到休息区,拿手机玩羊了个羊。然而,他玩了上百遍,却总也玩不过第二关,弄得他烦躁得想破口大骂,一抬头,发现徐晏明已做完了训练,康复训练师正搀扶着他坐回轮椅。
“徐教授,”顾子宵走过来,把手机递给徐晏明,“帮我玩这个游戏,你要能过第二关,今天的午饭我请。”
徐晏明拿过来试玩了两局就胜券在握地说:“你现在可以选餐厅了。”
“没那么神吧!”顾子宵不信,凑近看了看,这第二关明明还没过啊!他失笑,“想蒙我啊?”
徐晏明勾起嘴角,手指仍在手机屏幕上点点点,“过不了关我请。”
顾子宵:“行。”
医院附近有不少餐厅。
顾子宵推着徐晏明在大太阳底下走,嫌热不愿多走,所以选了医院大门对面的一家粤式茶楼。
他们来得早,茶楼里客人还不算多,但看见这两个男人一进来,里面的人都默契地一静,都甚为轮椅上的帅哥可惜——心里大概在想长得那么好看,可惜要坐轮椅,不知得的是什么病?
徐晏明有点敏感,觉得那一静是因为人家是看到他是个坐轮椅的。不过他佯装不在意,目光从容扫一眼远处,又默默收回,重新点开了手机游戏。
服务员带他们找位子坐,帮着将一张椅子移开,方便顾子宵把徐晏明的轮椅补位到餐桌前,随后她从挎着的小篮子里拿出餐纸摆桌上,并提醒他们店里推荐手机自助点单。
顾子宵点点头,伸手想进兜里掏手机出来点单,这才记起徐晏明手上的手机是他的,不过他看徐晏明玩得认真,特意小等了一会方才说:“徐教授,暂停一下,手机给我点单。”
“等一下,”徐晏明眼也没抬,手继续忙碌着,片刻后他把手机屏幕亮给顾子宵看,平淡地说,“过了。”
顾子宵当场连爆几声卧槽,引得旁人纷纷投来注目礼,他这才收住声,压低声音请教说:“快说,通关秘诀是什么?”
谁知道徐晏明却不以为意地哂笑,“纯属偶然,大概是运气好。”
“怎么可能?”顾子宵无论如何也不相信这是运气问题,“我最近玩的算下来得有上千把了,一次都没过,你跟我讲这是运气?!”
“一个小游戏而已,”徐晏明是真的不解,“那么认真干嘛?”
“……”好像也对。
算了算了,点单吃饭。
顾子宵边在手机上浏览菜品,边漫不经心地问:“要不要叫你表妹过来一起吃?”
徐晏明一听又听出他的不怀好意,冷笑了下,伸手按出水开关,将烧水壶放到电磁炉上去,按下烧水开关,然后慢悠悠地说,“她已结婚了,你对她那么上心,是想当第三者吗?”
“你这就言重了啊,”顾子宵嬉皮笑脸说,“我不过是看她是你表妹,就互相关照一下呗,你表妹那就相当是我半个表妹了,我对她好点有问题吗?”
徐晏明不屑地轻嗤,信你就有鬼了。
果然,下一秒顾子宵就顶不要脸地说:“徐教授,万一哪天你表妹离婚了,你一定要第一时间告诉我,我好准备上场做接盘侠。”
还接盘侠呢!徐晏明黑着脸阴郁地看着垂眼点单的顾子宵,“没见过像你这么上赶着当备胎的。”
“当备胎不可耻,”顾子宵一边点菜一边说,“我跟你说,难得遇见喜欢的女孩子,我才不管她以前是什么样的人,就算她有孩子我也——哦对了,你表妹没孩子吧?”
徐晏明无语地盯着他,很不爽地骂一句:“你有病吧!”
骂完仍觉不够,又说:“谈什么喜欢,我看你就是见色起意。”
这样说顾子宵就不乐意了,他觉得这样理解是侮辱了他对好女孩的纯真情愫,他抬起眼,无药可救地看着徐晏明,“我说徐教授,一见钟情不就是以貌取人吗?你也快三十岁的人了,以前追你又被你无情拒绝的那些女孩子,现在都结婚生孩子了吧。你怎么到这个岁数对感情还一窍不通呢,你是打算做一辈子光棍吗?”
徐晏明眸光微暗,“……就算你急着脱单,也不能当第三者。”
“我是想脱单,但我也没有打算破坏人家的家庭啊,我就是纯粹心甘情愿地当备胎,”顾子宵想了想,觉得也不是没可能,毕竟表妹的老公是乡下的,肯定不怎么样,于是他说,“万一哪天表妹离婚了,那我不就有机会了吗?”
徐晏明冷声嗤他,不再说话。尽管他对许园没感情,想和她离婚,可许园万一真跟顾子宵这家伙好上了,他却是一百万个不乐意。她要真跟顾子宵这家伙好上,那叫他的脸往哪搁……他好像突然不太想离婚了……
许园要是知道徐晏明此刻在做这种无谓的心理挣扎,不知道会有什么感想。可惜许园不知道有两个男人在背后这么议论她,不过那时她像被下了咒一般,无端打了个喷嚏。
安康疗养院建于城郊半山,这里空气清新,环境清幽,是一家只接收精神病人的疗养院,定位是为有钱人服务的私营机构,价格自然是贵得很。
没办法,许园他爸爸出事前就把妈妈送来这里的,而她也希望妈妈能得到较好的照顾,所以就算爸爸出了事,重担落在她身上,她也没想过要让妈妈换便宜的地方住。
许园清晰记得,当初妈妈得知哥哥出事的时候,当场晕倒,后面醒过来以后,妈妈精神就恍恍惚惚的,嘴里还总说些别人听不懂的胡话。
妈妈虽然是醒过来了,可却连续在病床上躺了几日都不愿意下床,再后来她连走路都走不稳,像个刚学步的婴儿似的,腿脚无力跌跌撞撞的。从那以后,妈妈坐上了轮椅,确诊为精神失常后,爸爸把妈妈送到了这里,一直至今。
许园到疗养院时,江岚坐在轮椅上,目光空洞地望着庭院外边的山峦,她身边倒是有个女护工陪着,只是护工的目光似乎和江岚一样空洞,不知在想什么心事。
护工见到许园,眼睛里立刻有了神采,很客气礼貌地问好:“许小姐,你终于来啦!你妈妈念叨你一上午了。”
许园看一眼妈妈,却发现妈妈像没看见她似的,继续漫无目的地盯着远处看,许园心里叹息,无奈地对护工笑一下,“我带我妈转转。”
母女俩没有交流。
许园推着妈妈在树荫道路下散步,随后进凉亭坐下,她看着表情木讷的妈妈,心里有说不出的苦涩滋味,以前的妈妈可是个美丽又灵动的人啊……
许园伸手想牵妈妈的手,江岚却把手躲开了,不过江岚没有焦点的目光这时终于有了目标,她定定地端详许园的面孔,半晌后温婉地笑了,还伸手在许园脸上摸了摸,这才轻声说道:“小姑娘长得真好看……跟我的女儿长得很像。”
许园一听这话,眼泪立马控制不住地往下流。来之前,她还以为妈妈是要好起来了,可眼下这情况,实在很难跟痊愈沾边,妈妈甚至连她都不认得了呜呜呜……
“好孩子,好端端的怎么哭了呢?”江岚忽然母爱泛滥,一把将许园拉进怀里,拍着她的背安抚说,“乖乖别哭,妈妈在这儿呢,不用怕。”
许园哭得更大声了……
母女两人在凉亭里待到中午,倒也相安无事,只不过各自说的是牛头不对马嘴的话。比如许园问江岚说:“妈,你在这里过得好不好?”
江岚便说:“成屿在那边挺好的,他跟我说最近处了个女朋友,这次可能真的要结婚了。”
“我哥他……”许园想说我哥他已经不在了,结果还是不忍心说出口,就让妈妈这样糊涂下去,也许并没有坏处。
许园说:“妈,你饿不饿,要不我们去吃饭了好不好?”
“我女儿叫许园,是个单纯漂亮的女孩子,她小时候啊,到哪儿都人见人爱的,”江岚似乎陷入了某个回忆里,停顿了好一阵子才说,“有一次,我差点就帮她订了娃娃亲,就何家那个小子,好像是比我家园园大两三岁,他可喜欢我家园园了,可惜我家园园不怎么喜欢他。”
江岚讲的何家的那个小子是何盛宇,许园记得他,那时他是一个腼腆小哥哥,好多年没见了,不知道他现在是不是还那么腼腆,见了她是否仍会脸红……想到这,许园暗自好笑,想这个做什么?
她抬眼看妈妈,发现妈妈目光定在一棵白玉兰树上,树上有两只鸟儿在交颈互啄。那两只鸟儿不知道触发了江岚哪个记忆点,她收回目光看许园时,忽然变得很清明,满脸慈爱,眼里都是宠溺,她拉起许园的手轻拍几下边温和笑说:“园园来啦?”
许园一怔,眼睛立刻又亮闪闪,妈妈认得她了,好想哭。于是她抱住了妈妈,百感交集的眼泪无声地流,一边沉静地说:“嗯!我来看你了。”
一阵没来由的狂风扫过,鸟雀受惊四起,纷纷飞走,江岚的目光又空洞地黯淡了。
许园从妈妈怀里出来,看了看时间,起身准备送妈妈回去吃午饭,“妈,去吃饭吧。”
江岚没有应声,她的神思不知又飘到了哪个未知世界。
疗养院的饭堂宽敞干净,不过病人吃饭的场景并不好看,有些神志清醒的看着倒像是正常人,但有些像没有意识的行尸走肉,吃饭得要护工喂。许园感觉一阵不适,不知道妈妈在这里有没有挨饿。
管江岚的那个护工看见许园回来,连忙去拿来江岚的那份饭送过来,“许小姐,今天还有多的饭菜,你要不要一起在这里吃?”
“哦不用了,我不饿,晚点我在外面吃。”
“好吧。那……你陪你妈妈吃了再走?”
许园点头,接过餐盒,找个位置坐了下来,她把午餐摆好在江岚跟前,可江岚似乎还没回神,眼睛盯着窗边的窗帘看,半晌后缓缓说:“这窗帘脏了,该洗了。”
许园认真看了几眼,那窗帘明明很干净。看来妈妈平常是要靠人喂饭的……她于是递一勺饭到妈妈嘴边,“妈,吃饭啦。”